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等、等一下，阳人，你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猛然被阳人抓住手腕拉到一边，柚婷一时也变得慌乱起来。
「……就是字面意思。」
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视线落在两人之前大约五米左右的空间上。
但是那里明明空无一人。
「……阳人，我可是不会喜欢这种玩笑的！」
似乎是以为阳人在愚弄自己，柚婷圆框眼镜后的双瞳中染上些许怒意。
「没在开玩笑！你觉得本大爷像是那么缺德的人吗？」
「……」
确实，此时的阳人并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
但柚婷并没有看到那里有着任何一个人的存在，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更何况，明明应该已经死去的林郁出现在两人面前这种事，再怎么想也不可能发生。
……万一可能呢？
一瞬间这么犹豫了，从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畏惧感，准确说来，畏惧的是如果林郁真的出现在眼前的话，究竟应该如何面对他。
「……阳人，你确定林郁真的在那里吗？」
「千真万确……刚刚在车上本大爷突然停住就是因为他。」
「在车上？」
稍微回想了一下，那时的阳人的确不知为何突然停了下来，自己也因此撞了上去……但是，那时候在阳人的身前应该压根就没有任何人的存在才对。
随着脊背的寒意一同爬上大脑的，还有因眼下状况而产生的疑问。
……为什么只有阳人看到了？
「柚婷，可能接下来会稍微有点晕，站稳点。」
「啊？」
思路被阳人的话打断，随即发出困惑声音的同时，视野变得模糊并开始短暂地旋转起来。险些失去平衡，但好在身体被阳人及时支撑住了。
「刚刚的是什么……」
用力晃了晃脑袋之后，视野才终于恢复正常。
「是最近才发现的，似乎是可以把自己的感官同步到其他人身上的能力。」
柚婷当然也知道三人是超能力者的事情，但就算是情报贩子小姐，对超能力这种本应只存在于臆想中的东西也是几乎没什么了解，而对三人来说，他们似乎也还没有仔细探索过自身超能力的完整内容。
「新的用途吗……为什么现在用？」
「因为……」
「是我拜托阳人用的，因为柚婷你似乎看不见我。」
阳人刚想要解释，就被从几米前传来的声音打断了，那是本该只存在于记忆之中的声音。
抬起头，有谁的身影出现在了刚刚阳人所指的地方。
无论是相貌还是身高，甚至是身边散发出的气氛都和记忆中一致，所以很快就认了出来。
站在那里的……毫无疑问就是林郁没错。
「林郁？」
明明已经经由双眼确认，难以置信的呢喃却还是从嘴里滑了出来。
「嗯……柚婷，早上好？」
用以回应的是不明所以的招呼声。
「等一下，到底是什么情况，林郁你应该已经……」
「已经死了，这一点我知道哦？所以现在是以幽灵状态出现的。」
林郁指了指自己脚下，那是示意两人注意自己脚下的意思，至于到底是注意什么——
「没有影子……」
「答对了。」
他扬起笑容，用答题节目主持人般的夸张反应肯定了阳人的回答。
「可……慢着，按照情报来讲这个世界上不应该有幽灵才对啊。」
……到底是从哪里得到的那种情报啊？
「但是事实不就摆在这里嘛。」
林郁这么说着，双脚逐渐离开了地面——感觉这么表达也不是很好，幽灵是否真的是「站」在地面上的这一点还有待商榷，毕竟某个寄宿在刀上的少女说过自己正坐时其实是以相当微妙的状态浮在地上的……说起来那位似乎否认自己是幽灵来着？
他朝梦想之墙伸出手，整个人径直穿过了厚实的立式黑板。
「对吧？」
然后以只把头从黑板的另一侧探过来的状态这么说了。
拜此所赐，情报贩子小姐少见地露出了慌张的姿态，她一边上下推动着鼻梁上的圆框眼镜，和思考中的侦探一样咬起了拇指，嘴里还一个劲儿地念叨着「这肯定很奇怪吧」一类的话。
而反观另一边，飘在空中的林郁则是一派轻松，阳人心里突然冒出了「一物降一物」的想法，要知道平时的情报贩子小姐可不是会居于弱势的人物。
也正是因此，方才意识到本应死去的林郁就站在自己身旁所带来的恐惧感消退了不少。
「……首先先让我确认一点。」
似乎是做够了心理准备，柚婷站直身子，将视线投向林郁。
「你是货真价实的林郁吧？」
「正如你所见，如假包换。」
「证据呢？」
「例如说你初中时期的外号之类的？柚……」
「等、等一下，我知道了，快给我闭嘴！」
似乎是确实藉由这一点确认了对方的身份，柚婷匆忙阻止林郁继续往下说的同时，眼中的不信感稍稍减弱了一些。实不相瞒，阳人有些感兴趣那个外号究竟是什么。
「然后，你刚刚说是你让阳人使用超能力的吧？为什么会知道超能力的事。」
听到这个问题，阳人也将视线投向林郁。
超能力的事情三人一直极力掩饰着，别说是陌生人，就连身旁熟识的朋友大多都毫不知情，更别提在两年前就已经去世，和三人素未谋面的林郁了。
也是因此，刚刚从林郁口中听到超能力这个词的时候，阳人的确愣了一愣，直到他重复一遍后才反应过来。
「我知道的事情说不定比你们想象中要多。」
他用一只手指挠着脸，露出有些意味深长的笑容。
「指的是？」
「例如说灰子啊，还有恋爱作战啊之类的。」
「……」
林郁的话让两人一时沉默下来，而看着两人一副想问「为什么」的表情，他稍微思考一下后开了口。
「感觉就跟被召唤的英灵会被赋予现世的知识一样。」
「……」
「啊，冷场了。」
他特意将这样的事实以平淡的口气说了出来。原本以为幽灵会是更加可怕的存在的，看样子还得分人才行。
林郁重新望向刚刚榛濑和阳人所看着的梦想之墙，视线最终停留在了偏上的角落。
——那是榛濑写的便利贴所在的位置。
「难道说……最近榛濑学姐的事也知道吗？」
阳人试探性地抛出问题，得到了肯定的回应。
「知道哦。」
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的口吻，他的眼睑稍微耷拉下来。而得到了这样的回应后，下一个发问的人变成了柚婷。
「所以林郁你是怎么想的？」
「觉得实在是个很麻烦的女人。」
「啊？」
因为林郁的回答，柚婷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明明是自己的梦想却仅仅是被父母反对了一通后就想放弃，明明现在已经是能独当一面的女仆小姐了却还总是擅自认为自己什么都办不到，明明连自己的事情都管不好还想要去当别人的军师，这女人怎么这么麻烦啊？简直麻烦至极，麻烦透了！」
林郁刻意皱起眉头，用十足不满的语气一股脑把话说了出来。
阳人总感觉这家伙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打破自己对于「改变榛濑学姐人生轨迹的人」的认知，于是不禁露出了困惑的表情，用余光看了一下，一旁的情报贩子小姐也是同样的状况。
「不光是这样，总是会被小混混缠上这点也很麻烦，会跟青春期的小女孩一样自顾自做无谓的联想这一点也很麻烦，而且身边的朋友也一样都是群麻烦的家伙，最麻烦的是明明有麻烦了还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遇上了麻烦简直就是在自找麻烦，这女人是被麻烦之神眷顾了吗？」
到最后几乎变成了绕口令一般的抱怨，但不知为何，一旁的情报贩子小姐「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抱歉抱歉。」
柚婷下意识用手掩盖住嘴，但笑声却没有就此停下来，她的肩膀颤抖的幅度变得越来越大，直到最后爽快地拭去圆框眼镜后笑出的泪水。
「确实，榛濑姐就是个麻烦的女人呢。」
最终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对吧？」
「不仅笨，还喜欢在奇怪的事情上钻牛角尖，而且还是个什么都不敢说的怂货。」
柚婷突然也模仿起林郁的样子，竖起食指，柳眉倒竖地说了起来，有一瞬她似乎朝阳人这边投来了视线，但阳人并不清楚那意味着什么。
「简直就是麻烦的代名词呢。」
「嗯嗯，以后干脆叫麻烦鬼好了。」
林郁重重地点了点头。不知为何阳人总想吐槽一句「现在你才是鬼吧」。
下个瞬间，两人突然一齐将视线移向阳人，脸上的表情摆明了是在让阳人说出自己的看法。
「啊，倒也不……」
本来想说「倒也不是那么麻烦」的，但好像……的确有那么一点啦。
阳人因自己的如此感知，在内心向女仆小姐道了个歉。
「说起来，我高考之前遇到过毕业十周年特意回来看梦想之墙的师兄来着。」
看到阳人露出一副不好意思的笑容，林郁的嘴角也扬起笑意，他将手移向榛濑的那张便利贴，似乎要把它紧紧抓在手中似的，但五指最终还是穿透过去，握住了虚无。
「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在梦想墙上写了『我要当小说家』这种话的家伙。」
小说家啊……阳人听说那并不是条好走的路。
「最后实现了吗？」
「似乎变成普通的社畜了。」
林郁摇了摇头。
「是么……」
阳人看着梦想之墙上的一张张便利贴，再度意识到了这里的作用不过是「记录梦想」。
既然是梦想，那其中就必然带有「不知能否实现」的暧昧性。如果将这之上的一个个梦想比作埋入土中的种子的话，有的种子会生根发芽最终长出果实，与之相对的，也一定会有一些在开出花朵之前就凋零，或是就这么永远深埋在土层之中。
这是非常浅显的道理。
「回来看梦想之墙的人里肯定也有很多像他一样的吧。」
柚婷看向梦想之墙的眼神中多出了几分悲怆。
这若干承载着某个市高学子的心愿的便利贴中肯定也有她的一份吧。阳人不禁这么想了，但片刻后又对自己的想法予以否定——不，按着情报贩子小姐的性子来说，没有也说不定。
「实现梦想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有的人即便最终实现了，却也还是会感受到和预想中不同的落差感。」
林郁的话中多出了几分深意，那有些透明的漆黑双眸所映出的似乎是非常遥远的远方。
这番话大概是在说榛濑吧。尽管最终「建一家咖啡馆」的目的得以实现，但因为实现的方式和预想中的迥乎不同，她才会无比自责，承受着那样的重压。
「所以啊，那些来看当年的梦想之墙的学长和学姐们，大多都是坦然接受了那份缺憾感才会回来的。」
那究竟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境，阳人不是非常清楚，但说不定总有一天自己也会体会到。
「但即便没有实现，追逐梦想的过程中留下的努力也一定会在某处留下有形的印记。」
有形的……印记？
灰暗的天空下似乎刮起了风，隐隐有雨的气味传了过来，梦想之墙上的一张张便利贴也随着穿堂而过的微风轻轻飘动，林郁配合着便利贴的起伏提起手，看起来就像是他企图将便利贴撕下来一般。
「坦然接受自己的失败或是不甘，然后抓住过往自己曾经为之努力而留下的印记，这之后或许是重燃梦想，也有可能是就此带着这份缺憾，接着向人生的下一站进发。」
林郁突然停顿下来。
「啊，一不小心变成鸡汤了呢。」
他把手放到后脑勺，略有些尴尬地干笑了两声。
「林郁，刚刚倒数第二句可以再说一遍吗？本大爷听得不是很清楚，就『有形的印记』这一句。」
阳人以一副思索着什么的表情开了口。
「不是，你这不已经听清楚了吗？」
「好像也是。」
然后咧开嘴露出了一如既往的爽朗笑容。
「……嗯，说不定这样确实可行。」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将视线转向柚婷。
「柚婷。」
「怎么了？」
「如果说现在让你联系榛濑店里的熟客们的话，能联系到吗？」
「突然间问这种……」
似乎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话题的转变，稍迟一点才做出回应的柚婷脸上短暂浮现出了困惑，但那份困惑马上就烟消云散，她用手抵住下巴，仔细思索了一阵之后——
「虽然他们一般不会留联系方式，但如果按照职业、来店里的时间还有年龄阶层之类的特征的话……说不定可以联系上！」
她便像这样嘟哝起来，最终给出了答案。
「能联系到多少？」
「如果只有我……勉强再算上阳人你的话，数量我不敢保证……」
「差不多该改改你那究极笨蛋的思维模式了吧？」
阳人下意识这么说了她一句，和抬起头来的柚婷对上了视线。
因为，并不是只有柚婷和自己两个人。
「……虽然很火大，但是你说得对。」
她进入某种状态般轻轻一推鼻子上的无框眼镜，从口袋中掏出手机。那是情报贩子小姐的工作状态。
「我会尽全力去联系的。」
「是『我们』才对吧？」
面对阳人的又一次指正，柚婷只是一笑带过，那副意气十足的笑容也同样是情报贩子小姐专属。
「啊，说起来你下午的行程要怎么办？」
「全都推掉好了。」
利落地给出了答案。
「我可不想再和昨天收到你的信息的时候一样，再懊悔第二次啊。」
这么说完，她就回过身去，将拨通电话的手机放到耳边。
还有另外一件事……
阳人将视线转向不远处的林郁，似乎是因为两人突如其来的一系列举动，此时的林郁脸上是一副让阳人感到有些眼熟的温和笑容。
仔细一想，身为女仆小姐兼军师的榛濑脸上，也时常出现这样的笑容。
「怎么了？」
先发问的反倒是他那边。
「林郁你刚刚也说过自己知道吧，作战的事。」
「知道啊。」
「你觉得这个也是榛濑学姐做的麻烦事之一吗？」
「你们这『恋爱作战』的关系本身就已经有够复杂了吧？」
两人之间相视一笑。
「那么现在，为了榛濑学姐这个麻烦的女人，将会举办一场迄今为止规模最大，最麻烦的作战。」
「听上去就麻烦到让人不想参加呢。」
「那林郁你要来吗？」
「乐意之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