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选购的,茨威格的《象棋的故事》,原价是二十元,会员卡给您打九五折。我们这边支付宝,微信都可以,我扫您的支付码就可以了。”穿着书店制服的小哥拿着红外扫码仪,一边把书包装好递出柜台,一边对着正在摆弄手机的我说道。

我把手机屏幕转过去对着他,他拿着仪器轻轻靠过来,接着我拿着手机的右手掌感觉到一阵震动,这就代表支付成功了。有时候不得不感叹人们对于新鲜事物的接受能力,总感觉不久之前大家还在用现金支付,现在却已经对手机支付习以为常了。

“感谢您的惠顾,期待您的下次光临。”他露出程式化的笑容,说着约定俗成的道别语。我也笑着冲他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书店的大门。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右手提溜着两个袋子,左手提着公文包走在街道上。其中一个袋子里装的是我答应某个寄住在我公寓里幽灵女孩儿的报酬,而另一个袋子里则是我今天的晚餐。倒不是什么新鲜菜色,只是些洋快餐而已。

“当你不知道吃什么时候,开封菜永远都是一个还过得去的选择。”我在大学里曾经听某个学长这样说过。当然,这里所说的开封菜并不是真正的河南菜系,而是某个白胡子老爷爷创立的连锁餐饮公司,那个学长说这话也是调侃的意味更浓一些。我嘛,虽然对炸鸡和可乐没什么特别的嗜好,不过当我对晚餐的菜单感到烦恼的时候,眼前正好冒出来一家带着熟悉logo和配色的餐厅,一切也就顺理成章了呗。

“那这么说起来,并不是因为开封菜好吃大家才选择它,而是因为大家能第一眼看见它才选择它咯?”我笑着自言自语,觉得这道理好像放在哪里都说得通。

我边走边打量这个熟悉又带点儿陌生的城市,华灯初上,路上的行人匆匆,车灯汇聚成的洪流像是地上的奔腾的银河般炫目。欢声笑语,刹车鸣笛,回家路上的大家境遇虽然不同,但是目的往往如一,为了去到某个地方,去到,某个人身边。

“那家伙,不会觉得寂寞吧?”我脑子里没来由地突然蹦出这么个念头。

我犹记得今早离开的时候,小瓷那个让我看不真切的表情。橙黄色的路灯灯光打在我身上,我不禁加快了脚步,朝着公寓赶去。

······

“咔哒——”

公寓的门锁发出一声脆响,我走进去,反身关上大门。

“小瓷?”

客厅里黑灯瞎火,没有人回应。

“怪了,她跑哪去了?”

我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摸索着墙壁寻找电灯开关,寻思着先把灯打开。

“Rua!!!!!”

灯光晃得我有些睁不开眼,耳边却突然传来这么一声有些怪异的叫声。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的时候,朦朦胧胧地看见一颗披头散发的脑袋从上而下,突然出现在视野之中。

“啊!”我惊慌之下不禁叫出声来。

任谁见了这个场景都得被吓一跳吧?我的身体几乎是本能地往后一跃,想要远离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还好我的身后就是公寓的大门,我的身体往后跃的时候被挡了一下,不然我估计我坑定得一个趔趄摔个四脚朝天。

“哈哈哈哈!”

这笑声里带着似曾相识的味道,因为它曾伴着我进行过一次海面上的自由落体运动。

“小瓷!?”我顿时回过味儿来了,原来这丫头又给我玩儿恶作剧呢!

“对不起,对不起,我本来在天花板上打盹来着。但是发现你开门,一时就没忍住。哈哈哈,我真该把你刚刚的表情拍下来,真是贼有意思。”

披头散发的少女倒立着踩在天花板上,虽然嘴上一直道歉,但声音里有着压不住的笑意。

“哈~”我深深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之前还担心这家伙会不会感到寂寞真是蠢得可以。

“唉唉唉,不会吧?真生气啦?”她听见我的叹息,出言问道。

我只是“哼——”了一声,并不搭理她。换了拖鞋,再把厚重的西装外套放在衣帽架上,我径直走向客厅里的茶几。

她仍然保持着那怪异的倒立姿势,明明头上脚下,可无论是衣服还是头发都没有垂落下来,完全违背了万有引力,看起来分外的别扭。如果牛顿先生知道了,恐怕得气得把棺材板掀开,再接着把这家伙给装进去。

“喂,老郑?老郑!”

任凭她怎么叫唤我,我就是不理她。这家伙难道就这么喜欢捉弄我吗?上次也是,这次也是,我得用我的无声抗议让她明白自己的行为有多么愚昧。

坐在那没有坐垫儿的沙发上,我打开那份外带的开封菜,开始吃晚餐。毕竟已经到了秋天,一到晚上气温还是挺低的,炸鸡汉堡什么的早就凉得差不多了,吃在嘴里虽不至于说是味如嚼蜡,但也算不上什么美味。不过,就着心里那点儿小小的火气做调料,我吃得倒是很快,三两下就吃完了一个汉堡。这调料蘸完了,我心里的火气也渐渐消了。

“唉?老郑,吃饭呐?”

我正想看看那个倒吊在天花板上的家伙现在在干嘛的时候,她倒是先开腔了。我眯眯眼睛,没搭理她,继续吃东西。

她大概也觉得这么上下颠倒地聊天有点儿怪,于是轻飘飘地一跃,就坐到了茶几的另一边,一脸讨好的笑意:“吃什么呢?”

“·······”我还是一言不发。

她从茶几那头挪着挪着,就坐到我旁边的位置了。她看看那外带包装上的logo,说道:“哦,开封菜啊。唉,不是我说你啊,这种洋快餐呐,它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得少吃!”

这家伙,很明显是在没话找话说吧?依然不理睬她,我把手上的鸡翅啃了个精光,又接着吸光了最后几滴可乐,算是对付完了自己的晚餐。

我往身侧轻轻瞥了一眼,发现她的脸颊高高地鼓了起来。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也曾做出这个表情,那时候她被戳到了痛处,憋着火气。这回,大概是因为我的沉默战术让她觉得有些头疼吧?

“对,对不起啦。”

道歉的声音里不复往常的那种神气,显得有些柔柔弱弱的。余光一扫她的表情,嘴角往下撇,眉头皱在一起,头也微微地低垂着,看起来是真的知道错了。

这才像话嘛,道歉的时候露出胸部——啊,呸!道歉的时候态度得好一点不是基本常识吗,哪有道歉的人反倒得意洋洋的道理?

既然人家已经服软了,我也得表示一下。

“喏,你要的书,给你买来了。”我把放在身体另一侧的塑料袋递到她的面前,“下次别再搞恶作剧了,行不行?”

她转过头望望我,又低下头看看我手里的塑料袋,眼睛里闪着光,连连点头:“不搞了,绝对不搞了。老郑你就放心吧!”说着,她把塑料袋接了过去,那里边装着她心心念念的小说。

她答应得倒是漂亮,可我总觉得这家伙不会那么容易就改性子,看来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得小心点儿,别又着了她的道。

不过,此时的她大概是没有心思捉弄我了,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本《象棋的故事》上。她的手掌在封面上来回抚摸着,小心翼翼像是在把玩什么绝世珍宝似得,然而那实际上只是本没什么名气的中篇小说罢了。

“不读吗?”我问她。

一般人拿到新书,总是迫不及待地就拆开封皮,就着一股油墨的味道开始阅读。小瓷之前表现出来的对这本书的狂热让我印象深刻,但现在她却只是来回摆弄着它,完全没有打开阅读的意思。

她似乎沉浸在某个美妙的境界里,听到我的问题之后才回过神来,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嗯,我会读的,但不是现在。”

“你不是很喜欢这本书吗?而且之前只看了一半吧?”看了一半的小说是最勾人的,我深知这个道理。

“正因为太喜欢,太想看这本书了,所以才不能随随便便就读完它啊!”她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

额,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她这种“好东西要慢慢吃”的思想,现在国内不也流行什么延时享受,合理分配资源的论调吗?不过,我是那种能现在享受就绝不拖延的类型,换作是我的话,现在那本小说已经被我翻到封底了吧。

“随便你吧,洗澡洗澡——”

“谢了。”她突然轻轻说了句,轻到我几乎都快忽略它的程度。

我转过身去,发现书被她放在茶几上,而她半个人已经钻进天花板里看不见了。

难道是害羞了?我有些不怀好意地想着。

应该,不会吧······

······

“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Sorry,the phone you ······”

手机里传出的是熟悉的无机质女声。

“该说不出所料吗?这混蛋果然不会让我找着他的。”

我正在尝试联系那个无良奸商房东,但自从昨天一通电话之后,这家伙的电话就一直是“无人接听”的状态。看来,他是铁了心要玩儿这种拖延战术了。

“也罢,反正你迟早得自己出现不是?除非你想让我在这儿免费住下去。”

只是——

我抬头往客厅上方瞅了瞅,在我看不见的天花板背面,有个女孩此时正躲在那里。

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呢?我和她在那个蓝色的梦境里达成了暂且休战的条约,但我知道她真正想要的东西其实是关于自己过去家人的线索,是为了找回自己的记忆。

我虽然可以和房东就这么耗下去,但是,她心里是不是急切地想知道一些信息呢?没有记忆这种事情到底什么样的感觉我没办法体会,小瓷是不是一直都在承受着没办法言说的痛苦呢?

“如果打不通的话,就别再继续试下去了。”

在我正烦恼着她的事情的时候,反倒是小瓷自己先出声了。

她从天花板背面漂浮这来到我的身侧坐了下来,脸上看不出欢喜还是哀愁:“我们一开就说好的吧?在我们能够互相信任之前,这件事情还不用立刻去做。”

我放下手机,没有说话。既然她已经做出了选择,我也不用再去多想。纵使她心中承受着痛苦,这也是她有自己的考量后得出的结论,我没资格说三道四。也许正如她所说,我们之间还没能够互相信任。

“我要是能找到他,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

但至少,这个保证我还是想给她的。

她侧过头看看我,无悲无喜的脸上终于带上些笑意:“多谢。”

她还是笑起来好看。

······

“说起来,其实今天早上就想问你了,这个罐子到底是什么呀?”

小瓷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一个放在茶几桌面上的小罐。那东西在今天早上被她用来向我演示她的“念动力”,拿出来之后就一直没放回去。

“个头不大,还挺重的。这里边装着的是什么?饮料吗?不过并没有拉环嘛,这要怎么打开?”她把这罐子翻过来倒过去地看,一头雾水地样子。

“哦,你说这个呀?这是罐装天然气——”

我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哐啷——”一声,原来是那罐子狠狠地摔到了地上。我再一瞧小瓷,她一脸见了鬼······嗯,一脸受到了惊吓地表情,手也呆呆地僵在半空中。

“——你这是,怎么了?”

小瓷虽然是僵了那么一下,但是马上就回了过来。听到我的问题,她也显得不明所以,挠挠脑袋不解地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听到你说话的时候就是突然觉得心里一凉,脑子一蒙,罐子也拿不住了。真是怪了!”

“没事吧?”总感觉她刚才的脸色很不好,我担心地问道。

她挥挥手示意:“没事,没事!来,你接着说,这是干什么的?”说着,罐子又从地面腾空而起回到了她的手中。

我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了,看她没什么大碍,以为这只是个偶然事件,也就没放在心上,接着说道:“这东西可不是什么饮料,里边是液化的可燃气体,搭配着那种便携式卡式炉用的。喏,就是这个东西!”

我走到放杂物的箱子边,把里边那个我老妈硬塞进来的卡式炉端了出来。

“这种迷你型的用起来比较方便,常有人拿去当野营用的炊具。”

她一脸发现新大陆的表情,用念动力把这台可怜的卡式炉拽到和她视线平齐的地方,仔细地观察,啧啧称奇道:“看上去很有意思嘛,你干嘛要收起来?”

“额,这个嘛。”我摸摸后脑勺,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其实根本不会做饭来着,所以要这东西也没用。”

“浪费!”她横我一眼,“你不会,我会啊!我来做!正好让你戒戒那些洋快餐。”

“其实,开封菜也没那么不堪······”

我本来还想替白胡子上校老爷爷争取一下最后的尊严,但直接被她给打断了:“吃多了,会变成肥宅的哦!”

“小瓷姑娘,以后我这条狗命就指着您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