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与欧若岚一同出门上学,姜沐雪还是没能找到啊呜。

事实上,在被恐怖分子盯上以后,她完全有权利足不出户,但正如欧若岚所言:

“顾天浩业务员外出采购,我去上学,你却总呆在公司里,虽然把公司当成自己的家并不是什么坏事,但人总得外出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吧?还不如跟我一起回学校享受青春,就算真有人打算对你图谋不轨,有我在,你至少也有个照应,不是吗?”

“可是啊呜——”

“有时候不见了什么东西,你拼命去找,都未必能找到,反而是你放着不管的时候,这个东西又会突然出现在你眼前~”

“我怎么可能放着啊呜不管……”

由于太过担心四不像,姜沐雪甚至无暇理会他人的目光,只是一路跟随欧若岚来到教室,满脑子都在考虑四不像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

然而,她却从未想过欧若岚的话会在这一刻一语成谶——

走在前头的欧若岚突然停下脚步,未能及时刹车的少女一头撞上前去。

“你这人怎么走着走着就停下了呢……”

按着发红的额头,刚想这么抱怨几句,姜沐雪才想起自己如今面对的不是别人,正是库雷什尼克的董事长兼总裁。

唯恐欧若岚又把Lucy叫出来,只好连忙改口道:

“董事长大姐姐——”

“啊~我突然想起我好像把课本漏在家里了,姜沐雪同学能陪我回趟公司拿一下课本吗~”

“啊?怎么会无缘无故就把课本给漏在家里了呢……”

“哈哈哈,天有不测风云嘛~”

虽然这位董事长的笑声是一如既往的爽朗,但总感觉她笑得很勉强……

“但也没必要我陪你一起回去吧?”

“瞧你这话说的,你现在可是警方重点保护对象,你跟我一起回公司,我才能享受亲切的警车接送服务啊~”

这个黑心资本家原来是想薅警察的羊毛啊……

“好啦,我会跟你一起回公司的。”

得到这个答复后,欧若岚的笑容才变得轻松些许。

“不过,你至少先让我把书包放下来吧。”

“诶?没必要吧?拿着书包走就不行吗?”

不知为何,欧若岚表现得有些慌乱。

姜沐雪总感觉她好像有意挡住自己的去路。

“我才不想拿着这么重的东西走来走来。”

“拿着书包走来走去也算keep哦~”

“可以,但没必要。”

姜沐雪觉得现在可以收回前言了——并不是“总感觉”,也并不是“好像”,而是欧若岚的确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向左走,欧若岚也往左边靠;

她向右走,欧若岚则往右边靠。

彼此僵持不下,欧若岚还不忘嬉皮笑脸地来一句:

“实在觉得有困难的话,我可以帮你拿书包嘛~”

就是这一句话,让姜沐雪认定自己这位老板背后有鬼。

既然如此,就只能出奇制胜了。

“说起来,昨天有人送了我一片龙鳞。”

“诶?真的假的?”

“你拿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让我看看!”

果然,炼金术士对稀有素材天然没有任何抵抗力。

虽然这么做有点对不住昨天在森林节嘉年华遇到的那位中二摇滚少女,但至少能让欧若岚乖乖闪到一边去。

不过……自己的座位边上里三圈外三圈围了一堆人又是什么情况。

也不知道是谁突然喊了一句“小雪回来了”,人群便齐刷刷看向自己,又像是摩西分红海般为自己让开一条路。

正当姜沐雪一边左顾右盼一边考虑几天不见这个班上是不是又出现了什么爆炸性新闻,一抹纯白的色调闯入她视野的一隅。

“啊呜……”

正如欧若岚所言,有些东西,你拼了命去找都找不到,你放着不管,它就自己出来。

啊呜为什么会跑来学校?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座位上?这些问题不再重要,最重要的是它能平安无事。

可还是得好好教训这条傻狗一顿才行!居然一声不吭跑到这么远的地方,要是途中不小心被车撞倒,又或者被拐走,这该如何是好?

尽管满脑子在想该给它点什么颜色瞧瞧,但嘴角还是忍不住上扬。

然后,姜沐雪的微笑就定格在了这一秒。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明明无论发生什么事,一见到自己过来,啊呜都会立马跑到自己脚边,不停地绕来绕去。

但现在……它却一动不动地躺在自己的桌子上。

冰冷的现实就这么摆在眼前。

理所当然的,少女也似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但在此刻,她却拒绝承认“眼见为实”的游戏规则。

“骗人的吧……”

绝对是骗人的。

啊呜只是在睡懒觉而已。

只要用手摸一下,啊呜就会立马醒来,又像是之前一样没头没脑地在自己脚边绕来绕去。

姜沐雪也的确这么做了。

然而从手心传来的,却并非她熟知的温暖,而是刺骨的冰冷。

无论怎么抚摸,啊呜都无动于衷。

这一定是它太累了吧……

毕竟它就像自己一样,无依无靠地在奇境岛这片陌生的土地展开流浪,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歇脚的地方,睡一下懒觉也是情有可原。

只要像这样静静等待就好了。

但姜沐雪等来的,却是从四不像口中涌出的大口血污与……铁钉,与桌面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雪白的毛色与乌黑的血块形成强烈的视觉反差,一时间竟叫姜沐雪认出自己正在抚摸的“这个东西”是什么。

“啊……呜?”

明明都记不起这是什么,嘴巴却还是像金鱼般一张一合地呼唤着它的名字。

躺在桌子上的它却依旧没睁开双眼,任由大片雪白的皮毛被涌出的死血污染。

在姜沐雪的印象中,也不知道是因为太久没洗澡的关系还是怎么回事,这只奇异的生灵本身的味道就不太好,说是能把人熏出眼泪,也并不夸张。

所以说,自己的眼泪才会不住地往下掉?

好像又不是这么一回事。

虽然现在闻起来,啊呜还是很臭,却不再是那种带毛小动物长时间不洗澡的怪味,而是另一种久违的气息。

“爸爸……”

父亲下葬那天,也散发着这种气息。

姜沐雪指导,这种气味的名字叫“死亡”。

“人死不能复生。”

白头人送黑头人的爷爷是这么说的。

换而言之,啊呜再也不可能像之前一样在自己脚边欢脱地转来转去了……

侥幸心理破灭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但由于这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都还没来得及产生现实感,这一切已化为现实本身。

就跟父亲去世那天一样——

“咳咳……要是爸爸哪天不在了,你可要好好听爷爷和哥哥的话哦~”

说完这句话后,父亲便倚墙睡去,不再咳嗽。

明明在此之前,每个晚上他都咳得睡不着觉。

本以为父亲终于迎来了难得的美梦,姜沐雪却没想到他再也没从梦中醒来。

唯一的救赎是父亲走得十分安详,年幼的自己甚至没意识到至亲已逝这件事。

那么,面对啊呜这般痛苦的死状,自己又该作何观想?

是痛哭流涕吗?

不对。

是捶胸顿足吗?

不对。

而是比以上两者更强烈、更浑浊的感情——就像是弹簧一样,又或者是关在笼子里的野兽,一直被自己压抑、否定、回避,如今已到达极……

不得不说,人类真是一种神奇的动物。

明明在这之前,无论遭遇怎样的嘲讽、责难、欺侮,姜沐雪都觉得只要咬紧牙关就能挺过去。

但现在……回过头想想,面对种种嘲讽、责难、欺侮,这个必须咬紧牙关挺过去的人为什么非得是自己不可?

姜沐雪变得不再明白忍耐的意义。

咬紧牙关,嘲讽就会减弱吗?

咬紧牙关,责难就会消失吗?

咬紧牙关,欺侮就会停下吗?

说到底,挺过去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妄念罢了。

那么,为何还要继续忍耐下去?

“姜沐雪同学……你没事吧?”

十分罕见的,天不怕地不怕的欧若岚如今正一脸苍白地拽住自己的袖子。

姜沐雪很清楚她为什么会变成这副狼狈的模样……

绝对是因为看到自己正在笑吧——真正的恐怖,存在于约定俗成的恐怖之外。本该扮鬼的人却不在鬼屋里,明明是不可能笑得出来的情况下,却突然扬起嘴角,没有比这个更恐怖的东西了。

因此,不需要多大的力气,只要稍稍动下肩膀,植根于欧若岚内心的恐惧便会帮自己摆脱她的束缚,打消阻止自己的念头……不仅仅是欧若岚,就连班上的其他人都不禁退避三舍。

在他们眼里,自己的脑袋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吧。

很讽刺的是,反而是挣脱这些条条框框所组成的“枷锁”后,姜沐雪觉得自己的头脑变得无比清醒,心情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就趁着这难得的好心情,顺手把之前积下的种种糟心事一口气了结得了。

接下来前往的地点是三年级A班,距离自己所在的教室仅有五分钟不到的脚程,全程采用小跑的话,能进一步缩短时间。

推开教室大门,武曲学园实力最顶尖的学生之一、翠玉级干员——格蕾西·威克果然就在这里。

她本来正在跟其他人聊天……看她笑得这么开心的样子,一定是在谈论“心爱的宠物被弄死后,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一年级菜鸟绝对会哭个稀里哗啦吧”。

很遗憾的是,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毕竟刚才推门的时候用了一点力,造成的动静绝不算小……虽然说原本这么做的目的就是引起她的注意。

果不其然,她朝门口望了过来。

一见姜沐雪站在教室门口,格蕾西的神情举止变得相当有趣。

首先是呆愣,微张嘴巴,手足无措。

然后是不安,低下头去,挪开目光。

最后是逃避,收起右手,连忙遮挡。

上面有一道疤痕,是某种小动物留下的牙印。

她大概是以为只要这么稍加掩饰,就没人知道她之前做了什么好事吧。

明明是前辈,格蕾西现在的所作所为却天真得令人发笑。

当然,陷入呆然的,不止是格蕾西,还有三年级A班一众闲杂人等。

既然这场闹剧是私人恩怨,这些观众显然是多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