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十分钟?那是什么声音,陈昱晃?”

“我不知道......”

“不是你那边传来的吗?”

“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按下了取消键就这样了!”

“那......转门呢?”

“落下了道新的门,我打不开。”

这道门别说是门槽了,连一条肉眼可见的缝隙也没有,像一块突然砸落的堵路石,完完全全封住了用具室的入口。

“取消键也被锁死了,难道炸弹没取消?”

“不可能,引爆程序只有陈榆章一个人能控制,他没必要做这种多余的事......”

秋穗儿的声音停了一会儿,随即朝我唤道:

“陈昱晃。”

“怎么了?”

“我好像......听见了声音。”

“声音?”

“对......计时的声音。”

虽然能感觉到秋穗儿极力在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但不安的气息还是从话语间传递了过来。

“好像在天花板上,踩着水桶的话,应该能够到。”

我重重地咽了下口水,心中闪过无数种猜测。但当秋穗儿的声音再次响起的时候,偏偏是命中了这其中最糟糕的一种。

“是炸弹......就粘在天花板上。”

她有些断续的声音从铁门另一边传来,让我仅存的侥幸彻底粉碎了。我下意识扑向地下室的方向,但坚固的铁门随即将肉体阻挡在外,只留下臂上撞击的疼痛。

“可恶!为什么会这样,我明明已经按下了取消啊!”

“我好像明白了......”

秋穗儿不疾不徐地说着,仿佛此刻被关在地下室里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陈榆章的计划还有第二步......他将希望寄托于当年的主调查人校长,希望通过这段录音让他承认于锦汐是无辜的。但其实他内心中对当年的真相还有所犹豫,这样的他,对这次爆破计划做了两重设置......如果证实了当年的事确实是场构陷,那就将东楼引爆,以此报复校长和校方的所为;但万一于老师真的是欺凌的加害者怎么办?所以为此,他也做好了另一种准备......”

“单单将地下室引爆,摧毁这个曾经作为于锦汐罪恶象征的地方......”

我起身撞向那扇铁门,但门扉丝毫不为所动,换拳打,或者用脚踢也一样,只有“咚隆”的撞击声像铁兽的低鸣回荡在教室内。

“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开什么玩笑啊!”

“没用的,那扇门应该是用来缓冲爆破冲击力的,单靠蛮力不可能推开。”

“校长还没走远,我去叫他回来!”

“你没听到刚刚的倒计时吗?只有十分钟了,已经来不及了。”

脚步刚迈出去就被秋穗儿喊住,隔着铁门的另一侧,少女的声音平静得让人听不出情绪。

“为什么......你可以这么淡定?”

“刚看到这东西的时候,脑子确实有点懵,可仔细想想,现在不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但秋穗儿突然顿了顿,笑声说道:

“好啦,不逗你了。你该不会忘了吧,我们可是时间旅行者呀,就算死了也一样有办法复活重来,所以我才没那么慌。”

时间旅行......对!我都忘了还有自动贩卖机这件事,只要爆破没被阻止,我们就可以逆转时间地重来,还有最后的机会!

“所以说啊,你如果不想被爆炸波及的话,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下次再醒来的时候,不知道又是几月几号了呢。”

秋穗儿轻松的语气渐渐将我从恐惧中拉了回来。但说不出的,我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就算知道自己可以复生,但和炸弹共处一室,可能有人这么淡定吗?

安静的空气中,呼吸声一起一伏,像击鼓般地一次次敲撞本就紧绷的心脏。我将视线慢慢转向窗外。墨色的帷幕笼罩视线顶端,这次东楼没有发生大火,晚风从窗的缝隙中吹来,雨后清澈的夜空开始逐渐有星星闪烁。从我和秋穗儿的到来,到陈榆章得知真相,还有校长的重新苏醒,这次的轮回里发生了这么多意外,时间早就超过了历往轮回的重置点,但重置却没有发生......这是为什么呢?

最初,我们启动自动贩卖机时许下的愿望是从火灾中脱生,而现在东楼的大火已经被阻止了,哪怕地下室的炸弹引爆,单单这一枚炸弹的破坏力也不足以再形成那种程度的大火。也就是说,时间轮回结束了......就算再有人死去,贩卖机也不会将时间倒流。

此刻正在地下室的少女,她对此全无察觉吗?

不,就算没察觉到重置点的事,但此前我们已经知道“时间弹力”会一直增大,让时间重置总归是有风险的。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不可能马虎到这地步。

那她这副轻松的样子,原因只有一个了。

*

“一会儿啊,我就要被炸弹boom地炸飞了吧?虽然一点也不想有这种体验,但想到可以复活的话,我也算是个不回头看爆炸的女人了吧,想想还挺酷的。”

“......”

“喂,陈昱晃你还没走吗?不要磨蹭了,就算有铁门阻挡,到时候给震波掀飞了可别后悔。”

她用半开玩笑的口吻劝说我离开,如果不是察觉到真相,那副自然的语气可能真的会将我骗到。

但是,察觉到真相又如何呢?

我看着自己因敲击铁门而涨红的手掌,如今的我已经无能为力,最后不还是只能选择离开?顶多是被她的谎言欺骗,或是自己独自逃跑,负罪感多少的区别罢了。根本就没有解救眼前这个少女的方法......

换作这起事件前,问我明知道解救一个人无望还会不会搭自己进去,这个问答大概我不需要思考就可以立即回答。但现在,大脑却偏偏去抵触理性的那一方......明知道自己无能为力,我也怎么都无法让她一个人在地下室等待爆炸的来临。

“我......”我磕磕绊绊地启齿,“我留下来陪你吧?”

“你说什么?”

“我也没亲身经历过爆炸,既然可以复活,难得的经历我也想试一次。”

“等等,不是......我没听错吧,你是笨蛋吗!”

“这不是刚刚你自己说的吗?”

“我是因为出不去啊!”

听着秋穗儿突然生气的声音,果然之前的猜测都被应实了。但不知为何,紧张感却被她着急的样子忽然有些冲淡了。我背靠铁门坐下,冥冥中有种错觉,虽然体温传递不过来,但仿佛此刻她也同样背靠着转门的另一面坐着。

“不要闹了,赶紧离开这儿!你想被炸成软绵绵的面团吗?”

这是什么奇怪的比喻啊......

我叹了口气,没有立刻回话,没想过不一会儿秋穗儿那边又传来了略显紧张的声音。

“......喂,陈昱晃你走了吗?还在这吗?喂,还有人在吗?”

“我还在。”

“为、为什么你还在啊,赶紧给我走啊!”

“手机上有倒计时,还有五分二十六秒。”

“你是突然犯了什么毛病吗?”

“我太累了,爆炸的时候我会躲远的,所以现在先让我休息会儿。”

秋穗儿闻声,没有再继续劝说我离开。又过了一会儿,那头的她突然用疲惫的声音朝我搭话道:

“喂,陈昱晃......”

”嗯。”

“你说......人死的时候,会很恐怖吗?没有贩卖机的话,我们已经死过好几遍了吧?”

“人最多只能死一遍,我们都还没经历过。但我猜......应该不会有恐怖这一说吧?死就是死,大脑死亡,意识消亡,人就变得空荡荡的,就不存在了,也就不会有害怕、难过之类的了。”

“听起来,好像不怎么吓人了,但总觉得有点孤单呢。”

“我倒是不害怕孤单,一个人也挺好的,但就是......”

我说到一半,忽然有些卡壳,可想着是最后了,这些顾忌也就没什么必要了。

“就是什么?”

“就是有些遗憾......我还有个不切实际的梦想。”

“梦想啊......这个词和你本人还真不搭调。”

“呵呵,其实我也这么觉得。但它就是在脑子里,时不时会冒出来,让你想着必须要去做什么。”

“你想做什么?”

“唱歌......我在树洞做陪聊是为了攒钱上声乐班,自己录制demo给唱片公司。”

“......”

她突然的不接话让我有些尴尬,但这也是意料之中的反应。

“想笑就笑吧,别憋着了。这些事我从没和别人说过,连介绍我去树洞的夏宛音也没有。”

“我不觉得好笑哦,想做就去做嘛。”

我愣愣地转过头去。

“你不会觉得......我这样的人,和唱歌表演一点关系也没有吗?”

“歌唱演出也分很多类型,况且,你的声线能力不是很适合唱歌吗?”

我摸着自己的嗓子苦笑着说,“恰恰相反,我一唱歌就会走调,五音不全。”

自从那件事后......

“不行就去练习咯。我以前也是干什么都不行,后来去练习武术,用功学习,慢慢地就变好了。自信是在迈出第一步后才会积攒出来的。”

“你是在这种时候故意说好听的话吧?”

“我在什么时候都只会讲自己认为对的话。”

“......”

“不过......努力的前提是还得有剩下的时间呀。”

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似乎也是察觉到引爆的时间在逐渐逼近。是啊,没有时间了的话,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

“走吧,陈昱晃。”

“我再待两分钟......”

“你是故意在最后来让我糟心的吗?.我已经够烦了。”

“......”

我紧咬着牙齿,指甲在手臂的皮肤上扯出了浅浅的血痕。

“对不起......”

“你突然道什么歉啊?”

“对不起......但我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所以只能坐在这儿,听听你说话......对不起,我想不到可以救你的方法......”

听着我哽咽的声音,少女终于有所察觉,她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说道:

“......什么啊,原来你注意到了啊。”

“对不起......”

“不要再道歉了,好烦啊......”

“可是......”

“你不是想听我说话吗,那就继续聊天好了!其实我现在比起害怕,满心更多的只有后悔。为什么自己会喜欢上陈榆章,卷进这一桩麻烦事里来啊!好不容易阻止了火灾,却又被关在这个黑漆漆的地方,手里捧着个马上要炸掉的炸弹,啊啊啊......我真的好烦啊!这就是我现在最真实的感受,紧张害怕什么之类的我根本都来不及想,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一个人会怎样!”

秋穗儿突然一股脑的发泄,让我有些反应不及。

“你......你把炸弹拿下来了?”

“对啊,捧在自己手里总比挂在天上叫人安心吧?”

“你小心点......”

听到秋穗儿的话后,我紧张得从盘坐的姿势中站了起来。

“小不小心也只有几分钟了吧?为什么我要因为这种丑不拉叽的东西丧命啊......黑秋秋的,缠着几根破线,还有意义不明的按钮和投屏,只是炸个小房间为什么要弄得这么复杂啊!”

大概是倒计时的压力越来越大,她的情绪在逐渐失控,大概连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但刚刚那番言语中,好像——

破线、按钮、投屏......

一个尚待确认的想法忽然冒出在我心头,我惊讶得捂住嘴,但旋即冷静下来。虽然知道目前的状况很危险,但决定那么做的话,就没有丝毫犹豫的余地了。我拿出手机,确认时间还有三分二十秒,然后猛地扑在铁门上,对着里面的少女大喊:

“先、先等一等!你说的那个按钮,上面是不是还有一串英文?”

“诶?”

“上面写着Abort,或者Detonate,还有......还有Hold?”

“啊......是写着Detonate,这是立即引爆的意思吧,这个很重要吗?”

还真的是这样......

我深吸了一口,冲秋穗儿继续说道:

“你听着......接下来你按我说的做,只要相信我就好,不要问原因,速度要快。”

“诶?什么意思?

或许是被我少见的气势惊到,秋穗儿的情绪也稳定下来许多,紧接着透出的是强烈的疑惑。

“附近有没有可以割开电线的东西,不管什么都行。”

“呃......角落的那个水桶有裂痕,应该可以折下一块塑料割片,不过你到底要干嘛?”

“我要,不,是我们要......”

我暗自咽下口唾液。

“拆弹。”

*

璃清中学东楼国际实验班,晚六点四十二分。

“拿到割片了吗?”

“拿是拿到了,不过拆弹什么的......你是认真的吗?”

我没时间为她解释,只能继续问道:

“线条呢,有几条?”

“六条。”

“从上往下的颜色分别是?”

“红,啊不,白、白色......”

“没事,不要紧张,慢慢念。”

虽然如此,但正安抚她的我却能感觉到心脏要即将跃出胸口。

“白色......红色,黄色,红色,黑色,黄色。”

她终于顺利数完,我默念着秋穗儿报来的线条顺序,对照起手机里的操作本

——如果只有一条红线,而且有一条以上的黄线,则剪断第一条。否则,如果没有黑线,剪断除白色外的第二条。否则,剪断全部线条中的第一条。

我沉声对秋穗儿说:

“把第一条白线割断。”

“你认真的吗?这里可是有六条线,要是猜错的话......”

“相信我......”

秋穗儿沉默了会儿,随即答道:

“我明白了。但你答应我,要先和离铁门保持距离。”

我知道这已经是她让步后的条件,况且现在也没时间去争论,我快速地后退了几步,然后朝门内大喊:

“我已经退开了,割吧!”

传去的呐喊声没有得到回复,几息不到的沉静里,却让我像隔了数年时间般的漫长......

“割、割掉了......没有引爆!”

少女恍惚而惊讶的声音从门内透出,让我一直悬在心上的重石终于落下了。

成、成功了!

果然,这个炸弹是按照《拆弹协作》造的!陈榆章本身就是个游戏迷,他的办公室和家里摆满了各种游戏杂志和光盘,所以在制作炸弹时也加入了著名游戏里的拆解机制,我早该想到这种可能性!

“可是计时没有停下啊。”

“还有后一步......你翻开炸弹背面,那里应该有一块电池槽,告诉我里面有几节电池。”

“一节......”

“投屏上是不是有写着CAR的标志。”

“CAR......对,没错。”

“好......”我深吸了一口,以尽量镇定的口吻说,“接下来,你去按下按钮上的Detonate键,一直按住,直到我说放开的时候就马上放开。”

“Detonate......可是,这是引爆的意思吧?”

“是特殊规则,总之......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相信你......你数完三二一,我就按下去。”

虽然她应答的速度很快,但话语中的分量可一点也不轻。

我打开陈榆章手机的引爆界面,时间已经来到最后三十秒,如果失败的话,我肯定也会来不及离开。但是......

“陈昱晃?”

“来了。”

“三、二......”

我咽了下一口口水,用全身的力气将最后一个数字大声地喊出:

“一!”

话音刚落,少女立刻按下了怀中的引爆键,因为引线已经被剪除,此时手机屏幕转瞬变成了一个崭新的界面。

五颜六色的光带不断浮掠在屏幕上,光带偶尔会形成一个转瞬即逝的数字,像是检验色盲的图纸,但停留的时间不过半秒......

——如果电池节数为一节,且投屏显示为CAR,按钮标为Detonate,则在按下后,直到第二次数字5出现时松开按钮,即可解除引爆。

我专注地盯着手机屏幕,但数字的闪动频率实在太快,加上还有颜色的干扰,让手指也不由得颤抖起来。

正在抱着炸弹,按住引爆按钮的人是她,我在这里退却算怎么回事......

第一个数字5出现已经过去四秒,我咬紧了牙关,呼吸在此刻完全屏住。

碎片的颜色让眼睛越来越缭乱,很快的......第二个数字5出现了。

一股热流在喉腔里酝生——

“放开!!!”

我朝着门内大喊,同时也做好了自己被光焰和冲击吞没的准备。

一声“轰隆”的巨响从教室内传出,同时投屏上的光带瞬间汇集,所有的光带绕成一个环,在屏幕上形成了数字的“零”。

我愣愣地看着光芒从门的那一侧照出,好像是给一切拉上终幕帘的奏曲,慢慢在周遭洒下金色的光辉。

失败了吗......

光芒和响声在空气中快速消逝,我移开用以遮挡强光的手掌,知感也在这刹那逐渐恢复。

恍恍惚惚的视线中,我隐约看到......黑色铁门底部出现了一条缝隙。

铁门......打开了。

“第二引爆程序中止,禁闭门已开启——”

播报声响起在耳畔,让我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从门内探出头的少女黑发飘扬,她先是接连地“咳、咳”几声,在看到我后,才灰头土脸地朝我挤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我......我出来了。”

我发着呆,望着少女的笑颜,把挤在眼角的热流又憋了回去。

“嗯......欢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