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古旧的木质回廊,朴素的青花门帘,还有与学校办公室布局无二的书房。

即使不是第一次来了,但已经见过一次的家居环境,还是会给人一种“房子的主人肯定很清心寡欲”的感觉。

我们拉开纹着白色绣花的推门,里面能看出刚有人呆过的痕迹。

茶杯里正冒着热气,桌上的红木盘中也摆放略有剩余的糕点,坐垫是按三人围坐的位置排开的。

秋穗儿径直走到房间中央,手指慢慢抚向褐色方桌的桌边。

“上次我们也是在这里陪老师喝茶......老师喜欢收集各种奇怪味道的茶叶,总是炫耀似地让人帮他品尝。那时候,我们不也动不动就被他留在办公室里,喝各种味道古怪的茶吗?”

她回忆着几段轮回前的时光,突然开口问道:

“陈昱晃,你真的觉得老师有嫌疑吗?”

“我不知道......但就算是为了证明他的清白,也必须把这件事调查清楚吧。”

我不敢直面她的目光......陈榆章的那些热血和关照,虽然经常让我觉得很麻烦,但若单论一个教师的品行,他无疑是个很好的老师。

秋穗儿注视着那盏留有余温的茶杯,许久后才喃喃道:

“......你说得对。”

她虽然答应了,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她的眼神中蕴含了某种更深的想法。

我叹了口气,拍拍手说:

“那,开始找线索吧?”

“嗯。”

整理完心情,我先将书架上的那本黑色笔记本取了出来。

笔记本里面夹放着一张年轻女人的照片,当时陈榆章解释说这是他的妻子,今天的扫墓也是为了祭拜她。可事实是,陈榆章简历里的婚姻状况写着未婚,他欺骗我们的原因是什么?最基本矛盾点出在这里,那从这儿出发应该没错。

我再一次观察起这张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不算那种过目不忘的美女,但不管看几次,神韵间所流露的那出尘无暇的气质,每每还是令人心境恬静。说实话,注视得越久,倒越觉得和安静时候的秋穗儿有几分像......

她如果听到这番话,肯定从各方面上都会不开心。我摇了摇头,赶紧将这个想法从脑海中抹去。

“那么首先,北山墓碑里的人应该确定是她没错吧?”

要是陈榆章当时是对着一个陌生人的墓坟在倾诉衷肠,那这对认知的颠覆,还不如让我永远都不要得知真相的好......

“不会有错的,老师看这张照片时的眼神,和在北山扫墓时一模一样。”

“既然这样,为什么他的简历上写着未婚?”

“会不会是那种虽然没得到法律认可,但事实存在的婚姻关系?现在还有蛮多这样的人。”

“有可能......不过我在意的是,老师虽然以前是璃清人,可外聘回来后,印象中居然没有任何一个亲戚朋友住在璃清的样子。这样彻底无从打探的情况,感觉不像是巧合这么简单......”

上次只是匆匆翻过的笔记本现在正握在我手中,我将笔记本翻开到第一页,重新读了起来。

这本笔记本林彦靖也看过,他看完后,立刻就说了“这字迹肯定是如水般润澈,温良可人的女性写的”这样的话。当中肯定有夸张的成分,但依林彦靖每天收到女生情书的数量来看,他的此类直觉也不容小觑。

温良可人,如水般润澈......

我嘀咕着这段话。

这个形容,倒是很容易就会让人联想到照片里的女性。

陈榆章的板书虽然也很漂亮,但久看后还是和笔记本里的字迹有差距。怎么说呢......有点像刻意临摹笔记的字迹练的。照片也是夹在笔记本中,会不会这个笔记本是她的遗物之类的?

我带着疑惑继续往下翻。后边是之前看过的诗词摘录,大多是一些水平不高的原创,寓意直白也没有藏首藏尾,像是中学生的作品。陈榆章说过,这本笔记是他将一些偶尔见闻的诗句摘抄到上面,既然字迹不是他的,也就是说写下这些诗的是照片里的女人?

找不到太有用的线索,我将页码越翻越快,一直到身后的秋穗儿突然出声喊我。

“怎么了?”

她盯着我手里的笔记本内页,伸出手指将它往前挑了几页。

“不对,还在前面,刚刚确实看到了......”

她一连翻了几页,最后在一首名为《孤独光》的现代诗上停住了。

我看着那首诗,里面有一句这样写道,“我已经失去了幸福的资格,视线像尖锐的刺,叫胆小鬼无处遁形......”

胆小鬼和幸福是《人间失格》里的两个意象,这里借鉴来表达孤独的主题,算是笔记本里水平中上的一首。虽然是别人的诗,但其中写的内容却像是自己吐露出来的一样,这种奇特的感觉,大概写这首诗的人,也和我非常的相像吧......

但除此之外,这首诗还有什么不对劲吗?

“不是诗。”察觉到我的疑惑,秋穗儿凑近了一些,用手指向页码的装订缝。那里好像有一点墨水的痕迹,我将缝隙再扯大了些,里面的墨迹竟然变成了一个完整的图案。

“伞......?”

装订缝里用蓝色的墨水笔画了一柄小伞,不仔细看的话,很容易就会漏掉。

“这代表了什么?”

“不知道,但我有印象在哪里看过,没记错的话......”秋穗儿说着站起了身,往书架的另一头走去。

第一次来的时候,她几乎是将这儿全翻了一遍,了解度自然比我要高。

她最后走到书桌旁边。那里立着一个三层储物柜,里面的东西我上次就见过了。各种旧时代的游戏碟和零食,因为和陈榆章的个人形象偏差很大,所以我印象还蛮深的。

秋穗儿将那三个抽屉依次打开,里面的储物和上次所见没有区别,事实上也理应是这样。

她对着打开的抽屉思量了一会儿,然后开始将第二层中的东西陆续取出摆在地上。

“这是要干嘛?”

没有回我的话,秋穗儿继续专注地搬出物件,直到抽屉里最后空空如也。

“你来看。”

我走上前去,随即便发出了惊讶的叹声。

“这是......”

搬空以后的二层抽屉内,右里角的位置用蓝色墨水笔画着和刚才一摸一样的小伞。

秋穗儿伸出手去,用指节在小伞的位置敲了敲,抽屉的底板立刻“咯”地下沉,变成了一块可以推动的隔板。

“暗格......”

“没错。”

她的手放在已经启动的隔板上,刚想要推开时,动作却突然间凝固了。

我望着她,大概也猜到了她在顾虑什么。

校长的备忘录、亡妻的谎言、伞的标记、暗格......这些接踵而来的暗示,一点点的都让陈榆章身上的谜团加深。但偏偏这一切的发展,是于我们两人都最不愿相信,一直努力想去证伪的结果。

“不然,还是我来吧。”

秋穗儿低垂着头,用力将伏在推板上的手紧握成拳,又缓缓地松开,好像这样就消除自己的紧张。

“没关系......我自己来。”

隔板被她一口气地推开,暗格随即暴露在灯光的照耀下。

我们愣愣地望着里面的东西。

“信......?”

统一规格的信封堆叠在暗格内。信封的边角全部已经发黄,一些地方还有打湿过又晒干的痕迹。但是无一例外的,信封的粘合处——全都画着一柄蓝色的小伞。

“这......是怎么回事?”

*

我们将信全部取出摆在地上,粗略数来,大概有十多封的样子。虽然年代看起来有些久远,但因为是密封保存,上面倒没什么积灰。我随便拆开一封。信纸上没有日期只有落款,和笔记本上一模一样的字迹在右下角写着一个很女性化的名字。

“于锦汐......”

我念着落款人的名字,开始读起信件:

抱歉,擅自读了你的信。

图书馆的存信处满了。我被委托处理过期信件时,里面的信纸掉了出来。因为信封的样子很奇怪,没有署名地只画了柄蓝色小伞,所以我没忍住地看了里边的内容。

看完信的时候,我只想“唔哇......”地这样感慨,不过,也只是想“唔哇”地感慨而已。你在信中写了好多积怨的话,这时我才意识到,你在写的是一封不想给任何人看的信。这里还要再说一声对不起。

不过,你在信中写道“我是一个奇丑无比的怪人,自出生下来就惹人讨厌,出现在别人的视线里即是给别人添麻烦......”,还有“我的脑子非常笨,连最简单的东西都要学很久,去请教他人只是浪费别人的时间,为什么像我这样的人要出生在世界上”。

看了这样的内容,真是叫人非常生气。

首先,丑和美只是相对的概念。社会的审美标准有过许多次时代的更迭,不受一部分人喜欢的相貌,代表着的只是某个时期的审美潮流而已。所以妄自菲薄、给自己的价值去定义是笨蛋的行为。况且人的形象并不如你所想的那么简单,一个人气质、涵养,很多时候是比相貌更重要的东西。因为可以修饰相貌的方法真是太多了,只要有合适的穿扮和化妆,谁都可以找到让自己魅力脱颖的方法。悄悄告诉你,最近我现在也渐渐到不化妆就不想出门的地步了......

还有“最简单的东西都要学很久,去请教别人只是在给别人添麻烦”是什么离谱的想法,既然只是学很久而不是学不会,那么说明你的努力都是有回报的。在学习上天赋不足的话,有没有发掘自己优于常人的点呢,音乐、美术、舞蹈、表演......能定义一个人价值的东西多种多样,你有没有去尝试过?

给别人添麻烦而不再去请教别人问题的做法,有没有可能是自以为是的臆断?如果曾经愿意帮助你的人因为你单方面的想法而被冷落,不是反而会觉得是自己没能帮到你,因此变得内疚吗?

如果你就是我身边的人的话,真是好想亲自把你那些奇怪的想法都纠正过来!真是太叫人生气了!

不过......这封信的主要目的还是对擅自拆了你的信这件事道歉,总之就是非常对不起但是你真的非常叫人生气。啊......到头来还是很奇怪,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啦。

你把自己不愿意对人说的想法写在信里,然后将它投到存信处,目的肯定是希望有谁会偶然发现吧?我刚读过辅导心理学的书,绝对是这样没错!所以啊,我也学你一样用画了蓝伞的无名信封装这纸信,如果你看到的话,对我刚刚说的有任何不服,哪怕是觉得我根本什么都不了解却在自说自话也好,尽管可以用同样的方式反驳我。

我希望你能回信,不,是你绝对要回信噢。无视的话就是承认了我的话,就要好好审视自己的生活态度!

我会每天来存信处检查信件的。

题外话,蓝色小伞是什么意思,我很好奇,可以告诉我吗?

偶然拜读到信件的 于锦汐

虽然只是信纸上的文字,但那些话语仿佛就响起在耳畔一样。

我无言地看着信纸里的内容,转而打开第二封信。

敬启。

感谢你的回信。虽然你在信里写道“明明什么都不懂却擅自对我指手画脚”、“擅自偷看别人的信还如此嚣张”、“看了本理论书就一股脑地教育别人你是谁啊”这样的话,但得到你的回信还是很开心。说明你有好好把我的信看到最后,并且还生起了反驳的欲望呢,这在心理学上就是还未完全对社交失去期待。理论书可是优秀前人总结的经验,不可以随便看轻哦。

你说道“我既没有特长又阴郁,明明是没见过面的人却说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这样不负责任的话,仅仅是在满足自己的说教欲而已”,真是毫不留情又尖锐呢。不过仅仅是我这样看过你两封信的人,如果也能说出你的闪光点的话,你就会好好认可我的话了吧。

首先,或许连你自己也没发现,你在写下第一封饱含自己情绪的信时,引用了很多高级叙述句式和经典著作里的名句,其中不乏许多对中学生少见的读本,这说明你平时是个阅读涉猎很广的人对吧。

而你在反驳我的第二封信时,书信又变成了尖锐、狠厉的风格,总能敏锐地抓出我的每个语言漏洞,让我读来压迫感十足。这说明你的语言逻辑感很强,如果以后有这方面的课程和论文竞赛,你肯定会在那方面有很大建树吧。

我听说大脑这方面的能力是和乐感的区块相连的,你要不要尝试去学习一样乐器呢?

话说回来,我最近在写一本原创诗集的收集册。你知道乐府诗吗?那是西汉时期一种专门收集民间歌谣的地方,后来慢慢就变成一种带有音乐性的诗体,大致就是类似那样的东西。你写信的方式已经蛮有诗歌的叙述感,我觉得还蛮合适的,有兴趣试试吗?

最后,你还是没告诉我蓝色小伞的意义啊!下次回信的时候要把我的问题都好好回答。

还有你的名字,也差不多该告诉我了吧,这样才对一开始就自报姓名的我比较公平。

想要知道别扭同学名字的 于锦汐

致 没有发现自己可取之处的人

启信好,仍然没有告诉我蓝色小伞意义的陈同学。

首先,人的姓名应当由姓和名组成。像我的名字就是“于、锦汐”,而你也应当用这样的方式自报姓名,只说一半实在太狡猾了。

你针对我的说法回应道“真是一派胡言,实在无法沟通”,然后怀着这种愤慨的心情第二天就回了信,这种想要表达自己强烈不愿沟通的沟通之情,我已经切实感受到了。

然后你在信中提到,为了反驳我自说自话的观点,证明自己是个非常多余的废物,你特地去报了家附近的小提琴班。

这种用实践来论证观点的做法我很同意,希望你一定要努力学习,因为不这样的话,就会被我用“你只要肯好好学就一定可以做到”来反驳,你绝对讨厌听到这样的话讨厌到要死吧?所以务必还请认真,努力。

话说回来,既然都迈出到这一步了,干脆拿学习问题继续去请教之前的同学怎么样?如果他们对你的迟钝表达厌恶之情,不就又可以反驳我的另一观点了吗?到时候我肯定会因为事实全部被你说中而意识到自己的愚昧无知,然后真诚地向你道歉。

最后,蓝色小伞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这是我第三次向你提问了,就算性格温良如我,内心也有着“事不过三”的忍耐底线,请一定要在下次回信中告诉我。

期待向陈同学道歉的 于锦汐

你好。

时间如梭,和陈同学的通信已经将近两个月了。

第八次向你问蓝色小伞的意义仍然没有得到回复,我真的非常生气,并且决定以后都不再问了,这点我要在最开始就申明。

然后,关于你的小提琴演奏在比赛里获奖这件事,真是很值得高兴。虽然只是个社区比赛的小奖,但也证明了我那时候的判断是对的,你拥有某种优于常人的天赋,这件事上是我毫无争议的赢了。

不过,你在班级里请教问题被同学拒绝这件事,我必须要向你道歉。让你因此受到伤害,是不了解情况、想当然的我的错。事实上,我最近也遇到了一些非常让我困惑的问题,常常在想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是我做错了......我正在思考方法,我觉得一定可以解决的。

最后,我觉得你被轻蔑地辱骂“笨蛋、蠢货、吊车尾”,应该感到羞愧的是把这些话对珍贵的同学说出口的人,等他们以后成熟、长大,一定会为自己以前做过这些事而耻。

虽然你说自己“不在意”,但终究是我的提议导致你被伤害。我也要承认自己对很多事情的认识还很浅薄,我会继续学习,努力的。

正在努力的 于锦汐

敬启。

上次提到的困惑还请不要在意,已经大致解决了。就像漫长人生中的一道匆匆风景,很快便不再值得挂齿。

比起这个,小提琴区级联赛的事情还请加油,这次不是为了证明我的观点对错,而是在真诚地为你应援,我觉得陈同学可以做到,也希望你做到。

另外,你写来的诗已经被我摘进收藏册中。很棒的一次创作,希望以后可以经常收到投稿。那么,这件事上也是我赢了,这样一来就是二比一,陈同学你不仅不是个毫无用处的人,搞不好还是个天才呢。

最后,蓝色小伞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第九次发问的 于锦汐

新学期好。

寒假的时候没法交换信件,本来以为你已经忘了这件事。没想到开学第三天就在图书馆里找到了画蓝色小伞的信,真是令我意外。

不过久违的再次通信,你上来就责问我把你在区级联赛里获奖的事用广播通报,未免也太过小气。

没有经过你的同意确实是我不对,不过就算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这样做哦。

用广播喊出“我觉得陈同学你真的很棒,要更相信自己”这样的话,就算是我也是在当时做了很多斗争的。但是如果这样可以让大家改变对你的看法,让更多人认识到你的才华的话,我其实怎样都无所谓。

和陈同学通信已经过去了五个月,我最近也在开始思考很多事情......我总是自说自话,在过去一定也做了很多惹人讨厌的错事。但即使是这样的我,唯独回信给陈同学这件事是绝对不后悔的。

所以还望不要在意,给他人展现更优秀和自信的自己。

坚信陈同学会发光发亮的 于锦汐

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没有,为什么陈同学会这样想,是我之前回信里的哪句话让你误解了吗?

总之是你多虑了,我这边并没有发生什么值得一提的事,况且我本来就不是遮遮掩掩的性格,如果有特别的事我肯定会第一时间和陈同学说的。

说到最近烦恼的事,大概是期中测试临近,压力稍微有点大吧。不管是家长还是学校那边很叫人头疼......

话说回来,陈同学你的模拟考成绩很不错呢!我在成绩榜上看见了你的名字,招生统考只有几个月了,想好自己要学什么专业了吗?

我虽然给不出什么好的意见,但我觉得只要是自己喜欢的事情,能为此奋斗一生都会非常快乐的。

统考加油,我也会为你祈福的。

于锦汐

陈同学你好。

首先恭喜你毕业。

和陈同学这一年的通信,虽然最初是出于想反驳你的观点写的,但久而久之,现在也变成了一件对我很重要的事。

看着陈同学这段时间的改变和进步,让过去一直站在说教者立场上的自己,惊觉到原来是我从陈同学这儿学到的东西更多。所以当你来问我志愿的事时,虽然我很高兴,但还是希望你能以自己的判断为主。

“不想去更好的学校,只想留在璃清这样”,产生这种想法的原因虽然我不知道,但这件事上还请你一定要慎重。

陈同学是一个很有天赋又有主见的人,这点我比谁都清楚,所以我觉得你应该适合更宽阔的天地。就算没有没有明确的志向也没关系,也不是所有人一开始都很目标明确的嘛。

去到更厉害的地方,见识到来自不同地方的人后,每个人都会不同程度的成长,到时候也许就能找到自己真正的想法了。

关于通信的事,如果陈同学还有兴趣,我们也差不多该从这种交换纸信的方式换成社交网络了。这样也不至于会有因为图书馆闭馆而一整个寒假都没法联络这样的事发生。

不过想到大学的生活多姿多彩,陈同学应该会很快忘了我这个又古板又无聊的人吧哈哈。

见面的事情我很乐意。虽然我早就知道陈同学的真实姓名了,陈同学应该也经常能在学校里认出我,但想到我们两个真正地在现实里谈话居然还一次都没有,这种状态持续了一年还真是连影视剧里都很少见。

不过近期稍有不便,具体原因还请允许我保密,这边有必须要优先去做的事情。事后我一定会亲自定好餐位,邀请陈同学来与我畅谈的。

于锦汐

*

将信差不多读完的时候,手机也刚好收到夏宛音的短信。

【我已经到家啦。陈老师现在正驾车回去,你那边应该结束了吧?】

事前为了争取更多时间,我让夏宛音在扫墓结束后拜托陈榆章送她回家,也方便我们可以掌握陈榆章的行踪。这个安排现在果然派上了用场。

【嗯,马上结束了。今天的事谢谢你。】

【不用谢,记得到时候请我吃雪糕就行~(ノ≧∀≦)ノ】

夏宛音家离这儿大概十五分钟的车程,要想不被陈榆章发现的话,差不多也该离开了。

我拿出手机将内容一封封拍下。这样做很不道德,但生怕错过什么线索也只能如此了......照片拍完后,我开始动手收拾起地上的信件,而一旁的秋穗儿仍在出神地望着手中的信。

“怎么了?”

“没什么......”

她摇了摇头,将信放回到暗格中。

走出房门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晌午。

这次的搜查不能说毫无收获,但留下的疑团也还有很多。

照片中的女生名字叫于锦汐,和陈榆章是笔友的关系,写下那些信的时间是陈榆章还在璃清中学读书的时候。但那已经是接近七八年前的事,之后他们又发生了什么,是发展成交往的关系,然后结婚了吗?

这些未可知的部分,也许就是三天后火灾的线索......

现在唯一可以确认的是,陈榆章身上一定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他在于锦汐的事上骗了我们,从信中读来,里面所描述学生时代的他和现在的陈榆章完全不是一个人。

自卑、孤僻、阴暗......

这些词,和那个光芒耀眼的人原本是绝不会扯上关系的。七年的时间很长,但能让一个人发生如此大的转变,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契机吧。

想着这些的时候,脚已经踩上了自行车的踏板,这时我才注意到身边一点动作也没有的秋穗儿。

她像最早时候那样将手插在衣兜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地望着街道的彼端。

“你不打车吗?”

“我还有点事要做。”

听她的语气,并没有打算把那个“要做的事”告诉我。

我将手放上握把,即将要踩动踏板时,却又没忍住地回头看了她一眼。想问的话怎么都出不了口。

自从那天离开校长室后,原本处于同一处境下合作关系的我们,突然间像生出了一道隔阂,我已经不知道在线索转向陈榆章后,她内心的真实想法是什么了。毕竟我也没有自大到,认为自己是值得她将所有忧虑都放心相诉的人。

就在我犹豫之际,秋穗儿突然长叹了口气,然后转过身来撇着嘴说:

“别瞎担心了......我不会乱来的。”

“我又没......”

“啊~好担心她会做出什么傻事啊,放着不管真的可以吗?”她学着我的语气浮夸地讲话,让我忽然一愣

“谁这么想了啊?”

“你脸上就是这么写的。”

秋穗儿走到我旁边拍了拍车尾,那一刻,我有种那个自信又叫人安心的她又回来了的错觉。

“行了,我真的还有事要办。你回去以后也不准偷懒,七年前那场火灾的记录要想办法查明,这两者间肯定有很大的联系。”

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我最后还是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那,我就先走了。”

“嗯,再见。”

我踩下了踏板,车轮慢慢滚动,带着单车愈来愈快地往坡道的另一头驶去。

*

我等了一会儿,看着他的背影渐渐和阳光一起消融在地平线里。而拐角的另一边,长直的街道尽头也传来轿车慢慢驶近,然后减速熄火的声音。

紧张的感觉比我想象中还要强烈。

我按捺住自己狂跳的心脏,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地从墙侧走出。

那个熟悉的身影,此刻背靠着正午的光线,一如记忆中那般温暖和亲切。我缓缓朝他走近——

余光里,另一侧的坡道上已经看不到单车的影子。

“对不起,我骗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