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阳落山之后,车队才终于驶入了塞什伦境内的城市。即使三辆马车都散发着血腥的气味,在抵达之前也没有再吸引来魔物,不得不说十分幸运。

大家似乎都低估了乘坐马车长途旅行的疲劳感,颠簸偷偷消耗体力,而蜷缩在这小小的车厢中不仅让全身僵硬,并且对于耐心也是极大的考验。马车的速度很显然无法带起足够凉爽的风,在这拥挤的狭小空间里,体温和呼出的热气让周围染上一层汗臭,直到太阳渐渐西沉才有所缓解。爱尔莎暂且止住了晕车,也可能是已经没有可以吐出去的东西了;不服老的婆婆此时昏昏欲睡,可不稳住身体的话就会因头部的磕碰而惊醒;伊洛特的兴奋感很快便在重复的景象中消散殆尽,待在这木箱中成为一种折磨;只有艾琳的状态比预想中要好很多,也许是因为听到了父亲年轻时的一些逸事吧。

一路上未见人烟,即使原本有人住在沿途,想必也在魔物再次入侵这条道路之后离开了。身侧的山崖时而拉远时而靠近,道路也随着它不断延伸并向右方渐渐弯曲。

在贝娜下令进入这座边境城市之前,大家都没有想到自己已经进入了帝国的领土。与想象中的不同,两国的边境线并没有重兵把守。回想路边那些残破的建筑遗骸,也许那就是曾经戍守边疆的战士营垒,而如今则在风吹雨打中渐渐消失。

对此,卡莱尔并不感到惋惜。因为不再需要防御工事,也就意味着没有战争。武备不管有多么宏伟华丽,都不能改变其用作战斗的设计初衷。和平才是永恒的主旋律,那些染血的钢铁只有唯一的归途,那便是铸剑为犁。

在看清这座名为「斯吞」的城市之前,少年曾这样想。

踏入城市郊区时,周围的景色就散发着一股令人不快的气息。那些农田与茅草屋本应带来熟悉感,可又高又密的木质围栏和其后形似拒马的尖刺,无处不透露着危险。那些屋子几乎没有窗户,偶尔能看见的孔洞也被一层层的木条封死,形似牢笼。

到达斯吞城下时,卡莱尔见到城墙上发着亮光的奇异灯具,以及来回巡逻的弓弩手。沉重的甲胄套在卫兵全身上下,若是将头盔合上就只在眼睛处还有一道横向的开口,像是副可以移动的棺椁。

此地的景色与尤库姆大相径庭。而对于刚刚经历过白日惊魂的卡莱尔来说,答案可想而知——魔物。

少年意识到自己知识的匮乏——尤其是有关这片大陆的历史。如此高耸的石头城墙不可能是为了防御魔物而建起,可又是从什么时候起,人们提防的敌人从同类变为了魔物呢?

钢铁的城门在夜色中愈发阴森可怖。作为城内和平的守护者,它有了足够的威严与压迫感,可从另一角度来看,也像是要困住什么。

正准备关门的卫兵没有过多盘查,便放行了车队。也许贝娜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包括今晚的住宿。

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城市里则一片冷清,就连虫鸣似乎也被铜墙铁壁挡在了外面。相比尤库姆,斯吞的夜晚要黑暗很多。卡莱尔一开始以为这是月相变化引发的错觉,但仔细辨认后确认了这一事实。

街道显得比尤库姆更加宽敞,可这不是源于道路的宽度,而是两侧房屋的密度。这里石制的平房拥有更大的占比,拥有庭院的住所也比比皆是。若那些小院中种植着花草或是挖出了一方池塘,还别有一番韵味。可惜,那些只是杂物的堆积地而已。

马车伴随着刺耳的响动驶过大街。路上没有行人,若不是偶有烛火透过窗纸,卡莱尔几乎怀疑这是一座鬼城。被垃圾堆满的庭院,垮塌了屋顶的房子中有动物的眼睛反射着月光,猫与鼠的狩猎游戏就在这些废墟之中上演。

要说有什么新奇的事物,那就是经常能见到几种生物的塑像和图画了。它们有的做成石像摆在路边,有的安装在屋檐上,有的画在或墙体。说是生物,是因为其中除了常见的动物外,还混杂了一些难以辨认的奇异形象。例如一只蛇身鱼首,却又生有长长背鳍和密集利齿的生物出现了很多次。

车队驶入一个大院,院内有一座底层为石制,又由木结构扩建至三层的庞大而杂乱的建筑。在这座城市里,这样的房屋已算是高耸。地面上零散洒落着一些干草,虽然还没见到活物,不过从羽毛和粪便来看这里除了马还养着鸡。

“今天就在这里过夜,明天一早出发。”高挑的精灵女性首先从车上跳下,“你,去把马牵到马厩里。拉米娅,去叫老板做饭和安排房间。”

“呜……到了吗?”爱尔莎浑身软绵绵的,似乎非常虚弱,让人怀疑急需休息的她明天还能不能随行。

就在卡莱尔所乘坐的马车停止移动的刹那,银白头发的凶暴野兽用双手捶向两个少年肚子,借着反冲力直接窜出了车厢。二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除了卡在嗓子眼的呻吟以外没能做出更多的反应。

“哈啊,终于不用闷在里面了!”清脆悦耳的少女欢呼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给死气沉沉的夜晚注入了一丝活力。

当然,她的两位好哥哥,尤其是靠近车厢口而遭受更重锤击的少年并不喜欢这特殊的按摩方式。那个与她有着一样瞳色的少年捂着腹部,掀开帘子走下马车,想要发火却又没什么力气喊出声来。

卡莱尔紧随其后,左腿因为一直被艾琳坐着而缺血发麻,感觉就像是有自己的意念而抵抗大脑的指挥。踏在地面的瞬间,一股疼痛感溢出足弓直冲脚踝,倒是分担了一部分艾琳所造成的痛觉。

爱尔莎和她的奶奶是互相搀扶走出的车厢,卡莱尔这才想起她们的身体状况很糟糕,赶忙上去帮忙。

房屋的大门上画着一匹轮廓已然模糊的白狼,也可能它原本是其他颜色,而此时却已褪色成了一块一块的白斑。大厅墙壁上依稀能看见那些生物的图画,漏风的墙壁发出呜咽声,就像是那些生物在哭泣。

旅舍的老板看上去年纪也不小了,黑发已经渐渐淡化发白,背也显得有些佝偻。他应该也早就与贝娜谈好,没有多问什么。老人在炉子里生了火,简单地把凉掉的面包又烤了烤,实在太硬的就扔进锅里煮汤,外加几颗鸡蛋,就做出了一顿勉强能称作晚饭的“佳肴”。

伊洛特是这样评价这一餐的:“至少我的牙没有缺角。”

爱尔莎的奶奶虽然被困意席卷,可还是端了一碗汤,用面包蘸着开始绕着大厅走,仔细观察那些生物的图画。在她被爱尔莎拉回去之前,卡莱尔听见她喃喃自语:“这些明明是……认错了吗……”

饭桌上的言语并不多,大家此时更想尽早躺倒在床上进入梦乡。

“喂,你看见没有,那个叫拉米娅的女孩好像把一个鸡蛋塞进胸口了。”

除了某个关注点难以理解的棕发少年。

卡莱尔和伊洛特分在了同一个房间,后者把衣服一甩就钻进了被窝,呼吸很快变得平稳而轻微。

有人从庭院的井里打来了水,分在盆里交给各个房间的住户。经历了一场战斗,那些凝结了血渍的衣物必须清洗一下。考虑到一大早就要启程,卡莱尔只把外套用水抹了几下,以免晾不干。

这些响动都没有惊醒伊洛特,看来这位朋友的确是累了。

那两个面具人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

诺瑟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阿芙拉此时又在何处。

贝娜死亡的景象到底是不是单纯的梦境,是亥茨和坎蒂丝和坎蒂丝骗了自己,还是……

努图村与其村民,这些与自己生活了十年的家人们未来会走向何方……

红发的少年躺在床上,眼睛看着陌生的天花板久久难以入眠。纷乱的思绪盘旋在脑海里,每当逐渐清晰快要抓住之时,便又化作一缕青烟从手中溜走。

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而且不止一件。

只有这个念头不断重复固化,成为了头脑中的一根尖刺。

去透透风吧。

翻身下床,单薄的布衣在夜晚仍稍有凉意。房门在被拉开时发出刺耳的哀嚎,走廊里漆黑一片,他借着手上的火苗走下了楼梯。

大厅里静悄悄的,方桌与长凳在微弱的月光下拖着叠加在一起的阴影,有些地方就像是有人坐在上面。老婆婆曾驻留的图画是一只半人半鹰的怪物,它的整个上半身都披着羽毛,伸展的翅膀代替了双臂,倒钩的鹰喙看上去依然锋利,可眼睛却因为岁月的洗礼失去了神采。深褐色的斑点落在它的眼角,不知是霉菌还是剥落表层后露出的木质本色,看上去就像一滴血泪。走在腐朽的木地板上,感觉背后像是被什么东西盯着,也许是那些图画上昏黄的眼珠吧。

正面的大门已经挂上了门闩,这种旧式的木结构并不强韧,观感却比小小的铁锁沉重得多。

径直穿过已经被打扫干净的桌凳,卡莱尔在另一侧发现了通往外面的后门。

小门看上去更加破旧,少年轻轻推了推,门纹丝未动。他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了一下,门边小指大的滑动插销并没有挂上,也没有其它可以上锁的地方。

从另一侧顶住了吗?

少年把手放在上面,经受不住整个身体重量的门滑开了一条缝。卡莱尔使了使劲,终于用肩膀将其撞开。没有想象中灰尘落满头顶的情景。这扇门不是很长时间没有打开,只是经过一年又一年的热胀冷缩,变得难以开启而已。

脚下是一地的干草,头上是破了洞的顶棚,可以借着月光看到不远处沉睡的母鸡。更深处似乎是马厩,于是卡莱尔迈向了另一边。

不管从哪个方向看去,都能远望到静默矗立的城墙,不过话说回来,这座城本就没有尤库姆那般庞大,也许只有不到四分之一的面积。整座城静寂无声,流露着衰败的气息。

阿芙拉曾经说过,尤库姆曾是商路上的一环,直到海运兴起而逐渐衰落,这里大概也是如此。只不过前者尚且还运行着商业城市的职能,而这里已经人去楼空。

说起来,阿芙拉现在在哪里?那个让自己不自觉地信任,又难以抹平心底的疑虑,从各个角度来说都很神秘的灰发少女,此时应该与诺瑟斯一起走在前往阿罗迪亚的旅途上。但现在,她的旅伴却出现在了这里。

贴着旅舍的外墙行走,在转角处被一丝亮光刺痛眼睛。

慢慢移开下意识抬起的手,少年首先看到跌落在地上的一弯月牙,而后是一个静谧的背影。身材较高而又较为匀称,既不粗犷也不文弱的蓝发青年,卡莱尔只认识一个,更不用说那把辨认度极佳的巨大长柄镰了。

月色下诺瑟斯穿着薄薄的灰色衣服,右手紧握镰柄背在身后,左手把一本打开的书托在胸口的高度。没有其他的光源,他不可能看清上面写了什么。

他也睡不着吗。可夜半出门透风为什么要携带武器?

金属的寒光与镰刃一般锋利,无情地把空气刺穿、割裂,卡莱尔毫不怀疑那诡异而庞大的奇门兵器能在眨眼间将人枭首。可这怪异的镰刀在诺瑟斯的手里轻如木制品,丝毫没有干扰其灵活多变的行动。

不过也好,自己一路上都没有找到机会和他交流,就借这个机会问清楚吧。

少年缓步上前,故意踩踏地上散落的干草发出声响,以免突然搭话惊扰到对方。而青年也如其所愿转过了身。

“你好。”诺瑟斯先开了口,如同往日一样彬彬有礼,“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

“我也是这样想的。”卡莱尔回答。他此时正沐浴月光而立,对方的正面则被自身的影子笼罩,看不清神情,也让两人没能在说出第一句话时便四目相对。

诺瑟斯把书合上,扣在心口:“我在祈祷。每当心绪不宁的时候,我就会默念经文。神的教诲、劝人向善的箴言,只要从智慧之海中取得一瓢,就足以换得内心的平静。”

“啊,武器不离身也是我的习惯,至少也要放在几步就能拿到的地方。希望没有吓到你。”他将拿着书的手放回腰间,逐渐适应光线的卡莱尔看见一个清晰的微笑,“说的有些多了,你应该有问题要问我吧?”

少年轻轻点头:“有很多问题,比如为何你现在没有和阿芙拉一起。”

就算要分头行动,诺瑟斯也应该在那一天就离开了,为什么今天才在尤库姆城外相遇?

“突然有点事……实际上也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我们刚刚到了第一个城市,就又收到了一封信。还是我们那位朋友,他说自己这次离家太久可能让家人担心,所以想让我们递一封信报个平安。”

“不能邮寄吗?”

青年向侧面走了两步,把胳膊搭在井上用来系绳子的木杆上:“那不太容易,他家很难找到。而且你也知道,信这东西很容易送丢,而且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还在那个地方。实际上,我们在尤库姆收到的邀请我们前去的信,和那封请求传信的信笺都是一个月前发出的。算上这些时间,还是尽快把信带给他家人为妙——这是阿芙拉的想法。”

卡莱尔察觉到一些矛盾的地方。青年讲述的内容与少女的话有些地方无法对应。

“那她现在在哪里?”

“啊啊。”诺瑟斯皱起了眉头,一脸无奈,“那家伙要先自己前往汇合。还一边说着不要让别人担心,一边明目张胆地欢呼没有人限制她酗酒了。”

“等一下。阿芙拉曾经和我说过,独自一人旅行是很危险的。她这样安排岂不是将你们二人都置于危险之中?”

阿芙拉虽然表面上大大咧咧,但是并不是一个对什么事都不上心的人。她在人身安全这种事上肯定会谨慎行事。

“唉……其实她那是说给你听的,想让你注意安全。”诺瑟斯把镰刀搭在井边,抬起手扶住额头,看上去很是头疼,“要不是我也担心朋友和他家人的安全,我才不会放心她一个人走。除了她自己的安全,还要祈祷她别惹出什么乱子。”

“朋友和他家人的安全?”

卡莱尔从这番对话里察觉出了异样,不过不是谈话内容的问题,而是像受到了什么提示,有什么不该遗忘的记忆呼之欲出。可即使到了这种程度,还是想不起来。为了不让对话中断,少年只能先针对新出现的问题追问。不知为何,问出这个问题时卡莱尔有种话题已被对方掌控的感觉,可这原本就不是什么对决才是。

“这个……你在塞什伦早晚会了解的,倒不如说连临近国家也基本知晓了。简单来说还是魔物的问题,就像前段时间尤库姆那样。”

尤库姆,对了,诺瑟斯还不知道尤库姆的魔物都是贝娜招来的。可这件事不能随意地拿出来讨论,对方会不会相信另说,以贝娜完全不可理喻的行动,如果自己轻易把这件事扩散出去,她可能会对自己的亲友们不利。

“那家伙装作老太太还算有一手,而且也千杯不倒,不过……”青年开始喃喃自语,似乎是在担心远在异国的旅伴,“希望她只是平时说说,别让我去牢里或者绞刑架上捞人……”

好像听到了什么危险的词句。

卡莱尔刚想追问,但注意力在瞬间被吸引到另一个方面。仿佛一道闪电劈进脑海,炸开了淤泥露出潜藏的宝石。

那两个面具人!自己一直往阿芙拉就是其中之一的方向去思考,却忘了一件更重要的线索。

阿芙拉在努图村和尤库姆时都曾提到过,她见过一个戴着面具的人,就是那个人打开了努图村与外界的通道!!

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想起?为什么自己会沉浸在自己的怀疑中无法自拔,以至于忽略真实存在的信息?!

“诺瑟斯。”少年尽力用平静的语气问出,“你见过两个戴着面具的怪人吗?”

“戴着面具的怪人?是指哪方面?”青年回过头来,他的回应也和夜色下的蓝色头发一样,平和如水,“如果只是因为面具,那就称不上奇怪了。魔物潜伏的土地才是这片大陆的常态,如果因为战斗或是其他什么原因而毁容被迫戴上面具,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唔……”

卡莱尔的确没有想到这一点,不过这对于他想求证的事情没有太大影响。

“我是说,一个戴着面具,穿着红色袍子,把整个身体都裹进去的人。”

青年闭上眼睛想了两秒,然后简短而干脆地回答道:“没有,我没见过这样的人。”

“你应该见过,就在不久之前。”卡莱尔继续说道。少年的心里涌现了新的怀疑之潮,诺瑟斯与阿芙拉的所言无法对应。是谁在说谎,亦或两人均是?

“不久之前?”青年站直身板,同时把镰刀握回了手中。这个举动让卡莱尔瞬间精神紧绷,他不自觉地微微后缩,把双臂悬在胸腹,以便应对可能的突袭。即使在锋利的钢铁面前,那些可能都是徒劳。

少年知道自己在什么情况下会握住剑柄——准备做出攻击,或者要阻挡可能的攻击,总之,是觉得不安全的时候。

自己的话触动到了他的神经,但也可能把自己暴露在了危险中。自己没有携带武器,即使有也在战力上处于压倒性的劣势,只能希望他拿起武器的理由是后者。

“嗯?啊,对不起。”诺瑟斯注意到少年的反应,爽快地把镰刀又搭回了井边,“实在是习惯了,毕竟我没办法空手战斗。”他脸上没有惊慌或愤怒,像在面对伊洛特一样从表情上读取内心似乎是种奢望。“但是,我的确没有见过,至少是你我相识之后。”

虽然松了一口气,但心中的疑虑也更深了。主动暴露自身弱点似乎是显得很信任自己,可从中也能听出理由是不安。可再想想,他来到庭院时就已手握长镰,这种不安不一定是来自于自己刚才的话语。

卡莱尔摇摇头:“不是之后,是之前。”

回想着那一晚自己和少女的对话。也许那时候自己就隐约发现了她话语中的漏洞,只是自己擅自用想象将其填补了起来,而她则顺水推舟般地承认了。

“阿芙拉是一个人来到努图村的,而根据被你救助的猎户所言,你在前一天救了他。”卡莱尔把相关的信息在头脑中不断比对串联,想得出一个看似合理的结论,“你刚才也说过了,不会轻易放她一个人。”而这个结论本身是否正确并不重要,更重要的是能否引出对方更多的情报。

诺瑟斯轻轻点头:“是的,可这和那个人有什么关系?”

“她说有一个穿着红衣服,戴着面具的人打开了通路。”少年稍稍靠近一些,直视对方的眼睛,“难道不是因为与其相识,才能放心让阿芙拉与那个人同行吗?”

自己也知道临时连接起的情节经不起推敲,但重点在于让对方认为“卡莱尔认为是这样”。阿芙拉在初见之时凭空捏造一个如此相似的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她们之中一定有什么联系。只要诺瑟斯在否定这个说法的同时作出解释,自己就能尝试读出更多内容。

“什么……?她没和我说过这些!”蓝发青年的双眉挤在一起,黑暗中无从分辨是紧张还是惊讶,“她和我说要自己探索进入的路线,并约定再见的地点,也就是我们见面的那家店附近。我答应她每天上午会在那里等待,而你所说的……等等。你是说戴着面具,穿着红衣服的人?是独自行动的吗?”

少年心中一惊。

诺瑟斯的话中存有破绽,不管是轻易放任阿芙拉单独进入未知的区域,还是那天早上见面时早就预期到了的表现——甚至顺便把行李也带来,做好了出发准备——都说明分离与再会都在预料之内。

可是无法反驳,只要对方一口咬定这些是自己的错觉,自己便无话可说。

而他刚刚把一切都推给阿芙拉,此时又主动接过话题,究竟在想些什么?难道他真的一无所知?

“不,还有一个同样戴着面具的人。一个是红衣白面具,另一个是灰衣蓝面具。”猜不透对方意向的卡莱尔只能如此回答。

这一次诺瑟斯回应得很快:“如果不把时间限制在近期的话,我……不,我们见过类似的人。”他将手按在腰间,从布料鼓出的轮廓来看,那里应该是经书挂在腰带上的地方。青年在很短的距离中来回踱步,缓缓说道:“在去年冬天,我们曾见过那样的两个人,那时我们在调查另一座古代遗迹。就像我之前说的,戴面具不是什么非常奇怪的事。不过一白一蓝两个面具人的传言我曾听过,再加上亲眼所见,所以才有印象。”

“传言?”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作为普通冒险者……说的难听点就是流浪者常见的传闻而已,如果不是两个面具人结伴,根本就不会有人去注意。据说他们总是出现在遗迹附近,也许和我们的朋友一样对考古有些兴趣。”

少年没有接话,也不知道该如何把话题继续下去。

自己来找诺瑟斯谈话本想解除自己的疑惑,可现在反而更加迷乱。青年的眼眸与阿芙拉一样漆黑而有神,从中琢磨不到任何确定无疑的信息。

一堵高墙横贯在两人之间,自己想要敲开那扇戒备森严的大门,却只引得对方继续添砖加瓦。

谎言,到处都是谎言。诺瑟斯的脸上有一个面具,那是用谎言堆积而成的人皮面具,而告诉自己这个道理的阿芙拉,似乎也有一副。

回顾刚刚的对话,卡莱尔突然惊出一身冷汗。

自己似乎,也不知不觉间在门上加了一把锁。

对方明明没有敌意,可自己却以怀疑和提防的态度去解读他的每一个举动。自己可以用“自我保护”的说法来欺骗自己,可对方同样也可以使用这个理由,指责是我逼迫对方撒谎。

怪不得。

每个人都把自己包装成刺猬,一旦敞开心扉便可能被刺得鲜血淋漓。每个人都恐惧着,所以不敢首先露出脆弱的胸腹。更何况,还有故意想要攻击他人的疯子。

(世界很混乱,也很危险。人们不会把真实的想法暴露在你面前,朋友、敌人,都只能自行判断,而误判的后果我们难以承担。)

自己才刚刚开始理解阿芙拉说过的话,理解这个不可理喻的世界。

因为自己正一步步滑进这癫狂的无底深渊。

“卡莱尔。”

少年猛地回过神来。

诺瑟斯按住他的肩膀,已经整个人贴了过来。比卡莱尔高出一头的青年俯下身,阴影罩住了思绪万千的少年。

“你的眼里满溢着迷茫。”青年的目光不似少女锋利如刀,但仍能贯穿那些繁芜的杂念,“别被花花世界蒙蔽了双眼。明确你现在的目的,探求你内心的渴望,然后去追寻它、实现它。”

诺瑟斯曾否认自己是传教士,但此时他如一位真正的神职人员一样,只不过布道的内容并非教义。

“轻信容易使人陷入险境,而过剩的疑虑一样会摧毁内心。”每一个字都坚定有力,仿佛要刻印在脑海里,“如果无法剪去多余的枝条,那就向足以信任的挚友去倾诉。”

他站起来,让月光重新播洒在少年全身。刚才被紧握的肩头感到一阵凉意,沾了汗水的衣物已经黏贴其上。

“灵魂的容量是有限的。”诺瑟斯脸上流露出担忧的神色,比提起阿芙拉时更加愁苦,“若不懂得调节心灵的负荷,便会早早地凋零殆尽。”

“明天还有遭遇魔物的可能,你也早点休息吧。先失陪了。”

青年的身影渐渐消失,卡莱尔仍立在原地。

现在的目的?内心的渴望?

「钟楼」?不,现在更紧迫的是村子的安危。

那之后呢?

(你还是要离开,对吗?)

果然,还是要去寻找「钟楼」。但是,为什么?我为什么要寻找它?

为了寻找故乡?因为那个奇怪的梦境?「钟楼」本身在呼唤自己?

不对,全都不对。那是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哥哥。”

披头散发的白色幽灵猛然出现在面前,惊得少年退后了一步。

艾琳只穿着白色的单薄背心,让人担心会着凉。银白色的头发在月光下闪闪发亮,晶莹的天蓝双眸更是如同磷火般,在夜里燃烧出静谧而诡异的光芒。清脆熟悉的少女嗓音则像是冰凉而不刺骨的流水,浸润冷却了过热的头脑。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女孩还是一如往常,总是散发着咄咄逼人的气焰,不知是因为她的的眼神过于锋利,还是小脸胖嘟嘟的,像是鼓了气。她似乎散发着能驱散一切黑暗的光芒,足以使太阳和月亮都黯然失色。

“我……没事,只是睡不着出来转转。”卡莱尔随手摸了一下额头,才发现原来那里已被冷汗覆盖。既是出自真心,也是为了转移话题,少年很快接道:“你怎么也出来了。穿这么少会感冒的,赶紧回去。”

“别推我!我自己能走!”艾琳甩开少年的手,一边走一边不满地盯着他,“比以前还喜欢发呆了。你一直脑袋空空的,是不是碰上什么搞不懂的事了?”

有时候自己真的觉得艾琳好像什么都知道,那双敏锐至极的双眼似乎能看穿一切。

……不能和艾琳商量,对她来说还太早了。十四岁的孩子,只要活泼开朗就好了。

“没事。快回去睡觉吧。”

“哼!”

(我也想过,如果每个人都敞开心扉,是否人与人之间就不再有隔阂了呢?)

阿芙拉的话语又回荡在耳旁。

(这个想法太天真了,至少在现在是绝不能实现的。)

这是她的结论,是她对这个世界的看法。

可努图村并不一样啊。自己在这个平静的村庄生活的十年,绝不是虚幻的梦境,而是确凿的真实。大家情同手足,只有善意的互助,没有恶意的攻伐。如果世界各地都如努图村一样,是否就能卸下心防,永远保持赤子之心呢?

拉开那扇后门,和艾琳一起回到室内。那些神秘的画中生物静静地立在墙中,像是想诉说往日的辉煌。

大概不行吧。自己已经见识到了大家如何对待贝娜和她的同伴。虽然面对大多数来访者都是以礼相待,可这次也让自己看到了村民们狂热与排外的一面。

少女走走停停,很不情愿地被推上楼梯。她一直是这个暴躁易怒的模样,可谁又知道她心里打着什么算盘。

目送艾琳走进她的房间,卡莱尔也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也许她早就不似表面上天真无邪。这样的话,自己该为之高兴,还是悲伤呢?

卡莱尔被敲门声吵醒,挣扎着从床上爬起。简单回应门外的声音后,他一边拿起衣服,一边摇晃仍沉浸在梦乡里的朋友。

窗外还只是蒙蒙亮,城墙推迟了太阳的出现,显得好像为时尚早。衣物仍有一点潮湿,穿在身上有一种闷热的不快感。

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许这个问题根本没人能够回答。

头脑昏昏沉沉,连带着肉体似乎也沉甸甸的,这可能有昨天长途旅行的一份功劳。脑海里闪回着昨晚的情景片段,虽然还不能做复杂的思考,身体却尝试迅速让自己进入工作状态。

门“嘭”地一声被撞开了,卡莱尔身子一抖,脚趾踢在了床脚。这倒是瞬间就让少年的视野清晰了起来。

众所周知,除了不会跑跳的婴儿,越小的孩子精力越旺盛。银色的闪电冲进房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揪起伊洛特的耳朵,大声喊道:“起床啦!哥哥——!”

后者就像是被亲爹的草叉砸中了,差点从床上跳起来,又好似砧板上的鱼,至少睁大的眼睛非常神似。

早餐比昨晚还要简陋,仅仅是硬到硌牙的面包。由于伊洛特被艾琳连拉带拽地送到桌前时已经临近出发,两人只能把能当做武器的食物带走。

贝娜的那一席少了个人,询问后才知道他已经先行一步,通知伯爵准备迎接了。

清晨的斯吞仍是奄奄一息的样子,鸡鸣声单调地回响着,感受不到活力。街道上看不见玩耍的孩童,只有年过中旬的老人们缓缓挪步,卡莱尔不知道传入耳廓的吱嘎声来自马车、垂暮之人的关节,亦或是这座城市本身。

日光照耀下,城门显露出一幅图画。那是一只趴在网上的巨大蜘蛛,因为严重的褪色,已经无法辨认原本有几对眼睛,腿上长着怪异的尖刺,像是指向天空的倒钩。

既然是画在门上的,也就是说有震慑和保护的寓意吧。话说回来,类似的艺术作品似乎遍及城市内部,只是都因缺少维护而消失或半毁。

卡莱尔把目光移回车内,经过啃着面包的两人,停在对面的少女身上。

“还晕车吗?”

比起那些装饰品,还是同伴的身体状况更重要。

爱尔莎咽了口唾沫:“还好,谢谢。”

卡莱尔稍稍放下心来,又发觉左侧有视线投来。扭头看去,发现四颗蓝色的眼珠正盯着自己。

那毫无疑问是伊洛特和艾琳的眼睛,不同的是伊洛特停止了嘴上的动作,而艾琳仍在咀嚼。

红发的少年有些摸不着头脑:“有什么问题吗?”

“你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吗?”伊洛特口中还有没吞下的碎块,话语有点含混不清。

“晕车?”

但是这种颠簸的程度,再加上爱尔莎昨天就不舒服,自己的发言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才是。

那伊洛特和艾琳同时注意到的是什么呢?晕车……啊。

看到卡莱尔表情的变化,少年和少女知道他已经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我为什么知道,或者说,我从哪里知道的?”

十年前自己出现在努图村,并且失去了那之前的记忆,唯一可能作为线索的,就是那有钟声响彻的梦境。钟楼,那座出现在梦中的钟楼不论何时回想起都无比清晰,又模糊不清。自己说不出任何它的细节,可自己一定见过它、登上过它,并且必须找到它。

“你知道‘晕车’这个词,还知道该怎么应对。”棕发的少年接口,“会不会你以前经常坐车?”

“商人或者贵族?”婆婆提出自己的观点,同时抚了抚爱尔莎的胸口。这个动作似乎引起了伊洛特的注意,但他马上就因疼痛分散了注意力:“别踩我脚!”

“哼!”白毛野兽用獠牙撕下一块面包,恶狠狠瞪了左后方的人一眼。

婆婆没有理会那两人,继续说道:“说起来也很奇怪。你当初细皮嫩肉的,还以为是富家子弟。可你又完全不知道姓氏是怎么一回事,按理说就算原本没有,外面那些发了家的人也会给自己起一个的。”

“至少是在能走马车的地方,对吧。”伊洛特想把艾琳推开一点,却引得她靠得更近,“以前只知道有座钟楼,也许之后还能想起些别的。”

自己究竟来自何方,要说不在意肯定是不可能的,可自己离开村子的目的不在于此。钟楼很有可能就在自己曾经的家乡,自己是为了寻找那座钟楼而行动,不是把钟楼当做线索寻找家乡。

不过,即使被周围人误会,似乎也没什么不同……只要钟楼存在于家乡的假设为真。目前来看,自己真正的目标和他人眼中的自身目标是实际重合的。

……那么阿芙拉她们呢?

我们寻找的是同一个「钟楼」吗?

“对了,奶奶。”伊洛特见卡莱尔迟迟没有反应,岔开了话题,“您昨天好像看了很久那些怪物的画,是不是想起点什么?”他紧接着解释道:“您……呃,见识比我们多,以前应该经常到这些地方来吧?而且昨天您也提到了塞什伦帝国有什么……”少年想起面前的婆婆有多厌烦别人说她老,想要避开雷点却因此没法组织出像样的语言。

老人看着车顶噘嘴:“见识比你们几个毛头小子广是真的,不过这里嘛,我没什么印象。”

“您还提到过衣服上有三颗星星的「渎神者」。”相比于自己之后要做什么,目前村子的安危更加急迫,能够当作情报的细节都不能放过。卡莱尔接着说:“我在星神教的教堂上见过类似的图案,我想这是他们的宗教标志。”

回想起来,虽然有信奉此教的诺瑟斯同行,但自己对其几乎一无所知,仅仅是知道它的存在而已。

“在我像你们这么大……或者更小的时候,曾经有几个疯子闯进村子里放火,还打算砸坏「白石」。”她回忆起这件事时仍面带怒意,“具体的我也记不清了,总之我们杀了两个还是三个,剩下的让尤库姆的士兵带回去了。”

“也就是说,这事和塞什伦无关了?”

“大概吧。”她认同了卡莱尔的看法,又提醒道,“但是我昨天看见那些画又想起点什么,这次肯定是关于他们的……总之,不能信任他们!”

老人给出的又是一个模糊的理由,让人难以信服。

“那不就还是有可能……”

“把你的嘴闭上,臭小子。”伊洛特的话没说完就被噎了回去。

暧昧不清的记忆,这就是婆婆唯一可以依靠的证据,而自己对于塞什伦的认识,也仅限于他人口中的寥寥数语。十年的光阴,被封闭的村子与外界几近隔绝,也许只有那些曾背着毛皮翻过山头,又带着农具和食盐回来的大人们才能提供有用的讯息。

很显然,那些人都没有乘坐这辆马车。

土路与洛瓦境内的部分相比并不平坦多少。塞什伦名义上没有放弃对道路的维护,但一条没有太多人通行、且有魔物出没的路总是被实质上弃置不理。路旁的岗哨挂满了蜘蛛网,与废墟别无二致,驻守人员人去楼空,山野间只有野兽的视线暗中窥伺。

右手边的山脉一直没有断绝,且仍在弯曲。从努图村出来之后的路径,似乎近似成了一个圆弧。

热气逐渐升腾,炽烈的阳光照射在石壁上,又反射回来,异常刺眼。阳光普照的大地上,只有少数区域生长着模样单一的树木,更多的地方只有一层青黄的野草。山崖上则更是光秃,偶尔能看见一些眼熟的凿痕,像是晶石蝎采掘的印迹。

棕发的少年远望一团团单调的绿色孤岛:“不会又有狼跳出来吧。”

“把你的嘴闭上。”艾琳好像对她下面“座位”的随便乱动感到不满,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老人刚刚说的话,连语气都学得很像。

“啧。”伊洛特把胳膊搭在艾琳肩上,挑衅般地问道,“还没长大就急着变老了?”

然后他在被白毛野兽咬住之前及时抽回了手。

“安静点!”

伊洛特的手停在了抓辫子的途中,艾琳把踩住的脚又碾了一下。

爱尔莎实在是没办法经受这样的闹腾。

不知何时,外面逐渐暗了下来,只不过不是天变阴了,而是周围的植物多了起来。

回过神来的时候,两侧已经尽是深绿的海洋,一度沉寂的蝉鸣与鸟雀之声也重归耳畔。与努图村相近的环境缓和了些许紧张感,新鲜的空气从两侧的小窗透入,带来一丝清爽。

在这被两侧挤压的狭窄路线行进一段距离后,森林和山脉像是谈好的一样同时向两边退去,马车所行驶的路面也显得平整了许多。刚刚适应了光线的双目又一次被刺痛。

木围篱贴着森林边缘圈起一大片土地,其中又有郁郁葱葱的农田和石墙保护的民居。拿着长枪的哨兵坐在简易的高台里,见到马车后连忙站起。

一座木板搭起的棚子前摆着奇怪的石头堆,阴影里隐约能够看到像是狼、蛇或是其他什么的小雕像,似乎是个简陋的神祠。

艾琳仔细打量外面的村庄:“是不是快到了?”

和努图村的村民相比,这里的人拿着更新的锄头,衣服却更加破烂。比艾琳更小的孩子提着刚打上来的水,摇摇晃晃地走向田地;裹满泥浆的牲畜在圈中打滚,散发混合了泔水和粪便的臭气;农夫们麻木地看了一眼从身边经过的车队,又投身于自己的工作。

“那是什么?”少女指着那些胖乎乎的生物。

“猪。”卡莱尔回答道,“准确地说是家猪,野猪驯化来的动物。”

“可它没有獠牙。”艾琳倒是没有询问耕牛,可能是在尤库姆见过了。

“狗也是狼驯化来的,相貌差别也很大。”

伊洛特对于在自己腿上扭动的动物没好气地说道:“你再顿顿吃那么多,早晚也胖得像猪。”

“我只会变得和野猪一样壮!”

拥有同样瞳眸的少年冷漠地扫了一眼艾琳的胸口,不屑地回击:“你还是把肉长到该长的地方吧。”

后者毫不客气地一拳砸在伊洛特的裆部,她看着因痛苦而弯下腰的少年,露出胜利者的笑容。

打闹间,已经能够望见此行的终点——那是一座建在山坡上的庄园,外墙足有两人高,披甲的兵士守卫在铁栏式的大门前。卡莱尔又回望了一眼快要消失在视野里的村民,那些人的瘦弱似乎不是错觉。

还未进入大门,红发的少年已经发觉出了此处建筑水平的不同。相比于方才所见用碎石和黏着物随意堆砌的矮墙,这里的石墙完全用平整的石砖筑成,转角处还有几层楼高的瞭望塔,塔身上留有射击孔。正面所见的领主宅邸更是和茅草屋有天壤之别,整体观感更像是在尤库姆见过的商会。只不过,眼前这个已经稍显风雨的印迹。

卫兵恭恭敬敬地向第一辆车行了个礼并放行,即使看不见也能想到对象是谁。卡莱尔注意到士兵的盾牌上画着类似狼头的图案,风格与旅店墙上的画十分相似。

一名白发苍苍但身姿挺拔的人类老者迎了上来,车队随即在贝娜的命令中停下。他穿着黑色的服装、衣袖平整、腋下夹着一根拐杖,简练却称不上半点凉爽。

乘客全部下车后,精灵女性向老者点了下头,后者便上前立于努图村的大家面前,左手抬起至胸前水平,鞠了一躬。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沟壑,坚毅的气息却顽强不屈地存留了下来。

“喂,这是……”没见过类似阵仗的伊洛特小声询问,不过马上就有了答案。

“欢迎各位不辞遥远应邀前来。在下是费仑贝格伯爵的管家,劳恩哈德。”他侧向后退一步,朝着房门摊开手,“伯爵已等候多时,请随我来。”

“拉米娅!”

应老人的呼唤,穿着女仆装的少女快步走到他面前:“是,爸爸。”

劳恩哈德的脸瞬间阴沉了下来:“工作时间叫管家或者名字!”

“好的,爸爸!”拉米娅元气满满地大声回答,她看上去很开心,不知是觉得自己在恶作剧,还是真的没有留意自己的言行。

“是父女啊,没看出来。”“肤色不一样。”

伊洛特的艾琳在一旁窃窃私语。

“……和其他人一起,把客人的行李搬到房间里。”老管家放弃了对牛弹琴,而是下达了任务,“然后去通知厨子准备午餐。”

“明白!”

“等等,我们可没打算在这里长住。”

“想把我们扣下来当人质吗?”

走进了别人的地盘,村民们的戒心也随之膨胀。不过他们本就只想来探明贝娜一行人的目的,确实没有携带多少物品。

“请不要太紧张,既然邀请诸位来此,便是想用谈话的方式解决。”面对几个半摆出战斗态势的村民,劳恩哈德没有表现出一丝畏惧与动摇,“伯爵料想此事非一次会面就能解决,所以为各位准备了房间。希望我们都不必急躁,用平和的心态面对对方。”

“说的比唱的好听。”

他笑着又行了一次礼:“我很荣幸。”

“抱歉,这些就不需要你来保管了。”当前面的几个村民与管家对峙的时候,诺瑟斯拒绝了女仆的帮助。青年把那个小布包系在了靠近镰首的地方,卡莱尔看去时他正摆动镰柄避开少女。反射着阳光的巨大利器在眼前摇晃,给人严重的不安全感。

少年走上前,悄声问道:“昨天你说要替朋友送一封信,是在这里吗?”

“不。”蓝发青年马上否定,“目的地在南方,距离不近。不过既然上了人家的马车也到了这里,不和主人打声招呼说不过去。”

“噫——”

“怎么了?!”

听到身后熟悉的声音,卡莱尔立刻回过头去,只看到爱尔莎快要仰倒在地,她的眼睛看着面前一脸茫然的拉米娅。发出惊叫的伊洛特箭步上前抱住少女,又马上被老婆婆一拳捶在脑袋上。

“臭小子,手放哪呢!”

“我只是想扶住她!”少年看上去十分委屈。可对方不吃这套:“你小子想的什么我能不知道?放开!”

“那个……”女仆似乎回过神来,显得有点紧张,“抱歉,我哪里吓到你了吗?”

“没、没有,应该是错觉。”爱尔莎也急忙摆手,“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一惊一乍的。”

卡莱尔凑到两位挚友身边:“怎么回事?”

“没来及捏到……”伊洛特哭丧着脸,双手在空气中抓了几下。

艾琳很罕见地没有立刻攻击伊洛特,而是抓着自己引以为豪的银色辫子,警惕地说道:“那女人的衣服下面……好像藏了什么东西。”

“啊,是啊。藏了两大团你没有的东西呢,这谁都能看得出——嗷唔!”

银色恶兽的小腿踢击还是一如既往的有效。

“正如各位担忧的那样,这里是伯爵的府邸。你们可能觉得自己受到威胁,但对伯爵也一样。”劳恩哈德的态度逐渐变得强硬,“考虑到你们的感受,伯爵没有没收武器而允许你们携带去面见他,已经做出了很大的让步,希望你们别辜负伯爵的信任。”

“站在这里也不会有任何进展。”他再次向大门摊开手,“客人们,请吧。”

在贝娜的调度下,马车已经缓缓驶向后院。拉米娅和士兵们也走在旁边,似乎是要从其他入口进入建筑。

村民们互相看了看,得出了结论。

“走。”

卡莱尔刻意放慢步伐,走到艾尔莎旁边:“刚才发生什么了?”

“蛇——不,没什么。”少女刚刚开口,又因为看到什么而改了口。顺着目光看过去,没有拉米娅的身影,只有一个轻浮的少年靠了过来。

“是我看错了。”没等伊洛特提问,少女就先一步堵上了他的嘴。

为什么要避开伊洛特?而且刚才她说的是“蛇”吗,或者其实是其他没说完的话?

宅邸的大门上也画着狼,左右对称的狼群凝望着中上方的明月,蹲坐嚎叫。

虽然还没有印证,不过几乎可以认定这些绘画与雕塑的图腾意义了。就像努图村的人信奉一头能够呼风唤雨的巨熊,这里的人崇拜着狼群……以及其他的什么。

如果艾尔莎刚才提到的就是蛇,那又是因为什么受惊吓呢。刚才附近没有别人见到蛇,若是拉米娅身上有蛇的纹身也不至于吓到她。说起来,她一直不太愿意进入树丛之类的地方,见到蛇也总是躲得很远。

遍及此地的动物图腾。避开伊洛特。蛇。

什么都串不起来。

门上的圆月被分成两半,房间内的景象慢慢映入眼帘。

大厅很宽敞,换句话说稍显空旷。地板上铺着一块圆形的地毯,略见破旧但仍不失华美;天花板上只有一个吊灯,本来的八个灯座只有两个还插着蜡烛,主要的光亮来自于中间嵌着的奇怪石头;暂时弃置的壁炉旁放着几张椅子,上面各放有坐垫。这便是大厅的装潢,除此之外只有通往各处的走廊与门扉。

贝娜和拉米娅已经立侍在旁,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让人感慨行动之迅速。

但最吸引注意的是站在中央的精灵青年。紫色的短发、紫色的眼睛、犹如泪滴的紫色项坠,从任何角度看都与贝娜非常相似。

“我是利巴雷的伯爵,弗洛芒·费伦贝格。”他的相貌以人类的标准来看,大概只比卡莱尔大上三四岁,“欢迎各位应邀前来。诸位旅途劳累,不如稍事歇息——”

“寒暄我们已经听过了!”急性子的大叔往前迈了一步,“你们说——”

言语因胸口的击打而被迫中断,只见老管家已经举起手杖拦在了他的身前,厉声喝道:“如果你想继续接近伯爵大人,首先放下武器!!”

不知是发觉自身行为确实不妥,还是没有料到劳恩哈德的年迈之躯能爆发如此的力量与速度,他用力捏紧手中的短矛,在怒目对视几秒后发出“啧”的一声,后退了一步。

“感谢您的谅解。”

弗洛芒没有丝毫慌张,保持着身为贵族的风度:“请不要如此急躁,如果有必要,我会一一解答各位的问题。”

“那好。”艾尔莎的奶奶走了上去,还不忘挑衅似地朝劳恩哈德摆摆手,示意自己没带武器。这次她被拉米娅拦了下来:“对不起,您不能再靠近了。”

她瞪了女仆一眼,不过也仅此而已,可能是不想和对孙女一般大的孩子发火。面对着弗洛芒,她毫不客气地大声问道:“为什么说我们会遭遇战争?你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这个问题说来话长,我先说重点,之后我们再慢慢谈。”

精灵贵族伸出手,拉米娅随即把手里破旧的古籍和几张纸交给他。

弗洛芒扫视面前的众人,说道:“请问各位对自己的家园,也就是努图村的历史有多少了解?”

“和这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他回答,“努图村的守护神是否是能召唤雷电的熊神?”

“这些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知道,你到底想说什么?!”老婆婆有点失去耐心了。

“努图村曾经是塞什伦帝国的一部分,现在我们要收回它。”

掷地有声的发言让在场人紧绷的神经炸开了。

“你说什么?”“所以要宣战吗!”“真的假的?”“胡说八道!”“有依据吗?!”

“这到底是……”

“我也不知道。”卡莱尔只能如此回答伊洛特。

虽然在努图村生活了十年,但是对于村子的历史的确不甚了解。从周围人的反应来看,他们知道的不会比自己多多少。

“稍安勿躁,我这里确实有相关的资料。”弗洛芒打开了手中的书,将其中一页翻给众人,“这是四百年前编纂的地图册,上面标注了当时帝国……或者叫塞什伦联盟以及周边国家的疆域。”

劳恩哈德上前接过古籍,走到众人之间供给阅览:“请不要触碰,该册在伯爵的藏书中仅此一份。”

卡莱尔在泛黄的书页中辨认出了环绕努图村的山脉,很明显这页绘制的是附近的情况。虽然上面的文字看不懂,但努图村、身处的利巴雷、途径的斯吞、以及尤库姆都与现今的位置一一对应。尤库姆往北很远的区域——在这一页上只露出一角——被标记为粗体的名字,其余的地方则标着另一个,唯独尤库姆没有任何标记。少年想起那位血裔少女的自白,这些似乎能与她的话互相印证。

最令人惊讶的,是地图上画有一条不存在的通路,一条贯穿高山的隧道把努图村和其东南方的利巴雷连接在了一起。

“这是……”

“详细的我们稍后再讲,这里还有另一份。”弗洛芒翻开另一本厚的多的书籍。

这次上面出现了卡莱尔认识的字迹,虽然与现在的字形有些许区别,但还是能辨认出占满了第一行的四个大字:

「努图罗蒂」

“这是大约三百年前,联盟合并为帝国时萨满们编纂的《神谱》。”这一次他没有将手中的书给众人传阅,也许是因为其余的文字大家都无法辨识,“可惜的是,此时连接利巴雷与努图的洞穴已经被掩埋,那些独尊四面神的狂信徒也占领了尤库姆。斯吞前线吃紧,山林间的魔物也比现在密集许多。我们无法再联系上努图村了,雷暴的熊神也成了少数没有具体形象记载的神灵。”

每个人都看过地图后,劳恩哈德把册子交回了拉米娅手里。

“同为「陨落众神」的子嗣,我们曾经是一家人。”他说道,“这不是侵略。我们曾因天灾人祸而分离,但如今我们想修复这段联系。”

村民们议论的声音逐渐变小,每个人都开始思考弗洛芒的话语。这些证据有多少可信度,他们的回答又会产生怎样的后果?

老婆婆也折了回来,有人向她询问:“您说的渎神者,似乎不是他们吧?”

“不是。但是,我总觉得不能相信他们……不能相信塞什伦。”她仍然固执己见,并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我应该记得为什么,但是我是想不起来……”

“您是这里唯一的长者,您知道有什么可以证明那些书是真是假的证据吗?”

她磨着没剩几颗的牙齿,慢慢挤出话语:“我、我记得家里有以前留下的一些书。我小时候还看过……但是和这些事……”

努图村虽然识字的人不少,但书籍却没有几本。据说以前的书籍很贵,容易满足的村民们也并不致力于财富的积累,所以没有多余的购买力。其实以前喜爱读书这种娱乐活动的村民也不算少,但是书籍很脆弱,被传阅过的书很容易被孩童翻烂,或是再拿出来时已经被虫蛀空。

不管怎样,努图村保留着历史书的可能性很小了。

“我还有问题。”让卡莱尔惊讶的是,这次说话的是伊洛特,“为什么一开始你们要的是粮食呢?而且要说修复关系,又为什么要打仗?”

看来伊洛特没那么关心以前怎么样。也不知道该说他更专注关键问题,还是他只是觉得思考那些头疼。

“是啊,解释一下吧!”“果然还是想吞并。”

弗洛芒笑了一下:“这两个问题互相也有关系,不过说到粮食,各位也该饿了。不如先吃个午饭,我们再慢慢说。”

拉米娅推开了旁边的一扇门,能够看到里面有一张长长的方桌,上面已经摆好了盘子和餐具。餐厅里有一整排的窗子,采光效果很好。

“你想拖延时间吗?”村民们还是非常不信任眼前的人。

精灵青年耸耸肩:“我还能从你们面前消失吗?一下子说太多你们也理解不了,不如趁这个机会好好想一想。我刚才所言没有半点虚假。”

老婆婆也不得不承认:“我现在反驳不了他。”

见到众人仍未有所行动,弗洛芒又补上一句:“我可没在饭菜里动手脚。你们对待洛瓦的商会也是这种态度吗?”他的眼睛里似乎流出一丝轻视。

“哼!”有人先一步走了过去,剩下的村民也陆陆续续跟上。

伊洛特拉了一下卡莱尔的肩膀:“我们也过去吧。”

“等一下。”

弗洛芒、贝娜和诺瑟斯还留在这里,没有移动的意思。这位带着巨大镰刀的青年本就不是这次邀请的对象,是因为一些机缘巧合才同行。或许他应该被当做另一批客人。

“阁下就是诺瑟斯吧,我已经听说了你的事迹。”伯爵主动走上来,“拯救了我的客人和部下,我在此向您表示感谢。”他左手扶右胸,向蓝发青年点头致意。

“您言重了,即使没有在下相助,您的部下也足以摆平那些魔物。”诺瑟斯回答道,“并且在下并非贵族,实在担不起伯爵的行礼。”

两人间的客套话让卡莱尔有些头疼。

“塞什伦各处的习惯不太一样,你像是塞什伦人,又是旅行者,应该知晓吧?”

诺瑟斯有些惊讶:“您如何得知我是塞什伦人?”

“口音,不过也只是猜测。”弗洛芒给出了理由,“我幼时曾在西南方贵族手下当扈从,你的口音与那里非常相似……那些边境的羽族人民。”

“实不相瞒,我的确出身于那里。”

“不谈这些了,听说你要前往南方?”精灵改换了话题。

诺瑟斯点点头:“我需要给思劳比安伯爵带一封信,是他的次子托里埃写给他的。”

“思劳比安。”弗洛芒的表情突然变得凝重,“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附近……”他没有说下去。

“所以才要尽快送达,打消家人的顾虑。”诺瑟斯将身体微微前倾,继续说道,“顺势造访叨扰您了。如若没有其他事情,在下就先告退。”

“请等一下。”弗洛芒拦住了他,“用过餐再离开吧。我会让车夫送你前去,作为帮助我们的报答。”

“这怎么行?报酬的话,让我搭顺风车已经足够了,怎能继续麻烦您?”诺瑟斯连忙拒绝。

弗洛芒也没有退让:“就像你协助我们一样——举手之劳。”

“送过信后,我可能还要去一趟更危险的地方,不能让其他人跟着我冒险!”

“如果要进入危险的地方,就让车夫在别处等候。”伯爵说道,“我的命令他们一定会贯彻。”

诺瑟斯沉默了几秒钟,郑重地回答道:“伯爵大人。敞开了说吧,我不想为任何组织或个人效命。恕我不能接受您的好意。”

弗洛芒也收起了笑容:“这不是收买,或者说,不是你所认为的那种拉拢。阁下游历各地,想必也知道如今世态……像您这样的义士,我愿以朋友的身份结交。”

“……既然说到这份上,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请吧。”

“听完了吗,我们也走吧。”伊洛特好像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他们之间的对话倒不是听不明白,但是很明显有许多句子没有说完。

有什么不好言说的吗,或者说……是要避免努图村的村民得知的内容?

餐桌上的氛围不算轻松,等待上菜的众人没有什么过多的交流,更多的是在观察尽头处弗洛芒的动作。后者从容地面对聚集而来,抱有戒心的视线,仿佛早就习惯了。

“菜什么时候来啊?”饥饿的白色恶兽不太关心周围人在做什么,只想赶快填饱自己的肚子。大家的盘子里现在只有一块松软的面包,而已经在进食的只有艾琳。

她根本不在乎什么礼节之类的玩意,好在弗洛芒也对她的行为视而不见。

“这是第一道菜——!”褐色皮肤的女仆端着两个盘子走入房间,声音轻快。灵活地滑过站在路途上的劳恩哈德,把盘子放到桌子中央,拿起铁罩子。

卡莱尔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里面放的是什么,那和通常印象中的食物大相径庭。

“炭烤蚂蟥!”

有两个给人印象相反的词语碰撞在一起,并传入了耳朵。

几团条状的东西静静地躺在盘子中间,看上去像是某种……排泄物。

“噢哇——”

伊洛特的胃好像抽筋了。

“这是第二道,”她又把右手托着的盘子放上去,“蜂蜜猪排!”

这听上去可正常多了。

“拉米娅!”管家叫住了要从身旁经过的少女,声音听上去格外愤怒,“说了多少次蚂蟥不能第一个上!”

“可这里没有血裔客人,爸爸。”女仆看上去很委屈。

“这是规矩!你今天的午饭别想了!”

“可是……”

“回去工作!!”

少女灰溜溜地离开了房间。

伊洛特低声嘟囔:“感觉好可怜……哈,我也总因为一点小事被骂个狗血淋头。”

“嗯?什么?”艾琳已经把一块肉挪到了眼前,反手拿着餐刀,笨拙地用尖头反复锯那块猪肉,“这就是用那个什么猪做的?好像比野猪要嫩。”

“有人要喝酒吗?”

循声望去,老管家正往弗洛芒的杯子里倒着紫红色的液体。

“免了。”有个声音回答,“我们还是清醒点好。”

精灵没有说话,笑着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拉米娅和其他仆人陆续将菜上齐,其中既有香飘四溢的美食,也不乏令人反胃的“特色”菜肴。

“刚才好像听你是塞什伦人?你们经常吃这种东西吗?”伊洛特主动向诺瑟斯搭话。由于最后几个进来,除了弗洛芒和贝娜去到预留的位置,剩下的都坐在了一起。

蓝发青年苦笑一下,回答说:“有些东西确实很难接受,不过也有区域性的口味原因。比如阿芙拉就能吃得下去这些水蛭。”

眼角余光里,艾琳咀嚼的动作似乎慢了下来。

“阿芙拉……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听过。”少年想了一下,突然打开了记忆的大门,“你是说半个多月前来到我们村里那个?”

明明过了没多久,而且自己还带着他前去巨熊的洞窟,寻找过阿芙拉可能来过的印迹。只是自己也没有资格对别人的记忆力品头论足。

话说回来,伊洛特和艾琳对于诺瑟斯相关的事还一无所知。

“我是她的朋友。”青年回应,“希望她没对你们造成困扰。”

诺瑟斯似乎对阿芙拉很不放心,而且除了担心她遇到麻烦,还很担忧她制造麻烦。阿芙拉是个很会闯祸的人吗?

如果说午餐是费伦贝格伯爵计划的一部分,那么可能已经初见成效了。虽然戒心没有消减多少,大家却逐渐放松了下来,毕竟身体需要更多的资源去消化食物。

贝娜仍在安静且优雅地进食。自从踏入府邸,她似乎就把一切交涉都交给了弗洛芒和劳恩哈德,自身仅仅旁观。

村民们都把注意力放在弗洛芒身上,他是这里的主人。

可对于自己来说,贝娜——或者说萨希蒂·费伦贝格——更让人不由自主地提防。提防这个“死而复生”的女人。

饭菜的确比努图村单调的饮食丰盛许多,有人不客气地大吃特吃,也有人刻意保持随时能够拿起武器作战的最佳状态。

东道主倒是游刃有余,菜肴上齐之后也把劳恩哈德和拉米娅打发去了别处吃午餐,餐厅里只留下他和贝娜两人面对众人。

“我可能要失陪了。”诺瑟斯在将盘子里的东西吃光后突然说道,“如果今天要出发的话,就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在青年快要站起的同时,卡莱尔几乎是下意识地按住了他的肩膀。后者并不感到意外,而是平淡地回应:“有什么话就说吧。”

红发少年也没有过多犹豫,仅限于这个行为,他知道理由:“你的事情办完后,会和阿芙拉汇合吧?”

诺瑟斯听出了对方的意思:“你执意同行的话,我会等你……或者也可能是你等我。不过……”他略微沉默了一下,继续说道:“「钟楼」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

卡莱尔愣住了。

听到这句话时,脑海里回放的是昨晚月光下的对峙,高个的青年质询着自己的内心。

可此时眼前是另一幅面容。他的目的不是让自己明确想法,而是真的等待着回答。

他的眼神,如同水面映出的自己。

他也在等一个回答。

“失礼了。”他推开椅子站了起来,“我还会回到这里。如果你们先结束了手头的事务,那我就去努图村找你。”

他和弗洛芒说了些什么,之后贝娜也站了起来,并带领他离开了房间。

现在围在桌前的只剩伯爵和努图村的村民们。

“差不多了吧。”桌上的食物基本已被扫空,有人率先发难,“请你好好解释为什么我们会有危险!”

“在那之前,请让我表述我的目的。”他站了起来,神情严肃,话语清晰且明亮,“我,弗洛芒·费伦贝格,利巴雷的伯爵,塞什伦的边疆封臣,神圣狼群的后裔,在此向各位提议:接受我的庇护,回归塞什伦的怀抱。”

“庇护?说得好听,是统治吧!”

“山谷内是难得的良田,我不会强制要求你们参军,只要你们能缴纳足够的粮食——并且肯定是在你们的能力范围内,我们可以商讨。”弗洛芒继续说道,“作为交换,我会派遣士兵协助守卫你们的家园,如果洛瓦打算入侵你们,更是会得到整个帝国的援助。若你们不愿外人驻守,我也可以提供武器装备来替代,这些既是契约的一部分,也是作为领主的责任。”

“谁需要你们的保护,我们能照顾好自己!”

“真的吗?”弗洛芒摇摇头,“先不谈那个继承了「洛瓦」之名的国家什么时候会露出獠牙,单论魔物,近几年也是越来越多了。据说你们正在修筑防御工事,十年前还没有这种压力吧?”

一道惊雷闪过卡莱尔的脑海。

“没错,不只是我们,还有其他曾与努图有过交集的家族准备合并你们的土地,我所给出的条件已经相当优厚了。如果你们统统拒绝的话,也不排除有谁会考虑兵戎相见。”

那道木墙建在隧道口处,目的是防备从另一头跑来的魔物。而那里原本已经有很多年没有魔物出没了。

“横征暴敛?呵,若是引起你们的武力反抗,我遇到的麻烦会更大。周边领主可是会借此宣称我不适合伯爵的位置,想要把我的一切都抢走呢。”

是贝娜把它们带了过来。

“我并非危言耸听。并且,我们可以得到我们各自需要的东西。”

跳动的脉搏如同隆隆的雷声,让少年几乎听不见周围的声音。

“不如各位在此居住一段时间。”他胸前的紫色眼泪闪着光芒,“我会向你们证明我值得信任。”

这是个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