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来自何方，也不知道自己往何处去。
从刚刚记事起，我就已经是格雷佣兵队中的一员。从刚刚能够举起剑时，就每天挥舞着剑学习如何将面前的敌人砍翻在地。那个把我养大的男人，也帮我取了一个名字。但是有没有名字根本没有意义，只要每天能够吃饱饭就足够了。
波斯克先生是格雷佣兵队第二小队的队长，每次战斗都率领这支小队冲锋在前，承担着突击的重任。他，是我的父亲。
从记事起，我就随着父亲走遍了帕尔汗地区形形色色的国家，随着佣兵队参与了大大小小的战斗。父亲日渐苍老，身上的伤痕也越来越多。队里的很多老面孔渐渐的消失不见，而新鲜的面孔又会源源不断地补充进来。
现在，我已经十六岁了，已经是一名强壮的男子汉了。我也想上战场杀敌，我也想靠自己的本领赚取赏金。但是，父亲大人仍不允许我踏上战场。他只是依然像往常一样，在没有战事的日子里，就会利用空闲教我练剑。
在剑术方面，我倒颇有几分自信，渐渐的父亲已经不是我的对手。即使是和队中的高手切磋，也能打的有来有回。
“这小子身手不错啊，是个好苗子。下次让他一起来呗？”经常会有人这样向父亲提起。而父亲却总是大笑着摆手拒绝。“还太早！还太早！”这样简简单单的托词，一次又一次把我燃起的希望无情扑灭。
已经不早了，我已经十六岁了。应该开始靠自己的本事生活。
这样下去能有什么出息？每次不是留在营地看守粮草物资，就是呆在远处侦查把风放哨。我也想踏上那个热血澎湃的战场，用力挥舞利剑，击倒一个个迎面扑来的敌人，斩下他们的头颅，换取高额的报酬。
大约一个月前，格雷队长带着佣兵队转移到了卡斯提王国，这里似乎也有着不错的生意。刚到此地，我们便接到了一个大单子，这回似乎是一次简单轻松而又报酬丰富的工作。大家的脸上个个洋溢着喜悦，队里上下都弥漫着欢乐的气氛。
出击之前，父亲的脸上已经笑成了一朵花。他摸着我的头发，眼神中充满着光亮。“终于熬到头了！等拿到这次的赏金，应该就足够了。等我回来之后，就把你送到卡斯提亚那里去吧，那可真是个热闹的大城市哩！你可以在那边找到一份轻松的差事，就在那边安稳地生活吧，不需要现在这样像野狗一样四处流浪。”
“我才不要！”我知道自己又要在营地驻守，言语间充满着怨气，“我才不要什么安稳地生活，这里就是我的家。我也想和父亲一样，成为一名强大的佣兵。和大家一起，过着现在这样紧张刺激的生活，这样的生活才是男人的浪漫嘛！”
“傻孩子！这都是跟谁学的乱七八糟的东西。”父亲一拳锤在我的胸口哈哈大笑，“老老实实看家！我们去去就回。”
这次似乎确实是一件简单轻松的工作。两位领主因为领地划分的问题产生了私人纠纷。这种程度的小打小闹，与战火纷飞的帕尔汗地区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孩子在玩的过家家。
而且我们只需要发动奇袭，攻占一处防守薄弱的据点，为攻城的主力部队开辟道路。雇主会带着自己的部队迎战敌军的主力，冲进脆弱空虚的城堡，将旗帜高高地树立在城墙之上。我们的工作是为那些荣耀的骑士清扫道路，为雇主献上亲自攻占城堡的伟大功劳。我们身为佣兵，搞不懂那些贵族间的恩怨纠葛与勾心斗角，也不需要去搞懂。收钱，办事。荣耀与我们无关，我们只需要拿到足够的报酬。
然而，这次的出击似乎比预计的有点久。整整三天之后，正在营地外放哨的我，才远远地看到了那面熟悉的旗帜。
大家回来了！
走在最前面的格雷队长神色凝重，后面的队员也一个个灰头土面。“他妈的！被这帮狗日的龟孙子骗了！”大家纷纷咒骂着，往地上啐着吐沫。
敌军最精锐的部队全部驻守在这次的目标据点，可不是契约中所称的什么防守薄弱。虽然这次报酬确实如约定的一样丰厚，但为了啃下这块坚硬的骨头，佣兵队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听完队友们的诉说，我突然有了什么不好的预感，赶紧在人群中四处的寻觅。但是那个熟悉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在眼前。
格雷队长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将一把长剑郑重地交到我的手中。
不会有错，这正是他的武器。
“对不起，我们没能把他带回来。你的父亲是一名英勇的战士。”
格雷队长直视着我的双眼，没有回避我的视线。他的眼神依然坚定。
我的胸口沉闷，感觉到一阵绞痛，呼吸也变得困难。
这个就是人们所说的“悲伤”吗？我不知道。死亡对于佣兵来说实在是太过平常的事情，我们早已经习以为常。帕尔汗的战火从未停歇，而即使在这个国家，纷争也未曾间断。
这是一片和平的大陆？可笑。
正是我们这些在战场上没日没夜拼杀的无名之辈，用自己的鲜血，浇灌出了那些生活在安逸之中的百姓口耳相传的所谓和平。
身为佣兵，战死沙场或许是不会改变的宿命。这一天终将来临，父亲肯定也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啊，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我都知道的。那个男人并不是我的亲生父亲。这在我出生的地方，很常见。但是我感谢他十六年的养育之恩。
也许将来的某一天，我也会在某次战斗中被敌人大卸八块吧？没有人会知道我的名字，我的故事也无人知晓。
但是在那之前，我必须努力的活下去，拼命的活下去。我没有什么目标，没有什么理想，只是想凭借着还算不错的身手，依靠着尚且锋利的长剑，挣点赏金填饱肚子罢了。
格雷队长又把一袋沉甸甸的金币放到我的手上。“这是他应得的报酬，还有之前攒下的积蓄。拿着吧，到卡斯提亚去吧，去过个安稳的日子。我记得这是他的愿望。”
我一手握着长剑，一手提着金币，低着头沉默了许久。
“不！我会留下来。下一次，让我也参加战斗吧。”
“维塔？！可找到你了，又躲在这发呆啊！别磨磨蹭蹭的，快点过来，马上要开始行动了。”一个高大的身躯没有打招呼便推开门帘走进了帐篷，冲着我大声的嚷嚷。
我很不情愿的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作为一名新兵，我没能进入父亲所在的第二小队，而是被分配到了第五小队之中。这离我的目标似乎有那么一点差距。第五小队大多都是刚刚入队的新兵，也不会承担太过艰难的任务。不过也没有关系，只要能够踏上战场，我就有机会用双手去赢得属于自己的名声与报酬。
可是，这回明明是第一次执行任务，没想到却是这么的无趣。我曾经兴致高昂的盼望着能够尽快上阵拼杀，却不得不跟着部队在这驻扎了整整一周按兵不动。
“这些王国骑士做事可真是磨叽。我要是指挥官，就直接下令冲进村里，把敌人全部歼灭。”我再次忍不住小声抱怨着。
这次的行动，是随同卡斯提王国的骑士团，处理边境小镇瓦拉加的叛乱事件。格雷队长曾经向我们详细介绍过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我懒得去听，更懒得去记。我只知道，把眼前的敌人全部砍翻就好。
但是，由于骑士团的命令，我们禁止擅自行动。而敌军似乎也有着同样的打算，双方就这样一直对峙着。
佣兵队的战友们似乎对这闲暇的时光并不介意。反正按照契约，只要遵从骑士团的指挥，现在这样每天不干活一样按日计酬，何乐而不为呢。
“听说瓦拉加人也雇了一支佣兵，是那个来自贺之国的达扬佣兵队。”
“达扬？好像有所耳闻。听说他们队里的成员，都是贺之国中被称作忍者的神秘战士。精通暗杀，擅使异国的秘术。”
“哈哈哈，忍者？这是什么玩意？难怪像缩头乌龟一样忍着不敢出来。”
佣兵队的队员们每天这样随意地闲谈着，渐渐放松了警备，简直不像大敌当前，战事在即的样子。
这次的召集，大概也是格雷队长例行公事的训话吧。或许还有王国骑士团的使者，继续传达着坚守阵地的无聊命令。这几天，已经不止一次的听着他们千篇一律的絮絮叨叨，让人心烦。
天色已经这么黑了，真搞不懂这些当官的，开会偏要等到晚上，难道大白天的时候都在睡大觉吗？我磨磨蹭蹭了许久，才慵懒的来到会场。
这里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和往常不大一样，周围充满着紧张的空气。旁边的战友拉了拉我的衣角，我赶忙抖擞精神站直，望向前面的高台。
格雷队长的旁边，站着满头大汗的传令官，应该是刚刚从骑士团的营地那边带来了最新的命令。
我来晚了，传令官已经宣读完了命令退到了一旁，换作格雷队长郑重地走上前来。
格雷环视了一下会场，大概在清点确认着人数。
“正如大家听到的那样，就在刚刚，卡斯提王国备受敬仰的青鸾骑士团团长大人，被狡诈的瓦拉加人派遣的刺客残忍杀害了。青鸾骑士团已经下令出击，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而我们，则是最先刺入敌人胸膛的一柄利刃。”
“今晚，我们将为尊敬的雇主复仇，我们将为卡斯提王国而战！勇敢的大干一场吧，小伙子们！”
会场发出震天的欢呼与呐喊，佣兵们对这场期待已久的战斗士气高涨。终于可以上阵杀敌干个痛快了，什么骑士团长的生死根本无关紧要。区区一群孱弱的边境民兵和一小股不入流的佣兵，怎么会是卡斯提最精锐的青鸾骑士团的对手？而自己只需要跟着正规军混混战果，就可以拿到一笔不菲的收入。这样的好戏开幕的已经有些太晚了，让人等待地过于焦急。
我对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还有些难以置信，惊讶地大张着嘴巴。朝着骑士团驻地的方向望去，那边灯火通明宛如白昼，甚是热闹。看来确实发生了不得了的状况。
“竟然成功刺杀了那个骑士团长？是那个叫什么忍者的人干得吗？有点意思。”已经迅速理解了当前的状况，我难以抑制内心的狂喜，“来了来了，终于来了！一代传奇佣兵维塔，横空出世名震天下的机会，就在今天晚上了！”
仅仅十分钟之后，佣兵队就已经在营地大门口集结完毕。大家整齐地列着队伍，紧张而又兴奋地等待着出击的命令。我认真穿上了父亲的铠甲，带上了父亲的头盔，也拿上了父亲的长剑。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努力让自己激动不已的心情平静下来。这是我期待已久的第一次出阵，一定要让大家好好见识下自己的本领。这一次功劳薄上面的第一名，必须就是我维塔！
“劳烦您跑一趟了，传令官大人。另外，请再次原谅我的冒犯，我们发动进攻之后，卡斯提王国伟大的青鸾骑士团就会立即出击的吧？”格雷队长在做最后的确认。
有时候，大家也会觉得队长过于小心翼翼。但正是靠着这份谨慎，佣兵队才能顺利走到了今天。佣兵队就像是一个大家庭一样，而格雷队长也像这个家庭的家长，一直尽心尽力地维护家人的利益，保障家人的安全。尤其是上周刚刚发生过那样的事情，队长会有疑虑也是理所应当。不过，这次的雇主可是卡斯提王家，他们的信誉应该足够值得信赖。
“当然，请放心！马尔库大人都已经安排好了。而副团长奥古斯大人也将临时接任指挥权，我们正在整顿部队准备出击。你们只需要争取一点点时间，青鸾骑士团就会在这片土地降下审判的天罚，瓦拉加的暴徒必将为他们的恶行付出代价。”传令官又掏出手帕擦了擦头上的汗，看来还没有从刚才的快马加鞭中缓过劲来。传令也真是一件苦差事呢。
目送着传令官大人骑马远去，格雷队长拔出了背上的大剑指向了前方瓦拉加的村子，掷地有声地下达命令：“熄灭火把，保持安静。突破大门后，等待骑士团的支援。格雷佣兵队，出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