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楼层的走廊都站满了警察。
我无意识地拿出手机,对照着短信上的地址。
踱步。
断断续续地移动。
向着警察最为密集,同时也是【匿尸逆死】的目标地,缓慢吃力地挪动着身体。
最终将门牌上的号码与短信上的对照。
310——310号。
门牌的旁边是被血染红的门背。
不可思议的焦躁。
难以置信的光景。
整个玄关——天花板、水泥地、木地板、鞋柜、伞架、衣架、日光灯、雨伞、室外圆头鞋、室内拖鞋、运动鞋、地毯、花瓶、仙人掌、。
全数,染上红色。
——如地狱的入口一般。
视线被血色染红,因血色朦胧。
仍在流淌的血液,已经凝固的血液。
茶色中长发的尸体,无力地摊在已经变得粘稠的鲜血沼泽之中。
穿着染上血液的睡衣。
将脸部浸在令人作呕的颜色之中。
切口粗糙,断面清晰的颈部,能看到同样被染红但仍带有一点白色的颈椎。
——树言乃月理死了。
失血致死。
脑死亡。
总而言之,就是死了,死掉了。在自己家的玄关之前倒在自己的血泊之中被自己的鲜血淹没地,死了。
“呜哇——这血飚的,太粗暴了吧?”【匿尸】感叹道,蹲下来仔细查看尸体,同时小心着自己的长靴不沾到仍在缓缓蔓延的血色。“已经没救了,虽然早就知道了。大概在被割喉的一瞬间就已经死掉了吧——瞬间停止向大脑供血,脑死亡只是一会的事。”
我站在【匿尸】的身后,似是而非地默然木立。他回头看了我一眼,脸上没有明显的表情。是在怀疑我吗?大概是在怀疑我吧。
玄关后面进入客厅的地板可以看到一直延伸到客厅的点点血迹。
下一秒,【匿尸】一只手将一旁的搭档提起来,像是扔垃圾一样把她扔进玄关。他的搭档因为身体娇小,正好飞过了血泊,穿过了血色的玄关在木地板上滚了一圈完美起身。
随即跑进了房子里。
这时收拾尸体的也来了。警察们暂时退开,留下一大片空间。穿着同一件制服同一顶帽子甚至口罩都一模一样的好几个人从走廊鱼贯而来,围住了现场,行云流水地开始工作。
“喂,无为庸才。”【匿尸】叫了我一声。“过来吧,想知道吧?各种各样的事情?就当是赠送服务好了。——你,报告目前的情况。”
我收起手机背过身,跟了过去。
不过要说想知道还是不想知道……
也无所谓。
一个年轻警察拿着笔和笔记本来到【匿尸】旁边。
“死者名字是树言乃月理。女性。十七岁。独居。初步判断死亡时间为今天早上的六点到七点半左右。死因是脑死亡外加出血过多。第一目击者是住在隔壁的校山论。其声称在外网吧通宵到早上八点左右归来时发现门底的缝隙中有血液渗出,用力敲门也无人应声。之后发现门根本没有锁,打开后已经是这幅景象了。”
“哈——八点才发现?这层楼就没有其他人吗?割喉的话,这么大的出血量是瞬间发生的呐。从门缝底下流出来这么明显的事,就没有人早点发现吗?”
“在确认死亡时间段之后已经挨户敲门询问,除了旁边一个月前搬走的住户,以及校山论另一边——也就是走廊尽头的空房一共两间空房之外,在时间段内的其他三户人都还在熟睡。所以,无法一下子确认嫌疑人。”
“唉,好吧——”【匿尸】又看向我。“你呢?你既然会来到这里,说不定也和死者有关系吧……有什么线索吗?”
“被她叫来帮忙,大概算是认识的人。至于线索……”我慢慢地拿出手机看通讯记录。“她在大概六点十分左右给我打过电话。——那个,我可以走了吗?”
想要睡觉。
回到那个狭隘的房间睡觉。眼皮感到极其沉重而痛苦。干涸的双眼感到疲惫。想要什么也不理会,什么也不干涉。从物语中脱离出来。
无所作为。
“六点十分是吧——现在还不能回去,等优从里面找出手机确认一次通讯记录才行。”他从我旁边走过,又在我背后停下来。“话说啊——为什么你还是那副旁观者的嘴脸呢?因为死的不算你的朋友吗?真的不是你朋友吗?”
我没有回答,转过身向角落走去,而他则只是在原地说话。
“之前你的朋友和认识的人只是被怀疑,或许这样还算是正常吧。‘反正我也肯定不是杀人凶手’之类的想法作为支撑你那副嘴脸的柱子还说得过去——而现在,你那所谓认识的人已经变成了受害者呐。已经被那个杀人凶手切断了颈动脉出血过多在门口死去了呐。但是你居然还是那副嘴脸。既没有因人死伤心,也没有因为这幅惨状而对她感到可怜。垂下眼帘遮蔽一半瞳孔好隐藏自己撇开的视线。”
“可能因为不是朋友吧。”
“根本不是这样吧——真是让人想吐。六年前也是,要说做了什么,也就只有自以为是地对抗优然后像是笨蛋一样被当做人质绑了回去。往后什么都不做,既没有想着逃脱也不想着做些什么,在那个四十平米大的铁栏杆房里发呆。就算同伴因为你战死也无所作为地发呆——明明在你的同伴战死之前有好几次机会逃脱,你却什么也不做。你这种人真的把【十名律】的人当做过同伴吗?那些与你出生入死,在对抗方面甚至可以说是拥有天才本领的人——那些人,真的会有人被你当做同伴吗?就算嘴上说着是朋友也根本没这么看吧?不管是谁,都不是同伴——这才是你真正的想法吧?无为庸才。”
我没有回答。
“哼——连同伴的认同方面也是半桶水的庸才,吗。即使到后来你还是跑掉了,但是却还是什么也不干涉地苟且偷生呢。”
——真是,为什么,会有你这种人呢?
他说完,走回了已经搬走了尸体的现场。
是啊,为什么,会有我这种人呢?
说到底也不过是虚谬罢了。
没有必要的真实,没有意义的虚伪。
自己的思维到底是从哪里开始发生异样,又是从哪里开始出现异常的呢——这种问题也无法清晰地明白。明白了也无法确认真假。
问题就摆在眼前,却事不关己地视而不见。
真是,虚谬。
十分钟左右之后,那个女警察两只手拿着被包好的手机小跑到我面前,借我的手机确认了一下。结果证明确实在六点十五有过一次短暂的通话。
“果然还是得去找鸠鹤入博士呢。”确认完毕后她说道。“不出所料的话明天又会有一起割喉杀人案了。作案时间太过频繁,已经可以确认作案人具有一定的精神疾病,这几天的死者都是互相之间的关键证人。这样的话破案难度直线上升啊……本以为只是报复性杀人,现在说不定又得翻案重来了。您能不能帮我去找鸠鹤入博士让她通融通融呢?”
“就算你这么说……”
我和她也不是什么友人关系,说到底只是介于不认识与友人之间的认识关系。
——只是认识而已。
“拜托了——”她深深地鞠了一躬。“虽然不知道她是什么想法,但是您去的话说不定会有转机。姑且就当为了不让下一个人被杀死也好。非常抱歉,这是我个人的想法——我个人非常扭曲过激的做法。但是不这样的话,肯定会有下一个人在明天或者后天被杀掉了吧。在人类社会的执法机构眼皮底下,一而再再而三地犯下罪孽的人;犯下罪孽然后逃脱的人——我不能忍受。与其让我接受这种东西,不如让我去杀人。”
她突然说起看上去莫名其妙的话。
就像是在告诉我杀人就像呼气一样简单。
“……”
“以暴制暴是不应该的这种事我当然知道。不仅知道而且还以此为我的座右铭。但是,不遵守规则,或者钻规则漏洞以及逃避规则制裁的人,怎么说呢,给我一种反对世界的感觉,或者说与世界脱轨,并以此为豪苟且残存似的,令我感到憎恶。”
就像是蔑视着为此付出诸多努力的我一样……
她说到这,突然打住了。
“抱歉,一不小心说多了,还请您见谅。”她的双手攥着裙边。“鸠鹤入博士的事……还请你努力努力。”
然后低下头来,非常完美地鞠躬。
“……我知道了。我会试着沟通一下的。”
所以我无可奈何地答应了。
于是她便让警察开车送我到了凭明高中——
“我拒绝。很可惜,就算他们叫阿希你来我也不会答应。不答应的事就是不答应。我不会收回这句话,也不会撤回这个决定,叫她们对我这老女人死心吧。”
像个任性的小孩子一样——鹤入博士背对着我侧躺在保健室的床上,抱着枕头和被子,仍然只穿着内裤和上衣,今天的内裤是翠绿色的,上衣是一件露出肚脐的短袖,头发也依然凌乱得翘起好几根毛。
“……”
“原因一,我讨厌【异常螺旋】的家伙,看到他们顺心我就感到难受。反过来看到他们委屈的样子我就觉得很舒服——而且是R18级别的舒服。原因二,我对死了多少个人没有兴趣,就算1200个人在密室被杀死我这个科学工作者也没有干涉的理由。谜题?她以为是推理小说吗?不过说到底不管是现实还是小说,都不会存在完美犯罪就是了。原因三,我讨厌他们的程序。以上,阿希,你可以走了,记得一字不漏地传达。那么,晚安,我昨晚才通宵完成了论文,很累呢。”
如往常一样,鹤入博士只将自己的科研放在第一位——无论是优先度还是重要程度,都放在最顶层。
“鹤入博士,我记不住那么多。”
“那你就说我拒绝好了。”
“……好吧。”
她说不要那就算了,原本我也没答应那个女警察,只是说试着沟通一下。我也没有必要强迫她。
“等下。”我转身想要开门的时候,鹤入博士转了一圈面向我。“虽然不想帮警察,但我可以告诉你答案……不对,应该说是提示。”
——我还有一个算不上根本原因但也算是一部分的,不协助调查的理由。
她这么说道。
微微笑着。
啊啊——这个世界第二的大脑果然已经得出答案了吗……果然,天才就是因为超乎人类想象和常识才被称为天才。
和我这种无为庸才不同。
那么……我想要知道吗?
“——算了吧,我没有必须知道答案的理由吧?”
“哼——理由,吗?你还是一如既往呢,阿希。”
一如既往……
真是,一如既往呢。
我这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