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穿过璃清大道的三号桥,再经过一条已经早已竣工却久未开业的商业街,我踩着的单车在一辆大型运输货车前停了下来。

城市未醒来前的街道还很冷清,这点即使是中心的闹市区也一样。

在等待货车经过的几秒钟里,我不经意地抬头望向前边耸立在一片矮楼群里的璃清大厦。这座商城的建成是当年市政府给予了很多优惠才从投资商那儿争取来的,开业的时候连市长都到现场做了致辞。

十年前的璃清市还是块发展滞后的大渔村,要在这里投资大型商城是很有风险的,不过从这几年璃清市的发展来看,这个决定在当时显然是正确的。商业区的聚集效应又带动了周边区域的发展,陆续有很多地产商开始投资这座逐渐发展起来的城市。其中比璃清大厦要更高大和豪华的也有,但却再也没有重现过这里开业时的盛景,所以直到现在,人们还是潜意识地将这栋大厦当作是城市的标志。

清晨的太阳还不是太鲜艳,我顺着青灰色的建筑群往上看,视线没有阻碍地就衔接到了湛蓝色的天空。越来越晚的出旭也意味着夏天和天空的暗色一样在慢慢褪去,我重新踩动单车,顺着陈榆章发给我的定点导航拐进下一个路口。

“原来你会骑单车啊。”

把单车骑到陈榆章的住宅前,视线刚从前边转角移开的时候,立刻就看到了已经等候在门外的秋穗儿。

她今天没有穿着校服,上身是一件休闲的黑色连帽衫,下身是一条花色的百褶短裙,右肩上搭着那只她常背的黑色单肩小包。在我慢慢靠近她的十余秒内,她已经晃晃悠悠地在门前徘徊了好几圈,看起来是在犹豫要不要按下门铃。

“学校离家的路比较近,所以平时上学的时候不常骑。”我将单车刹住,顺势停在了陈榆章家的外院前,“你来得真早。”

“嗯,是妈妈送我来的。”

我望了眼远处那辆正慢慢消失在地平线的高档轿车。那辆应该就是她家的私车了吧,这个时间的路上除了连夜工作的货车外几乎没有其他行车。

“你这是在干嘛?”

受我提醒,秋穗儿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指尖还停留在门外右侧的银色门铃上,样子畏畏缩缩的介于按与不按之间。

我叹了口气,伸手替她按下那个让她纠结很久的门铃键。

显示屏里响起几段电流的“嗞嗞”声,透过那个黑漆漆的猫眼,现在屋内的陈榆章应该正从里面的监视屏中看着我们。

秋穗儿下意识把我挤到猫眼的前边,自己则藏到了我的身后。

“啊,那个,不好意思——”老旧的播音口里传来陈榆章模糊的声音,“开锁键好像失灵了,我下楼去给你们开门,稍微等一下。”

“等等,他要自己下来?”

少女猛地拽住我的右臂,上次跟她靠这么近还是在社团仓库被他被用木工刀抵着的时候。

“嗯,看来是。”

“怎么办,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需要什么准备啊?”

我对她的反应一头雾水。

“可是,这还是我第一次进到老师的家里——”

虽然明白手被年纪相仿的漂亮女生牵着会荡起心里的涟漪是很正常的事,但此刻这股内心的波动也太强烈了些,作为单纯的心理效应似乎太过了。

看着逐渐被掐出红印的手腕,我明白了自己的这股怀疑不是无端升起的。

“那个——是不是稍微有点紧?”

“是啊......太紧张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不是......我是说我的手......”

“出......出来了!”

“呜哇!轻点,我的手!”

“早上好啊,两位的感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呢。”

陈榆章推开门的时候,我已经因为手部的痛感而半跪在了地上,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判断出来所谓的“感情好”的。

“陈老师......你好。”

为了能空出来给陈榆章招手,秋穗儿这才把紧紧掐住我的双手拿开。我楞楞地扶着自己发红的手臂,只是刚刚的十数秒间就留下了这么深的勒印,之前从来不知道她有这么大的力气。

看陈榆章邋遢的头发还有那副睡眼惺忪的样子,应该也是刚刚睡醒不久。他穿着像是草草扣好纽扣的衬衫,睡裤和拖鞋也没来得及换,由于没戴眼镜的样子差别太大,差点还被我当成是另外一个人。

“拖鞋已经备好了,两位请进来吧。”

换好拖鞋后,我们跟着陈榆章进到了屋子里。

秋穗儿走在我旁边,别过一只手来对我用手指伸了个“二”的手势,估计是想说什么“攻略战线同盟第二战役”吧。我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继续淡定地往前走。

和这栋房子外面老式的修造一样,里面的装潢也看得出来已经有十余年的历史了。脚步踩在木质地板上的时候,沿着细长的地板缝隙从深处传来了“咔吱”、“咔吱”的响声,像是有什么藏在地底的怪物在低沉地呻吟。

如果不慎脚步踏在一块稍长木板的末端,另一端就会瞬间翘起两三厘米的高度,第一次体验这个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触发了什么不得了的落穴陷阱。

明明可以算得上是整个璃清市最繁华的地段之一,结果住宅里面的环境居然这么恶劣。

“不好意思啊,房子比较旧了。但绝对不会有什么安全问题,这点请放心。”

看见我谨慎沿着木板并线在走的样子,陈榆章有些尴尬地解释道。

“小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连住户都很稀少的荒凉地方,乘坐公交车要连着走四十多分钟才能找到最近的公交站。上学、购物还有聚会都非常麻烦。曾经有零售店和杂货铺选择在这里开业,结果也都不到一年就搬走了......虽然也有想过在学校附近租一处比较新的房子,但老人家吩咐过家宅不可以久不住人,所以最后还是选择先在这里住了下来。”

“老师家的地段是现在最热的区域,翻新一下的话肯定会很不错。”

我说的是实话,商业区外拓之后,这片曾经的不毛之地现在在楼市反而炙手可热。

“这我倒还没有了解过。去年也是为了处理父母的后事才匆匆赶回来的,一年都尽在处理家里和工作安排的事......”

“不过这里确实和以前很不一样了,现在的我和一个外乡人没什么区别,只能从你们这些年轻的孩子这儿知道一些关于璃清的事。”

陈榆章讲这些话的时候并不多么落寞,淡淡的语气仿佛是在聊着别人的事。

——久出未归,等回到熟悉的土地时,那片曾经亲热的地方却让自己生起了一股明显的疏离感,体会着身边变化的一切,这才惊觉自己已经被它排拒在外。恰恰是对这些变化已经坦然的摸样,才让人觉得陈榆章此刻脸上的表情看上去那么寂寞吧。

“不过,你们怎么对我原本是当地人的这件事一点也不惊讶?我好像从来没跟人提起过。”

“哦,那是因为——”

这关系到秋穗儿讲过的秘密,我不知该怎么解释,只能询问地看向身后的少女。

秋穗儿从进来后就一直低着头,一声也不吭地静静跟在我们后面。

之前只当是她进到陈榆章的家里有些紧张了,现在陈榆章也顺着我的视线看向秋穗儿,两人注视着对方的脸无言相望了数秒。

我知道秋穗儿是在期待着什么发生,但结果却只是将沉默和尴尬的气氛拉长了——

“因为老师你有一点本地的口音,所以很多同学都是这么猜的。”

凝固住的空气坚持了许久,最终还是被秋穗儿先一步打破了。

“是这样啊,”陈榆章有些恍然大悟的样子,“以前总被取笑方言讲得不好,结果现在,反倒只有小时候留下的口音还和这里有些联系了。”

他走到了楼梯的尽头,家的二层是左右两排并列着的几扇推拉门,门帘上的布艺还是上个世纪的模样,简单朴素的青色布帘上绣着各式盛开的白色纹花。

他来到杜鹃样式的门前,缓缓拉开门扉走了进去。

“结果还是没能记起你啊......”

剧本里常见的回忆杀桥段在现实并不管用,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秋穗儿。

“没什么,去年他还在我们班代课的时候就是这样,原本也不期望他可以突然想起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