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塔拉着拉姆尼一路小跑,很快便来到了自己家里。拉姆尼憋了一肚子气,路上一句话也没有说。

这是坐落在村中幽静深处的一座独幢小楼。与村里常见的土墙茅草房不同,而是砖石构造,木材封顶的豪宅。墙壁上、屋檐上也都雕刻着精致的花纹,在附近的简易小楼衬托下格外显眼。

“怎么样,还不错吧,我可是花了30个银币租的。”维塔得意洋洋地向拉姆尼炫耀。他打开房门,邀请拉姆尼进屋。

事已至此,拉姆尼只好硬着头皮跟着维塔进去。维塔随手点燃烛台,灯火慢慢将房间照亮。拉姆尼四处打量了一番,和自己的住处简直是天上地下。这宽敞明亮的环境,摆设讲究的装饰,一应俱全的家具,不得不令人羡慕不已。

“哈哈,我的眼光如何?这可是寻遍全村才找到的最好的居所,虽然比起我在王都的住宅还是逊色不少啦。”维塔似乎早已看穿了拉姆尼的想法,又开始炫耀起来。

“那么,既然你要当我的随从,为何反而要我来帮你收拾行李?”拉姆尼对维塔刚才的强硬行为依然耿耿于怀,对现在炫富嘴脸更是鄙夷。

“随从?不不不,我可没这样说。我们不是将要一起旅行的朋友吗?”维塔依然挂着那副捉摸不透的笑脸。

“朋友……吗”拉姆尼对这个回答有些意外,他无言的低着头若有所思。

“好了,那就开始吧。麻烦帮我把衣服叠一叠,就在那边。”维塔向着里屋的卧室一指,自己走向厅堂的角落开始收拾地上的器具。

拉姆尼顺着手指的方向走进了里屋。哈?这纨绔公子的房间可真是一个乱。礼服、长袍、甲胄、坎肩、斗篷、睡衣……各种衣服就这样杂乱无章的随处丢弃,床头床尾床下,柜子椅子窗台,到处都是。

拉姆尼把一件件衣服捡起,分门别类的叠放整齐。他一边干活一边忍不住抱怨:“出门一趟用得到这么多行头?真是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我看这公子哥是寻思着路上雇个保姆才找上了我的吧!”

收拾衣物对拉姆尼来说轻车熟路,不一会就已经通通安排的明明白白。正巧此时维塔也进来了卧室。他的手里提着一把角弓,和一管插满羽箭的箭筒。拉姆尼想起维塔提到说自己在弓术上略通一二,看来他是一名猎人这一点或许所言非虚。

维塔看着叠放整齐的衣物,甚是惊喜:“没看出来,你小子挺能干的嘛!要不要考虑一下,到了王都来我府上干活如何?”

拉姆尼坐在床边,捏着嗓子没安好气的说:“那么尊贵的少爷,请问接下来奴婢还要做些什么呢?”

“不用啦,接下来我自己收拾就行了。休息一下吧,你也不喜欢酒馆里的那种气氛,对吧?”维塔没有继续再开玩笑,而是换了一种语气温柔了许多,仿佛变了一个人。他蹲下了身子,开始给各种行李打包。

原来是这样吗。拉姆尼心里泛起一丝涟漪,对这个人的印象突然改善了不少。确实,如果不是维塔带自己出来,还不知道要在那个吵闹喧嚣,充斥了酒臭味的酒馆里被那群醉汉纠缠到何时。

拉姆尼就这样在床上静静的坐着。他突然想到刚才那件非常在意的事情。一直被维塔牵着鼻子走,竟然一时忘记了这茬。既然已经想起,这个问题就如鲠在喉,拉姆尼还是决定一吐为快。

他试探性的问道:“那个,你说自己是一名猎人,今天你也上山打猎了吗?”

“那倒没有。”维塔停下了手里的事情,转头看着拉姆尼,不假思索的回答,“这乡下的生活真是惬意,一觉睡到了中午哈哈哈。然后我就去酒馆小酌几杯,偶然听到客人在谈论你的事情。那名骑士也在现场,他听到后拍案而起,义正言辞的说着怎么能让一个孩子冒险,然后就组织一批人上了山。当时咱俩也还不认识你说是吧,我觉得这关我屁事!自然就呆在酒馆继续快活。”

维塔摊开手耸了耸肩,又恢复了之前那副轻浮的笑脸。“没能亲眼看到你制服猎物的英姿有点遗憾。不过,以我多年的经验,从专业角度分析,你这样的小不点能放倒这么大个的家伙,肯定得挖个特棒的陷阱吧?”

“别提那该死的陷阱了。”拉姆尼松了一口气,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落了地。他如释重负的向后一仰躺在床上,没有再说什么。

拉姆尼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仰望着天花板陷入了沉思。这里没有夹杂着潮气的霉味,没有上蹿下跳的蟑螂老鼠,没有周围传来的鸡鸣狗叫,没有门缝里吹进的凉风,没有屋顶漏下的冷雨,床板上的铆钉也不会把脊背戳的生疼。有多久没能在这样的房间舒舒服服的睡个好觉了呢?拉姆尼轻轻叹了口气。

不,不行,不能这样,不能在这里停下。现在才刚刚开始,我可是必须成为天下第一的勇者!前方的路还有很长,怎么可能在这里停下来!

“那么,我该回去了,明天见。”拉姆尼一个鱼跃跳下床,装出轻松的样子,伸了一个懒腰。

“不在我这住一晚吗,我可以大发慈悲的让你借宿。这里比你的住处舒服的多吧?”维塔见拉姆尼准备离开,便“诚恳”的提出了挽留,“当然,是我睡床上,你睡地下。”

“那我可真要谢谢你哦!”拉姆尼吐着舌头冲他做了一个鬼脸,“我必须回去,还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办。”

“真是可惜了我的一份好意。对了,这个你拿着——”维塔一阵翻找,摸出来一盒药膏丢给了拉姆尼,“背上的伤还在痛吗?这是治疗跌打损伤的良药,要不要我帮你擦上?”

“不要!”拉姆尼接住药膏,红着脸小声的说,“谢谢你,我自己回家弄吧。”

“那好吧。”维塔倒也没再坚持,他又丢过来一卷绷带,“天色挺晚了,路上小心。明天天亮之后,我就去找你。”

“明天见。”拉姆尼挥了挥手,离开了屋子。

拉姆尼抬头仰望着夜空,同样是这轮弯弯的月牙,但此刻的心情已经与昨晚截然不同。

他把手伸向天空,想要抓住星星。

一切都太过突然,意外的像一场美梦,还有些无法适应。这样真的可以吗?这样是正确的吗?拉姆尼不清楚。但是他知道,现在的自己已经踏上了断桥,只能向着前方拼命地奔跑,不可能选择回头。

“父亲,告诉我这样做是对的吧?伊斯万,为了能与你再次相见,我必须选择这一条道路。”

拉姆尼的神情带着惆怅。如果这只是一场梦也好,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梦。

拉姆尼就这样独自一人在夜色笼罩的寂静街道晃荡,不知不觉已经回到了酒馆门前。酒馆里依然亮着灯光,看来还没有打烊。

伸出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提醒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的确,刚才被维塔强行拖离实在匆忙,尤里的介绍信还没拿到手上。“但愿骑士大人还没有离开。”这样想着,拉姆尼推开了店门。

只有赫鲁一个人独自坐在厅堂,正面无表情的把眼前的酒杯灌满。

赫鲁会坐在大堂饮酒,拉姆尼也是第一次看见。赫鲁抬起眼皮瞅了拉姆尼一眼,没有说话,点头示意他坐下。

拉姆尼默默搬开椅子静静地坐在赫鲁对面,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就这样一言不发的盯着他喝完了整整一杯酒。

“路上当心点,现在世道也不大太平。有空就回来看看。”还是赫鲁首先打破了僵局,“回来看看的时候记得把房租缴清,我都先给你赊着了——还有利息。”

拉姆尼说不出话,只能一个劲的点头。

“明天就走吗?”

拉姆尼又用力点了点头。

“那就早点休息吧。你知道的,每天早上我都有事,就不送你了。”

“对了,那位骑士托我把这信交给你,他说还要执行任务就匆匆离开了。”赫鲁从怀里掏出信,交到了拉姆尼手中。

拉姆尼接过信,站起身向着赫鲁深深鞠了一躬:“这三个月来,承蒙您的关照了,真的,真的非常感谢!等我成为了真正的勇者,一定,一定会回来看望您的。”拉姆尼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鼻子一阵酸楚,拼命忍着不让泪水落下眼眶。

“好了好了,睡觉去吧”赫鲁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开,“哭哭啼啼的,哪里有个勇者的样子。”

拉姆尼再次深深鞠了一躬,伸出袖子在脸上胡乱的擦着,转身向后院走去。

听着拉姆尼渐行渐远的脚步,赫鲁举着酒杯仰起脖子想要一饮而尽,才意识到刚才早已喝空。

他放下酒杯,叹了口气,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回到房内,拉姆尼拿出信仔细端详。这是一个手指大小的信筒,上下两端都用蜜蜡封闭的严严实实,上面还盖着火漆,图案似乎是骑士团的鸟状纹章。拉姆尼把信紧紧攥在手里。

“最后还是没能来得及和骑士大人道谢呢,如果下次还能见面的话,一定要郑重的向他道谢才行。不,一定还能再次见面的,一定会。”

背部还有些隐隐作痛,但应该并没有伤到筋骨。拉姆尼在背上摸索按压确认了痛处,似乎是有些淤青。他将药膏仔细涂在绷带上,用力拉紧把伤口牢牢缠住。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忍忍就好了!”疼的直咧嘴的拉姆尼这样安慰自己。

收拾行李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因为除了几件随身的衣物和那把阔剑之外,他根本没有什么东西可带。拉姆尼小心翼翼的拆开贴身衣物的内侧,把信筒牢牢缝在夹层之中固定,这才放心的睡去。

伴随着清晨的第一声鸡鸣,拉姆尼和往常一样早早的醒来。望着最后一次打扫的干干净净的房间,拉姆尼有些怅然若失。

“该出发了。”拉姆尼喃喃自语着,轻轻关上了门扉。院子里像往常一样空无一人,赫鲁又去肉铺收购食材了吧。

“算了,反正昨晚已经道过别了。”拉姆尼还是感觉有一点点的失落。

他再次仔细的环顾了一番这个熟悉的院落,似乎想把在这里三个月的回忆通通装入脑海。收拾好心情,拉姆尼推开了院子的大门,这回真的该出发了。

“哟,早上好!”维塔倚靠在大门对面的墙上,伸出手向刚露面的拉姆尼打着招呼。

维塔今天换了一身行头。他绿色的夹克下面露出精心打造的锁子甲,宽松的裤脚紧紧塞在结实的皮靴之中。角弓和箭袋挽在肩上,手中还拿着一顶绿色的帽子,上面插着修长的金色鸟羽。

同样是由紧密相连的细小铁环拼接而成,维塔身上的锁子甲却更显精细。这种甲胄轻便耐用,对于近身斩击具有极其出色的防御力。

相比之下,拉姆尼自己就显得有些寒酸。还是那一身白色的粗布衣裤,领口、袖口和裤脚都牢牢的扎紧,虽然轻便灵巧便于活动,但防御能力形同虚设。

拉姆尼对维塔的出现有些惊讶:“你来的可真早。”

“不早点来,万一被你偷偷溜了该如何是好。”

“身为言而有信的勇者,我当然会遵守自己的承诺。”拉姆尼对维塔的怀疑有些不满,“我已经答应和你一起走了,就不会反悔。再说,我们不是朋……算了算了,走吧。”拉姆尼这么说着突然感觉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转过身去。

“不去和村民们道个别吗?”

“不了。”拉姆尼望着天空,态度坚定。

“你怨恨他们吗?曾经那样看不起弱小的你。”维塔把玩着手中帽子上的羽毛,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随口问道。

拉姆尼摇了摇头,重新转过身来看着维塔。“我也会看不起弱小的我。只有真正强大的勇者才能获得人们的认可,现在的我还不行,远远不行。必须变得更强!更强!更强!那个时候,再回来见大家吧。”

维塔对这个闪烁着光芒的坚定眼神有些惊讶。他满意的笑了笑,站直身子,把帽子扣在头顶认真的摆正。两人都没再说话,一起向着村口走去。

清晨的街道没有行人。拉姆尼在这片寂静中东张西望,似乎有点期待但又已经落空。他轻轻叹了口气,低下头不再左顾右盼,只是默默的行走。

安波利村并不算长的街道很快便走到了尽头,前方便是村口了。

“喂,你看那边。”维塔轻轻拍了拍拉姆尼的肩膀,示意他看向前方。

拉姆尼抬起头来,“呀!——”的一声不禁叫了起来。铁匠铺的大叔,粮油店的姐姐,印染坊的大婶,肉铺的老伯……连草药房的爷爷也拄着拐杖来了,大家已经齐齐聚集在村口,正在等候着自己的出现。

人们见拉姆尼一行二人已经到来,簇拥着把铁匠铺的大叔推到最前面,似乎早已商议好了请他作为代表率先发言。

铁匠铺的大叔挠了挠头发,清下一下嗓子,对着有些惊喜又有些茫然的拉姆尼说道:“昨晚听说你一大早就要离开,大家就商量着帮你送行,想给你一个惊喜。虽然推举我作为代表,我也不大会说话,嘿嘿嘿。你为村子解决了这个长年的祸害,大家都很感激。以前我们对你的态度不大友好,我代表村民们一起向你道个歉吧!”铁匠铺的大叔领头,大家同时向着拉姆尼深深地鞠躬致歉。

“没关系啦,不用这样,我也没放在心上。”拉姆尼慌忙急着解释。

铁匠铺的大叔接着从怀里掏出一把精钢短剑递到了拉姆尼手上。“时间实在是匆忙,都没来得及准备礼物。这是我的得意作品,当初给儿子精心打造的成年礼物,可惜他从小不喜欢舞刀弄枪的最后也没送出去。我思来想去,觉得这个对你应该能派上用场吧。如果不嫌弃的话就收下吧!但愿尺寸合适。”

“真的太感谢了!一直都受您的照顾,还收到了这么贵重的礼物。”拉姆尼对这把短剑爱不释手。无论是用作武器还是工具,都是一件非常实用的礼物。

肉铺的老伯也走上前来,交给拉姆尼一根巨大的猪牙和一个沉甸甸的油纸包。“虽然有骑士大人的亲笔信,但还是应该带上这个,这是你荣誉的证明。昨天那头猪被拖到工房之后,我便立即开始肢解。这是我挑选的最肥美的肉排,带着路上吃吧。记得尽快吃掉哦,仅仅腌制了一晚上,放不了太久。”

接着,草药房的爷爷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递上药箱。“多亏了你,帮我教训了那该死的畜生,以后上山采药也放心多啦。好孩子,这些药草你应该也都认得,知道该怎么用。带上吧,路上用得着。”

其他人也纷纷送上自己的礼物。拉姆尼激动地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不住的道谢:“谢谢,谢谢!谢谢大家!”

查克此时也混在人群中,悄悄地挤到了拉姆尼面前。他小声地嘀咕一声:“之前的事,对不起啦。”把手中的东西塞给了拉姆尼,又飞快的钻回了人群。拉姆尼仔细一看,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这是一个绸布制成的精致钱袋,对自己这样的穷光蛋可以说是毫无用处,但他还是郑重的收了下来。

和大家一一道别之后,拉姆尼满载着饱含村民真情的礼物,昂首挺胸的走上了出村的小路。刚才一直被晾在一边的维塔对此并不在意,他也和村民们挥了挥手,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拉姆尼走着走着,还是忍不住回头。此时村子已经渐行渐远,变成了远处的星星点点,看不大清。拉姆尼把手放在嘴边,冲着来时的方向大声呼喊:“再见了大家!再见了安波利村!我会回来的,以天下第一的勇者拉姆尼之名!”

太阳已经升起。拉姆尼沿着山路向着东方前行,阳光迎面照在脸上。他尽情沐浴在这片灿烂之中,张开双臂拥抱太阳。

从黄昏到黎明,这一天之内发生的转折似乎已将过去的阴霾扫尽。现在,拉姆尼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信心,就像这初升的太阳,一片光明。

“喂,我说。”一直跟在拉姆尼后面的维塔忍不住打断了他的白日梦,“你就这样一直在前面带路。请问这是条去王都的近道吗?”

“哎?”拉姆尼回过头来,瞪大了眼睛一脸茫然,“不是走这条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