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月▇▇日。▇▇▇▇时。

▇▇▇▇▇。▇▇▇▇▇。

对少年来说,如今呈现在眼前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

正如马利老师介绍的那样,这是没被地图记载的无名村落,只要站在村外的山丘上,一眼就能数清楚有多少户人家。

十多栋小屋鳞次栉比,沿村庄中心十字路口向外分布。

视线继续延伸,不远处便是大片金黄色麦田与葱郁树林共同编织而成的靓丽风景。

当然,村子本身,也是热闹非凡——

村民们或是砍柴,或是晒被子,或是牵着骡马来往于麦田与村落之间。孩童有的在嬉戏,有的在歌唱,有的领着小巧的篮子前往附近的树林采摘蘑菇野果。

难以想象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国度,居然还有如此和平的地方。

更让少年没想到的是——

“真是的,稍微一不留神,斯克鲁奇你就偷溜出来,真是叫人不省心!”

少年转头一看,自称“叶特”的妖精族少女正一脸不满地瞪着他。

“马利老师都说了,斯克鲁奇你得多躺在床上休息几天才行!”

紧随而至的,是猫人族少女普莱泽特。

“斯克鲁奇要是敢不听马利老师的话,可是会被罚禁闭的哦!”

跟着两位少女的后头,则是三人中年纪最小的帕斯特。只要她一不高兴,作为松鼠族特征的大尾巴就会翘得老高。

正是这三位异族姐妹救了自己一命——如果不是她们从河里把自己捞起来,自己必死无疑。

在身为人类的少年看来,这着实是天大的讽刺。

明明在不久之前,他才被迫与正体不明的变形者萨满以命相搏……不,更准确的描述是,在父母去世以后的绝大多数时间,他都在与变形者游击队进行着以牙还牙、以血洗血的残酷战斗。

在这场战争中,无论是人类,还是变形者,都没把对方的性命当一回事,只是将对方视为必须赶尽杀绝的“害虫”。

只要手中掌握着这样的“大义”,人就会变得凶残无比。

少年不止一次亲眼目睹平民像宰杀野狗一样杀死了自己昔日的朋友、同事、邻居,甚至是家人。

仅仅因为对方是人类或变形者。

国家因被卷入战争机器之中而变得四分五裂,这样无可救药的血腥风景发生在每一个城市、每个小镇、每条街道、每个角落,一刻都不得停歇。

正因如此,身处这样的“世外桃源”,少年一时间竟分不清这是幻境,还是现实。

明明之前所见的变形者无一不是妄图将人类杀之而快的凶恶存在,但这条村落的村民却并不在意自己人类的身份。

本以为她们是出于“从俘虏口中获得情报”这一目的而出手相救,但事实上,在这个村子呆了这么多天,不要说严刑逼供了,少年根本就没受到半点委屈。

不……除去耳朵与尾巴的特征,村民们本身就与自己没什么区别吧。

因而,在这条村落呆得越久,他就会越经常思考一个问题:

“人类和变形者为什么要互相伤害……”

彼此明明就能和平共处,不是吗?

越是这么考虑,少年就越怀疑今后倘若再与变形者为敌,自己能否像先前一样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没等他得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军用吉普车独有的刹车声打断了他的思考。

从车上下来的两位不速之客,为这条和平的村落染上一抹不祥的异色。

透过两人的装束,少年一眼就认出了他们是隶属于巴尔干联邦南方变形者分离势力的“切钦营”成员,是远比一般民兵更凶狠的高加索狼人佣兵。若是不幸被他们俘虏的话,只有死路一条。

就在村民的注视下,三人招摇过市。

现在拄着拐杖回到小屋中暂避风头,只会让自己变得更显眼。

与其如此,还不如低下头去,融入村民这块“背景板”之中。

与此同时,围在少年身边的三位少女显然也意识到来者不善,不动声色组成人墙,将少年挡在自己身后。

“嚯……马利先生又收养了一个战争孤儿吗?”

即使这么做……这条村子向来就只有这么多人,生面口是不可能逃得过狼人佣兵的法眼的。

“是的,请问您找老师有什么事吗。”

年纪较长的叶特鼓起勇气走到了双方对峙的最前线。

“也没什么大事,我就是想问一下你们最近有没有碰到什么可疑人士。”

“没有。”

“好比说,留着黑色及肩长发的人类小鬼。”

“没有。”

“我看你身后那个小鬼就是我想找的人~”

然而叶特果断的否定依旧未能制止狼人佣兵的蛮横。

只见佣兵大手一挥,便将她推倒在地。

“你这个混蛋居然敢打叶特姐姐!”

情急之下,普莱泽特狠狠地咬住佣兵的手指。

“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狼人一吃痛,一个耳光把猫人少女扇得头破血流。

另一个佣兵举起突击步枪,要用枪托砸向她的脑袋,却又被哇哇大哭的帕斯特一把抱住。

“不要打普莱泽特姐姐啊……不要打她啊……”

看到这一幕,少年已是双目尽赤。他对变形者游击队怀有的最后一分敬意消失殆尽。

在异国媒体的镜头前,他们总是标榜自己是“自由战士”,为兽人的独立自主而战,但实际上不过是打着这样的旗号,干着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的勾当。

他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变形者分离势力的,然而他还不料,也不信他们对待同胞也会凶残到这种地步。

体内的血液逐渐沸腾起来,柴房的斧头近在眼前。

少年在内心盘算着怎么收拾这两只无法无天的畜生——趁他们把注意力放在三位少女身上,自己以最快的速度拔出斧头,砍向持枪的佣兵,在尚未兽化的情况下,只要能劈中面门,就能瞬间毙命,然后飞身抢过他的突击步枪,将另一名佣兵打成筛子。

问题是……一旦这么做,自己就不再是村民眼里那个人畜无害的难民孤儿。

况且,一下子死了两个佣兵,以“切钦营”的行事风格,他们绝不可能善罢甘休,即便事后自己成功逃出生天,这一起命案也会给这条和平的村落带来麻烦。

自己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若是继续保持无动于衷,三姐妹很可能会死在佣兵的枪口下。

就在这时——

“‘切钦营’的二位,到此为止吧。”

少年耳边响起浑厚而低沉的嗓音。

不用双眼去看,他都能知晓说话人的身份。

蜥蜴人马利的到来,令佣兵有些措手不及。他的身材相当魁梧,以至于狼人在他面前都像是尚未睁眼的小奶狗。他是村中这所孤儿院的院长,由于为人仗义、乐善好施,深受村民信赖。

听闻村子周边有袭击牲畜的魔兽出没,他便早早外出狩猎,从他扛在肩上的食肉猛兽来看,村子周边的“兽害”应该能暂时告一段落。

毋庸置疑,马利正是这条村子的“保护神”。

紧接着,就像是在说明不停下来会有怎样的后果,马利将血肉模糊的野兽摔在两名佣兵面前。

“鄙人一向听闻‘切钦营’作战勇猛、军纪严明,从不恃强凌弱,难不成以上这个说法仅仅是一个传闻,这才是你们的真实作风?”

狼人佣兵自知理亏,只好在脸上堆满笑容解释道:

“误会、误会,我们也是跟孩子闹着玩的~”

“下士,闹着玩需要用枪托吗?”

见马利根本没有静下心来好好谈谈的意思,佣兵也干脆撕破脸皮。

“拜托,是您饲养的这群‘宠物’先把我咬伤了好不好?”

“你说谎!明明是你们先动手的!”

一听狼人恶人先告状,叶特立马大声反驳道,却不料遭到马利的呵斥。

“叶特,你先别说话。”

接着,蜥蜴人才转向佣兵,一边用井水洗去手上的血迹,一边以缓慢的语调说道:

“首先,她们不是鄙人的‘宠物’,她们是鄙人的学生;其次,你们被鄙人的学生咬伤了,鄙人代表她们向你道歉,但鄙人的学生也被你们打伤,你们是不是也应该向她们道歉?”

“哈?你要我向这群小鬼道歉?”

佣兵说话的口气相当不屑,充满讥讽。

“况且,鄙人跟贵部的长官有约在先,部队的粮食由村子提供,但你们不能在这条村子里惹是生非。”

“规矩我当然懂,但长官布置下来的任务我也不可能不去做吧?”

“什么任务。”

“搜捕潜入这片地区的人类斥候——根据目击报告,是一个留着黑色头发的人类小鬼……这种发色在这个国家可不常见。”

说着,佣兵向边上默不作声的黑发少年投以意味深长的目光。

马利洗手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答道:

“下士,你搞错了,我们这条村子只有一些老弱妇孺,并没有你要找的斥候。”

“哦,是吗?”

佣兵还是瞧不起人似的笑着反问,从口袋中拿出几块焦黑的狗牌。

“这是在附近森林里发现的证据——一周前,那个小鬼跟他的侦查小队烧了我们营地的仓库,还杀了几个守卫,随后逃窜到附近一带的森林,然后我们就在森林里发现他们遗落的狗牌。我丑话说在前头,这个臭小鬼可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混蛋。”

为表明斥候的危险性,佣兵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特别加重了语气。

“就算下士你这么说,没有就是没有。”

“马利先生,我知道您宅心仁厚,收养了不少在战争中流离失所的孤儿,但您也应该听过《农夫与蛇》的故事吧?”

“下士你又有什么证据认为他就是你要找的斥候。”

“他既没有耳朵,也没有尾巴,不是吗?”

“打了这么多年的仗,遭受人类凌辱而被割掉耳朵和尾巴的兽人,你见得还少吗。”

马利尖锐的质问,令狼人如鲠在喉,无言以对。

“好吧、好吧,您是老大,您说了算。”

佣兵举起双手,表示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可就在他与部下擦肩而过的瞬间,他轻轻放下了手。

这个动作看似微不足道,但少年一眼就认出了这是执行枪决的信号。

持枪者与少年的的距离不到四米。即便是新兵开枪,都不可能脱靶。

少年闭上双眼,选择接受注定的命运,接下来等待他的,却是持枪者的一声惨叫。

只见佣兵部下手中的突击步枪突然化作一滩铁水……这就跟之前在森林中的遭遇一模一样。

施术者不是别人……正是马利。

“请你不要让鄙人难做。”

蜥蜴人指住佣兵的鼻尖。只要他动了杀念,完全可以在一瞬间将其化为灰烬。

但他并没有,而是将指尖移向村落的出口。

“这里不欢迎你们。”

“我明白了……我这就走、我这就走……我可不想跟大名鼎鼎的‘炎魔’过不去……”

听到这个代号的瞬间,少年愣住了。他就像是一块石头一样,一动不动。

……

二零一八年三月三十日。零二三零时。

奇境岛。第六区。库雷什尼克防务有限公司。地下室。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

如今纵眼望去,聚集在此地的女性可远远不止三个——欧若岚、小梅、益田辉夜、赛琳娜、格尔达、猫人少女……姜沐雪觉得这出戏应该能从大年三十唱到八月十五了。

拜此所赐,顾天浩成功晋升为“唯一指定男主角”。

说到这里,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宫吧老哥特别钟情的“一王多后”桥段,但事实上,顾天浩本人连瞧都没瞧她们一眼,专心为自己的爱枪上油。

呵,男人的快乐就是这么朴实无华且枯燥。

不过要说一点杀必死情节也没有……倒也不至于——

“啊~洗完澡就清爽多了~”

此时映入姜沐雪眼帘的,正是从浴室缓步走出、身着真空白衬衫的赛琳娜。

光是金黄如麦穗的秀发与白皙如初雪的肌肤,就已经叫人大饱眼福。而胸前那对呼之欲出的“沉重果实”,在失去内衣的束缚下,更是获得傲视群雄的资本。

即便放在写真偶像圈之中,姜沐雪也从未见过如此劲爆的上围,波涛汹涌的欧若岚在她面前,都还是稍逊风骚。

总而言之,这一刻,赛琳娜真的就像是从油画中走出来的妖精一样,散发着言语难以描绘的魔性魅力。

姜沐雪不禁心想,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种族优势”?

如果让赛琳娜去当内衣模特的话,拍出来的广告要不就被家长投诉“有伤风化”,要不就被胸围不尽人意的女性投诉“物化女性”。

虽然赛琳娜本人对自己的好身材毫无自觉,但不得不说一句,“伸懒腰”这个动作会让丰满的胸部变得更加突出,一旦超出衬衫可以承受的张力极限——

蹦!

说时迟,那时快,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便在电光火石间向顾天浩发起偷袭。

“嗯?”

顾天浩刚想抬起头,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被头顶数据线冒出火光的欧若岚以一声怒吼喝退。

“不许看!继续擦你的枪!”

接着,这位库雷什尼克的董事长才向黑森集团的董事长发起严正抗议。

“哦呵呵我忍你很久了!未经我允许借用我们公司的浴室不说,还光明正大地在我司男性员工面前搔首弄姿,你当我是死人吗?!”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激烈运动以后,当然得好好洗澡,要不然浑身黏糊糊的多难受?再说了,换洗衣物也是你提供给本小姐的,不过这尺寸也太小了吧?我都还没怎么活动,纽扣就绷飞了——哦~抱歉~本小姐差点忘了你好像只有F杯而已,是‘Failure’(失败)的‘F’呢~”

“你拽个屁啊!不就是胸部比我大一点而已嘛!有什么了不起的!说到底,胸部只是哺乳的器官而已,只要能让小宝宝吃饱就行了,多余的乳量不过是肥猪无用的脂肪罢了!”

“你说什么……你居然敢骂本小姐肥猪?这句话本小姐可不能当做没听见!”

“你听不到我再讲,你再听不到我继续讲,讲到你听到为止!区区一个哦呵呵而已!有种别扯我的头发!”

“你才是!动不动就抓人家的耳朵,你这家伙就不懂一点淑女的礼仪嘛!”

“乔戈里峰”与“干城章嘉峰”又一次发生“板块碰撞”。

这场胸部与胸部之间的对决,害得姜沐雪都不知道该把视线往哪里放。

如果是披着“Yuki”的皮姑且还有一点介入的资本,但以自己目前的身材来看,姜沐雪认为这不是她能随便干涉的战斗,所以只好将视线移向不用担心这种问题的益田辉夜胸前。

自己这个儿时玩伴的胸部如同一面峭壁,只要稍微对比一下,就能让人重获自信。

“小夜,你真是我的好朋友~”

“啊?”

突然被姜沐雪这么紧紧抱住,益田辉夜头上也是有很多问号,但难得能享受一下青梅竹马的热情拥抱,这些疑惑也似乎并没有多重要。

与姜沐雪这边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斗得难分难解的欧若岚与赛琳娜。

“你说得一点都没错,我本来是一介平民,当然不懂你们上流贵族的礼仪,要找淑女的话,哦呵呵你应该滚回自己的公司才对!你不是很有钱吗!在奇境岛买了这么多高楼大厦,哪里凉快哪里躺去!干嘛赖在库雷什尼克不走!”

听到欧若岚要下“逐客令”,赛琳娜的态度软化了不少,就像是提起不愿意面对的昔日伤痛般垂下长耳,转过头去,双手玩弄着头发。

“本小姐暂时不会回公司。”

“我觉得有必要声明一点,库雷什尼克可不是酒店哦。”

“因为本小姐还没将潜伏于公司内部的反对派彻底肃清。”

“你这不是已经抓到内鬼的头头了嘛……”

“鲁道夫·艾希曼不过是被推到舞台前面的‘猢狲’而已,真正的‘大树’可没这么容易倒下。”

“老实交代吧,哦呵呵你究竟克扣了他们多少工钱——你一个当老板的,能当得这么神憎鬼厌的,也没谁了吧?”

姜沐雪觉得唯独欧若岚没资格说这句话。

好在赛琳娜也并没有把这番话放在心上,用一句“与你无关”外加一个鬼脸就把欧若岚给顶了回去,然后她才道明此行的目的。

“家族内部的问题本小姐可以先放到一边不管,但先父的遗产……本小姐是无论如何都得向躺在里面那位讨回。”

赛琳娜所说的“遗产”应该是指被猫人少女抢劫的那辆押款车吧?

“我就不信哦呵呵你还差这一车的钱。”

“如果当时车上装的是钱的话,本小姐就没必要这么伤脑筋了……”

赛琳娜倚墙而站,轻轻叹了口气。

任谁都明白她这句话还有另一层含义——

“当时押款车上装的是别的东西?”

她平常的眼神充满魄力,现在却变得黯淡无光。

“是先父收集的‘遗物’。”

此言一出,姜沐雪就立马想起欧若岚之前对“神秘邮件”的推测。

“虽然具体原理我还没搞清楚,但这些文字应该具备与‘言灵’相类似的效果,即通过特定的字眼、语法来影响被施术者的心智,使得负面情绪迅速膨胀,一旦超出理性能够压制的范围,就会转化为实际的暴力行径……”

只要将这个“具体原理”替换成“遗物”的话,这个异想天开的假说就解释得通了。

“赛琳娜小姐,我稍微插一句,你丢失的‘遗物’是不是能改变人的心智?”

姜沐雪希望得到否定的答案,但赛琳娜立刻低头,仿佛要藏起自己的脸一样……这个举动却已经让答案不言自明。

“你们为什么会知道。”

“因为某位大人物花钱委托我们调查此事——最近这座岛上原因不明的暴力犯罪激增,已经对这位大人物的生意造成不小的影响,所以他想搞清楚到底是谁在捣鬼,没想到刚开始顺藤摸瓜,就跟你撞到一块去了。”

虽然这里用的是“没想到”,但欧若岚很清楚库雷什尼克与赛琳娜的相遇并非偶然。即使不在码头碰面,也迟早会在搜查行动中某个环节碰面。

至少在双方充分交换情报的基础上,没必要继续各自为战。

“说回正题吧,哦呵呵你到底弄丢了什么宝贝?”

赛琳娜听了,肩膀颤抖了一下,视线牢牢钉在地面。沉默良久之后,她才道出遗物的真名:

“巴别塔石板……”

“巴别塔石板?”

对姜沐雪而言,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转头看向益田辉夜,她好像也是一头雾水。

唯独是欧若岚发出“哦”的一声,似乎已经掌握了最关键的情报。

“福音书旧约创世记第十一章第四节——他们说、来吧、我们要建造一座城、和一座塔、塔顶通天、为要传扬我们的名、免得我们分散在全地上。”

“这个故事是真是假无从考究,但故事的确是这个故事。”

看欧若岚和赛琳娜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没完,唯恐积累下来的问题会越来越多,姜沐雪连忙打出暂停的手势。

“等等等等……你们究竟在说啥啊?”

“就是很久很久以前,人类和变形者都说了同一种语言,或者说拥有类似‘心灵感应’的能力,人类与变形者之间是能够相互理解的,所以双方是空前的团结。某一天,有个家伙突然说‘要不我们来建一座超级高的巴别塔吧,让神瞧瞧我们有多厉害’。就在巴别塔建到一半的时候,神从天而降,瞥了一眼,被人类与变形者共同提出的这个大胆想法吓了一跳,心想‘我去,我稍微不留神,你们这些造物就在我的沙盒里整活,这是想上天吗’,于是乎他就把人类与变形者的语言打乱,让双方再也无法理解彼此,巴别塔这一伟大工程也只能半途而废。”

“这个神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吾妹哦,将心比心,如果有一天你发现啊呜突然跟你说人话,你会怎么想?”

“这不是成精了嘛!”

“这不就从侧面证明神明大人的反应还是挺合理的嘛~”

“有一说一,确实。”

站在神明的角度,要是看到自己捏出来的泥人乱来,的确会让人有点瘆得慌。

“但是这个故事跟遗物的能力有什么关系……”

益田辉夜还是一脸疑惑,不好意思地挠着脑袋。

“‘巴别塔’是人类与变形者产生分歧的象征,有分歧就会产生隔阂,有隔阂就会产生矛盾,有矛盾就会产生冲突,有冲突就会产生暴力,当分歧被无限放大的时候,无论人类,还是变形者,都会敌视除自己以外的个体,无差别攻击对方,最终一发不可收拾……”

出于保管不善的愧疚,赛琳娜不自觉地垂下肩膀。

“这不是相当不妙吗……”

像占科这样人畜无害的书呆子都能因为石板的力量而变得异常狂暴,倘若是原本就有暴力倾向的家伙接触到石板……难以想象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心想如此,姜沐雪不由得咬住颤抖的下唇,按住脖颈的铃铛。

“就目前的情况来说,恐怕还没走到最糟糕的一步。”

欧若岚就像是忍耐头痛般揉了揉太阳穴。

“如果真像哦呵呵所说的那样,那块石板能将人与人之间的分歧无限放大的话,现阶段不过是小打小闹的程度罢了。”

“董事长你的意思是——”

“如果‘巴别塔石板’真要是这么厉害,躺在休息间的那位就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了,不是吗?”

必须在网络找到特定目标人群,还得给他们发邮件,还得告诉他们怎么使用“变形合金”……就算是恭维的说法,也很难算得上便捷。

“换而言之,要想发挥这块石板的全部能力,肯定有严格的前置条件。”

“类似‘罗天大醮’的感觉么?”

简单来说,就是你想要点火,你可以用火柴,也可以吟唱咒文,但如果你想要点燃一片树林,你就必须准备火焰喷射器或者花费更长的时间准备咒文仪式。

火曜符、金光符之所以能凭一句“急急如律令”瞬间发动,也是因为姜沐雪把准备咒文的仪式推前到战斗开始之前。

你花了多少时间精力,就能获得多大的效果。

正因如此,想要发动强大的术式,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这你得问她了。”

欧若岚话音刚落,休息间紧闭的房门正好打开。

身着简易手术服的年轻妖精族女性从中走出。

“嫌疑人腹部的子弹取出来了。”

“唔姆,不愧是本小姐看中的医疗官~”

“咦?格尔达小姐不是你的秘书官吗?”

对此感到惊讶的人,不只是欧若岚,还有姜沐雪。

本以为格尔达拿着一堆医疗器具往休息间跑,是为中枪的猫人少女做应急处理,可从未想过她居然是正儿八经的外科医生。

“欧若岚小姐,我想您误会了,救死扶伤才是我的本职工作。”

“但我第一次遇见你,明明是在兵器研发部门呀。”

“我只是曾经分管这一块的工作罢了。”

“这算是隐藏设定吗……”

搞了半天,格尔达原来是个“多面手”。

“才不是什么设定,格尔达可是哈瓦那医科大学跳级毕业的高材生,放着奇境岛私立医院高薪工作不干,跑来给本小姐当医疗官,本小姐都觉得有点有点大材小用了~”

赛琳娜十分飒爽地捋了捋金发的长卷发,就像在说“看吧,这就是我司的优秀员工”,结果却不料被欧若岚反呛一句“你一个高中都还没毕业的家伙臭屁个什么劲啊”。

眼见两人又呈水火之势,格尔达连忙居中调停。

“阁下言重了,像我这种出生于战乱国家的孤儿,能有机会上大学,全赖黑森集团设立的‘和平奖学金’,所以我才想为阁下效劳,以报答阁下的恩情……一开始投简历的时候我也是抱着‘碰碰运气’的心理,没想到有幸能成为阁下的左臂右膀~”

“格尔达,本小姐就知道当初本小姐没看错你!”

“愿为阁下效犬马之劳!”

好一出“忠犬八公”的戏码……光是看着两人深情对视,就叫人鸡皮疙瘩掉了满地都是。

反倒是顾天浩,不知为何一直盯着格尔达不放。

这对主仆甜度这么高,这个榆木脑袋也不怕蛀牙哦?

“得得得得,拜托二位就不要在我这里整什么‘主仆情深’了,我现在又不是要哦呵呵你评选‘十佳员工’……”

被欧若岚这么一吐槽,赛琳娜立马与格尔达拉开距离,用几声咳嗽敷衍过去。

“那么,格尔达,嫌疑人目前的身体状况如何?”

转移话题的方式可真够僵硬的。

“出血姑且是止住了,子弹也并没有伤及到重要器官和血管,按照镇静麻醉的药量推算,五到十分钟后,嫌疑人的神志将转为清醒,理论上应该能接受审问。”

“等等,像这种涉及大型魔道犯罪及恐怖袭击的嫌疑人,不应该交由岛内的安全部门处理吧?”

欧若岚说得没错。

在一般情况下,干员只拥有逮捕权,并没有审讯权。像之前那样审问炸弹客,就已经多少有点游走于法律灰色地带的意味了,而这一回,干脆是把嫌疑犯直接押回公司地下室……一旦东窗事发,库雷什尼克怕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放心好了,保安局局长跟本小姐的交情还算不错,而他也不希望在自己退休之前突然闹出什么大新闻,落下一个‘晚节不保’的名声。于是,本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原则,他授权本小姐处理这起案件,务求在事态变得不可收拾之前,将幕后黑手绳之於法。”

赛琳娜对待这个问题的态度可谓相当云淡风轻。

“再说,敌人可是拥有龙骑兵装甲这种重型兵器的武装集团,现在就算打911,也不见得有多大的用处吧?”

如果恐怖分子真要卯起劲来,以奇境岛警备队的实力……派不上用场是小事,伤亡惨重才是头等大事。

“我觉得哦呵呵你不去当秘密警察才真的是浪费人才了~”

对于欧若岚的讽刺,赛琳娜反手就是一句“不用你管”。

不过既然她能确保执法程序没问题的话——

“接下来谁去审这个嫌疑犯?”

姜沐雪的视线扫过在场所有人。

不出她所料,欧若岚在第一时间举起手来。

“董事长,我丑话说在前头,嫌疑人虽然长着猫耳,但她可没你想象中这么可爱……”

“切~”

姜沐雪就知道这位顶头上司图谋不轨。

“还是让本小姐去吧,‘巴别塔石板’原本就是先父的东西,身为现任黑森大公,本小姐有义务替他追讨这件遗物。”

毕竟是失物的主人,赛琳娜会做出这种选择也是合情合理的。

“赛琳娜小姐,我跟您一起去吧。”

顾天浩主动提出结伴而行,倒也是出乎姜沐雪的意料。

“喂,Lucy你该不会是被哦呵呵那对‘七尺大乳’给勾走魂了吧。”

“否定。我只是想跟嫌疑人确认一些问题。”

在面对欧若岚的时候,顾天浩的说话语气居然变得如此强硬,着实罕见。

一时间,姜沐雪不禁联想起观光列车顶上发生的怪事——顾天浩无缘无故拿着枪指住自己的脑袋,怎么看都跟猫人少女脱不了关系。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将这件事告知欧若岚。

他是在故意隐瞒此事,还是有自己的一番考虑……姜沐雪不知道,也不敢问。

见顾天浩态度如此强硬,欧若岚也不好再说什么,干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行吧,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就是了~”

说着,欧若岚伸了一个懒腰,大步迈向地下室的出口。

“提问,董事长您要去哪里。”

“Lucy你确定要问这个问题吗。”

被自己青梅竹马没好气地这么回怼了一句,顾天浩就成了“有很多问号的小朋友”。

但纵观现场其他女生,都是心领神会的表情,顺带小脸一红。

“我现在要去采花。”

“我们公司并没有种植任何花卉。”

倒不如说在顾天浩眼中,凌晨时分跑去摘花就是标准的“人类迷惑行为”。

看少年把手搭在头盔上摸了又摸,就是想不出一个所以然的样子,赛琳娜实在忍不住,就凑到他的耳边指点迷津。

“明白。原来‘采花’是小便的意思。”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大声说出来啊!”

一屋子的女生异口同声地骂道。

于是,顾天浩改口道:

“如果是小……采花的话,没必要去楼上的洗手间,这里的淋浴间也能解决这个问题。”

“连马桶都没有,你教我怎么解决。”

刚说出这句话,欧若岚就后悔了。

因为——

“浴室有地漏。”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正是顾天浩这颗钢铁直男心,令欧若岚更加下定决心要回楼上解手。

“再怎么说,我好歹也是美少女,你怎么能让一个美少女蹲在地漏上采花!”

“小……采花完毕后,只要拿花洒进行冲洗,谁都不会知道案发现场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的还以为顾天浩是在教人毁尸灭迹。

“才不要!要是被人知道我用地漏采花,我就自杀给你看!”

欧若岚放出的这番狠话又让他不得不三思而后行。

然后……然后,他就顺手从身边捡起一个宝特瓶。

“我现在就自杀给你看!”

“为安全起见,我也——”

“吾妹,把刀递给我!”

姜沐雪很好奇顾天浩是怎么做到完美避开所有正确选项的……

不得已之下,少年只好做出让步。

“如果非要回楼上,至少得两个人结伴同行。”

姜沐雪觉得这个建议还是比较中肯的。

毕竟在搜身的过程中,顾天浩就发现猫人少女手臂上埋有发信器。按照其会每隔几分钟就会发一个电波告知同伙自己所在位置的特性,敌方大本营很可能已经获知猫人少女被俘虏的消息。为防止情报泄露,他们想必会不惜一切代价夺回俘虏……又或者是干脆将其灭口。

因此,库雷什尼克才不得不提高警戒等级,启动自动迎击系统,将俘虏转移到被铜墙铁壁包围的地下室。

这么一说,在从猫人少女口中得到有价值的情报之前离开地下室,的确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吾妹,枪在手,跟我走!”

姜沐雪一眼就看出欧若岚挑选自己的原因了,不外乎是因为除了自己、赛琳娜和小梅以外,房间里头就没有她熟悉的异性。

可赛琳娜这个冤家要忙着审问犯人,小梅干脆连人都不是,“排泄”这一概念更是无从谈起。

但问题是——

“我不急啊。”

“嘘、嘘、嘘~”

“我是小宝宝吗!”

“来,多喝两杯茶!”

“就算喝了也不会马上有花可采啊!”

“嘘、嘘、嘘~”

“还来!”

就在这时,格尔达幽幽举起手来,妖精族特有的长耳随之抖动了一下。

“如果欧若岚小姐您不嫌弃的话,我倒是可以陪您去……”

两条腿都急成“内八字”了……毕竟光是为猫人少女取出子弹、缝合伤口,格尔达就已经在休息间里折腾了一个小时。

最艰苦的时刻过去了,神经就会不自觉地放松下来,想去解手,也算是人之常情吧。

只是碍于自己的身份,格尔达不好意思主动提出,既然欧若岚已经把“跟谁一起去采花”这个问题摆到台面了,何不顺水推舟?

“如果格尔达小姐您不介意我们公司的洗手间比较小的话……”

“那么,请务必让我同行。”

“等等。”

紧接着,姜沐雪也举起了手。

“嗯?吾妹你刚才不是说不急吗?”

“还不是因为你在我面前嘘了老半天,不急也被你搞到急了!”

“我看你就是个寂寞的傲娇~”

“啰嗦!”

人生在世,有两件事是不可避免的,那就是“真香”和“死亡”,姜沐雪当然也不例外。

也正由于她的加入,某位忍者少女对加入“采花团”一事蠢蠢欲动。

“小雪,我也——”

“不,你不想。”

姜沐雪瞬间断绝了益田辉夜的念想。

“这不公平!小雪凭什么不让我去采花!我明明也很急啊!”

“因为你的存在会对我的贞操构成严重威胁。”

“什么?小雪愿意跟我一起采花?”

“我才没说这句话!”

此刻益田辉夜的双眼,除了大堆不可描述的画面以外,已经容不下任何东西了。

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姜沐雪才用铁链把这个变态痴女给绑在椅子上。

“你就给我乖乖待在地下室看监控就是了~”

可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啊呜居然也在这时闹起了别扭,冲着格尔达乱吠一通。

“呜呜呜!”

“啊呜,你这又是怎么了?”

明明刚才都还挺乖巧的,怎么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呢?

任由姜沐雪怎么安抚,啊呜都不买账,还开始咬她的袖口,说什么都不让她走。

“吾妹哦,你的动作就不能快点嘛~”

在欧若岚的催促下,姜沐雪只好暂时把啊呜放到一边,跟上队伍的脚步。

直到走出地下室,她才蓦然想起,啊呜的表现就跟当初在学校碰上冒牌特洛伊的时候一模一样。

……

目送欧若岚等人离开后,顾天浩并未马上走进扣押嫌疑犯的休息间,而是在进门前的一刻,半是不安半是犹豫地停下脚步。

“顾天浩先生,怎么突然停下来了呢?”

赛琳娜对此感到疑惑。毕竟在她的印象中,少年可不是这么优柔寡断的角色。

“提问,赛琳娜小姐,在审讯正式开始前,我能向您提一个要求吗。”

顾天浩把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就像是不想被其他人听到一样。

“什么要求?”

“我希望等一下无论您听到嫌疑犯说什么,您都能保持沉默。如有任何疑问,事后我会找一个恰当的时机向您解释清楚。”

“顾天浩先生,您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我与犯罪嫌疑人是旧识。”

“诶?”

“但请您放心,我会秉公办事的。如有任何疑问,事后我会找一个恰当的时机向您解释清楚。”

说着,顾天浩摘下了头盔。

“这个……”

赛琳娜心想,顾天浩之所以把同样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恐怕是为了在最大程度上争取自己的信任吧。

从他的双眼中,赛琳娜也能感受到与言语相互呼应的诚挚。

他本来可以什么都不说的,可他最终还是选择坦白,除了“顾天浩想要尽早破案”这个目的以外,赛琳娜想不出其他理由。

虽然按照干员通例,顾天浩理应避嫌,这也正是赛琳娜感到为难的原因,然而这起案件的处理方式本来就跳脱于常规之外……

原本参加这起案件调查工作就没几个人,现在还要把关键战力排除在外……任由赛琳娜怎么考虑,这都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相反,如果借助“顾天浩与嫌疑人相互认识”这一层关系,说不定还能从猫人少女口中打听到什么有价值的情报。

经过一番权衡利弊之后,金发少女还是点了点头。

得到赛琳娜的应许,顾天浩才转动门把,与她一同走进休息间。

这个房间原本是提供给像欧若岚这样熬夜工作人士稍作歇息之用,除了折叠床和一些日用品以外,并无他物,但在经过格尔达的临时改造后,变成了一间小小的野战医院病房。

点滴瓶、氧气管、心电监护以及……手铐,一应俱全。

库雷什尼克上下没人想这么对待病患,但考虑到猫人少女的危险性,把她的左手拷在水管上,也是不得已为之。

格尔达对镇静麻醉时间的把握很准,当顾天浩与赛琳娜走进休息室的时候,猫人少女已然苏醒过来。

尽管由于失血过多的关系,她的脸色苍白就像是一张纸,但右半边脸的烧伤疤痕以及空无一物的眼窝依旧令人感到触目惊心。

即便如此,她仿佛视疼痛为无物,翘起嘴角,朝顾天浩笑了笑。

“我没眼花吧,你居然会跟妖精族的人站到一块?”

“她是我的朋友。”

“没想到你会跟妖精族交朋友~”

“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再见到你和帕斯特,想必叶特和其他孩子……他们还好吗?”

话说到这里,赛琳娜才明白顾天浩为何希望在与嫌疑人对话过程中她能保持沉默……因为他有太多事情瞒着自己了。

他不只是认识嫌疑人这么简单,就连猫人少女的同伙、其背后的组织,他似乎都一清二楚。

但赛琳娜的直觉又告诉她,少年并不是有意隐瞒这些情报……即使作为朋友,她也没资格要求少年向自己坦白过去,毕竟每个人都有不想为他人所知的“秘密”。

不过透过双方的对话,赛琳娜至少能肯定一点——在顾天浩面前,猫人少女并没有她想象中这么守口如瓶。

“托你的福——”

猫人少女这个开头似乎让少年松了口气,双肩不自觉地耷拉下来。

“整个孤儿院,只有我、帕斯特、叶特姐姐活了下来。”

然而,后半句话却又让他怔在原地,惶惶不知所措。

眼见审讯现场即将要被沉默所笼罩,顾天浩又再次打开话匣子:

“你们不可能只有三个人。”

无论是遗物劫案现场出现的武装人员,还是被鲁道夫·艾希曼俘获的伤员,都验证了这一点。

“既然明知我们人多势众,你不应该乖乖放了我才对吗?否则等我的兄弟姐妹找上门来,你们怕是连哭都来不及。”

“如果你指望你埋在手臂里的发信器能替你通风报信,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猫人少女原本自信十足的表情顿时凝固了。

“在你丧失意识期间,我就已经用微波炉破坏了你的发信器。退一步说,即使发信器没被破坏,发出的信号也无法穿透地下室周围的钢筋混凝土结构。”

“呵,也对,毕竟反侦察对你来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然而令赛琳娜感到奇怪的是,明明唯一的救命稻草都被己方掐断,猫人少女看起来却并不怎么慌张,反而流露出胸有成竹的微笑。

“怎么?接下来你们是打算刑讯逼供吗?”

“我不会这么做的。”

顾天浩试图向猫人少女伸出橄榄枝,换来的却是对方毫不留情的嘲弄。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仁慈?”

“首先,我现在是一名干员,对嫌疑犯严刑逼供是违反干员通例的;其次,你的身手这么好,想必接受过专业的军事训练吧,反拷问也是训练中的必修课。”

“那你打算怎么撬开我的嘴?”

风能进,雨能进,你不能进——猫人少女摆明就是这样的挑衅态度。

赛琳娜却没想到顾天浩光凭一个稀松寻常的问题就让对方开口了。

“马利老师,他还好吗。”

“事到如今你居然还敢在我面前提老师,你还有半点羞耻之心吗?!”

准确来说,他是以这个问题勾起了猫人少女内心的怒火。

如果不是因为有枪伤和手铐的限制,她恐怕会不顾一切地去掐顾天浩的脖子吧?

但这样的愤怒并未持续太久。

猫人少女也似乎意识到不应该让敌人猜到自己的想法,干脆是将右手臂搭在脸上,以掩盖自己的表情。

“他还活着——”

顾天浩又一次松了口气。

“但时日无多了。”

猫人少女的答复,却又一次让他呆若木鸡。

但比起上一次,他的沉默时间变得更短。没过多久,他便继续向猫人少女问道:

“就是他让你们抢夺‘巴别塔石板’的吗。”

“随你怎么想。”

“如果你们想报仇的话,冲我一个人来就好了,没必要把其他人卷进来。”

“你这么高看自己,就不怕摔死吗。”

“既然不是为了报仇,你们为什么非要抢那块石板不可。”

“我又为什么非要回答你的问题不可。”

猫人少女以同样的句式反呛顾天浩,就证明她根本就没有坐下来好好谈谈的打算。

虽然赛琳娜是这么想的,不过——

“再说,那块石板本身也不属于你,而是你身边那位小姐的所有物……我说得没错吧,路德维希九世阁下?”

猫人少女又突然挪开手臂,露出尚存的左眼,直勾勾地注视着赛琳娜,嘴角上扬,莞尔一笑,似乎是想通过这一系列举动来表达谈判的意愿。

但因为与顾天浩有约在先,金发少女并没有马上回应,而是与他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

得到他的默许后,赛琳娜才拨开肩上的长卷发,将双手交盘在胸前,以锐利的目光回敬猫人少女。

“知道本小姐是谁,尔等还敢抢本小姐的东西,该说尔等勇气可嘉呢,还是暴虎冯河?”

“如果说我打算物归原主呢?”

“嚯……”

不必等顾天浩摇摇头,赛琳娜都知道猫人少女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了呢。”

“仔细想想,反正我已经被你们俘虏了,就算我什么话都没说,都恐怕会被老师当做叛徒吧,与其如此,还不如跟你们合作,或许还能争取一个宽大处理。”

“没想到你还挺开窍的嘛。”

嘴上是这么说,赛琳娜却还是一边用手指玩弄着头发,一边以怀疑的目光打量着这个躺在病榻上的嫌疑人。

猫人少女的态度转变速度果然还是太快了……如果己方是跟她做了“司法交易”,这倒是正常的表现,但在己方还处于观望状态的情况下,她却唐突表示自己愿意改邪归正,那么只有两种可能性——

要不是她脑袋里哪根筋抽了,要不……这就是一个陷阱。

在这一点上,赛琳娜与顾天浩达成了共识。

“所以说,阁下是听,还是不听呢?说不定五秒后,我就又改变主意了,现在开始倒数了咯~五、四、三、二——”

然而,她还是看不清猫人少女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无论怎么看,如今身陷囹圄的她都已经没有多余的“手牌”可以打了。

包括“人工魔眼”在内的武器装备已被库雷什尼克收缴,与生俱来的兽化能力也因为失血过多的关系而无法使用。

想要以一张牌改变既定的败局,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既然如此,不妨听听她怎么说就是了。

“老实交代吧,尔等将石板藏在何处。”

“阁下做出了一个明智的选择呢,不过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本小姐警告你,不要打算耍什么花招。”

“当然~”

猫人少女欣然应允道,随后以憎恶的眼色瞪向顾天浩。

“我讨厌这个家伙,所以希望阁下能把这个讨厌的家伙赶出这个房间,然后我就会老实交代阁下想知道的一切问题。”

“否定,独自一人与嫌疑犯进行接触,如果赛琳娜小姐您发生什么意外的话,我无法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不等赛琳娜给出答复,顾天浩就已经替她回绝了这个提案。

赛琳娜本以为这样果断的拒绝会让谈判陷入僵持不下的局面。

不过令她感到意外的是——

“好吧,既然这个讨厌鬼的态度这么坚决,那我只能另寻他法了……对了,您觉得‘耳边悄悄话’这个方法怎么样?”

猫人少女妥协的速度也是出奇的快。

既然对方已经做出了让步,己方也得表示相应的诚意——向赛琳娜使了一个“小心行事”的眼神后,顾天浩就再也没多说一句话。

“好,就按你说的去做。”

赛琳娜小心翼翼地把耳朵贴近猫人少女。

“石板藏在——笨蛋,你真以为我会老实交代嘛~”

“什、么……”

猫人少女就像是变戏法般挣脱左手的镣铐,一把勒住赛琳娜的脖子。

尽管在第一时间,顾天浩就拔出手枪,直指她的眉心,但还是迟了一步。

因为猫人少女右手握着的刀片已经贴住赛琳娜咽喉一侧的肌肤。

这想必是一起有预谋的偷袭。

猫人少女并没有因为镇静麻醉药物而陷入昏睡,恰恰相反,她是假装昏睡骗过格尔达,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强忍着开刀的剧痛,伺机在手术过程中窃取手术刀片。

这简直是疯子才会干的事……

“看来即便是在现场,你也没办法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嘛~”

不,猫人少女就是疯子,她脸上癫狂的笑容就是最佳证明。

“放开她!”

“别客气,开枪嘛,难道你忘了自己杀过多少兽人、杀过多少妖精、又杀过多少矮人吗?”

无视顾天浩的警告,她缩到赛琳娜的身后,从床上慢慢挣扎起身。

“那是你我之间的恩怨,跟赛琳娜小姐无关,放开她!”

“我不想伤害任何人,明明只要让开一条路给我走就好了,你却偏偏要这么逼我!我之前是手下留情了,但这一次……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为逼退顾天浩的枪口,猫人少女的刀片浅浅刺入赛琳娜的脖颈,描绘出一道殷红的轨迹。

“当然,你也有开枪的权利,尽管开枪就好了,就像以前你恩将仇报叫直升机轰炸我们村子一样,把‘无情’这两个字贯彻到底就是了!”

“那都是以前的事,跟她没关系!”

“拜托你像个杀人凶手好不好?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正义感的?真让人失望……够了,我玩厌了,也差不多是时候要走了,可不能让我的兄弟姐妹等太久~”

猫人少女一边这么自鸣得意,一边挟持金发少女移向休息间的房门。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现在一定在想我是怎么挣脱手铐、偷到手术刀的吧~你们难道就没考虑过还有另一种可能性吗~”

这句话传入耳中的瞬间,无论是顾天浩,还是赛琳娜,都因为受到过大的震撼而微微张大嘴巴,为之愕然。

猫人少女所说的“另一种可能性”是什么,两人一清二楚。

正因为答案太过简单,反而让人觉得难以置信……甚至叫人想要在第一时间驳斥猫人少女的异端邪说。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你以为区区离间计会对本小姐奏效吗!”

对于赛琳娜怒不可遏的反驳,猫人少女却只是耸了耸肩,表示“信不信由你”。

毕竟对她而言,目前最重要的,就只有“逃出生天”这四个字而已。

用脚踢开虚掩的房门之余,她不忘回头观察门外的情况。

正如她所料,其余的人都去上洗手间了,除了一些简单的家具、日常用品以外,房间空无一物,就是剩下落在地上的那条铁链,跟这个房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反正只要赶着敌人大部分回到地下室之前逃出去就行了。

正当猫人少女自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

“呃?”

她突然感到一阵窒息。

猫人少女瞬间就意识到自己的脖子被人用细绳……不,恐怕是铜丝给死死勒住了。

但持枪的少年明明还在眼前,那么又是谁在试图绞杀自己呢?

抬头一看,她才发现天花板上倒挂着一个身着夜行服的黑发少女。

如果目光能够杀人的话,猫人少女很肯定自己已经死在她如暴风雪般凛冽的视线之下。

不等猫人少女反抗,黑发少女已经将她狠狠拽到地上。

与此同时,犹如忍者般的黑发少女已经瞄准她的伤口。紧随而至的刚猛掌击,其所导致的剧痛差点让猫人少女休克过去。

即便被黑发少女以关节技反身压在地上,满头冷汗的猫人少女却还在笑。

“哈哈哈,看来是我失算了呢,没想到你们竟然还留有这种‘底牌’……”

赛琳娜不顾脖子上的伤口,快步走到她的跟前。

“说,你刚才说的‘另一个可能性’是什么意思。”

“等我剩下的两张‘底牌’亮出来,阁下不就知道了嘛~”

承受着安静的怒火,猫人少女依旧笑个不停。

一开始还是忍俊不禁的偷笑,逐渐变得不能自制的狂笑,最后又变成戏谑意味十足的冷笑。

“话说,那两个女生上洗手间上了多久了~”

库雷什尼克三人连忙凑到监控屏幕之前,此刻映入眼帘的……除了雪花,还是雪花。

……

走在熟悉且昏暗。的平台楼梯上,姜沐雪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安心。

“为什么又要走这条楼梯……”

“嗯?吾妹,你之前不是也走过这条楼梯吗?”

“走过是走过……但之前我可不知道这条楼梯是自动迎击系统的一部分。”

俗话说,无知者无畏。

当初姜沐雪正是凭借这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魄、以百万分之一的机会突破重重陷阱来到地下室。

但被欧若岚告知其危险性以后,她着实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也不禁怀疑自己这辈子的好运气是不是都花在这种破事上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库雷什尼克的自动迎击系统讲究的是‘一体化’,一旦打开开关,除非关掉开关,或者有人从公司内部打开大门,否则绝对不会停止运作。”

“咦?只要打开大门自动迎击系统就会停止运作吗……意外的简单呢。”

“正所谓‘堡垒往往是最先从内部被攻破的’……”

“所以说董事长设计这套自动迎击系统的意义何在?”

因为姜沐雪反问得太有道理,欧若岚一时间竟无言以对。紧接着,她就一边摇晃着手电筒一边像熊孩子般闹起别扭。

“讲别的、讲别的!”

“那董事长您觉得应该讲点什么……”

“校·园·七·大·怪·谈~”

“能不能不要聊这么应景的话题?!”

这突然把手电筒对着下巴往上照已经够吓人了。

“传说有一层楼梯,在白天数,只有十二阶,但是晚上数,却会变成十三阶梯……”

“还有完没完啊!”

“话说我们现在走的这条楼梯理论上是无限长的呢。”

“这不是更加可怕了嘛!”

“不过这并不是什么灵异现象,只是因为这条楼梯是‘遗物’罢了。”

“楼梯是‘遗物’?”

原本默不作声的格尔达也被欧若岚这段深夜怪谈勾起了一丝好奇。

“更准确来说,在饱受魔力浸染这一前提下,机缘巧合产生的魔导装置,功能也十分单一,就是让人一直走不出罢了,切断魔力供应以后,就会变成普通的木制楼梯,跟真正超越人智的‘遗物’相比,还是有点区别的。”

“什么啊,原来是遗物而已啊……”

姜沐雪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不禁在内心感叹“恐惧果然是源于未知”,但仔细一想,她又忽然发觉欧若岚刚才说的话有哪里不太对劲。

“等等,你刚才是不是说了这条楼梯会让人永远走不出去……”

欧若岚果断点头。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姜沐雪是万万没想到在遇到敌人之前,自己竟然会被友军给困住了。

“不用担心,我好歹是这套系统的设计者,一切尽在我的掌握之中……话说,我们刚才走了多少层楼梯?”

“谁会去算这个啊!”

“只要往上走一层,往下走一层、往上走四层,往下走五层,往上一层,最后往下走四层,就能找到出口。”

“这是开保险柜吗!”

“我才想问妹妹你为何老是一惊一乍的……就有这么害怕吗?”

欧若岚这一句算是问到点子上了。

“害怕啊,当然害怕,谁叫这条楼梯这么黑,总感觉会有什么东西跑出来……”

“你说的是‘幽灵’吗?”

“呜啊啊啊啊啊啊!我明明都在极力避免说这个字眼了!我明明都在极力避免说这个字眼了!你为什么要说出来!为什么啊!”

“你明明是龙虎山天师府现任掌门的孙女吧……”

“这跟我是谁没有关系好不好?你试着想想人死后,魂魄理应重归轮回,可幽灵是怎么回事?说白了,就是没入轮回的魂魄,为什么没入轮回?明显是因为这些魂魄有问题啊!”

“我还是没听出来有什么好可怕的,我反而觉得你这是在歧视幽灵。”

“我看董事长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再说,就算是‘Ghost’,也不一定全都是坏的吧?你没看过《人鬼情未了》吗?”

“人就是人,鬼就是鬼,神人鬼妖等级有序,怎能混为一谈!”

“我倒是挺赞同欧若岚小姐的观点的……”

格尔达这种时不时飘过来一句的说话方式还是挺吓人的。

姜沐雪心想,这多半是因为她跟自己还不太熟的关系。

虽然彼此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但之前在福利院的时候,赛琳娜与格尔达所认识的,终究是披着“Yuki”外衣的自己。如今以真面目示人,当然无异于初次见面。

所以还是谨慎言行,免得又闹出“自来熟”的笑话。

“‘Ghost’这个单词不只有‘幽灵’的意思,也可以译作‘精灵’。”

“类似雨衣小变态那种感觉?”

姜沐雪朝欧若岚身上左顾右盼了一下,并没有发现温蒂尼的存在。

“雨、雨衣小变态?”

不知道这个诨号的格尔达就显得有些迷茫了。

“吾妹不用看了,我可不会带那孩子上洗手间,免得它跑去偷喝马桶里的水……”

变态果然跟外表可爱与否没有半毛线钱关系。

为解开格尔达的疑惑,欧若岚也向她解释了小变态的情况。

“原来二位所说的‘精灵’是指温蒂尼呀……我还以为说的是狄更斯小说《圣诞颂歌》里的三位精灵。”

“《圣诞颂歌》?三位精灵?”

外国文学就涉及姜沐雪的知识盲区了。

“其实就是一个吝啬鬼守财奴在圣诞之夜遇到三位精灵的故事啦——三位精灵分别来自过去、现在和未来,在他们轮番劝导之下,吝啬鬼改过自新,成为乐善好施的好人。”

“与其说是小说,还不如说更像是童话故事呢……”

“嗯,小时候我受过很严重的烧伤,难民野战医院缺医少药,连止痛药都没有,我在床上疼得翻来覆去,怎么样都睡不着的时候,孤儿院的老师就会给我念这个故事……”

格尔达不久前才说过自己出生于战乱国家,而她右手背上的烧伤疤痕,正是这段不平凡经历的“见证者”。

宁做太平犬,不为乱世人。

虽然是老生常态,但正因为有像格尔达这样的战争受害者现身说法,姜沐雪才能体会到和平的珍贵。

“所以格尔达小姐您才会走上医生这条道路吗?”

对于姜沐雪的疑惑,格尔达不知为何愣了一下,不禁露出苦笑。

“毕竟无论是战争,还是和平,都不是我一个人的力量能决定的事情,所以我就想着能不能为饱受战火折磨的平民百姓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微小工作罢了。”

话虽如此,但黑森集团董事长随身医疗官这个位置,可不是谁都能坐的。

身居高位,却依旧保持谦卑,实属难能可贵。

更重要的是——

“感觉好励志!”

像格尔达这样独当一面的事业型女性,正是姜沐雪最憧憬的榜样。

“哈哈哈,其实也没二位想象中这么了不起啦,即便我真有妙手回春的本事,医生也还是有其局限性的……”

“我觉得格尔达小姐您太谦虚了,您明明可以更骄傲一点。”

“这可不行,老师从小就教导我要时刻保持谦逊,唯有虚心能使人进步。”

“听您这么说,您那位老师真的很懂教书育人呢。”

“当然~这么多年以来,他都是我见过这么多老师中最棒的那一位!”

姜沐雪第一次见格尔达流露出自豪的神情。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时至今日,仍然念念不忘,她对这位孤儿院的老师想必是尊敬有加吧。

“您还真是喜欢您的老师呢。”

“是啊,所以我希望自己能帮老师实现他的理想。”

不是实现自己的理想,而是实现老师的理想……吗?

姜沐雪更加能肯定这位老师对格尔达而言是再生父母般的存在。

“话说,您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吗?”

这个问题实在是过于唐突,以至于姜沐雪愣了一下。

“格尔达小姐……您是在跟我说话吗?”

毋庸置疑,格尔达的双眼的确是在注视着她。

“她当然在跟你说话啊。”

欧若岚没好气地两眼一瞪。

“但是……我跟格尔达小姐可是第一次见面哦?”

突然要自己帮她实现陌生人的理想……这个剧情展开得也未免太快了吧?

“这跟你俩是不是初次见面有什么关系。”

“这……该怎么说好呢,像是帮忙这种事,不应该是等彼此感情熟络以后才提出的吗?你瞧,就算是Galgame也得好好走完共同线,才能进入个人线吧?”

见状,欧若岚与格尔达不禁面面相觑。

“地下室的门有点生锈了,光靠我俩的力量有点拉不动,所以希望你能搭把手——格尔达小姐是这个意思,好吗。”

“早说嘛。”

……

摸黑来到洗手间门前,三人又得面临一个问题——

谁先上洗手间。

最公平的方法,当然是猜拳一决胜负。

但在三人做出决定之前,姜沐雪抢先一步举起手来。

“董事长、格尔达小姐,能不能让我先上……”

“吾妹,你就有这么急吗?”

“因为我想快点完事……”

她总觉得待在黑暗中越久,越容易碰到乱七八糟的东西。

“话说,在校园七大怪谈之中,刚好有一则是跟厕所——”

“啊啊啊啊啊啊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欧若岚话都还没说完,姜沐雪便以堪比疾风迅雷的速度冲进了洗手间。

为避免欧若岚故意将她一个人落在洗手间里,在挽起裙子之前,她还特意小声哀求了一句:

“那啥……董事长,我很快的,你可别走啊。”

“厕·所·里·的·花·子~”

看吧,欧若岚果然会使坏。

所幸这一切都是姜沐雪的意料之中,所以她也并没有表现出多害怕。相反,光是能听到欧若岚的声音,这就足以让她安下心来。

可刚放松下来几秒,洗手间又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喂,这么久都没听到水声,你到底还要上多久啊?”

“我总得酝酿一下吧!”

不过经欧若岚这么一提醒,姜沐雪才发现采花的动静的确是一个问题……尤其是在有人站在洗手间门外的情况下。

于是,姜沐雪暗自下定决心,无论总量有多大,都必须坚持“细水长流”的原则。

比起“开闸泄洪”,这当然得花上多一点的时间。

“董事长,我快好了,你再等多一下下……”

然而,这一次任由她等来等去,都没等来欧若岚的答复。

“喂,董事长,您还在门外吗……我认输,我认输还不行,拜托你就别再搞什么恶作剧了好不好……”

此时回应姜沐雪的,还是一片死寂。

“董事长,您是在跟我开玩笑吧?您一定是在跟我开玩笑吧?你不该真的打算丢下我一个人吧?我会哭的哦?我真的哭的哦?你信不信我一哭你就知道错了……”

“那个——”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姜沐雪总算等带了救兵。

“是格尔达小姐吗?您还在外面吗?”

“是的,我一直都在外面。”

“你刚才为什么不理我啊?”

“因为我听您是在叫欧若岚小姐,所以就——”

“那她人呢?”

“她说回卧室拿点东西。”

既然格尔达都这么说,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毕竟欧若岚的寝室与洗手间仅有一墙之隔,但这家伙也未免太不仗义了,临时有事走开,也不提前吱一声……天知道她的脑回路在想什么东西。

在心底这么抱怨一番后,姜沐雪气呼呼地走出洗手间。

“姜沐雪小姐,您没事吧?”

“我很好。董事长她人呢?还在卧室对吧?”

对姜沐雪而言,比起回应格尔达的关心,找欧若岚好好理论一番显然才是优先事项。

“董事长!”

奇怪的是……推开卧室大门,姜沐雪却并没看到其主人的身影。

下一瞬间,姜沐雪额头冒出一丝冷汗,将她冻结在原地。

“格尔达小姐……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彼此明明是初次见面……

由于事发突然,格尔达光顾着给猫人少女取子弹,赛琳娜并没有机会向她一一介绍库雷什尼克的成员,而欧若岚也不曾在她面前叫自己“姜沐雪同学”。

那么,格尔达又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的呢?

除非——

“说,你是谁。”

“你怎么了,姜沐雪小姐?”

格尔达……又或者说这个自称“格尔达”的年轻女性故作惊讶,试图凑上前去

“停下!不准再靠近我!”

面对姜沐雪的喝止,年轻女性只得作罢。

“说,你把董事长藏哪里去了。”

“欧若岚小姐她没事,她只是睡着了。”

“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吗。”

“为什么不呢?我明明没有对您撒过一次谎。”

“你明明把我们所有人都给骗了!你跟那个嫌疑人是一伙的!”

这么看来,格尔达之所提出主动跟欧若岚一起上洗手间,一方面是为了减少地下室的看守人数,从而把猫人少女的逃脱难度降到最低;另一方面,倘若猫人少女逃亡计划以失败告终,她也能退而求其次,利用手头上的欧若岚作为人质,跟库雷什尼克交换俘虏。

回想起来,欧若岚那句“堡垒往往是最先从内部被攻破的”简直是一语成谶。

事到如今,不管怎么抱怨,己方都被这个女人像是耍猴一样耍得团团转……这件事都已成定局。

“确实,普莱泽特跟我一样,都是老师的学生,我们都在为实现老师的理想而努力。”

“把搞恐怖袭击当做理想,你们也未免太会吹捧自己了吧?很遗憾,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咯……”

以兽人为对手,姜沐雪也许还没什么底气,但眼前的年轻女性毫无疑问是妖精族,就一般情况而言,虽然在魔法的造诣上远超人类,但在体能方面与人类相去不远。

在彼此仅有五步之遥的情况下,即便动用魔法,姜沐雪也有信心在敌人启动术式之前将其击倒。

更何况,她已经摆好进攻的架势。

“我想姜沐雪小姐您误会了,并不是‘您猜到我的身份’,而是‘我让您猜到我的身份’——您试想一下,如果我不叫您‘姜沐雪小姐’,只管在您面前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您还会怀疑我吗?”

“这……”

姜沐雪无法回答,内心充满疑问。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相信您——十九年前,您的父母能为神州大地上的芸芸众生挺身而出,对抗异常强大的‘物形教’,我相信您也继承了您父母的善良与正直,一定能理解老师的理想。所以我再问多一次,您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吗?”

“我都说了你不要再靠近我了!”

随着这一声怒喝,姜沐雪的头脑变得更加混乱。

为什么格尔达会知道父母的事……明明就连她本人对此都是一知半解。

但能肯定的是,无论再怎么高尚的理想,都有不能逾越的“底线”。

“恐怖袭击就是恐怖袭击!恐怖分子就是恐怖分子!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如果我对你们的做法表示认可,你要我怎么跟我的后辈、福利院的孩子们、还有其他受害者交代?我真要这么做的话,我就不配当一个干员!所以说——”

姜沐雪攥紧双拳,咬住下唇。

“投降吧,格尔达小姐。”

“姜沐雪小姐,您真的很善良呢。”

格尔达依旧是和颜悦色。

“正因为太善良了,所以您绝对不会舍弃任何一个人……不过,您知道吗?现实可是非常残酷的。”

只见她一弹响指,一个身着野战服、头戴防毒面具的人影出现在她身后。昏迷不醒的欧若岚就倒在这个人的怀中,被一把匕首架住脖子。

“唯有牺牲什么,才能得到什么——姜沐雪小姐您这么善良,一定不会对欧若岚小姐见死不救的,我说得没错吧?”

“你想干什么……”

“我只是想让您跟我们走一趟罢了。”

……

顾天浩等人赶到洗手间门外的时候,这里已然恢复原本的寂静。

“我们迟了一步。”

在离开地下室之前,顾天浩就有预料到会是这种结果,但还是没想到对方的行动会如此迅速。

眼见姜沐雪下落不明,益田辉夜不禁怒火中烧,拔出忍刀,直逼猫人少女的脖颈。

“小雪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别指望自己能死得太舒服!”

反观猫人少女非但没表现出半点恐惧,反而有恃无恐。

“你要想杀我的话,就赶紧动手吧~不过我要是死了,你们拿什么交换人质……”

“你这家伙!”

益田辉夜刚想给猫人少女的伤口一拳,却不料被赛琳娜抢过主动权。

只见她狠狠将猫人少女摔到墙上,双瞳中燃起愤怒的光焰。

“不想受皮肉之苦的话,你最好告诉本小姐,格尔达为什么要背叛本小姐?”

“格尔达?你连她的真名都不知道,你在这里激动个什么劲啊~”

“快回答本小姐!”

说着,赛琳娜又拽着猫人少女的脑袋往墙上撞去。

即使被撞得血流满面,猫人少女却不改嬉皮笑脸的本色。

“小姐,就没人教过你,拷问嫌疑人的时候不要打她的脑袋吗?要是不小心打出脑震荡,她就没办法回答你的问题了~”

“抢了本小姐的东西,你该不会觉得自己还能逍遥法外吧?”

“气急败坏可对审问没什么好处~”

她越是笑,赛琳娜就越愤怒,下手也就变得越重。

猫人少女原本就是身负枪伤,要是任由赛琳娜这么教训她,她很有可能会被活生生打死。

出于这样的考虑,顾天浩及时出手制止。

“赛琳娜小姐,到此为止吧。”

“但是——”

“你现在打死她,就正中她的下怀。”

说着,顾天浩转向猫人少女,不动声色地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你已经被当成‘弃子’了吧。”

“与你无关。”

面对他的时候,猫人少女又收起了笑容,显得不近人情。

“但你的同伴却执意要救你,否则的话,她也没必要抓人质。”

“呵,所以你才这么镇定吗~”

猫人少女冷笑一声,投向顾天浩的目光中充满不屑。

紧接着,大厅传来座机的铃声。

拿起电话后,听筒中传来一把熟悉的女性嗓音。

“说话。”

“是顾天浩先生……不,我应该叫你‘斯克鲁奇’才对吧?”

“你果然是叶特吗。”

“怎么?你很惊讶吗?”

“我认不出你了。”

“现代医学整容技术可是很神奇的。”

“你想怎么样。”

“你的两个女朋友在我手里,带普莱泽特出门见我,我给你五分钟的时间。”

电话随即挂断。

一切正如顾天浩所料——欧若岚和姜沐雪双双落入敌手,不过由于要交换人质,两人暂时安然无恙。

得知这个消息后,顾天浩算是松了口气,也让赛琳娜和益田辉夜稍稍放下心中巨石。

但他并不认为情况有多么乐观。

库雷什尼克所在的街道是什么情况,顾天浩比谁都清楚。

两边不是低矮的民居公寓,就是陈旧的小型仓库,适合埋伏的地点要多少有多少。

另一方面,街道上除了垃圾桶与公用邮箱以外……不,在自动步枪面前,垃圾桶与邮箱的防护能力着实堪忧。

就这么带着人质走出去,恐怕只会沦为狙击手的靶子。

“遇事不决赌一把”的心态早先已经让赛琳娜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顾天浩可不想重蹈覆辙。

“你要想活,我陪你;你想要死,我也陪你。我就多陪你五分钟。”

顾天浩直视着猫人少女的双眼,一字一句这么说道。

……

五分钟后。

顾天浩一边拿着手枪,一边拽着普莱泽特走出库雷什尼克的“伪装结界”。

映入他视野中的,是街道对面越野车边上的四个人影。其中两人正是姜沐雪和欧若岚……后者似乎陷入昏睡之中,倒在一名武装人员的怀中,剩下的一人则是格尔达,又或者说真名为“叶特”的年轻女性。

当然,谈判现场可不止他们四个。

越野车一旁的小巷里有一个,对面公寓的楼顶上也有一个。

连想都不想,顾天浩都知道这两个狙击手此刻正用夜视瞄准镜锁定自己的眉心和胸口,务求一击毙命。

然而,他可不会让狙击手有机可乘。

“我奉劝各位保持冷静,你们应该很清楚我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她身上穿着的又是什么。”

松发式引爆装置和遥控炸弹背心——原本是放在军械库中、用来进行拆弹训练的“道具”,顾天浩从未想到能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

话虽如此,无论是外观,还是重量,都与真正的炸弹背心没有任何区别。

连近在咫尺的普莱泽特都能骗过的话,就更不用说远在十米开外的叶特了。

果不其然,妖精族的年轻女性脸上浮现出严肃的神情,做出停止的手势,长耳随之一抖。

“我们只是想要回普莱泽特而已,没必要做到这种份上吧?”

“小心驶得万年船。”

“你想怎么样。”

“如你所愿,交换人质。”

“怎么交换?”

“先把那个昏迷的女孩交给我,我再让你们的人走过去,交换剩下的女孩。”

“这可不符合‘等价交换’的原则。”

顾天浩提出的要求遭到叶特的反驳。

“你手上只有一个人质,所以你只能交换一个人质。当然,姜沐雪小姐并不在人质交换的目录上,因此你能交换的只有欧若岚小姐。”

“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

这场人质交易瞬间陷入僵局。

偏偏是在这种时候,普莱泽特再度露出冷笑,以满是嘲讽的眼神瞪着顾天浩。

“我说你这家伙还真够笨?还不明白叶特姐姐的意思吗?就是不管你放不放人,你都救不了另一个女生~”

“闭嘴。”

面对严厉的叱责,普莱泽特却依旧我行我素。

“你早把我给杀了不就好了吗?你却非要自作聪明搞什么‘人质交换’,现在搞到里外都不是人,何必呢?”

“主动权在我手上,不在你们手上。”

顾天浩举起引爆器,以示威胁。

“嘿嘿,这可不好说哦~”

普莱泽特向叶特使了一个眼色。叶特当即拔出手枪,对准欧若岚。

“斯克鲁奇先生,我跟普莱泽特都是老师的学生,为实现老师的理想,我们早就做好随时牺牲的心理准备,但你又有没有做好随时牺牲欧若岚小姐的心理准备呢?”

“不要拿枪对着她!”

顾天浩很清楚在下意识高声喊出这一句话的时候,自己就已经输了。

但欧若岚被人拿枪指住的光景……他实在是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我不想杀人,但我也不怕杀人。如果普莱泽特死了,我总得给老师以及其他兄弟姐妹一个交代。”

“放人,还是不放,我劝你还是快点给个数,要不然你的两个小女朋友都要跟你说再见了哦~”

在叶特与普莱泽特的双重施压之下,顾天浩就像是置身于暴风雪中一样浑身颤抖个不停。

这一幕……就跟卡洛斯当年威胁自己的时候有什么区别?无非是把养父母换成了姜沐雪而已。

为避免再次陷入这般的绝望之中,他准备了足足三年时间,结果什么都没改变……倒不如说,比当初的“二选一”更加糟糕。

摆在顾天浩面前,有且只有一个选项——放走普莱泽特,换回欧若岚。

但这么做,就意味着要背叛姜沐雪……在不久之前,她明明才救过自己一命。

怎么可能背叛她……

这根本不可能做得到,不是吗?

可任凭顾天浩绞尽脑汁,还是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方式。

就在这时——

“我跟你们走就是了。”

姜沐雪如是说。

“我跟你们走就行了吧……”

“否定,你不能跟她们走。”

顾天浩一听就明白她是想干什么。

“吵死人了,你以为你是谁啊!我凭什么一定要听你的!”

不顾少年的反对,姜沐雪向叶特等人做出保证:

“放心,我说跟你们走,就一定跟你们走,所以你们就不要为难他了……”

紧接着,她将矛头指向顾天浩。

“你一个大男人婆婆妈妈的像什么样,该怎么做你心里没有数吗?当然是救董事长啊!她可是你的青梅竹马欸!你们朝夕相处这么多年,要救肯定先救她啊!”

顾天浩第一次觉得姜沐雪这个人真不简单……对她既是佩服,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像是为自己强行打气一样,姜沐雪嘿嘿地干笑了两声,十分得意地挺起并不大的胸脯,继续侃侃而谈:

“当然,我也能理解你为什么这么急着想救我,毕竟我长得这么可爱,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你是个好人,但我们不合适……所以……所以……你……就不要管我了……让我一个人呆着……就好了……”

话说到一半,伴随着泪花的哽咽却已经让语句变得支离破碎。

姜沐雪一定很害怕吧。

纵然如此,她还是如此努力地逞强。

顾天浩很想摸一摸她的脑袋,送她一句“你真了不起”。

想要救她的心愿变得无比强烈,但横在彼此之间的这十米却又是这么的遥不可及。

于是——

“把你的内裤脱下来给我!”

顾天浩又一次将这番性骚扰的发言宣之于口。

在场所有人无不陷入错愕之中,唯独是姜沐雪听明白了他的潜台词。

“等我,我一定会来救你的。”

“笨蛋……喊得太大声了啦……”

因为这句话是仅属于她与顾天浩的“秘密”。

……

二零一八年▇月▇▇▇日。▇▇▇▇时。

奇境岛。▇▇▇。▇▇▇。

恢复意识后,姜沐雪第一时间对自己先前经历的一切进行了总结。

很显然,这不是一场梦。

自己是真的被恐怖分子抓走了。

换言之,欧若岚理应平安无事。

但现在可不是松一口气的时候。

她皱着眉头,勉强从床上起身。或许是因为休息不足的缘故,仅仅是这么动弹一下,筋骨关节就发出了喀喀喀的奇怪声响。

惺忪的睡眼使得眼前的一切看起来就像是被打上水雾的玻璃般朦胧不清,但仍能感受到有些许光亮径直刺入视野的上方。

可光凭一盏日光灯可没办法判断具体时间,密不透风的房间也容易让人丧失对时间的概念。

不过除了遭到软禁以外,姜沐雪倒也没受到其他非人虐待……本以为猫人少女被库雷什尼克教训成那个样子,自己绝对会变成恐怖分子的“出气筒”。

然而任由姜沐雪怎么检查自己的身体,也没发现哪里不舒服,别说伤疤了,就连一小块破皮都没有。

更让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伙穷凶极恶的恐怖分子仅仅收走了她的随身物品,却并没有限制她的行动能力……也不知道是因为他们对人质太温柔,还是单纯认为她太菜,用不着五花大绑,也逃不出这个房间。

为避免伤及身为干员的自尊,姜沐雪决定暂时不考虑这个问题,转而把注意力放另一个命题上——

“要怎么样才能逃出这个房间呢……”

姑且能想到两套方案。

第一种方案——请君入瓮。

假装身体不适,引诱警卫进屋,趁其不备,将其打倒。

设想是很美好,但如果警卫不止一个人,就有点棘手了……

第二种方案——借鸡生蛋。

《肖O克的救赎》的男主角就是靠监狱里面的一根勺子挖出了逃出生天的地道,如果能在这个房间找到发夹一类的小玩意,自己说不定也能打开门锁。

花了十秒不到的时间,姜沐雪就发觉自己是在痴心妄想。

因为这个房间除了一张铁架床和一套桌椅,什么都没有……太干净了,以至于看起来根本不像是囚室,反而更像是简朴的单人宿舍。

任由她绕着房间逛了一圈,都没能找出可以藏东西的角落……吗?

“对了,床底!”

一般而言,除非有洁癖,不然没谁会在搞大扫除的时候特意清理床底。

话虽如此——

“唔……这里面也未免太黑了吧?”

姜沐雪已经尽可能让自己贴近地面,努力眯起双眼,但碍于光线问题,这番努力似乎还是以失败告终。

“姜沐雪小姐,您还好吗……”

“你没看到我正在忙吗?”

“您这是在忙什么呢?”

“我在找开锁工具。”

“您是想开哪里的锁?”

“当然是这个房间的锁啊。”

“但这个房间并没上锁啊。”

“开什么玩笑,我都被恐怖分子抓来这种鬼地方了,你告诉我房间没上锁?”

“的确没上锁哦。”

“我说你能不能不要——”

姜沐雪没好气地转过头去,倒是想瞧瞧谁这么不长眼,居然在这种时候来打扰自己。

“咦?格尔达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话刚出口,她就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的妖精并不是她所憧憬的“格尔达”。

“这不是你的真名吧?”

她不过是一个皮套演员,这一切也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没关系,您可以继续叫我‘格尔达’,再怎么说这也是我的本名。”

“诶?你的名字不是‘叶特’吗?”

“这是老师给我的名字——叶特·图卡姆(Yet To Come),意思是‘未来’。”

说着,格尔达……又或者说叶特,再度流露出自豪的神情。

“我可看不到你们的未来。”

恐怖分子能有什么未来?

对此,姜沐雪唯有苦笑。

“在您眼中,我们就有这么糟糕吗?”

尽管遭到讥讽,叶特却依旧保持温和的态度。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她的微笑也的确是让人讨厌不起来。

“我连你们是谁都不知道,你要我怎么做评价?”

“你可以管我们叫‘颂歌’(Carol),《圣诞颂歌》中的‘颂歌’——虽然老师说名字并不重要,我们干了什么,这才是最重要的。”

“你们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吧?”

“之前不过是一些小打小闹罢了……”

叶特说话的口气相当轻描淡写,似乎并没有将恐怖袭击放在心上,但一时间,她又煞有介事地补充了一句:

“我先声明一点,我们只针对发动战争、破坏和平的坏人。”

如果她不说这句,姜沐雪觉得彼此还能和睦共处,但既然说了,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照你这么说,刚出道的塞壬族新人偶像是不是坏人?住在福利院的孤儿又是不是坏人?”

“那是意外。”

有一瞬间,叶特显得格外消沉。

“意外?如果你们没有利用遗物为非作歹的话,哪会发生这种‘意外’!”

姜沐雪脸上尽是沸腾的怒色,以斩钉截铁的语气作出宣告:

“我是绝对不会跟你们合作的。”

“我知道姜沐雪小姐您站在与我们截然相反的立场上,很难接受我们的观点,但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牺牲什么。”

“我不知道你们有怎样的理想,也没兴趣知道,但如果你们把滥杀无辜当做‘必须的牺牲’,我奉劝你们还是早点把这个理想扔掉比较好。”

“我不可能抛弃老师的理想。”

“如果我非要你抛弃呢?”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姜沐雪仿佛化身为一匹伏地的猛虎,向叶特投以充满压迫感的目光。

她仔细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并没有感觉到第三者的气息。

上一回吃了劫持人质的亏,但这一回,彼此都是赤手空拳的状态,姜沐雪不认为自己会输给叶特。

如果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话,说不定还能逃离这个鬼地方。

虽然姜沐雪的确是这么想的——

“咕噜咕噜……”

但五脏庙却偏偏在这种时候闹起了别扭,毫不留情地将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扫而空。

“姜沐雪小姐,我觉得您要不还是吃点东西再说吧……”

身为干员却被恐怖分子请吃饭……姜沐雪都不知道做到这个份上,到底应该说自己这干员做得太成功,还是太失败了。

半小时后,一桌丰盛的宵夜……或说早餐,呈现在她面前。

“我不太清楚中国人的口味如何,所以我给您点的都是网上好评比较多的外卖……”

“外卖还管送到你们手上?”

“怎么可能?这里可是我们手里最后一个秘密基地了,外卖当然是自提的。”

虽说叶特看着年轻,但在开展“恐怖分子”这项业务上,她却显得经验老到。

要说什么不足的话——

“你点的是洋式中餐哦……”

看着桌子上的核桃虾、左宗棠鸡和蒙古牛肉,姜沐雪就知道老外是真的看不出中餐与洋式中餐之间有什么区别。

“怎么了?不合口味吗?”

见姜沐雪迟迟没有动筷子,叶特不禁面有难色。

“您怕我在饭菜里下毒?”

这也的确是一个问题,但这还并不是违和感最强烈的地方。

“我刚才明明差点对你动手,你也不叫人把我绑起来?”

“我都说了您是我们的贵客,我们又岂能在太岁头上动土?”

“你以为光凭一顿饭就能收买我吗?”

“如果可以的话,自然最好。”

“我再重申一遍,我是不会跟恐怖分子合作的。”

姜沐雪放下筷子,果断坚持己见。

“坦白说,我并不在乎您怎么看待我们,但还是希望您能听我说一个故事,听完再做判断也不迟吧?”

明明是想营造快活轻松的气氛,叶特却又不由自主地露出艰涩的微笑,令人无法拒绝她这一请求。

当然,姜沐雪很清楚,话说到这个份上,无论她怎么说,对方都不会停下。

反正耗在这里也是耗着,听叶特讲故事,当做打发时间,似乎也未尝不可。

结果,对苦笑来说,最好的应答,还是苦笑而已。

“在很久很久之前,有一个妖精族的小女孩,她出生于一个战火连天的混乱国度,人类与变形者相互厮杀,血流成河。自打她有记忆以来,就一直跟母亲过着颠沛流离、风餐露宿的逃难生活,她跟母亲一直走啊走,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这么走啊走,她问母亲目的地在哪里,母亲总是说‘快到了’,但目的地却还是像是地平线一样,能看得到,却永远走不到。”

小女孩是谁,答案已经足够清晰了。

“就在大雪纷飞的某一天,小女孩的母亲突然停下脚步,她说自己太累了,想要休息一下,但她闭上双眼以后,就再也没睁开。无论小女孩怎么摇晃、怎么叫唤,母亲都没反应,真的像是睡着了一样。虽然小女孩不了解死亡的含义,但她也有预感母亲再也没办法陪自己走接下来的路,所以她哭了,哭得非常伤心。”

姜沐雪有料想过这个故事会十分沉重,但也没想到会沉重如斯。

“但在成千上万的难民大军中,这样的事太常见了,几乎就是每隔几步就有人倒下,一睡着就再也起不来了,光是为维持脑袋清醒,饥寒交迫的难民门就已经是竭尽全力,又怎么会有空去管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女孩呢?但就在这时,一个面目狰狞的男人抹去了小女孩的眼泪,对她说‘孩子,不要再哭了,跟鄙人走吧’,转过头一看,小女孩才发现他身后跟着一堆失去父母的孩子,甚至还有嗷嗷待哺的婴儿。为安慰小女孩子,男人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告诉小女孩,只要叫他一声老师,大家就算是一家人了。就这样,小女孩跟着他走了。”

叶特对这位恩人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历经千辛万苦,男人终于为孩子们找到了一个落脚的地方,那是一条地图上不存在的村落,来自全国各地的战争难民因机缘巧合隐居于此,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村民们见男人孤身一人带着这么多可怜的孩子,就让他们留在了村子里,还为他们修建了一所孤儿院。就这样,男人真的变成了孩子们的老师、孩子们的父亲、孩子们的母亲。在他的教导下,小女孩学会了读书写字,学会了算术,学会了野外求生和战斗技术,但老师决不允许她去伤害别人,而是教育她要助人为乐、与人为善,不要对特定种族产生偏见,暴力也只有在自我保护的情况下才被允许使用……如果故事能到这里结束的话,应该是一个好莱坞电影式的大团圆结局吧?”

叶特会坐在这里,就证明这个故事并没有就此结束。

“就在某一天,小女孩和其他两个孩子从河边捡遇到一个昏迷的人类少年,只见他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尽管孤儿院里不少孩子的父母正是死在人类的枪口下,但小女孩和其他两个孩子依然选择遵循老师的教诲,救了这个少年一命。少年总是面无表情,很少说话,惜字如金,所以小女孩给他取了一个外号‘斯克鲁奇’,就是《圣诞颂歌》里的吝啬鬼先生,但在与孩子们朝夕相处一段时间后,他也渐渐向大家敞开心扉,然而……他却在一天夜里离开了村落。”

话音未落,姜沐雪看见叶特无端地笑出声来。

那个笑容,很恐怖。

真的很恐怖。

如果叶特接着马上说“什么嘛一脸认真的样子刚才的故事都是我编出来的我现在实在是编不下去了”,姜沐雪也会毫不犹豫地相信她。

但是——

“就在他离开的当晚,人类的武装直升机用用凝固汽油弹将整条村子化为一片火海。整所孤儿院,唯有三个孩子幸免于难,浑身严重烧伤、双目失明的老师竭尽全力找到了她们——第一个孩子的双腿被房梁砸断,落下残疾,第二个孩子右半边脸被烧成焦炭,彻底毁容,第三个孩子……正是小女孩,她伤势最轻,只是右手被烧伤,但老师还是得像刨土豆一样把她从化为废墟的孤儿院挖出来。”

喋喋不休的话语中充满不解与怨恨。叶特的脸庞染上了一抹凄然之色。

沉重的气氛,完全不容许姜沐雪接话。

但叶特所说的“少年”是谁,她却一清二楚。

“小女孩……恨那个人类少年吗。”

“恨啊,怎么可能不恨……但事后小女孩才从老师口中知道,老师曾在那个少年面前杀害了他的父母,正是为了偿还自己犯下的罪过,老师才离开军队,踏上流浪之旅,一路收养孤儿,万万没想到命运弄人……老师还是逃不过此等惨烈的报应,就连他最珍惜的孩子们都被卷入其中,在劫难逃。但即便如此,老师还是强忍着悲痛,教育小女孩不要去憎恨少年,因为他也是战争的受害者……如果非要憎恨的话,就是憎恨战争吧——是战争把美好的事物变得丑陋,让人们变成野兽,战争才是真正的“邪恶”!往后的岁月,消灭战争就成了老师和这三个孩子唯一的理想。”

这一瞬间,叶特脸上的软弱之色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毅然决然的神情。

“为实现这个理想,老师利用了很多人,同时也被很多人利用,当老师得知自己身患绝症,已经时日无多时,他终于下定决心,放手一搏,一鼓作气,消灭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斗争。”

叶特突如其来的冲击性发言,让姜沐雪不禁瞠目结舌。

“不可能的,战争怎么可能会被消灭……”

就算对时事新闻并不怎么了解,姜沐雪也知道这一点。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斗争。

无数人在江湖中激烈碰撞的结果,便是战争。

自古以来,无数圣贤所追求的“天下大同”时至今日都未能实现,足以证明战争不可能被消灭。

尽管如此——

“既然是老师说,就一定能实现。”

叶特却敢如此断言。其目光之坚定堪比磐石。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只要跟老师见一面,您就明白我为什么这么肯定了。不过在那之前——”

叶特卸下严肃的面具,嘴角扬起微笑,神情又变得如春风般和煦。

“您还是得先吃点东西再说吧,菜凉了就没这么好吃了~”

她将桌上菜肴推到姜沐雪的面前,宛若年长的姐姐般体贴。

坚毅与软弱。

严肃与温柔。

明明是同一个人,却拥有两张面孔,这叫姜沐雪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格尔达。

又或者说,总是喜欢把老师挂在嘴边的她,从未在旁人面前露出自己最真实的一面。

……

姜沐雪觉得自己失算了。

即便离开囚室,外面的环境也并没有发生多大的改变——同样的暗无天日,同样的锈迹斑斑。

每次迈开脚步,悬空的铁架楼梯都会发出“咯吱咯吱”的怪叫,让人不禁怀疑这条楼梯会不会突然断开,以至于姜沐雪不得不紧紧抓住栏杆。

“嗯?”

掌心传来一种奇怪的粗糙感。

借助应急灯的亮光,她清楚地看到粘在手上的白色颗粒,靠在嘴边,一股咸腥味从舌尖蔓延开去。

“盐……”

唯有长年累月受湿润海风吹袭的地带,才会出现这种盐结晶。

再结合四周铁架的锈蚀程度……这里恐怕是废弃造船厂一类的地方吧?

而出现在姜沐雪眼前的某样事物,让她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想。

巨大的船只。

目测长度至少在两百公尺以上,由于体积过于庞大,船身几乎都覆盖在阴影之下,无法窥见细部,只能隐约看出其轮廓。

好歹在奇境岛生活了半年,尽管姜沐雪本人并非舰船发烧友,但大大小小的游艇、货轮、战舰,她也看不过少,然而……停靠于此地的庞然大物,却并不像姜沐雪所认识的任何一种船只,倒更像是科幻电影中出现的宇宙战舰。

越是靠近它,就越能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还有一种微妙的熟悉感……总感觉在哪里见过类似的东西。

姜沐雪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感触,只想尽快赶到舰船附近,一窥其全貌。

然而,她急促的脚步却被一旁年轻的妖精族女性所打断了。

“姜沐雪小姐,我们到了。”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离开了楼梯,抵达船厂的地上层。

与狭窄的囚室相比,这里显得异常宽阔。

密封的环境与高耸的穹顶,让这里看起来很像举办演唱会的大型体育馆,不过也仅仅是“看起来很像”罢了。

地面上堆积如山的各种零部件以及各种光怪陆离的机械,都在无声诉说着此地的不同寻常。

但最大的异样感,并非来自横陈在工厂中央的舰艇,而是在舰艇面前上演的某种“仪式”。

“老师就在那里。”

顺着叶特的视线望去,只见一名身着破烂斗篷的蜥蜴人面朝舰船,屈膝而跪,两侧的油桶旋即燃起火光,将其巨大的背影投射到船体上,也映照出台下少年少女的脸庞。

尽管身着战斗服、手持枪械,但他们的脸庞却仍带有一丝的稚气。

这些少年少女,恐怕就是“老师”收养的战争孤儿吧。如果能出生在和平的国度,他们应该还是正在上初中或者高中的年纪,但这一刻他们双眼所透露出的却是战士的目光。

“来吧。”

不知为何,姜沐雪总觉得蜥蜴人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熟悉。

可没等她想清楚这其中的缘由,一幕残酷且血腥的光景便将她拉回现实——

一度被库雷什尼克俘虏的猫人少女又一次出现在姜沐雪的眼前,毫无征兆地从油桶取出一条烧得通红的铁链,用力甩向蜥蜴人的后背。

“唔!”

蜥蜴人发出苦闷的呻吟。在灼痛的刺激下,他整个人向前倾倒,但最终还是勉强保持住身体的平衡。

“再来。”

一声令下,另一记凶猛的鞭击紧随而至,划破斗篷,暴露出其下血淋淋的伤口。

“不要停下来。”

随后,更多的鞭击落在蜥蜴人的背上。

姜沐雪已经能看到他背部升起缕缕青烟。

“这太病态了……”

在她看来,这根本就是一场畸形的虐待秀。

姜沐雪正欲上前阻止,却又遭到叶特的阻拦。

“这不是病态,这是老师的言传身教。”

透过叶特坚定的目光,姜沐雪就明白她是真的对此深信不疑。

也不知道猫人少女究竟鞭打了蜥蜴人多少次,她终于停了下来。

紧接着,蜥蜴人一边呻吟着,一边以利爪从背后剜下“某样东西”。

咯吱、咯吱——简直就像是用石磨碾碎甲虫的声音一般。

然后,他将“这样东西”摔在众人的面前。

“大家知道这是什么吗。”

在火光的映照下,姜沐雪看清了“这样东西”的本貌——是一滩黑漆漆的血肉,混杂着鳞片,散发着如头发烧焦般的恶臭。

“你们觉得它很臭吧。你们觉得它很脏吧。但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

全场鸦雀无声。

学生们如一众虔诚的信徒般等待老师给出天启。

“这就是鄙人的本质——鄙人无疑是邪恶的。即便鄙人是你们的老师,身为‘战争走狗’,鄙人也无疑是邪恶的。”

火光烧得越旺,蜥蜴人的背影就变得愈发的高大。

“尽管鄙人为此踏上赎罪之路,但邪恶就是邪恶,无论怎么悔改,都无法将鄙人从战争的仇恨锁链上释放——鄙人已被战争所扭曲,邪恶已深入鄙人的骨髓之中,一切已无可挽回。”

他的浑厚而低沉的声音,犹如猫人少女手中炽热的铁链,鞭策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内心。

“正因如此,鄙人才衷心希望在座的各位能牢记鄙人的教诲,吾之一生便无怨无悔,吾之正义便澄如明镜。”

他脱下斗篷,露出伤痕累累的后背。

“今天,我将为你们上最后一堂课——”

“一定要憎恨鄙人。”

“一定要憎恨邪恶。”

“一定要憎恨战争。”

“万万不可心软。”

“即使不得不与战争为伍、与邪恶同行,也切勿被其吞噬。”

“被战争、邪恶所吞噬的下场,就是鄙人的下场。”

“接下来,鄙人要你们手持正义的权杖,将鄙人连带着世界上所有战争一并肃清!”

伴随着这一声怒喝,猫人少女高高举起手中的铁链,正要用足以致命的力度抽向蜥蜴人的瞬间——

“住手啊!”

姜沐雪厉声叱喝。

“他是你们的老师吧?他是你们的救命恩人吧?你们怎么能这样恩将仇报?”

即便对方并不是什么好人,但眼睁睁看着他被烧红的铁链活活打死……姜沐雪实在做不到。

面对众人齐刷刷的目光,她一时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抱、抱歉,我的声音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向身边的叶特投去求助的目光。

“我果然没看错人——姜沐雪小姐,您真的很善良呢。”

拍了拍姜沐雪的肩膀,她又像是班长一样朝武装人员拍了拍手掌。

“好了,今天的课先上到这里,老师也差不多该休息了,大家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过来问我。”

然后,台下的众人还真的就像是下课的学生一样,向蜥蜴人鞠躬行礼。

“谢谢老师,老师再见。”

“没想到你的兄弟姐妹还挺有礼貌的……”

对于姜沐雪这个评价,叶特笑而不语。

“我现在带你去见老师吧。”

就这样,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姜沐雪来到蜥蜴人的病榻之前。

摆在床边的医疗器械,让她不禁回想起小时候父亲的房间。

一开始只是简单的注射器和氧气机,随着时间的流逝,各种奇形怪状的医疗仪器变得越来越多,父亲的身体也变得越来越差,大肉尽脱,骨瘦如柴,连下床稍微走几步路都会气喘吁吁。

没过多久,父亲便撒手人寰。

无论是站在边上的猫人少女,还是坐在轮椅上的松鼠人小女孩,脸上浮现出的都是如铅块般沉重的神情,就证明蜥蜴人的病情真的不容乐观。

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面对这种生离死别的场景,姜沐雪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可就在与蜥蜴人四目对视的瞬间——

“马利……老师?”

姜沐雪终于明白为什么他的声音听起来如此熟悉,因为在不久之前,彼此才在福利院见过面。

“原来您就是姜沐雪小姐吗?”

双目失明的马利恐怕已经凭借异常灵敏的嗅觉发现了“Yuki”的真实身份。

见姜沐雪与老师一见如故,叶特与其他两位旁观少女不禁显得有些诧异。

“姜沐雪小姐,您原来已经跟老师见过面了吗?”

“呃,这该怎么说好呢……”

“一面之缘。”

病榻上的马利以言简意赅的方式替姜沐雪解围,还不忘关心地询问道:

“车上的另一位小姐,她也是您的朋友吧?她还好吗?”

车上的另一位小姐……他指的应该是当天被一同绑架的欧若岚吧。

“哦,托您的福,她并没有什么大碍。”

可仔细一想,姜沐雪才发觉马利的问候有什么不对劲——

如果没记错的话,在绑架案发生的时候,马利明明已经离开福利院有一段时间,他又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和欧若岚在绑匪的车上?

难道说——

“是您救了我们吗……”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马利说话语气之淡然,就像是他从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这一句话……姜沐雪可不能当做没听见。

毋庸置疑,马利就是“颂歌”的头目,炸弹袭击案、福利院劫持案以及近期不明暴力犯罪事件的始作俑者,但要说他真的是十恶不赦,可他偏偏又从劫匪手中挽救过自己和欧若岚的性命身家,这一层矛盾令姜沐雪的心情变得格外复杂。

站在她个人角度来看,马利甚至根本不算一个坏人。

虽然为让学生铭记自己的教诲,他的教育手段十分激进,但必须承认,要求孩子们摒弃邪恶、反对战争,这一出发点是好的。

像他这样的好老师又为什么要怂恿学生走上恐怖分子这一条不归路……姜沐雪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鄙人已别无选择。”

在灯光的映照下,马利的双眼无比坚定,却又显得无比空洞。

“怎么会别无选择?您和孩子们追求的是永无战争、世界和平,但如果你们滥用‘巴别塔石板’的力量……只会带来截然相反的结果,不是吗?”

姜沐雪很清楚,既然“颂歌”选择走到这一步,就证明她们心意已决,这不是光凭三言两语能够改变的东西。

可即便如此……即便如此,该说话的话,她还是要说。

就像是要为自己鼓劲一样,姜沐雪把手放在胸前,用力握起拳头。

“福利院的孩子怎么办?她们也是战争的受害者吧?你忍心让她们受到二次伤害吗?”

“姐姐,马利老师还会回来吗?”

小女孩的这一句话,言犹在耳。

“鄙人也不想伤害任何人,但姜沐雪小姐,请您扪心自问一下,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不用做出任何牺牲就能达成的理想吗。”

“即便要牺牲,也不能牺牲整个奇境岛!”

“照您这么说,就可以牺牲其他人吗?”

“也不行……谁都不能拿去牺牲,没有人是为牺牲而来到这个世界的!”

“那您认为鄙人要怎么做,才能根绝战争,为这个世界带来永久的和平。”

“这——”

姜沐雪无言以对。

没有建设,上来全是反对;没有论证,上来全是呐喊。

“在鄙人看来,您的确是一个十分善良、正直的人,但您现在的发言,跟‘没有面包的话就吃蛋糕好了’一样不切实际。”

“我——”

姜沐雪知道,马利并未斥责她的幼稚,但这番话却胜似斥责。

“姜沐雪小姐,您知道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产生战争吗。”

“因为战争双方在资源、领土、种族、宗教、社会问题上存在矛盾吗……”

“您说得没错,但这些并不是最根本的原因。”

“最根本的原因?”

姜沐雪似懂非懂地重复着马利的话语。

“最根本的原因在于人性,仅仅是因为我们的本性就是如此丑陋不堪——人类最古老的遗骸胸膛中就有矛头。”

伴随着一声哀叹,马利继续向她揭露这其中最残酷的真相。

“贪婪、愤怒、痴迷、傲慢、嫉妒、愚昧、不忠、背信、欺瞒、遗忘、吝啬、不容、懒惰、色欲……这些恶念,随便哪个都能成为点燃纷争的导火索——古往今来,我们一直重复着同样的悲剧,但为什么不能好好反省一下、将这些恶念彻底割舍呢。”

接着,他用冰冷的声音给出自己的答案。

“因为人们总是健忘的。他们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的教训,就是他们没有从历史中吸取任何教训。 ”

然后,他以斩钉截铁的态度得出自己的结论。

“所以,想要战胜这些恶念的唯一办法就是利用生物最原始的本能——恐惧。”

最后,他又用平淡无奇的语调阐述自己的行动。

“制造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战争’,如果还不行,就制造下一场,将战火的种子洒遍世界每一个角落,直至人们学会敬畏战争、恐惧战争,直至人们变得厌恶战争,直到世间再无战争。”

“您是打算毁灭奇境岛吗……”

在马利做出此番宣言之前,姜沐雪自以为做好了心理准备,孰料真正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却像是被冻住了一样,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唯独是嘴唇不住地颤抖着。

“为完成大我,牺牲小我——鄙人不能说这是理所当然之事,但的确是无可奈何之事。况且,这里每一个人都是战争的受害者,就连她们都愿意为此牺牲,奇境岛上过惯太平日子的居民又有什么理由拒绝。”

“您这么做根本是本末倒置!”

此刻,姜沐雪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无论如何都要阻止“颂歌”……哪怕搭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我绝对不会承认您的做法的!”

“不需要您的承认!”

不等姜沐雪冲上前采取行动,她便又一次被马利毅然决然的目光钉在原地。

“因为鄙人很清楚‘神’是不会为世人降下救济的……以前不会,现在不会,未来也绝对不会,所以——”

又一次四目交汇。

但这一回,姜沐雪从马利视线中感受到的,唯是冷酷与狂热。

“所以,必须有人从‘神’手中抢过救济的权柄,没有谁比鄙人这种罪孽深重的战犯更适合来干这种事了。”

冷酷,证明他已经舍弃人性中最后一丝仁慈。

狂热,证明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实现他的目标。

“你——”

下一瞬间,姜沐雪只觉得脖子一阵凉意。

随之袭来的,是一阵强烈的眩晕感。

视野模糊。

四肢无力。

两眼一黑之前,她拼尽全力保持头脑清醒,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的是——

面有难色的猫人少女;

不愿直视的松鼠人小女孩;

还有……叶特。

她正拿着空空如也的无针注射器,长耳耷拉,眉头紧皱。

“睡吧,‘神’只管保持高高在上的姿态就好……”

马利双手合十,以近乎渎神的丑陋姿态,向空无一物的穹顶做出最真挚的祈祷。

“神啊,让断绝纷争、永远安宁的乐园降临于世吧……”

这一愿望看似遥不可及,毕竟自己已是行将就木之人。

所幸的是,为达成愿望的力量,此刻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