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在鸣响,一声接着一声。

自己在哪里?

除了钟声以外什么也感受不到,视觉、嗅觉、触觉,全都没有作用,唯有思维和钟鸣。

我刚才……对了,我遇到了诺瑟斯。那之前呢?

记得之前已劳累接近虚脱,此时却没有丝毫酸痛。自己昏倒了吗?但是,为什么自己会在奔跑?

应该睁开眼睛。

即使没有理由,心里仍坚信着。

自己没有死。并且,应该睁开眼。

寻觅、见证、拯救。

阻止……

……我们……

……出路。

一瞬间,世界呈现在眼前。

炼狱的世界。

到处都是血和残缺不全的尸体,内脏和骨头散落一地,深红之下只能勉强辨认出沙土和枯草的褐黄。

视线里,站着三个身影。

其中一个是亥茨,另外两个仿佛刚从地狱的血池中爬出,几乎分辨不出面貌,即便如此,还是能知道她们是谁。

想起来了。

贝娜骗了自己,清理晶石蝎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商路,而是转移大量的魔物。她这样做的理由还不得而知,但此举毫无疑问会威胁尤库姆市民的生命。

谈判还未开始就结束。己方三人无力对抗贝娜和她的魔物群,坎蒂丝被杀,自己逃离报信,而亥茨留下来拖延贝娜的脚步。

眼前,坎蒂丝腹部的创伤消失无踪,反倒在身后裂开一道巨大的伤口,一对形似蝙蝠翼的翅膀从骨肉中伸出。翅膀的翼展与臂展接近,似乎完全由流动的血液组成。她的掌中没有了钢爪,取而代之的是覆盖的红色凝血,像是手套一般覆盖在手上,使其变成一双恐怖的血色巨爪。

少女的身上不断爆开伤口,又奇迹般地迅速愈合。喷涌而出的血液围绕手臂、翅膀或整个身体形成流动的圆圈,又从其他的创口钻回体内。坎蒂丝整个人就像一个活火山,在不断的喷发中颤抖抽搐,摇摇晃晃地向着贝娜走去。

她的脸上是因痛苦和兴奋而癫狂的笑容,眼中虽然明亮却看不出一丝人智,如同发了疯的猛兽。

想要挪动身体,但是办不到。自己一丝一毫的动作都做不出来,甚至无法移动视线。

是梦吗?

为什么会做这样诡异的梦?

贝娜早已失去了游刃有余的神情,脸上只剩惊恐和绝望。她的身上有多处触目惊心的伤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直接撕扯了下来。笛子不知去向何方,手里的细剑也折断了,只有胸前的紫色泪滴不仅没有沾染血液,反而闪烁着奇特的光芒。

坎蒂丝一步一步地走上去,咧开一个笑容。血从她的嘴里不断流出,直到她再次合拢嘴唇。

亥茨在旁边紧握着一把染血的飞刀,好像没有受到严重的伤害,只是因为恐惧而浑身僵硬,无法行动。

贝娜在后退时被一具狼尸绊倒,少女立刻扑了上去。

衣服连通皮肉一起被掀开,保护心肺的肋骨被一根根掰断、拔出。先是骨头,然后是肠子和肝脏。趁着贝娜还未断气,坎蒂丝将她在活着时一点点肢解。听不到贝娜临终的哀嚎,只能看见少女沉醉其中的愉悦。

想将视线移开、想把眼睛闭上,然而这些都做不到。自己只能眼睁睁地观赏这血腥的视觉盛宴,在空灵的钟鸣中与贝娜一起发出无声的呐喊。

将身躯掏空后,坎蒂丝仍不罢休。她折下贝娜的四肢,扯出她的舌头,挖出了眼睛。

自己大概不需要呼吸吧,否则此刻早已窒息而亡。

少女把曾是精灵的尸体蹂躏成碎肉之后,站了起来。亥茨身躯一颤,把刀子举高了两寸。

坎蒂丝缓缓扭动头颅,看向青年,后者此时的手臂已如同筛糠。

浑身浴血的怪物露出笑容,而后在满月之下疾奔而来。

一声尖叫冲进脑海。

“你醒了?”

雾气散去后,眼前是陌生的房间和两个已经开始熟悉的人。诺瑟斯一脸关切地伸出手,阿芙拉则是用手指堵住耳朵,挑了挑眉毛:“你喊得可真大声。”

梦醒了吗……

明白这一点的同时,浑身上下传来一阵阵的疼痛,不觉龇牙咧嘴。低头一看,自己正坐在床上,上半身没披衣物,却缠着不少布条。想要活动身体,但除了痛感之外还浑身乏力。

明媚的阳光从窗外投进房间。

诺瑟斯拿过来一块面包:“补充一下体力吧。”

“不用担心,你没受什么伤。”阿芙拉看上去很轻松,“我帮你把破了的衣服都脱掉,身上的血也都擦干净了。”

“那些活是我做的。”诺瑟斯反驳道。

少女的笑意更深了,手指在空中画着圆圈:“是啊,你不知道他阻止我脱裤子时是什么表情,嗯?”他虽然是对着卡莱尔说话,眼睛却一直在观察青年:“是觉得有什么不满吗?”

“那、那是——”诺瑟斯把视线移开。

手里拿着松软的面包,一点食欲都没有。夜晚的战斗、狂暴的魔物、血腥的梦境,一个接一个盘旋在脑中,驱之不散。

阿芙拉和诺瑟斯说要花一星期时间,但很明显他们提早返回了……

“我睡了多久?”

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随后蓝发的青年开口回答:“一整天。”

“你说什么!”

想要翻身下床,却差点栽倒在地,所幸被诺瑟斯扶住。

“别乱动,你还需要休息。”

“外面还有人!”

“你不能出城!”青年按住他的肩膀,“外面很危险,卫兵已经组成小队剿灭周围的魔物了,不需要你操心!”

焦急的卡莱尔想摆脱诺瑟斯,却没有力气这样做。他脑子里乱成一锅粥,语无伦次地叫嚷道:“我后面还有人!我回来的时候,还有人在后面!”

“你冷静点,一整天了!要是还有人在外面,搜救队伍早就——”

“让他去。”阿芙拉冷冷地说道。

诺瑟斯不解且气愤地看向少女:“阿芙拉!”

灰发的少女递过来一把长剑:“你原来那把丢了,这是新的。如果你执意要出城,我们陪你去,只要你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卡莱尔还没伸出手,阿芙拉直接连剑带鞘扔到了他的前胸,把他砸回了床上。

“一天一夜了,卡莱尔。”少女直视着卡莱尔的双眼,威压感令少年不敢轻举妄动,“找得回来的,已经四处蹦跶或者盖着白布等人认领了。至于还在外面的……你要去把他们捡回来拼好吗?”

“……”

是啊,自己昏迷得太久了。亥茨从贝娜手里活下来的可能性就不大,更何况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

但是,至少……

“我的衣服呢?”

诺瑟斯拿过来一件外套:“也烂得差不多了,这是新的,兜里也放了几块钱。你要去哪?”

“去找人。”

明白卡莱尔的意思后,青年拿起立在墙边的巨镰,走出了房间。这家旅舍比之前的更靠近内城,街上的行人都激烈地讨论着突然出现的魔物群,但少年对此毫不在意。

在诺瑟斯的带领下,卡莱尔走到了星神教的教堂。数块矩形的布铺在草地上,仅凭隆起的形状也能猜出底下是什么。周围人在牧师的带领下念念有词,不知在举行什么仪式。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掀开布后抓着胸口倒了下去,一旁的修女连忙将其扶住。

诺瑟斯加入了仪式的行列,阿芙拉则是停住了脚步,目送卡莱尔走进去。那些尸体还未散发出浓烈的腐臭味,但苍蝇已经开始于此聚集。他看见昏倒的老妇人还没醒来,旁边的布料底下伸出一只手,一只孩童的稚嫩的小手。

他不敢去想象老人究竟看到了什么,唯一可以称得上欣慰的就是那绝不是亥茨或坎蒂丝的手。

少年在一块白布前蹲下,缓缓抬起布料的一角,刺鼻的血腥味也随之释放而出。那个人的脸被扯下了一大块肉,露出白花花的空洞眼眶,棕红色的头发不像是被血染成,身上的衣服也与要找的人不匹配。

胃在翻涌,卡莱尔急忙捂住自己的嘴,但这种感觉很快就消散了。自己一整天未吃未喝,哪有什么东西可以吐出来。

扶着地面站起来,顿时觉得头晕眼花,脚下软绵绵的。身上的伤远没有想象中的重,可体力不摄食是补不回来的。

卡莱尔将还没人认领的尸体都辨认了一遍,全都排除了是亥茨的可能。

他从草地走出来,对着阿芙拉摇了摇头。

难道他真的……

(我们喝过酒的那个酒馆……我会去那里找你。)

该死,自己怎么把这个忘了!他说过要在哪里碰头的!

“阿芙拉,我要去等人。”

少女皱了皱眉,眼里流出一丝怜悯,他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那间房间是留给你的,我们住在隔壁。晚上我们会等你回来,还有其他事要和你谈。”

要和自己谈的的事,估计只有与「钟楼」相关的吧。

但是首先,自己必须要得知亥茨的死活。

循着记忆寻找那天的酒馆,路上来来往往的市民看上去都行动敏捷、身影模糊,口中所说的都是些无法理解的语言。

“哥哥!”

直到声音就在身旁响起,卡莱尔才注意到马努瓦的存在。

小男孩看上去完全没被城中弥漫的氛围感染,一副兴奋的表情:“哥哥,我昨天晚上在街上碰到幽灵姐姐了!她拿着一大包草药,还说以后可以来我家找我!”

还是小孩子无忧无虑啊,可惜自己此时怎么样都高兴不起来。

“那很好啊。”卡莱尔敷衍道,“别一个人乱跑了,回家吧。”

“还有,爷爷说这下森林里猎物又多了,他又可以赚钱了。但是奶奶说太危险了,有点想让爷爷别再去打猎了……你怎么了?”

自己的表情一定很难看,连小孩子也能看出来。

“我……要去见一个人。”

“你不想见他?”

“不,我挺想看见他。”

小男孩露出疑惑的表情,似乎理解不了卡莱尔的话。他没有再阻挡少年的去路,说了声“再见”就离开了。

自己要找的亥茨,也是他的朋友。也许是亥茨平时真的神出鬼没,也许是天真的孩童只会往积极的方面去想,他完全没有考虑亥茨遇害的可能。

而自己没有勇气告诉他,亥茨在那一晚出了城,并且就处于狼群的中心。

卡莱尔终于找到了那家酒馆。桌椅旁没有那个把玩小刀的身影,让他的心又凉了些许。

“请问,昨天和今天有一个比我稍矮一点,黑色头发的青年来这吗?”

“来我这喝酒的人多了,我哪记得住!”店主不耐烦地回应道,但在看见少年的神色后怔了一下。也许联系到魔物的出现让他明白了什么,他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你光说这些可分辨不了,还有什么其他的吗?”

“他……他叫亥茨,年纪和我差不多。他的眼睛是棕色的,身上总藏着小刀,两天前我们来过一次店里。”

卡莱尔也不知道这些信息究竟有没有用。知道亥茨名字的人不多,那些飞刀在城里时更是藏在衣服内侧,难以看到。

店主想了想,摇了摇头:“没印象,但我会留意一下。要不你点一杯酒,在这里等等他?”

少年接受了店主的提议,除了一杯啤酒,他还要了一块面包。极度缺乏能量的身体已经寸步难行,自己也许该吃了那块面包再出门。

街道上的景色白日变成黄昏,又转为荧光的月夜。

天上的满月是无瑕的圆,静静地立在夜空,让群星黯然失色。满月至多持续两天,也就是说明天便会开始流失。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既然有缘相聚,便一定会遭遇别离。

满月之夜,街市似乎并不打算歇息。可卡莱尔已经和阿芙拉说好要见面,不得不离开。

少年先推开了自己的房门,两个人已经坐在房间里等他了。

阿芙拉拿起一个拆开的信封,严肃地说道:“长话短说,我们明天午后离开。我的两个朋友制订了一个探寻古遗迹的计划,想请我们随同,顺带做他们的护卫。他们打听到了一些「钟楼」的传说,以此作为给我们的报酬。”

“路途会很遥远,大概不会回来了。”诺瑟斯接着说,“我们想问你,是否还要同行。”

根本没有另一种选择。

必须找到「钟楼」,自己早已下了这样的决心。

但是,就这样一走了之也不行。自己还有要做的事情。

“你现在的状态估计承受不了长途旅行,还是——”

卡莱尔打断了诺瑟斯的话:“有纸和笔吗?”

“在包裹里有。你要写信?”

“对……给艾琳和伊洛特的。”

这一晚,卡莱尔又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场景似是在仙境一角,虽近处清晰无比,但视线在不远处便戛然而止。白色的幕布包裹住这一方天地,同蛋壳般圆润光滑。

伊洛特和爱尔莎在明月之下与两个神秘的人物对峙着。后者站在黑漆漆的洞口前,那灌木半掩之处无疑是「白石」的所在。

两人中,一个穿着红色的长袍,戴着只有两个窟窿的白色面具,手中燃烧着火球;另一人穿着灰色的布袍,戴着蓝色的面具,手里拿着形似多节棍,一头挂着不知该叫铁钩还是镰刃的奇门兵器。

他们都用衣服把身体藏得严严实实,兜帽扎紧,在面具的遮挡下窥视不到相貌的任何一角,甚至面具的开孔中都只有无限的黑暗。

两个面具人像石像一样一动不动,直到伊洛特和爱尔莎架起长枪,共同上前一步。

火焰暴涨,微弱的灯火瞬间亮如烈日,巨大的燃烧之球足以将一整个人卷入其中。那团炼狱随着手指的拂动而高高升起,朝着少年和少女落下。

梦境就于此时,在不断的钟声中终结。

天蒙蒙亮,卡莱尔就拿着信走出旅舍。少年首先走到了卡诺的钟楼,把信交给她,嘱咐她若是艾琳或伊洛特来拜访,就将信交给他们。

然后,他又坐到了那个酒馆,这次他只要了一杯冰水。

冰块不过是魔法师临时固化的魔力结晶,融化后不会成为水而是直接逸散入空气。所以,装满了冰块的一大杯其实并没有多少水。

他喝了一杯又一杯,直到日上三竿。

“哎,听说你参加了前天的搜救行动?”

邻桌传来的说话声使卡莱尔竖起了耳朵。

“别提了,那个场面,我都不信有人看见了晚上不做噩梦!”

“到底怎么了?”

“鬼知道哪来的那么多魔物!它们好像还自相残杀,到处都是血,骨头和肉基本都被叼走了,我们唯一找到的就是一大堆碎布片和一只从狼嘴里抢下的女人的手!”

刚刚站起身想详细询问,少年此时又坐了回去。

恐怕他们也不知情。

“神啊,我老爹本来还打算昨晚出城赏月的,真是万幸他没在那天出去……”

不能再等下去,该去和阿芙拉汇合了。

也许亥茨真的已经葬身狼腹,自己无能为力。心里也知道他凶多吉少,只是怀有一丝侥幸,觉得他能从险境中脱逃。

奇迹不是总会发生,否则便不会被称为奇迹。

该走了。

自己没能跟伊洛特和艾琳再次道别,应该算是自己爽约吧。自己的歉意已经写进了信里,只希望他们能够好好生活,不会遇到危险。

刚刚走出大街,拐进一条支路,狭窄小巷中的面孔使得卡莱尔定立在原地,怀疑自己仍在梦中。

但是周围的一切都如此真实,也没有那一刻不停的钟声。

那个人是亥茨。

他面色苍白,穿着粗布麻衣,胳膊和腿上缠着染血的布条,凭借一根粗树枝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如同垂暮的老者。

亥茨还活着,可他脸上的表情让卡莱尔高兴不起来。那张脸上没有死里逃生的喜悦,只有痛苦和悲伤。

他回来了,但是另一名少女、那个让他无比头痛,想要永远赶走的少女不会回来了。

青年在几步远的距离停下,他动了动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卡莱尔也一样不知该说些什么。

庆祝安全归来吗?还是为那过早消逝的生命哀悼?

不管哪一个,都不合适。

两个人沉默地对视着,努力不让眼泪冲出眼眶。

每一秒都无比漫长,如同过了数年的时间。亥茨缓缓地举起手,指向卡莱尔。

他想表达什么吗?

是想问自己怎么安全回来的吗?

还是想质问,为何只有你我二人活着归来?

思考着这些问题,身后猛然遭到一记重击,差点扑倒在地。

“你们两个背着人家干什么呢?师傅,你一直对人家不理不睬,该不会是有‘那方面’的兴趣吧?”

不会吧?

卡莱尔回过头,看见坎蒂丝正探出上半身,努力把脸往亥茨身上凑。她穿着一件以浅蓝为主色调的丝质袍子,兜帽下的笑颜洋溢着喜悦。但更令人惊讶的是,她从头到脚没有一丝伤痕,整个人如同没有受过伤一样,活蹦乱跳。

少年的眼球几乎要掉出来了,他眼睁睁地看着坎蒂丝遭受致命的伤害,那个角度的石刺若是扎穿了脊柱,更是直接毙命,连留遗言的机会都不会有。实际上,她也确实是当场就没了气息。

可现在,坎蒂丝就站在眼前。

“你怎么——”

绿发少女闻言咧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和那个噩梦很是相似,让卡莱尔一惊。但是出现的不是满溢的鲜血,而是两排光洁的牙齿,其中两颗锋利的犬齿明显长出一截。

她单脚收向身后,双手提起两侧衣摆,屈膝的同时略一颔首,说道:“重新介绍一下自己。我叫坎蒂丝·末卡维,是现任末卡维伯爵,镇外那座城堡的主人。”

说完,她又恢复成常态,向着亥茨扑了过去。后者慌慌张张地一边躲闪,一边用嘶哑的嗓音怒吼:“你他妈知道人类不能靠生血活命吗?!还他妈整碗整碗地倒辣油,你是想害死我吧!!”

“呜——咳咳!咳!”亥茨好像经受不住这样剧烈的心肺活动,捂着胸口痛苦地咳嗽。

“可是,人家觉得很好喝啊……”少女忽闪着大眼睛,用手指按在自己的嘴唇上,不管怎么看都是故意为之,乐在其中。

等等,自己好像有很多东西没有注意到。

有些事情,似乎可以串联在一起。

(我昨天晚上在街上碰到幽灵姐姐了!她拿着一大包草药……)

卡莱尔打断两人的互动:“你是不是还在钟楼装过幽灵?”

“是啊。”少女干脆地承认了,“有个小男孩现在还觉得我是幽灵呢!”

那样的话就都说得通了。

坎蒂丝知道自己猎杀晶石蝎。

她还知道伯爵身上的诸多事宜。

大家都不敢靠近的城堡,亥茨却从那里走来帮助自己。

少女假装在山坡上遇袭,是因为那是她的土地,即使杀掉那些山贼也合情合法。

因为她就是那血裔伯爵的家族一员。

但是,还有很多事没有搞清楚。

“你是怎么回来的?”

“人家不是说了嘛,末卡维家的血脉很强的。”坎蒂丝看上去很是自豪和骄傲,“而且还是魔力扰动的满月,想死都困难。”

但是……

(第一次见到时,她浑身都是血,把我吓得晕过去了。)

浑身是血。这个描述让卡莱尔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噩梦。

一个荒谬的想法在头脑中成形,他无法抵挡前去求证的诱惑。

“坎蒂丝……你杀了贝娜,是吗?”

“贝娜?你是说那个吹笛子的?”少女仿佛在描述别人的遭遇,“是啊,杀掉了。怎么了?”

“你是不是……能操控血液?能用它做成爪子和翅膀?”

两人闻言褪去了神情,改换了一副提防的面孔。

一双血瞳看向卡莱尔:“你为什么这么问?”

“你是不是还在杀了贝娜之后攻击亥茨!快回答我是不是!!”

如果那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如果那个梦境是真实的话!

坎蒂丝举起右手,腕上的血管爆开,殷红的湍流在空中旋舞交织,而后贴在手上凝固。一层又一层,直到形成巨大而恐怖的利爪。

“你说的都对。翅膀就免了,很疼的,而且人家还不想撕开这件衣——”

没等说完,卡莱尔立刻转身狂奔。他推开路上的行人,连道歉也顾不上地横冲直撞。

“那小子发什么疯?”

坎蒂丝把血液收回体内,回应道:“谁知道。不过,师傅还真是令人敬佩呢。”

亥茨笑了一声:“你想说我留下来,让他先走很伟大喽?”

“是啊。”少女也回以意味深长的笑容,“师傅你明明知道,狼最喜欢追击了,而且,也是待在人家的旁边更安全。你让他去送命,好减少围在你旁边的危险。”

“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种形象?”

“当然了。话说,师傅你是怎么叫醒人家的?”

“在你那条小细胳膊上又捅了一刀,我知道你受伤会发疯。”

坎蒂丝挑了挑眉毛:“那人家是不是要师傅一个拥抱来报答?”

青年报复似的冷笑道:“少来这套。我可是分得清楚,那些背着手满脸堆笑的混球藏着什么。”

“那师傅觉得人家手里藏了什么呢?”

亥茨缓缓收起笑容,反问道:“如果我现在主动上去抱住你,你会怎么做?”

少女向后退了一步。

“哼,就像这样。你不会给我一巴掌,更不会回抱住我,只会躲开。”黑发的青年手指坎蒂丝,“你的手里……什么也没有。”

少女双手背到身后,侧身倚在了墙上:“也许……你说得对。”

“我能问个问题吗?”

“问吧。”

“关于伯爵的传言,有多少是真的?”

坎蒂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但是那表情看上去无比辛酸。

“除了结局,基本都是真的。”

亥茨花了几秒钟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基本都是真的,那么除了病症、杀医以外,“献祭”也是真的。

“不是说过了吗?”少女看上去很是落寞,“我没有家了。”

“……所以,你就把我和那小子当做玩具吗?”

“人家也和师傅一样,一个人满足不了呢。”

两个人默默地对视半晌,而后同时爆发出笑声,笑到洒出眼泪来。

只不过,青年的眼泪是疼出来的。

“所以,你还是那个恶心的小婊子。”

“师傅也还是那个师傅。”坎蒂丝走上去,搂住了青年的胳膊,后者无力挣脱只得由着少女摆弄。

将要走到阳光明媚的大道上,坎蒂丝把帽檐又压了压,开口道:“对了,我以前没见过卡莱尔,看他傻乎乎的也不像冒险者,他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亥茨一边奋力移动,一边竭力避开少女微微隆起的胸脯。他想了想,说道:“那小子好像问过我「钟楼」什么的。”

没想到此话一出口,坎蒂丝立刻停住脚步,还加剧了手上的力道。

“操,好疼!你他妈怎么——”看见少女那铁板一样冷峻的面孔,青年只得收声。

“我想请你帮我打听个人。”

“谁?怎么了?”

“一个戴着面具的人,他带着一个挂着钩子、形似铁链的东西做武器,可能找不出第二个了。”

“你找他干什么?”

坎蒂丝沉默了一会,露出尖牙:“关于那个人、「钟楼」,还有城堡里究竟发生过什么,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你已经做好了付出生命的准备。”

人心惶惶的大街上,红发的少年还在奔跑。

目的地不是阿芙拉和诺瑟斯的所在,而是尤库姆的南门。

外面还有魔物在游荡,前往努图村的路上可能会遭遇强盗。这一切都无所谓。

如果第一个梦境是真实的话,如果坎蒂丝的作为与当时的场面都是真实的话!

那么第二个梦呢?

贝娜脖子上的紫色泪滴,好像闪着光芒。

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伊洛特和爱尔莎的安危!

必须马上回去,必须马上确认——

——如果为时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