当我从迷茫中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绝对是在做梦。

入眼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林地,而我身处在几簇繁茂的大树冠顶之下,正对着我的是一座看上去颇有年头的小木屋。

小木屋久经风霜,木质的外墙粗糙而暗沉。稻草制的屋顶,石制的烟囱矗立其上,还有袅袅翠烟从烟囱处往外冒。

这绝非是现实里的光景,也绝非我记忆中曾经去到的某处。

“小瓷?是你吗?”

站在遍布枯枝残叶的地面上,我一边转着圈,一边对着周围的空气发问。

“······”

寂静的森林中只有萧萧风声,无人回应。

而这份寂静又让这森林更显幽深,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停滞了一般,让我觉得有些不适。

我皱皱眉头,心想这丫头又在盘算什么东西。

我把目光转向面前小木屋的大门,硬木和铁箍组成的门板,黄铜制的门环和锁具,因为氧化散射出蒙蒙的浮光。

虽然门上并没有写着“欢迎光临”的牌子,但——

“看起来,不进去的话,是没办法继续了?”

如果说小瓷制造出的这个梦像是个RPG游戏的话,那么我不去触发这个开门的“事件”,可就没办法推进剧情了。

我上前几步,把手搭在门把上。

“吱呀——”

木门发出声有些刺耳的尖锐声响,并随着我手的动作打开。

门内和门外似乎是两个世界,寂静幽冷的气氛顿时一变!

地面上铺着看起来就很软和厚实的动物皮毛,周围的墙壁上贴着暖色的壁纸。在屋子的一角,壁炉内燃着火焰,给这个空间带来光和热。这屋子并没有天花板,木桁架结构的顶梁粗犷地暴露出来,那上头垂吊着几丛绳网。绳网里装着不知什么东西,被塞得鼓鼓囊囊。

而在壁炉的一旁,有一架背对着我的沙发。沙发是暗红色的,棉麻材质的外套,高高大大的靠背,让我没办法看到沙发的那一边。

“吼吼吼,小红帽,你来看奶奶了?快到沙发这边来,让奶奶来看看你吧!”

枯朽的老年人的嗓音,从沙发的另一边传了过来。

看起来这是个以“小红帽”为蓝本的作品?我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顺着这故事走下去,还是不管不顾直接把小瓷给揪出来。

稍作犹豫之后,我心中有了决定,回道:“您认错了,我不是小红帽,我只是个路过的旅人。我正在找家里的一个爱捣蛋的臭小鬼,您看见过她吗?”

好吧好吧,既然你想玩,我就跟你把这个游戏推进下去。虽然只有两个玩家,但是这真人跑团的机会可是绝无仅有,我也乐得享受一下这份有些神奇的欢乐。

“什——?!我才不是臭小······咳咳咳,啊,你不是小红帽吗?”

这句话的前半段,是我熟悉的那个清甜的少女声线。而后半段,则有恢复了之前那苍老的女声。因此,让人觉得分外的怪异。

“呵呵——”

我忍不住轻笑几声。

看来小姑娘对我的调笑有些着恼,但是现在暂时还不想结束这个很有意思的“设定”。

“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您见过一个小女孩儿吗?年纪不大,穿得破破烂烂的,看起来又丑又矮,还喜欢吃自己的鼻涕。”

我压抑着自己的笑意,把台词(现编的)给说了出来。

“鼻,鼻涕?!我,我才没见过这种人,你找错地方了!”这回整句话都是用那个老人的声线说出来的了,“你是她的什么人啊?怎么连自己的家人都不好好看好?”

哦,看来需要我介绍一下人物背景了?我思量了一会儿,回答道:“我是她的远房亲戚。唉,说来话长,这个孩子特别可怜!从小脑子这一块啊就有问题!三岁才学会走路,七岁还不会说话,都十六岁了,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还喜欢吃鼻涕玩儿!”

“唔——”这回又是那个我熟悉的少女声线发出的声音了。

我甚至都能想象到小瓷高高鼓起脸颊,憋着大大一口气的模样了。

“她没告诉家里人,就一个人跑出来玩儿,但是很久都没回来,所以我才来这座森林里寻找她的行踪。”

这个女孩儿的人物形象渐渐丰满起来了。

“那你可得小心了,这座森林里据说可是有凶狠的大灰狼出没的!你可别被它给吃掉了!”苍老的声音接着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

“哦?是这样吗?那看起来那个孩子肯定是被狼给吃掉了,真是可怜人啊——”我故意拿着悲悯的腔调,“我本来还想着,如果她能学会不吃鼻涕玩儿的话,就给她买个游戏机来着!”

话音刚落,沙发的另一边转出一个纤细的身影——是小瓷。

小姑娘并没有穿着我熟悉的那套白色连衣裙,而是换上了一身很符合她“奶奶”身份的粗布衣裳,打着补丁的上衣,格子的下装,还有头上裹着的红色头巾。头巾的下头好像塞着什么东西,所以显得鼓鼓的。

她快步朝着我所在的方向走过来,脸上闷闷不乐,平时总是往上扬的嘴角,这回低低地垂落。她的眉心紧紧皱起,挤出几道好看的皱纹,昭示着她心里的恼火。

是的,她生气了,再明显不过。

“老郑!你绝对是在说我吧?那个吃鼻涕的家伙,你绝对是在说我吧?”她急急地发问,“没意思,没意思!这个故事根本就不是你这样玩儿的!”

我看着她这一身“戏服”觉得好笑:“那,在你看来,我应该怎么做才好啊?”

她哼哼两声,一副“这不是理所当然吗?”的口气:“肯定是你顺其自然地成为小红帽,然后来到奶奶面前,然后猝不及防之下,被大灰狼撕成碎片啊!啧啧——”

她还很是得意地咂嘴。

小红帽原来要被撕成碎片吗?还真是个让人“童年崩坏”的黑童话剧本。

“不过,这里也没有大灰狼嘛······故事要怎么继续啊?”

这栋木屋里只有我和小瓷两个人,如果说我是那个“小红帽”,小瓷是“奶奶”的话,大灰狼是由谁来扮演的?

不过,等等!我仔细回想了那个耳熟能详的童年故事,记得最后,大灰狼是乔装打扮成奶奶的模样,想要骗过小红帽的。那这么一来——

似乎是为了证实我的猜想,小瓷扯下了自己头上包裹着的头巾,一对毛茸茸的耳朵“弹”了出来,原来把头巾鼓鼓囊囊的是它们!

灰色的耳朵尖尖地树立在她的头顶,还不时地抖动几下——这东西居然能动?

“喏,就是这样,我就是大灰狼啊。”

她转过身去,把后背对着我。一条同样有着灰色覆盖的尾巴从她上下衣装中间的缝隙里伸了出来,而随着她说话,这根尾巴也同时轻轻地上下舞动,仿若活物。

“嘿嘿!这耳朵和尾巴可都是真的!怎么样?好玩吧?虽然是在梦里——”

我定定地看着她,不,准确地说,应该是盯着她的耳朵和尾巴看。众所周知,没有男人会讨厌兽耳这种属性的!埃塞俄比亚的哲人也不例外!

好想,摸摸看。我的脑子里已经只剩下这一个念头了。

“喂!喂!喂!老郑?你怎么了?呆头呆脑的。”她的右手在我的眼前来回地挥舞,想要引起我的注意。

我回过神来,为了掩饰自己那“不轨”的想法咳嗽了几声,似乎这样就没人能看出来我的算盘:“啊,很不错啊,很逼真。呵呵——”

她的脸上先是疑惑,随后渐渐变成促狭的笑容,好像在说“我懂你在想什么了”。她脚步轻快地在我的周围打转儿,发问:“吼吼吼,老郑,人要诚实地面对自己的欲望啊!你想干什么,说说看嘛。”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尾巴和耳朵在我的眼前晃过来,晃过去——我的鼻尖似乎都已经能感受到那毛茸茸的触感了。

“咳咳——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但我当然不能立刻投降!这是我作为一个男性的矜持!

“可以让你摸哦,任你摸到爽都可以!”小瓷直接了当地抛出了鱼饵。

“谢谢!我想摸!我特别想摸!求你让我摸摸看吧!”我则当机立断,马上咬钩。

矜持什么的见鬼去吧!耳朵和尾巴对老子更重要!

我不清楚自己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样,但是看着小瓷那一脸嫌弃,估计肯定不是什么正派的脸——但至少我知道自己没流口水!还有得救!

“你刚刚的发言已经昭示你是个没救的人了。”小瓷一边摇头一边撇嘴,“不过,要对欲望忠诚这句话毕竟是我说的,我也没什么立场来谴责你。只是,世上没有——”

——免费的午餐。

所以摸耳朵和尾巴是收费服务?不过仔细想想,猫咪咖啡厅尚且收钱才能吸猫,小瓷收个费提供一下增值服务好像也在情理之中。

“那么,怎么样才能够买到呢?就这个服务。”

认真脸.jpg。

小瓷的嘴角上扬:“这个嘛,其实很简单,只要你吃点儿东西就可以了——一点儿不剩地全都吃掉。”

乍一听起来,是个没什么大不了的要求,我却不知道为何感到一阵阵恶寒。

吃东西?

一点儿不剩?

她想让我吃什么?

难不成以前我立下的无数个“这波能反杀我倒立吃翔”的flag今天要兑现了?

不会吧,小瓷再怎么说也会觉得恶心的吧?

但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为了耳朵和尾巴我要不要牺牲一下下呢?

反正只是个梦嘛,也不算真吃是不?

男人嘛,为了梦想什么不能干?

·······

天知道短短几秒钟之内,我到底在脑子进行了多少次的博弈,纠结着该怎么应对接下来的“挑战”。

“来吧!我已经什么都不怕了!”

小瓷一脸受到惊吓的表情,看起来是被我勃发的信念给震住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很兴奋,但是,嗯······有干劲总是好事嘛。”

说完,她拍拍手,就和以前她曾在梦里向我展示的神奇一幕相同,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凭空出现在小木屋内。本来还稍显空旷的小木屋中部,现在则显得恰到好处,很得宜了。

木质的桌椅组合和整座木屋的气氛很搭,桌面上摆着几个瓷质的盘子,盘子里边儿盛着炒菜——额,这充满了中式气息的家常菜可就和这周围的场景格格不入了。

胡萝卜青椒炒牛肉,炒卷心菜,还有炒笋······嘿,这不就是晚餐的时候,小瓷做得那几道吗?一点儿不多,一点儿不少。

而说到晚餐,因为我和她的疏忽,造成了只有菜没有饭的(对我来说,这就相当于方便面只有调料包,没有面饼)严重事态。

别无他法之下,我只好将几道菜封存起来,留作明天的配菜。至于今晚,我用一包饼干垫吧垫吧,倒也不怎么饿。

“郑先生,请您就坐吧——”她右手一扬,指向椅子的方向。与此同时,本来塞进桌膛里的椅子被隔空抽了出来,还真是贴心的服务员啊。

我坐到椅子上,看着面前颜色各异的菜肴,心里不禁有些开心起来。心理落差太大,由不得我不开心啊!

本来以为小瓷肯定少不得为难我一番,但没想到现在不仅能享受一顿大餐(梦里),同时还能实现“摸摸摸”的梦想(梦里),简直像是在做梦啊(就是在做梦)。

“哦,对了对了,我都忘了,你必须得有这个才行!”

小瓷站到桌子边上,打了个响指,一碗光鲜洁白的米饭出现在我的眼前,顺带着还有一双筷子静静地躺在边上。

“请用吧!”

正主发话了,我哪还有推辞的道理?抄起筷子,开始大快朵颐——

“嗯!这道炒牛肉,火候老道,入口有一种独特的焦香味,简直像是在嚼煤球一般,令人印象——呸!呸!呸!”

我急忙站起身来,吐掉嘴里那一摊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残渣,但是嘴里的余味仍然让我直犯恶心。那简直不是人类能够做出来的食物味道,而是某种不可名状的物质在岩浆里泡入味了之后被端上餐桌!

“这是什么鬼东西?明明看起来很正常,但是为毛味道这么怪?不!这都已经不是怪了,这简直就是——”

我的“毒药”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看见小瓷那冷若冰霜的眼神:“简直就是什么呀?继续说啊?怎么不敢说下去了?啊!?”

“不,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太好吃了,一时之间精神错乱了!对不起,我错了!”我立马认怂。

这里可是小瓷的主场,天知道我要是把她惹恼了,最后会发生什么事?也许真得会被丢去喂狼?不要啊!妈妈救我!

“那就,乖乖把这些菜都给我吃掉!一点儿不剩地!吃!掉!”

我含泪坐回位置上,开始了一顿令人绝望的晚餐。我丝毫不怀疑,如果真的把眼前这些味道古怪的菜都吃掉,自己会死在餐桌上。

鲸吞敌敌畏,龙吸百草枯——不过如此!

“至少在我死之前,能让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狠心吗?”

“快吃!”

“是!”

弥留之际,我突然想到,最后的晚餐时分,耶稣如果知道是犹大的叛变害死了他,他会怎么质问犹大呢?他会感到愤怒吗?

主应当会原谅他的。

那么我便原谅你了,小姑娘!

接着,我扑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