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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主校区到旧校区的路仿佛是一趟短途的时空旅行,因为新校区是从东北往西南扩建的,所以越往旧校区的方向走,建筑和道路就会显得愈发陈旧和古朴。等穿过那条作为隔离标志的雨花石小径后,视野里可见的就是满目的荒芜了。

记得上次来的时候还是雨天,空气里虽然同样废尘弥漫,但由于雨水的稀释倒让情况看起来还算好。如今这宛如身临施工工地般的不适感,即使校方不特意禁止,平时想必也不会有学生愿意来这儿吧。

我绕过中庭的小道来到目的地,东一楼的正门依然锁得死死的,要进到里面的方法只有通过侧面的旧铁门。

不过令人在意的是,再来到铁门的面前时,门镶里侧摸上去还是和上次一样光滑。说起来,上次以为是秋穗儿提前进去了,所以门镶上才没有沾着灰尘,不过后来按照她的说法,秋穗儿却是跟在我后边进来的......

难道这栋废楼平时就一直有人在使用吗?

推开铁门后,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熟悉的阴森气息。

沾着斑驳泥尘的窗户透来几缕黄昏的光线,废桌椅和垃圾桶掀翻在地,萦绕其上的是一些贴着光斑飞行的虫蛾。空气中泛着比之外边还要浓烈的尘味,让阴阳之时的氛围在这栋建筑内部烘托得分外强烈。

不过除了景物的熟悉感之外,眼前的画面也带给了我一种微妙的偏差。也许是今天一整天都在经历重复事物的缘故,大脑里有关那部分的记忆也变得薄弱了。

我从书包里取出提前准备的手电筒,借着从手中发出的光束,谨慎地一步步往前进。

上次的火因很可能是我打开了楼道里的旧电灯,导致电路发生短路。所以这次我在来之前就准备好了照明设备,除此之外,口罩、湿毛巾还有逃生绳也都有准备。

老电梯肯定是不敢乘了,我沿着一侧的楼梯缓缓往上,时刻警惕着周围是否异常。但除了经过四楼的广播室时情绪稍有触动,其余的倒都还算顺利。

随着楼层的增高,记忆的共鸣也越来越强烈。来到七层后,在走的楼梯就已经是尽头了。八层的天台是没法从两侧楼道直通的,依照新校区的构造,要上去的方法应该只有通过中间的楼梯。我试了下天台的门锁,果然和上次一样打不开,看来是很早就被人从外侧锁死了。

将电筒的光束从门锁上移开后,视线很快就循着光线找到了那个庞大的东西——

那个叫做“吞钱老亨利”的自动贩卖机。

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心跳却像忽然敲起阵鼓般地加速了起来。握着电筒的手心微微渗汗,仿佛就连身体也本能地知道,此刻正要面对的是一样超脱自然常理的东西。

我走到贩卖机前,用提前换好的零钱投币——

上次也是迟钝了好久才吐出饮料,但这次等的时间也未免太久了些......

“是选的饮料不对吗......”

我换了一种饮料尝试,这样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一直到我把准备的硬币用完,眼前的自动贩卖机也未曾有过一次反应。

稍微能想象得出当时举报这台贩卖机的学生们的心情了。

蓝色的机器像是在嘲笑我一样,从始至终就只摆着张冰冷的臭脸。

换作正常人,碰到这种贩卖机肯定早就已经出脚踢过去了。但我的腿刚抬起到一半,想到这玩意儿的真面具还未可知,不知道背后藏着的是什么样的东西,犹豫间又怯怯地将腿缩了回来,转而用手掌轻轻拍打。

没用。

除了沾上一手的灰,连个空瓶子也没吐出来。

想从事情源头的这玩意儿上找到线索也不行吗......

我有些无措地在自动贩卖机前呆了会儿,最终还是承认失败地叹了口气。

正当我打算放弃地起身离开时,右眼忽然被刺目的光线闪到,随即而来的是一阵开关响动的“咔擦”声。

“呜哇......忘记关闪光灯了!”

——以及人声。

有人在!?

之前一直将警惕心提得很高,但因为刚刚只顾着操作,居然连有人跟来了也没注意到。

我咽了口口水,将手电筒往出声的那一侧移去,摇摇摆摆的圆光中,从墙边照出了一抹藏青色的裙角。

好像是女生的制服......

“是谁在那里,我看到你了,不要躲了!”

见那边还是没有反应,于是我开始举着电筒,往出声的那边慢慢靠近。

这家伙是谁?什么时候跟着我来的?

她知道自动贩卖机的事吗,还是说和那天的火灾有联系......

不,也有可能,她根本就是从一开始就在这栋楼里的......

——游离于旧校区废楼的女生怨灵。

不知为何,在步伐逐渐接近那个身影的途中,脑海里下意识地就浮现出这种颇为瘆人的妄想。

我并不是一个迷信玄学的人,小时候也对那些鬼怪神力的传说也毫不感冒,但既然连时空跳跃都发生了,会有幽灵什么的也不奇怪吧?

原本自己就对这种东西很没有抵抗力,即使此刻强装镇定,移动着的双腿也不禁有些发怵。

幽灵们好像都很怕光吧,现在我手里正握着电筒,应该不会有事的......

然而这剂定心药刚打下去,手中的电筒就忽然频繁地闪灭了起来。脑海中掠过“该不会是那个吧”的想法后,射出的光束在最后一瞬的挣扎中熄掉了。

明明我已经再三强调要充满电的电筒了,但那个心不在焉的假笑店员最后还是搞错了吗!

“啊——!”

墙角那边的家伙可没有我这么长的发愣时间。在光源消失的霎那,一阵透着孤注一掷的喊声从黑暗中传出,紧接着我的肩膀就遭受到了一记重敲。

感觉上来讲,好像是甩动的书包一类的东西......

没有多久停顿,如骤雨般的敲击就又接连地落在胳膊和肘部上。虽然力道不是很大,但因为对方的甩打毫无规则,又没有足够的亮度可以看清,所以根本无从抵挡。

“变态、变态、大变态、死变态、臭变态——!”

“啊——?”

明明挨打的是我,可对方却喊得分外起劲,梨花带雨的声音中还带有一丝颤抖的哭腔,好像正在欺负人的人是我一样。

一边打人一边哭是所有女生的天赋技能吗?

不过好消息是,看着这么有精力,还会用书包当作武器的家伙总不会是幽灵了吧。

对方似乎也只是在黑暗中一通乱挥,拉开了点距离后,大部分的甩击就都落到了空气上。没来得及听清她在讲什么,我找准空隙,从她脚边的空当里逃了出去。

在身后“不准逃”的呼喊声中,我头也不回地踏着另一侧的楼梯通道下去,虽然不知道那人是谁,但她想要袭击我的意图是不会有错的。

谜团可以等之后再调查,现在耽误之急是先想办法脱身。

脚步声从背后传了过来,看来她并不打算就这么放我走。不过没关系,对方是一个女生,在脚力方面我还是有点自信的。

在我光顾着逃跑的时候,一点也没有对这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做出过察觉,其实倘若在此时能再冷静下来听听,那么接下来的惨祸也许就能好好避免了吧。

后来的我不禁这么反思着。

“会长!那个变态下去了,截住他!”

誒?会长?

那个女生的声音轻松地传遍了楼层,我被她喊出的字眼所触动,迟疑间让脚步略慢了一些。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肩上忽然传来一股莫名的重压,只依稀见到一袭黑影从头顶掠过。

紧接着便是膝盖被踢弯,身体半跪地给人勒在了身下。

等等,这个熟悉的招式是——

我正想要回头去看正在身后绑着我的人,但头刚转到一半就挨了一记手刀,疼得我不由得叫出了声。

“痛、痛痛痛......”

“给我老实点,这种状况下就别想要逃了。”

“会长!太好了!终于抓到这个变态了!”

我终于回忆起了两人的声音,伴随着“啪嗒啪嗒”踩着楼梯下来的脚步,那个在早上刚见过面,害我处分了的女生又重新站到了面前。

她高挑的身材微微半弓着喘气,胸前夸张的曲线伴随呼吸有节律地起伏着,额间和发丝上还沾着点晶莹的汗珠。看挂在手腕上的青色提包,应该就是刚刚袭击我的凶器了吧。

比起身前这位女生傲人的身材,身后那人正贴在我身上的弧线,完全就是天差地别般的惨淡了。

不过比起这种遗憾,此刻这种熟悉的落寞感却恰恰是最能带给我惊喜和感动的存在。

心跳正在清晰地加速跳动着,我感觉到内心既不敢相信,却又颇为激动地想要快点确认那个的心情——

这次的回头没有挨到手刀,她同我一样,在目光看清彼此相貌的霎那,思维就像是时空静止般的安静了。

恍惚间,我感觉勒着自己脖颈的力量也在慢慢减轻。

少女张了张嘴,粉红色的下唇颤抖着,却又克制住地抿住了。

而我这边则是没忍住地先发出了声:

“喂......你没死啊!”

......

感动的重逢并没有换来亲切的回应,刚缓下来的力道又重新勒紧在了脖上,这次要比之前下手还要狠。

“你才死了呢!”

“唔——!别勒那么用力,会......会窒息的!”

“下次给我学学怎么好好跟人打招呼啊!真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