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离开市高大约十五分钟，徐沢终于在目的地前站稳脚跟。

这是一座隐藏在住宅区中间的小小公园。

铁栏杆和大部分的休闲设施都因漆皮脱落而生锈，许愿池内的死水在雨中泛起圈圈涟漪，虽然景观植物近期还有过修剪养护的痕迹，但一旁散落着几件玩具的沙坑却连同树叶和石块一起，在雨水中混杂显得污浊不堪。

公园本身并不起眼，此时更是藏匿在了雨中住宅区的别样静谧感之中。

一般人并不会选择在雨天去露天公园，徐沢之所以来到这里，也是有着非常特殊的缘由。

微弱而又有些刺耳的响声传了过来，那是晃动秋千时吊索和链环摩擦的特有响声。

循声看去，有谁正在公园的一角轻轻摇动生锈的秋千。

「果然在这啊……」

无奈的呢喃，徐沢走进公园。

那个人即便在这样的雨幕之中也没有撑伞，而是任由雨水将自己的身体打湿。

那被雨水浸湿的衬衫变得微妙地通透，而藏青色外套则是在渲染中加重了色调，她的发丝就这么贴在脸上，但本人却丝毫没有在意，只是用双手抓着吊索，一前一后地晃动着纤细的双腿，带动秋千缓缓摇动。

通常，这种人都会被当作奇怪的家伙。

而眼前的这家伙正好就有着一头奇怪的阴郁灰发。

——松本灰子。

她的身形宛若融入了雨中一般显得有些虚幻，却又微妙地散出柔和的光芒，漫天的雨幕将她的存在从画布里捧出，就像是召来雨水的灰色精灵，正独自一人摇荡着锈迹斑驳的秋千，犹如电影里的场景一般。

她的脸上似乎带有平常难以见到的情愫。

「你是笨蛋吗？」

徐沢十分自然地开口道，公园里没有别的人，他搭话的对象已经很明显了。

「……」

但灰子并没有回应，只是用一如既往冷淡的视线看着徐沢朝自己缓步走来。

公园的地砖每被踏上一步都会发出厚实而沉重的回响，当那声音最终停下来的瞬间，灰子感到雨点打在自己身上的感觉陡然间消失不见。

仰起视线，眼前的男生正用三分生气、七分无奈的表情看着自己，他手中的伞成为了分割两个世界的薄薄屏障，温柔地将落在两人头顶的雨点弹开。

「你是想验证自己会不会感冒，还是验证自己是不是笨蛋啊？」

「……」

若有若无的秋千声停了下来，灰子猛地站起身，像是要无视徐沢的存在般脱离了伞下的空间，她顾自朝着公园的出口走去，但她的步伐大概并不像是逃离，反倒更像是在刻意地等待着什么。

「等一下！」

徐沢猛地回头如此阻拦，而灰子听到后也停下脚步，她没有回头，只是留给徐沢一个意味深长的背影，无言地等待着徐沢还未出口的话语。

「……你内衣颜色透出来了。」

沉默许久，徐沢才终于开口。

出口的话语在嘈杂的雨声中显得格外明显，徐沢明白这句话很大概率上会奏效。

灰子的背影很明显颤抖了一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的声音就连徐沢这边都能听到，下一刻，她将外套的拉链一口气拉到了脖子以上，然后用兔子般的速度钻回到徐沢伞下。

她蜷起身子，颇为在意地在胸前抱起双臂，原本就粘在身上的雨滴顺着百褶裙下白皙的大腿，滑进了短袜和鞋子的缝隙之间。

不用问也知道肯定是全身上下都湿透了。

等会小梦又要抱怨了。徐沢不禁在内心叹息。

「……看到了？」

干脆把半张脸也埋进了外套里的她小声地询问着。

「大饱眼福了。」

脚背突然传来了难以忽视的痛感，如果可以的话徐沢希望灰子能不要一声不吭地踩过来。

她表情并不像往常那般冷淡，那双紫色的眼瞳也并非掩藏了所有的感情色彩，至少在现在这个瞬间，徐沢能够很轻松地读出她正在害羞。

纠正一下，从脚背的状态来看更确切的说法应该是又羞又恼。

这无疑是灰子在学校时很少展现出的姿态。

但这并不是装出来的——相反，那副冷淡的样子才是。

「冰山美人」松本灰子的存在，原本就只是这家伙出于某些原因，在学校里赋予自己的人设而已。

徐沢非常清楚这一点。

「对不起，说实话我对你穿什么内衣完全没兴趣所以请原谅我。」

毕竟又不是没看过。

明明诚实地道歉结果被踩得更用力了。

「为了保证自己的身体健康，我现在把你扔回雨里你不会介意的吧，灰子小姐？」

「当然不会，那样我更开心。」

游刃有余的语气，她的表情也一样一派轻松。

说的也是，毕竟这家伙最喜欢淋雨了，而且如果有可能的话还会想要拉多几个受害者。

徐沢回想起至今以来数次因为淋雨受凉而感冒的惨痛经历，不禁握紧了伞柄。

虽然自己小小的威胁并没有奏效，但灰子最终还是把脚移开了。

「感激不尽。」

「不客气。」

「所以你刚刚又是想干些什么？」

「想试试看你会不会自己跑来追我。」

本人一副想出了奇怪双关语的得意表情，但徐沢没有理会：

「我不会跑的，但是你用跑的说不定我就会直接放弃了。」

灰子小姐非常喜欢用一些古怪的理由来干些古怪的事情，总体来说本人也就是个古怪的家伙，无论和学校里的冰山美人还是和传闻里的精灵小姐相比都大相径庭，也怪不得她和柚婷那家伙处得来。

不过，知道她这副样子的也就只有几个人就是了。

「欸——？原来对你来说我连跑两步的价值都没有啊？」

使坏般刻意拉长了语调。

「如果你古怪的举措能稍微减少一些，说不定会多点呢。」

「那我可得尽全力再多干些怪事了呢。」

明明接住了这家伙的讽刺想要回击一下的，结果扔出去的对话球又以分毫不减的力度回到了自己的手上，徐沢早已习惯了这种状况，所以看着灰子脸上在其他人看来无比珍稀的温和笑容，他内心却只感到无奈。

「手机。」

「啊？」

她突然伸出手，但徐沢没有反应过来。

「借我一下，我跟小梦说声先帮我放好热水。」

徐沢将口袋中的手机递到灰子手里，她利落地输入了徐沢的解锁密码，然后翻开了通讯录。

「你自己难道没带吗？」

「不是，只是要拿太麻烦了。」

在电话拨通之前，她从外套的口袋中掏出了自己的手机，准确来说，是装在扎紧袋口的保鲜袋里的手机。

众所周知，这样做是不会延长手机保质期的。

「不这么处理的话淋雨的时候会进水的。」

一本正经地这么解释了，看起来是经验之谈，至少徐沢终于知道为什么她之前的手机那么容易坏了。

「你是笨蛋吗？」

于是徐沢今天第二次地说出了这句话。

电话拨通以后，灰子简单几句就和电话另一端的小梦交待好了事情，徐沢听到电话另一端传来「你不会又去淋雨了吧！？」的惨叫声，但马上就被灰子挂断了。

放下手机以后，她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这样就可以证明我不是笨蛋了吧？」

这家伙没救了。

「总而言之，我们先赶紧回去吧。」

她看起来心情大好，双手背在身后一步一跃地走进了雨里。

稍微补充一下，灰子小姐在淋雨之后非常喜欢马上钻进浴缸里泡热水澡，据本人的说法，这么做了以后心情会变好，但多次被拉去一同淋雨的徐沢对此颇有微词，因为这家伙每次先行抢占浴室之后都非得半个小时以上才会出来。

当然，就算是徐沢先一步抢占了浴室，最后也会被「难道你狠心看着女孩子受凉吗」这一类的话击溃。

也正是因此，徐沢非常怀疑这家伙心情变好的原因不是淋雨或者泡澡，而是看着自己感冒。

「咦……？」

看着灰子的身影和自己逐渐拉开距离，徐沢突然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仔细一想，自己的手机还在她手上。

「喂！等一下！别拿我手机淋雨啊！」

一听到徐沢的喊声，灰子马上加快了步伐，这次是真的跑了起来。

徐沢早该知道这家伙不会这么老实的，他看着灰子跑走的背影，不得已也只能迈步追了上去，鞋底不断激起小小的水花，两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也在雨中住宅区特有的静谧中激起涟漪。

徐沢知道灰子并不是大家传闻中的冰山美人，她也会害羞、生气、纵情欢笑，和普通的女孩子一样在脸上展露出自己的感情，拥有相同甚至是更加丰富的情感；也知道灰子的各种古怪喜好，知道她的生日，甚至是知道她喜欢什么颜色的内衣。

而与之相对的，灰子也同样对徐沢非常熟悉，她知道徐沢手机的密码，也知道他最近开始了家教的兼职，过去的数个暑假里，生日仅仅相差一周的两人也一直在一起愉快地度过相同的庆祝日，眼下这种状态，其实正是平日里稀松愉快的日常。

两人从很久以前就陪伴在彼此身边了，而这不是因为别的，正是因为——

徐沢追出去一段路之后，灰子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直到两人的身形又一次被罩在伞下，她才微微喘着气，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将手机递还给徐沢。

「不是说要是我用跑的你就放弃吗？」

「我心疼我的手机。」

徐沢连忙擦干手机上的雨水，确认无误之后才松了口气，把手机放回口袋里。

「欸——？原来是这样啊。」

徐沢突然感觉左手的重量轻了不少，随即如带般的雨幕就将徐沢的衣服毫不留情地打湿。

「我亲爱的弟弟哟，在战场上大意可是会丧命的。」

「你就放过我吧！姐——！！！！！」

眼看着悲剧将要又一次上演的徐沢发出了悲鸣，而灰子则是微眯起眼睛，嘴角也扬起了浅浅的笑容。

——正是因为，两人是姐弟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