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你怎么来了,我的课堂助理同学?”

我拖着“呃......”的长音,目光与他对视,但注意力却完全不在这边。

没有、没有、没有......

是在角落吗?还是桌凳的夹缝里?

不对,不管哪儿都不像是能藏下一个人的地方。

难道不在这间教室?!

“你在找什么吗?”陈榆章又一次朝我喊道。

“啊......”

“要不要我来帮你?”

“不用了,那个,我......我在找烟火材料。”看着陈榆章从座椅上站起,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这个动作纳入他的眼里,让他的神情也掠过一瞬间的变化。

“烟火材料?”

“对,过几天不就是校庆了吗?年级长让我来109室取校庆晚会的烟火,不过好像不在这儿呢,真麻烦啊......说不定是在别的楼?”

“学校里有109这个门号的只有这儿。”

“是吗,那也许是我记错了门号吧?”

我用余光观察着陈榆章的表情,他从头到尾都只是轻轻笑着,但目光一秒也没从我身上移开。

“以前让你帮我搬个作业册总不情不愿的,年级长的话却很管用呢,这样我可是会有意见的。”

“诶?”

“哈哈哈哈,开玩笑啦开玩笑,怎么会呢?不过,你最近的表现确实有些叫人在意。”

“......什么意思?”

“有点像变了个人似的。”

“不会吧,我一直都这样啊。”

我一边笑着,一边顺着过道往“那里”走去。

陈榆章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但是当距离“那儿”只有不到数米时,从背后传来了一道让我浑身一颤的冰冷声音。

“不要再往前走了哦。”

我怔怔地转过头去,刚刚出了汗的后背因为汗液蒸发而凉飕飕的。

喊住我的陈榆章依然挂着张无懈可击的笑脸,仿佛刚才那道冰冷的声音只是我的错觉,或者是出自另一个人之口。

“这间教室的后门坏了,要出去的话得从前门走。”

“哦,这样啊......”我点了点头,但脚步却没有移动。

陈榆章的双唇慢慢分开,似乎要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吸了口气地没有出声。那张熟悉的笑容像融化着的雪糕,又像是遇到风的沙画,随着眉眼和嘴角的垂落,慢慢的就消失不见了。

我对上他注视我的眼睛,能隐约感觉到,维持在我们之间的某种脆弱平衡已经不堪得只差最后一击了。

“对了,那老师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呢?”

陈榆章没有因为我的话而有异样,他低下头,将手中的手机绕在掌心把玩了一圈,然后发出了“呵呵”的笑声。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喜欢来这儿而已。”

“我听说旧校区一般是禁止进入的,教师也不例外。”

“老师也是普通人,也偶尔喜欢干一些不符合规定的事,这个还请你保密。”

陈榆章伸出食指比在唇间,朝着我露出苦笑。那画面像是藏秘密的小孩一样让人感到亲切,恐怕没有谁会怀疑。加上他本来就有些不符合师长形象的爱好,读中学生爱看的小说、玩热门游戏、执着于收集各种茶叶......如果不是提前调查过,我大概也只会当作是场巧合地转身离开吧。

但很可惜,我并不是为了搬运烟火材料而在这儿和他偶遇,而他留在这儿也同样有着自己的目的。

见我没有反应,陈榆章歪了歪头问道:

“怎么了?”

“噢,我想起来了,年级长说的地方确实是东楼的109教室,不应该会没有啊......我再确认一下吧。老师你也知道我很怕麻烦,如果弄错了还要再来一次就很讨厌了。”

我这样兀自嘀咕着,然后看似自然地抬腿往卫生角走去。

从表面上看,确实这间教室哪儿都藏不下秋穗儿,但那份档案里提过,国际实验班的教室比一般教室要大,而且在卫生角处还有一处被人遗忘的隔间。虽然没有明确提及实验班的教室门牌号是多少,但这间教室比一般教室要大的特点是符合的。况且为什么,只有东楼的一楼会有编号“109”的教室呢?

卫生角只放着几把光秃秃的扫把,一般卫生用具后面就是封死的墙,我缓缓朝其走近,正要将扫帚拨开时,背脊忽然传来了一股寒意。

太安静了。

刚刚还叫住过我一次的陈榆章,为什么现在放任我就这样靠近卫生角。

下意识间,秋穗儿短信中提过的话掠过脑海。我猛地将手收回,从背包中的那堆“武器”里随便拎出一把,然后随着转身的惯性,手里的铁制品用力地朝后背甩出。

“咚——”

一声闷重的响声,伴随着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我错愕地转过头去,看到了陈榆章就在离我不到一米的距离缓缓后退。他似乎因为疼痛有些脚跟不稳,连晃了好几步才抵到课桌站住。

殷红色的鲜血顺着右眉角缓缓流下,沾红了已经彻底变形的黑边镜框,空气一时间弥漫起一股股淡淡的腥味。

“老、老师......你还好吧?”

看着平底锅的边缘正滑落下的血滴,我有些慌张地往前迈了一步,不知道该如何跟他道歉。

地上散落的眼镜碎片和血迹提醒着刚刚发生了什么,我没料到下意识的一击会有这样的后果。他的右眼似乎被碎掉的镜片伤到,双手紧紧捂着正一直出血的脸,以至于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下一秒,沉寂的空气中忽然爆发出了一阵笑声。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陈老师.......?”

“搞什么啊你们两个......连带的武器都一模一样。”

你们两个......

带的武器......

下唇控制不住地颤抖,我望向卫生角,同时陈榆章嘹亮的喊声也刺破耳膜般地从身后传来。

“没错,她就在那里......这件事是她告诉你的?告诉你她要跟我表白,所以你才会跟过来对吗?”

“陈......老师?”

我愣愣地望着他。

血从他的指缝中不停地滴落,不知是疼痛还是大笑的缘故,陈榆章的肩膀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他缓缓将手从脸上拿开,同时把已经扭曲的眼镜用力摔在地上。

“我在问你话呢......陈昱晃。”

仿佛是鬼摘下了面具,他缓缓抬起头。嘴角似乎还在因疼痛和愤怒抽搐着,但肌肉本能地上扬,让扭曲的笑意充斥在那张本像天使般亲和的脸上。

“我......我没想到会这样......”

“哈哈哈哈......不会啊,你做得很好。你要是反应没这么快,下场应该是和她一样,还没碰到我就被打晕了。”

听到秋穗儿的名字被提及,我的胸腔忽然猛地一紧。

“.......你把她怎么了?”

“喔,你们果然认识。”

皮肉绽开、黑红色的血、布满血丝的赤色瞳孔......此刻露出狰狞笑容的陈榆章,简直像个红面的恶鬼般一步一颤地朝我靠近。

固然明白每个人身上都有不同的一面,但唯独陈榆章,在他身上发生这种变化令我无法接受......

骗人的吧......

那个亲切和蔼,像个笨蛋一样热衷于宅文化和茶道,对所有人都满怀教师热血的陈榆章,这些全都是假的吗?

“啧。本来想着就算被你看到了,只要你不碍事还是放你走好了......”陈榆章往地上吐了口血痰,接着似有一丝哀伤渗上瞳孔。

“......说实话,你和以前的我很像。不知道为什么,总希望至少在能你心里维持住那份印象。”

“你在说些什么,你疯了吧......”

“疯了?哦,哦......大概是吧,在你看来肯定是这样。毕竟大人的事,小孩子现在还很难理解。”

“我知道......你想要炸毁东楼对吧?”

听到我的话后,一直不以为意笑着的陈榆章脸上也终于有了一丝触动。

“喔......你知道得还真不少。我以为你只是听秋穗儿说了表白的事,看来是小瞧你了。”

“赶紧停下来,现在还不算迟......趁校长来这里前!”

“哈哈哈哈......你还真有意思啊陈昱晃,我早就对你感兴趣,现在你令我更好奇了。这些事情你都是怎么知道的?”

“只要你停下来的话,我就全部跟你说......”

“嗯,没错,好奇心确实是我的一大弱点。如果换作是平时的话,不管你提什么条件,我大概都会答应你吧。”

“......”

“不过我说了,今天的事不一样。如果不是为了这一天,早在很多年前我就该死了......现在的我,不过是一个在替自己赎罪的空壳罢了。”

“赎......罪?”

“啊,我跟你说这些干嘛?”陈榆章突然自嘲地笑笑。

在他眼神变化的瞬间,我本能地感觉到不妙。

“像你说的,校长马上就要来了。我也希望能和你好好聊聊,不过很可惜,已经没时间了......”

看着朝我渐渐走来的陈榆章,他的步伐已经较之前稳了很多,是趁刚刚和我说话的时间恢复的体力吗......可他毕竟受了伤,而且手无寸铁,他还要干什么?

刹那间,所有关于陈榆章的回忆,对我的关照,一起品茶、补习的片段全都不合时宜地涌上脑海,加上或多或少对刚刚打伤他的歉疚,这些因素综合起来让我的反应慢了一拍。

就在我自以为安全的距离还未越线时,陈榆章的脚步忽然猛地加快——

手腕在挥动平底锅的指令到达前就被一把握住,紧接着后脚跟被人踢起,身子数秒内就失衡倒在地上。

刚刚还脚步阑珊的他居然能做出这种动作,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对啊......秋穗儿也是带了武器的,而且还学过武术,即便这样也没能制服陈榆章,肯定是因为对方身手不简单。我想起那次去给于锦汐祭坟时,陈榆章扛着一棵树走了整条山路也不喘气,我居然在对付这样的人时犹豫。

但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我奋力一搏地再挺起身子撞向他,陈榆章也一点也没有躲避的意思,两人的身体撞在一起,反而是先发起攻势的我被弹开,而他只是轻微的踉跄了一下。锻炼与否的人类身体差距居然有这么夸张......我还想再爬起来,但肩膀被走上前来的陈榆章狠狠砸在地上后,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

最后看到的画面里,他目光冰冷,不带丝毫感情地举起了那柄我带来的平底锅......

是吗,这才是他本来的面目吗?

本来已经决定不再相信他人的情感了,结果最后还是栽在了上面......

他的嘴巴微微张合,隐约像说了一个短词。紧接着额角便传来一阵剧痛,意识像被敲进地缝里般地一直下沉,陷落,很快便溃散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