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我拒绝。”我说道,“已经很晚了,濡峨小姐。”

“那我就不客气了——哈!”又是一发完美的直拳命中了我的腹部,然后她顺势把向后倒的我扛了起来。“真是的,叫你来就来嘛,非要我打你你才满意吗?受虐狂吗?”

这个女的仅仅用一只手就把我扛到了右肩上,另一只手还拿着一大袋零食。

于是我又无可奈何地被她带回了家里。

“肆番你真像个可爱的流浪猫一样呐,每次带你回家你都毫不抗拒地顺从我。虽然顺从系的也不错,但偶尔我还是希望换换口味呢。比如说反抗系,乞求系,或者是傲娇系和反差系。”

“濡峨小姐,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笨蛋。”

她用钥匙打开了门,然后拎起那袋零食进到玄关,再用后脚关上门,慢慢地上锁,挂上门栓。最后把我丢在客厅软绵绵的沙发上,然后放下零食一边走去浴室一边脱掉衣服裤子和内衣。

要是上午的话被那发直拳打会痛得晕不过去,但现在或许是由于生物钟的关系,大脑昏昏沉沉地想要睡觉。

但我还是勉强自己起身。总有一种睡着了就会发生糟糕的事的预感。

跟着濡峨小姐在地上留下的衣物前往更衣室,进去以后在进到卫生间。浴室与卫生间隔着一大片磨砂玻璃,但磨砂玻璃并没有延伸到天花板,浴室中的水蒸气仍能通过上方飘出来。

隔着磨砂玻璃可以看到濡峨凉小姐高挑丰满的身体曲线,但除此之外只能算是一群色块动来动去。

我在卫生间看了一眼镜子,上面已经没有了血滴。

濡峨小姐还没察觉到我,于是我靠着浴室的磨砂玻璃门坐在了地上。

背部靠上去的声音似乎引起了她的注意,然后我背后的磨砂玻璃出现了两个手掌的轮廓。

“干什么?肆番——难道想一起洗澡吗?”

从声音可以听出她几乎是贴着磨砂玻璃说话的。

“不,我洗过了。”我说道,“我只是想问点事。”

“我答应了,你说吧。什么我都会回答你。”

“三围。”

“……哈?”

“开玩笑的。”虽然我没有笑。“问题并不是这些。”

磨砂玻璃后的濡峨小姐似乎起身走进了浴缸里,水溢出洒落到地上的声音隔着磨砂玻璃传入我得耳中。

“镜子上的血滴和更衣室里的药瓶是什么回事?”

“啊啊,这个啊。”磨砂玻璃的另一边,浴缸的轮廓上抬起了一条修长的腿的轮廓。“是抑郁症的药哦,而且是重度的。不过是以前的事了。我也说过的吧,你当时的举措对于我来说是多么的伟大,这就是原因的其中之一哦。那之后我借着酒精渐渐回归正常了——虽然回归正常不过是病情的意义上,不过也算是脱离危险了。昨天毕业典礼之后,突然想起再也见不到你的时候,抑郁症旧病复发——血滴就是那时候在浴室里自残时造成的。也正是因为那样,药瓶才会放在更衣室里。那时候是洗澡之前嘛。不是常有的吗?通过洗澡来促进新陈代谢借此放松身心暂时摆脱烦恼,不过可惜的是在那之前就出事了。”

“你在说谎吗?”

“没有哦。我说的都是千真万确的真话。”她答道,趴在浴缸边看着浴室门外的我。“我不会说谎,至少不会对自己说谎。所以才会直接地对你表达自己心里的想法。那个时候确实是因为害怕没有办法再见到你,以至于害怕到不想害怕而忍不住用小刀自残。我只能这么表达了,看在我这么努力的份上,你就相信我吧。”

“……”

“不过你不信也在我预料之中就是了。即使预料到了,我也会这么说,因为这是真话——仅此而已。因为我生下来就不太会说谎,直到见到你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必要说谎。肆番,你确实是个毋庸置疑的伪物,浑身上下净是谎言与欺瞒,要说你的认知本身就是由谎言组成我说不定也会一下子相信。以至于我到底看上你哪点我自己都差点不明白——不过这种问题却很快就明白了,因为喜欢是不需要理由的。”

“是这样吗?没有理由的喜欢,真的会存在吗?”我质疑道,“自己欺骗自己,因而产生的感情占据了世界上绝大多数的喜欢,不是吗?”

我想起声音嘶哑地进行诡辩的式未,以及她即便自己欺骗自己,也要坚守的那份伪物。

“不对——肆番,那不是自己欺骗自己,那是自己确定自己。你的话肯定没有办法理解吧,那是对自己没有理由支撑的那份宝贵感情的坚守。并不是自我欺骗,而是自我保护。因为只有那份感情是无可比拟的真物。”

“濡峨小姐你将那种东西称之为‘真物’吗?”

真物需要人定义,而人会撒谎,那么定义本身就不是确定的——定义绝对真物这种事即便是上万人,上亿人,甚至是上兆人也无法做到。

“没错,那就是真物哦。确实,人是会说谎,会欺骗他人,还会盲目从众的生物。因此,即使众所周知的也不一定是真物,即使印在教科书上的也不一定是真理——这种想法是很正常的,不如说是平常的。但是啊,肆番。‘喜欢’并不是通过从众,通过自我欺骗就能产生的哦。‘喜欢’在遇到某人才会产生——反过来说,遇到某人产生的‘喜欢’,是自然生物的生理反应的结果呐。那是互相对视的那一刻起,就会产生的情感——在那之前根本就没有自我欺骗的功夫吧?”

“那濡峨小姐你能分辨出来吗?那种你所说的,由自然生物的生理反应产生的‘喜欢’,与自我欺骗产生的‘喜欢’的区别——你能找出来吗?”

“这个嘛——不能。”她非常果断地答道。“因为我根本不需要去分辨。因为我不会对自己进行欺骗,也不会盲目跟从众人——这种事很容易就看得出来吧?所以我会产生那种‘喜欢’的前提只有一个,而那个前提下产生的都只会是真物。既然如此,简单推理一下就能知道我所产生的‘喜欢’只能是真物了不是吗?”

“人可是会对自己记忆进行修改的,任何人都有可能下意识欺骗自己。”

为了自保也好。

为了利益也好。

欺骗自己——是全人类共同的劣根性。

“确实如此吧,但是我不会。”她似乎泡够了,起身走近浴室门。“我说过的吧,我生下来就不太擅长说谎。因为我无法明白‘利益’的重要性,更进一步说明的话,就是我没有自我保护的心理,因此我不会为了利益撒谎。毕竟我没有办法认识到‘利益’对于我来说到底有什么程度的益处嘛。这也算是抑郁症的一个原因吧,缺乏自我保护的思维,以至于缺乏自信到了一定的病态极端。”

“……”

于是,我这才明白。濡峨凉小姐其本身便是真实的诠释。因为她没有个人利益的意识,她只有“想”与“不想”。对“心理满足”的认知歪曲成了“义务达成”——以至于其行动便是遵循本能所提出的要求。到达极端后,她的所有行动和话语便都只遵从最原始的心情。

想要向我搭话便毫不拐弯抹角地叫住我然后说话,想要把我带回家去喝酒就不惜殴打我也要把我带回去——诸如此类皆为遵循本能想法的反应。之所以宁愿为复习资料的事着急,也不愿接触哪怕一个她说讨厌的人,到底都是因为其遵循本能的行动方式。

所以,才说是真实的诠释。

想要做,所以做。不想做,所以不做。

如此反社会的人格缺陷正常来说,都有着遵循一般道德观的行动逻辑,可即使如此,在本能渴求的程度严重时也会破坏被灌输进来的道德观——这也是不惜做出殴打他人之类的事也要强行将我带回去的原因。

“哈——很意外吧?”

“只是虚谬而已……”

话音刚落,围着浴巾,盘起头发的她就打开了磨砂玻璃门。

“所以说——我的那份感情绝不是伪物。明白了吗,肆番?”她弯下腰盯着坐着的我说道,“明白了就出去。我还要穿衣服呐。”

我没有回答,起身离开了卫生间,然后再走出更衣间关上门。

回到空荡荡的客厅,靠着沙发,两脚一弯一直地伸展,坐在地毯上。

——真物?那真的算是真物吗?

依靠本能行动被称为真物。

那么——依靠本能说谎的话,是否可以被称为真物呢?

答案是否定的。

伪物不会成为真物。

不应该被称为真物。

虚伪荒谬而狂妄的语言,终究——只能是谎言。

所以——遵循本能即为诠释真物这种说法也是矛盾的。

因为存在我这样的例子。存在我这样会本能地对他人说谎本能地欺瞒他人本能地篡改自身记忆的人。

——即使拥有着如此的自知之明,也无所作为。

对自身,旁观。

进行无意义的伪物捏造。

所以,是矛盾的。

终究,只能是虚谬——即使诠释着真心,但是其诠释方式存在着假意的存在可能,所以其本身也是矛盾的。

简单的推理无法形成。

“肆番——喝吗?”

濡峨小姐微笑着,拿着一瓶威士忌走了过来。洗澡过后她换了V形露背睡裙,潇洒地将身体埋进沙发中。

“不用了。”

“哈——害怕了吗?肆番,要多多尝试才行啊,这次的威士忌可是很不错的哦。”

她打开了威士忌瓶的盖子,趴在我背后的沙发上将瓶子伸到我的面前,浓郁的酒味一下子就像洪水一样在鼻腔中翻腾。

于是我向右边挪到了边缘位置,以免再被她强行灌酒。

“干什么干什么?这次不会再强迫你喝威士忌啦,坐近一点嘛。”她将威士忌放到桌上,在沙发上滚到了我靠着的位置,在我背后伸手从桌上拿了一盒巧克力。“吃点巧克力怎么样?来,啊——”

我刚张开嘴,她就把巧克力塞进了我嘴里。

“……”

咬开后,一股酒味冲上鼻腔。

是酒心的巧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