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哲——李哲！
视野逐渐清晰，首先映入李哲眼帘的是那双熟悉的蓝眼睛。
“你命真的大。”
白羽雪长出一口气，挥了挥手中的金属方块。李哲定睛一看，方块上的一面已经被子弹击出一个深洞，在另一侧高高鼓起，原本分明的棱角被膨胀的曲线所取代，仿佛一个随时会爆炸的气球。
“是电池真硬。”
李哲尝试动了动身体，除了后脖子还有些酸痛之外，身上其他地方除了沉重感外别无异样——对方的子弹瞄着头来，没想到却打中了外骨骼的后置电源。
“要是没有外骨骼，我们就真成活靶子了。”白羽雪说，“虽然现在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去。”
李哲稍稍想要坐起身观察一下四周，却被白羽雪一把拉住——他这才意识到两人还在那片光秃秃的山坡上，只不过是变扭地挤在一起，躺在一块茶几大小的石头后，连坐直都会露出脑袋。
“还盯着我们吗？”
李哲一边问道，一边侧头向坡上的山林望去——不行，太远了，就算在烟雾弹的掩护下，没有外骨骼也过于勉强。
“没有开第二枪。”白羽雪说，“虽然他们肯定有消音器，但是如果第二发的弹着点偏到连子弹的呼啸声都听不见的话，那第一发也没理由打中你。”
“部队的狙击手啊……”李哲轻叹一口气，“凭你的经验，他们转移的可能性？”
“我只能说，如果是我在对面的位置上，而他们在这的话——”白羽雪自嘲地说，“绝对不会放过眼前这两块肥肉。”
那就是死局了，敌人钉死着我们，而我们甚至连对方的具体位置都不知道。
李哲想着，心情反而慢慢舒缓下来，天空飘过的浮云此刻也变得颇具韵味。
但总有什么地方不对。
“我……很抱歉。”耳边又传来了白羽雪的声音，“如果我刚才再小心一点……”
“这不是你的错，”李哲说，“就算我们刚刚没有暴露，他们也会在我们在基地里毫无防备的时候再狙杀我们。现在这样，也不错吧。”
“诶？那我们为什么不联系基地里的友军帮我们脱困？”白羽雪惊叫起来，“他们现在也肯定遭受狙击手的威胁，联合起来，我们就有一个体系了！”
李哲沉默地看着白羽雪小心翼翼地翻接通电台：不错，乐园的友军自然也会是部队狙击手的受害者，联手御敌是理所当然。
但他们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主动联络？
“SS呼叫阎王，SS呼叫阎王！”
一阵等待之后，电台里终于传来了怒气冲冲的回答。
“这里是阎王，你们怎么还不下来？”
“我们遭到了狙击封锁，现在被困死在山上了！”白羽雪对着电台大叫道，“我们需要你们的炮兵支援，才能进行反狙击作业。”
可‘阎王’的回应却让人大跌眼镜，“狙击？这不可能！我们已经在基地里作业一两个小时了，还没收到一起汇报。”
电台里传出一阵轻微的碰撞声。
“我现在就站在基地中间的空地上，怎么没见到人打我啊？难不成我一个主指挥官的价值还不如你一个狙击手吗？迫击炮组正在进行转移，没有功夫陪你们加戏。你们赶紧下来，就这样，通讯结束。”
“喂——喂！蠢货！”
白羽雪气地一拳锤在电台上，可频道里只剩下了电波杂音。
“他竟然把通讯掐断了！”
“能用望远镜看看基地里的情况吗？”李哲冷静地问，“从你的角度应该能看到。”
白羽雪忿忿地照做了，紧随而来的就是一阵带着怒气的疑惑。
“真搞不明白了！”白羽雪收回望远镜转回李哲身边，“确实是他说的那样，基地里一切正常，那个胖子确实就站在空地上！”
果然如此。
“他们一定是故意不去惊动乐园军队的。”白羽雪稍稍冷静了一点，“看来，对方这次是瞄着我们来的！”
“你说的很对。但不是我们，”李哲纠正道，“是瞄着我来的。”
白羽雪愣了愣，“第一枪打的确实是你。”
“不。这一整个任务，都是为了布局除掉我。”李哲深吸一口气，“而目的就是为把我从你前往城堡的旅程中剔除出去。”
白羽雪这下是惊得目瞪口呆：“除掉你？”
“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从最开始遇到你的时候，我身上发生过很多诡异的事情，似乎目的都是为了把我和你分开。这是我怀疑的开始，现在，这一切都串起来了。”李哲彻底平静下来，进入了他那标志性的分析状态，“你还记不记得，在让步交易之前，WP就曾经提出只提供你一人份装备的方案？”
“我知道，如果当时接受了，你就没有办法和我一起去城堡了。”白羽雪小心翼翼地回答着，语气中又难免夹杂着一丝怀疑，“你想说WP想把你撵走？”
“单凭这点当然无法证明。但我已经告诉过你，这个任务的诡异之处：我们的存在根本是可有可无的，所付出的价值根本比不上乐园对那两套装备的痛心疾首。”
“我也说过这点有很多种解释。”她果然还有些不服。
“诚然，但再往下看，刚刚‘阎王’否决了你的支援要求，理由是基地内的乐园部队没有遭到狙击的汇报。虽然不能排除他本人也是这个设计布局的一枚棋子，但你也看到了，基地内的景象一切正常，倘若如果不是一整个步兵分队都在演戏，那么只可能是部队的狙击手真的没有对他们动一枪。”
“所以我说他们盯上了我们啊。”
“不错，如果阎王的步兵分队没有遭到狙击，那么我们必然是首要目标。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么两个问题：一，部队狙击手是何时被部署到这个区域的？二，部队的狙击手为什么不攻击乐园的步兵分队？”
白羽雪沉默了一会：“如果他们是攻击开始前就被部署的，没有理由不援助基地驻军进行防御，那样就应该有遭受狙击的汇报。但他们没有开火，说明他们知道我们的存在，只不过还没有发现我们的位置。同样的，如果他们是在乐园攻占基地之后才被部署的，那更应该对阎王进行直接打击，而不是对我们守株待兔。不管是哪种情况，部队的狙击手都已经提前知道我们的存在！”
“嗯。”李哲平静地说，“不过我敢打赌，他们一大早就已经等在这了。幸好你昨晚保持了火力缄默，要是我们在上面开一枪，我的脑袋可能早就开花了。”
“等等，可你还是没有解释他们为什么是瞄着你来的啊？就算他们提前知晓我们的存在，有意对我们守株待兔，那又如何是针对你？”
“这不是很简单吗？如果部队已经掌握我们的情报，又想要把我们俩一网打尽，还有更多更简单有效的方法——炮击，步兵围剿，甚至是伏击我们搭乘的直升机。但是为什么偏偏选择狙击？难道他们想不到，第一发子弹击毙我，就会惊动你吗？”
“因为狙击是最精确的……天啊。”白羽雪这下彻底膛目结舌，“所以他们从一开始想杀的就只有你，为的是把我们分开。可，为什么……为什么要保护我？”
“这就是你要考虑的问题了。”李哲说着，一面也细细推敲着这个问题。
白羽雪突然猛地颤抖了一下：“所以是WP他，和部队勾结，设计要害你吗……”
“或者是他的副官。”李哲顿了一下，“不过，你能确定，现在DL里的White Prince，就是他自己吗？”
她再次陷入沉默。
“先不要想这么多了，我们不能一直这样躲下去，可能会连累到你。”李哲安慰道，“现在能做的，就是我做诱饵掩护你从后方撤离，你下去跟‘阎王’当面求援，如果运气好的话——”
“我是不会抛弃你的！”
白羽雪的怒吼着实吓到了李哲，他转过视线，对上的是那双久违的蓝色鹰眼——那双充满着愤怒，力量，甚至还有恨意的眼睛，李哲曾在最早遇见白羽雪的那个雨天领教过她的厉害。
“你刚刚说，‘阎王’也有可能是这个局中的一枚棋子，对吧？”
“是，”李哲愣了一下，在那双蓝色眼睛的威压下又赶忙补充道，“但这只是一种可能而已，如果他真的——”
“足够了。”白羽雪再次冰冷地打断李哲，“就凭他见死不救这一点，也应该接受惩罚。”
“……你要干什么？”李哲有些紧张地问。
白羽雪不作答，不紧不慢地将消音器拧上狙击枪，再翻过身匍匐在地上，向后方挪动一点，小心翼翼地躲在石头的影子里。
她打开两脚架，将枪口指向了山下的方向，微微调整着瞄准镜上的旋钮。
“我要让他向我们求援。”
白羽雪拉推枪栓扣动扳机，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点拖沓。消音器的放气声还在李哲脑海里回荡，而白羽雪只抬腕看了看手表，右腮仍托在枪托上。
这就是Silent Swan愤怒的样子。
只过了不到十几秒，电台里便传出了一个陌生的焦急声音：
“喂？这里是乐园步兵分队的‘白无常’！呼叫SS，听得见吗？”
“我是Silent Swan。”白羽雪左手按下电台通话，右手仍稳稳地握在狙击枪握把上，“讲吧。”
“我是‘阎王’的副官，‘阎王’他——刚刚遭到狙击，现在正在抢救，现场由我接管指挥。”‘白无常’急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这样我们无法展开作业，你能帮我们进行反狙击吗？”
“这样啊，其实我们现在也被对方的狙击手钉死着呢。”她冷漠地答复道，“我们只知道对方大概在基地的东北角的山上，先让你们的人隐蔽起来，让迫击炮组在对方的视线死角预瞄，我们这边会把具体的炮击座标在电子地图上标注出来。”
“明白了！已经按你说的做！”
白羽雪透过瞄准镜又望了一会，终于收起狙击枪，慢慢挪回李哲身边。
“他们终于动起来了。”她冷笑一声，“需要的正是这一点小小的鞭策。”
“这没有必要。”李哲终于挤出一句话，“本来只要吓吓他就好了。”
“如果‘阎王’真的是伪装成友军的敌人呢？就算不是，也死不足惜。”
白羽雪没等李哲答复，便从背包里掏出伸缩式潜望镜。有了这个，两人便能在掩体后安全地搜索敌人的位置——可好几分钟过去了，还是没有发现敌人伪装的位置。
对方狡猾地占据着背阳面，李哲知道白羽雪每一秒的搜索都要忍受着来自视觉神经的灼烧。
只有那个方法。
“SS。”李哲叫道，“让我做诱饵，引诱对方开枪。”
“再给我几分钟。”她回答道。
“白羽雪！我们不能这样耗下去。”
“我说了再给我几分钟！”她大叫着，“我会保护好你的！绝对不会再让人……把我的同伴……”
怒吼声渐渐过渡到呜咽。
“绝对不要……”
她的肩上突然感觉到一阵温暖的拍击。
“不要勉强自己。”李哲温柔地说，“这只是一个游戏。”
白羽雪最终没有忍住，泪水夺眶而出。
“把眼泪擦干吧，”李哲揉了揉她的肩膀，“你一定要看清敌人在哪。”
白羽雪用小臂抹去泪水，点了点头。
“子弹每秒飞行400米，这个距离，你大概只有两秒。”
两秒。
“知道了。”李哲取下头盔，弓起膝盖，最后一次轻拍白羽雪，“准备好了吗？”
“嗯。”
李哲从石头后站了起来。
呼气。吸气。阳光照耀着李哲的面庞。
一。
眨眼。睁眼。时间仿佛变慢，李哲知道他应该弯腰了，可他却不想，因为这一刻，他只觉得十分温暖。
二。
李哲的膝盖微微弯曲。
嗖——
气浪拽扯着头发，子弹贴着李哲的头皮呼啸而过——他倒回到石头背后的阴影中。
李哲望着头顶的蓝，这一刻似乎化为了永恒。
再回过神来，远处迫击炮弹爆炸的声音已经在耳边回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