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在的城市是南方一个省份的省会,虽然比不上一些体量巨大的中心城市,但也能称得上一声大都会。

能够在这个城市安身立足,从以前到现在,对很多人来说都是梦想。

二十年前,我的父母是这样,二十年后,我也开始了自己人生的一页新篇章。

但是,翻动这本名为“岁月”的书,是需要力气的,而我现在正缺着呢。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周围的灯光渐渐亮起,马路上的车辆喧嚣起来。学生们离开了校门,上班的踏上了回家的路,本来还算宽敞的街道,一下子塞满了人。

人流一多,做生意的就越多。

即使是这样的大城市,街边的小摊小贩也不会比其他地方高级到哪里,他们驾着或电动,或手推的“门面”开始叫卖。

我对其中的一些没什么兴趣,但对另一些则分外的敏锐。

杂粮煎饼,麻辣烫,烧烤摊,烟熏火燎之间弥漫着烹制食物时候发出的芳香,而这对于我这个饥肠辘辘的年轻人绝对是最难熬的诱惑。不过,我还不准备在这些地方停留,但也许明天的晚餐选在这里是个不错的主意。

“我的海底捞,我的鲜毛肚!”

世上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想要对抗诱惑,就找到另一个更诱人的目标吧。

大快朵颐之后,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这座城市,但霓虹灯下的世界才刚刚开始。

大学时代,我算是比较守规矩的那一类,尚且也在某个叫不上名字的KTV唱到第二天嗓子发哑。不过,现在总归已经不是学生了,明天还要去单位报道,谈起这些也是追忆的意味更多。

“郑平凡啊郑平凡,你怎么像个老头子?”

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就开始追忆似水年华,这可会让别人笑掉大牙。我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劲儿,踏上了回家的路。

公寓楼道里的灯光依旧昏暗,甚至相比我离开的时候,多了个明灭不定的DEBUFF。

“得跟物业说说啊,这灯估计也有些年头了,还是钨丝的呐。”

这种二十五瓦的白炽灯泡,已经是我小学时候的记忆了,上了初中以后,周围几乎是短短几个月之间就都装上了能发出恒定洁白光华的LED灯。

四楼很快就到了,我的心跳也抑制不住地加快。

虽然作为一个从小笃信唯物主义的无神论者,我是不相信这世上会有妖魔鬼怪什么的存在,但是今天发生的这件事已经让我心里发毛了。

“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啊,不,说错台词了,接下来,就是见证真相的时刻!”

我的左手快速地握住门把手,往里用力一推——

特种钢制作的防盗门,纹丝未动。

我有些发愣,右手像是本能地把钥匙插进锁孔,向左扭转,门锁发出“咔哒——”的解锁声。

左手再接着轻轻一推,大门洞开,露出一片漆黑的公寓内部。

“······哈?”

这是怎么回事?我甚至都已经做好了如果门锁再次被无故打开就直接报警的准备了,但是,现在这样的情况,搞得好像我是个大傻瓜一样不是吗?我在和空气斗智斗勇吗?一种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无趣的滋味在我的心头弥漫。

“不过,这算是好事嘛。”

古怪的心思过后,我突然发现,明明我应该对这种情况谢天谢地才对不是吗?哪怕真的是跟空气斗智斗勇,也比遇上些什么超自然现象好吧。

明明是自己的想法,却连自己都没办法说清为什么。果然人类的内心是很复杂的东西啊,我愈加理解心理学存在的必要了。

······

火锅虽然好吃,但是有一点不好的是,锅底的味道很容易沾染到食客的身上。

虽然今天吃了个尽兴,但作为代价,我现在全身上下都是香料和红油的味道。

走在外边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是一到家里这相对密封的空间里,这股气味就直冲鼻子了。

“得赶快洗个澡了,外套也得放在外边去去味道。”

搬家过来的时候,我的换洗衣物都放在二号瓦楞纸箱里,还没来得及收拾进衣橱。不过,现在只要把洗完澡之后穿的睡衣和明天要换的正装拿出来就行了。

我算是那种挺不在乎穿衣打扮的人,也不喜欢买很多衣服,求个干净整洁就可以了。有些人的四季衣物可能其中一季的还嫌我的这个纸箱太小,而我一整年常穿的衣服塞进去还戳戳有余。

睡衣被我放在了箱子的最上头,西装放在第二层。

睡衣倒还好,料子比较软,而且是居家穿的,别人基本看不着。但是当我把西装也拿出来的时候,不出所料,情况就没那么好了。

“啊,果然,都皱巴巴的了。”

西装这东西面料一般比较硬,一旦起了褶皱,不但难以消除,而且还会特别明显。直接折起来放在箱子里的话,那么当你取出来的时候,绝对会有横七竖八的大褶子出现在上边,难看极了。

一般来说,西装是要用单独的封套保存,用木质的衣架保证版型不被破坏地挂在衣橱里的。但是,迫于搬家时的各种条件限制,我也只能用这样的权宜之计了。

“我记得,熨斗是放在这个箱子里的吧。哦,找到了。”

不过,当我把熨斗拿出来的时候,私下看了看公寓,这才一拍脑门:“没有熨台啊!”

“唉,算了算了,先洗澡,等会儿在茶几上熨吧。”

今天一天都忙着搬家,我不论是生理还是心理上都感到很疲惫,温热的水流能让我放松身心。

接着,在浴缸里泡上那么十五分钟,真是感觉全身都懒洋洋的使不出劲儿来。

“啊,神仙也不过如此咯。”

不过,如果在浴缸里泡久了,很容易就上头了,明天还要上班,我虽然有些不舍这温暖的港湾,但也只能起身结束这段美好的时光。

本来我是准备洗完澡就去熨西服的,但是没想到,我低估了床铺对一个疲乏到极点的人的诱惑力。从浴缸里出来之后,我的脑袋就陷入一种近乎混沌的状态,唯一一个清晰无误的念头是:快去睡觉,快去睡觉。

我的上下眼皮开始不住的黏在一起,接着又很快分开,然后又开始打起架来。像是在梦里踱步一样,我凭着仅剩的一丝理性前往卧室。

“没办法了,明天早上起早点再熨吧,应该来得及。”

我在心里这么打定主意,这个B计划就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我的最后一点后顾之忧都消失了。

我双手张开摆成大字形,趴到了床铺上,甚至连翻个身的余裕都没有,直接闭上双眼,和周公谈话去了。

······

我感觉自己的意识在不断地往下沉,就好像是一块掉进水里的石头,缓缓地,缓缓地沉到了池塘的底部。

当我的意识也掉到某个地方的底部的时候,思绪渐渐地变得清晰起来。

“这是,什么地方。”

周围所见的,是一望无际的灰色空间,而我则矗立其间。大地上长满了灰色的草皮,天空也布满了阴云,远方的地平线模糊不清,让天空和大地像是直接连在了一起。

这绝不是我熟悉的那个世界的风景。

观察完了四周,我又接着观察自己。我用手——谢天谢地,它没变成什么奇怪的东西——四下地摸摸身体各处,脑袋,上肢,两腿两脚。看起来,我的身体并没有出现什么状况外的突变,仍然是本来模样。

这让我的内心多少安定了下来,虽然不知道我现在到底身处何方,总还是那个郑平凡。

“我记得,我洗完澡之后,就直接上床睡觉了吧?”

难道这个地方,其实是我的梦里吗?不过,梦会这么真实吗?我以前所做过的那些梦,或是美梦,或是噩梦,总会笼罩着一些虚幻的迷雾般的东西,让他们看起来就像是破碎的一帧帧镜头随意拼合起来,完全没有秩序,知觉这种东西存在。

但是现在,如果不是因为周围的一片灰色实在是让人感到别扭,我甚至会以为自己是在现实世界中。、

“邪门!”

我的心情不禁有些紧张起来,鬼知道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是梦,那还好点儿,而如果不是梦的话,那我接下来该干什么?在这里等下去吗?

有一种以前不曾有过的恐惧感包围了我,压得我甚至喘不过气来。紧接着,我的四肢变得僵硬起来。我就好像是跌进沼泽的动物一样,无形的淤泥缠住了我的手脚,粘稠,但却难以挣脱。

“咳咳——咳咳——”

我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因为我感觉犹如实质一般的大手在使劲儿地掐我的脖子,我的大脑因为缺氧而变得昏沉起来。

“嘿嘿~嘿嘿~”像是从上世纪那种老旧电视机里发出的带着杂音的阴森笑声贴着我的右耳出现,直冲我已经快要崩溃的神经。

借着眼角的余光,我看到了那笑声来源的真面目,一个全身散发着灰白色荧光的人形物体!

它虽然有着四肢手脚,但却像是没有实体的雾气一样,轮廓飘忽不定,没有五官,没有任何的身体细节,如果硬要找个什么东西来形容的话,简直和我想象中的幽灵形象如出一辙!

幽灵!鬼!

“卧槽泥马,卧槽!”我感觉自己的眼球现在一定已经充血了,嘴唇估计已经憋成了紫色,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一切挣扎都只是徒劳,我唯一还能做的就是拼尽全力地嘶吼出大概是最后的惊吓了。

我的意识渐渐地模糊起来,灰色的大地和天空也变得朦胧不定。

我的双手无力地垂下,双脚本能式地抽搐着,我的理性已经彻底丧失了。

······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 小鸟说早早早, 你为什么背上小书包······ ”

熟悉的儿歌声音传来,这是我惯用的闹钟铃声。

“啊!”

我像是一只被戳到痛处的猴子,几乎是从床铺上蹦起来的。

“卧槽,卧槽!”

我一时之间还意识不到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的脱口而出熟练到骨子里的脏话。

等到“太阳当空照”被唱到第三遍的时候,我的思绪才渐渐地变得冷静有序起来。

我想起了那个真实无比的梦魇!灰色的大地,无形的鬼手,可怖的白色鬼影!我的脑子记得很清楚!甚至像是亲身体验过那滋味一般!

冷汗不知道什么时候浸透了我的全身,明明是稍显冷冽的秋天,我的睡衣和皮肤间却是一片黏腻的水迹。

这和我以前做过的任何噩梦都不一样!

我甚至觉得自己真的就死在那了!

在“太阳当空照”响起第四遍之前,我拿起手机,关掉了闹铃。

不管怎么样,也不管那究竟能不能算是“梦”这种东西,我不能就这样被吓到。

“管他什么东西,还能真把我的命取了不成?”

我翻身下床,准备洗漱,今天是我到单位报道的日子,不能够懈怠。

卫生间内,洗手池之上的梳妆镜里,我的头发显得乱糟糟的,待会儿得花点儿功夫打理。

因为那个噩梦的影响,我的黑眼圈颇为严重,血丝布满了眼球,简直像是一宿没睡的样子。

回想起那个狰狞可怖的梦境,我只觉得脖子处甚至隐隐作痛。

而当我看向镜子里我的脖颈部位时,心跳甚至漏了一拍,双耳边像是有重锤敲响,鸣叫不止。

那倒映而出的我的脖子上,五个泛着紫红色的指印勾勒出一只手掌的形状。

一只卡住我呼吸的手掌。

“真见了鬼了!”

我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恐惧,有些气急败坏地吼道。

那个梦,看起来真的不仅仅是个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