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哲的左手拿着一个大牛皮纸信封。

他想起司马月华的话。

「没有觉悟就不要打开。」

他的右手里则是一个蓬松柔软的小枕头,外面包着那件奇怪的黑色雨衣。

直到几分钟之前走出那个自己从未踏入的旧教学楼,李哲才发现自己真的在校园里。

现在他略微紧锁的眉头则注视着新教学楼里走廊上的门牌。

「记得留意七班的教室,现在去还来得及。」

即将放弃自己生命的人?在第二教区?

心理安全委员会又是个什么组织?是因为四年前的惨剧而出现的吗?

眩晕感又出现了,李哲的眼前突然模糊,他不得不站住伸手撑住旁边的墙。直到他抬起头来,才发现头顶上就是七班的门牌。

他心跳加快,屏住呼吸,透过前门上的玻璃瞥了眼整个教室——浸透在橙红色的夕阳下的是宁静,然而东倒西歪的桌椅,倒在地上的扫把,却毫无理由地让他感觉到不安。

他决定再给这地方一眼。

这次他却是发现了让他目不转睛的东西。

在教室的角落,一个坐在座位上的女生一动不动地瘫趴在桌子上。

他眨了眨眼,仍盯着那个人。他朝后退了两步。突然开始朝着教室的后门走去;起初他的脚步很慢,但越来越快几乎要跑起来。在这短短的几秒钟里,他的视线一直死死的缩在那个座位周围。

他到了后门,这下能够看的更清楚了:那女生的一只手臂弯曲地铺在台面上,另一只手挂在桌角上,吊着悬在半空中的手肘。她的头贴着桌面朝向另一方,李哲看不到她的脸。

隔着一层玻璃,李哲快速地扫视着她的校服以及每一处露出的身体部位,他没有看到任何明显的血迹。

他稍微放松了,试着推了推门。

纹丝不动。

他用指关节敲门。

没有反应。

他开始用力地拍门。大叫着。

“喂!同学!”

然而他停下来之后听到的只是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然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他注视着那个身躯,颤抖着向后退两步,站住了。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向走廊两端看了几眼,又转身扫视楼前的广场,没有一个人。

他想起了每个楼层都有的教区内紧急通讯线路,但是只是朝那个方向望了望,没有移动。

他决定试一试那些看上去紧闭着的玻璃窗,终于在第三次尝试时成功地打开了一个没有从里面锁上的窗口。他把手里的东西都靠墙放好了,试着爬进那个狭窄的入口。翻上去很容易,但他想要从里面跳下去的时候却犯了难。

“同学!”

他一边叫着一边努力地找着合适的落脚点。

当他最终下定决心跳下去的时候,却滑倒在地上撞倒了几个桌子,然而李哲强忍着腿部的疼痛爬了起来,朝那个趴着的女生摇摇晃晃地走去。当他走近那个座位,李哲发现自己一脚踩在一滩淡棕色液体还有陶瓷杯碎片上。他睁大了眼睛,朝那个依旧一动不动的身躯冲去。

他停了下来,一只手颤抖着伸向那个朝向另一边的脸庞。

然后突然被一只刚才还趴在桌子上的手抓住了。

 “别烦我了,我说了我会做自己那份的。”

声音是从那个仍旧贴在桌子上朝向另一边的脸上传出的。

李哲愣了一会,慢慢地松开了那只刚才还按在她肩膀上的手。

女生伏在桌子上的身躯缓缓地抬了起来,扔朝着另外一边。她的一只手还抓着李哲的手腕,另一只手的手背擦着眼睛。

 一幅刚睡醒的样子。

 虽然没有完全坐直,她终于转过头来,半眯的眼睛盯着李哲。

“你是谁?”

但是她似乎对答案一点也不关心,因为她马上又把头埋在了桌子上。李哲的手也被松开了。

李哲呆呆地站了一会。当他的呼吸恢复到正常水平时,便拖着那条疼痛不堪的腿打开了门,把靠在门外墙边的信封,枕头和雨衣抱进了教室,扶起一张刚刚摔倒的凳子,撑着膝盖坐了下来。他靠着椅背仰头凝视天花板,然而几秒之后,脑袋又一摆,和身子一起向前垂了下来,只靠手臂支撑在大腿上。

他抬起视线,开始重新审视眼前的这个女性。

除了常见的不能再常见的校服套装:长袖,中裙,长筒袜和一双自购的布鞋外,没有其他任何组织的臂章,胸章,或者是任何饰物。他尝试去回忆刚才那一瞥中他所看到的面容,然而下一秒就放弃了。现在他能够看到的只有她那凌乱的,长及肩膀的双麻花辫。

他把脸埋在了手里。

太愚蠢了。

他把头抬了起来,吸了一口气,对着面前的空气说到。

“我竟然以为你自杀了。”

然而紧接着他的眼睛就捕捉到了那轻微的,之前一直没有过的一瞬间的震颤。虽然只是一瞬间,虽然是那么的轻微,但是正因为如此,李哲不可避免地重视,开始思考那极力被压制的身体语言信号所表达的可能性。

“你还在这里啊。”

尽管没有把脸转过来的意思,她环抱的双手却收拢的更紧了一点,似乎想要把自己的头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死了的话也许还更好呢。”

       李哲的眼睛在那一瞬间睁大。

       那仿佛是与世隔绝的远古石棺中传出的一声孤独的闷响。这也许只是后悔与绝望中的自言自语,但是考古学家却不会放过这个细节。

他回头盯着那个放在桌面上的大信封。

       没有觉悟就不要打开。

伸向信封的手停在了空中。

也许只是再一次的愚蠢。

在远处的天空,橙红色的云层渐渐过渡成紫红色,正在慢慢地逼近。

他又审视了一下这个教室的乱象:凌乱的桌椅,未擦的黑板,地上的一滩不明液体以及散落其中的陶瓷杯碎片。

最后,他把目光移回到自己受伤的那条腿上,他先尝试着用手按压疼痛点,又缓缓地将腿伸展开,抬起来,用手不断地按摩着。

还可以动。

“你剩下的值日准备什么时候完成?”

她处于双臂环抱之中的脑袋稍微转动了一下,虽然还是没有把脸露出来,但是表情的可能性已经足够让人想象了。

“你还醒着,”他平淡地说。“再不动手的话马上就要天黑了。”

“反正有的是时间。”她似乎就打算保持这种状态对话下去。“就算在这里过夜。”

“很累吗?”他慢慢地站了起来,“那样的话早点做完就可以回家休息了。”

没有回应。 他拿起雨衣,“如果你不做的话会变的很麻烦的。”

她依然只是趴着,只是偷偷地听着渐渐消逝的脚步声。

走掉了?

她的头稍微从双手的环抱之中抬起来了一点,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机敏地扫视着整个教室。

门敞开着,风灌了进来。

紫红色已经占了半边天 她坐直了,将椅子向后推了一推,笔直地站了起来。她无奈地按了按不成形的头发,轻轻地扯着辫子,即便知道那样也不会有任何效果。她把后门重新关上,又被放在桌面上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她径直走过去,双手抬起那蓝色小方枕,轻轻地捏了捏。

软。

她把小枕头举高了,用手按着,把脸埋了进去。直到实在是并不住呼吸了,才把头慢慢拔了起来。他微微扬起头,惬意而均匀地呼吸着。虽然眼睛闭著,但是兴奋的眉毛却略显愉悦地高挑着。

“你并不是真的那么累。” 少女一惊,才发现李哲凭空出现了一样,正站在一旁紧贴着教室的后墙,默默注视着她。他身穿着那件黑色的雨衣,兜帽的阴影盖过了眉毛。     

“透明人”,035式注意力迷彩伪装服,伪装外形是长雨衣,迷彩启动方式是将衣领上的钮扣尽数扣上。功能启动后,实验中与接近目标之间毫无视线遮挡,在消音与无震动环境下,达到半数被发现率的距离为2米,视觉面积为30%。 主功能为雨衣。 李哲突然喜欢上这件躲避注意力的玩具了。

她富有生气而闪亮的眼睛原本睁大着,可是下一秒钟,她却低了头,视线下垂,前额的头发遮挡着的若隐若现的眼睛半闭着,又一次黯淡无光了。在李哲的注视之下,她转身拖着沉重的身躯,一步一步地走回了原来的位子,坠到凳子上,身体向前一倒,一跟刚才同样的姿态头朝外趴了下来,只不过这次下面还垫着那个蓝色的小枕头。

道具。

“我给你一个建议,如果你真的这么累的话,现在就起来完成你的工作然后回家里休息去。 ”

她不打算回话。

后门被打开的声音。

应该走了吧。

可有什么东西被拖进了教室——接下来却是黑板擦与黑板摩擦的声音。

她惊奇地扭过头来,那个男生正背对着站在讲台上拿着黑板擦擦着黑板,而在她地桌子边靠着一个扫把,不远处还放着盛着水的水桶和拖把。

他把黑板擦按在黑板上,转过身。

“如果你不帮忙的话,会需要很长时间的。”

他转了回去,这次是他显得毫不在乎了。

她颤抖了一下,把头埋回了枕头里。

不,这个世界没什么事好关心的。

不是已经自己发过誓了吗?

她紧紧地闭上眼睛。

只要能回到那里,这些都不用去想。

真是个奇怪的人。

也许,也许就像梦里面一样?

我真是愚蠢啊,只能在这里动摇着,不由自主地盲目地期望与幻想,现实怎么能和那里相比?

只要能去到那里,但是…… 反正他和其他人也一样,迟早会厌烦的吧?

李哲直起了身子,把手上的抹布放了下来,整理一下自己的衣领。

“沈林夕同学,请你把黑板擦了。”

她把藏在双臂后的脸颊抬了起来,又一次惊奇地望着面前这个她还不知道名字的男生。

李哲把抹布放到她张开的手掌里。

“你必须自己完成你的部分。”

捏着手中湿度恰到好处的叠好的抹布,她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朝着李哲手指的方向望去:那是黑板的一角,唯一还没有被擦过的部分。她恍惚地朝着黑板一步一步迈进,无声地扫视着教室:桌椅回到了原位,地上的垃圾也消失了。她走到讲台上,有些怀疑地左右扫视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环境。

李哲静静地站在教室的后方,看着这一切。

到你的回合了。

她的手轻轻地落到黑板上,终于开始擦了起来。一开始,每一次擦拭都只是有气无力的滑行;渐渐的,每一次的动作开始变的越来越敏捷,越来越有力;当她干净利落地结束最后一次滑行之后,她转了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

“李哲,”他认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哲理的哲。”

“李哲,”她轻声地念道,“送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