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道和剑道有一定的相同点,和剑道差不多,弓道也是通过练习达到‘心’的磨炼,然后在技术提升的同时逐渐领会弓道。肆证,听得懂吗?——不准开电风扇。所谓心静自然凉,内心的宁静也是修炼之基。”

“……”

我在电风扇前往后退,一直退到换好弓道服的明果面前。

“热也要给我忍住。”她递给我一把弓和一支箭,“先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基础。”

“……”

“怎么了,肆证。拿着啊。”

于是我被强塞了弓箭。

看来我最终还是被强行扯过来了。

只能回想起之前看过的漫画,有样学样地摆好姿势——

“停下——脚张开的幅度不够,距离也不够,不懂就不要随便学漫画。别急着举弓……喂,我说,你到底有在认真听吗?”

我没有回答,自顾自地射出第一箭。

当然,连靶都没有射中。

“把弓放下——”

她似乎有些气愤,快步捡箭然后回来抢走我手里的弓。小心翼翼地放好弓和箭之后又来势汹汹地走过来,双手放到我的肩膀上用力把我按下来。

“正坐。你需要从头学起。弓道部现在没有指导教师,只能由身为部长的我来教你了。”

“……”

刚刚的弓重量和大小都是需要有一定的锻炼基础才能运用自如,我往日有锻炼过所以拿起来用还是没有问题,只是缺少技巧。因此身为弓道部部长,其身体能力和技巧方面肯定不比我差多少。

所以才能强行把我压下来正坐。

“眼睛闭上,深呼吸。”

“那个……”

“不准随便讲话。听我的话,闭上眼睛,做深呼吸。先平静下你的内心,不用紧张,越是紧张越容易出汗…”

“——不是这样。”好近,好热。“我认为应该保持空气流通为好。”

“……啊,抱歉。”

她这才注意到自己越靠越近,急忙拉开了距离。

于是我闭上眼睛……

“明果,问个问题可以吗?”

“不是说了不准说话了吗,安静点。”

之后她的声音甚至脚底板与木质地板触碰的声音都戛然而止了。保持着只有蝉鸣的宁静过了五分钟左右,才重新听到她的脚步声。

在她说可以睁开眼后我才睁开眼睛,然后按她说的保持内心宁静的感觉站起身,在她的帮助下穿上右手的护手袋,重新接过她递过来的弓箭。因为被吩咐了动作要尽可能的缓慢,所以我接过弓和箭后并没有立刻握住。她将弓和箭放到我的手掌上,然后两只手抓住我的手指,还不忘在我握住弓箭后握一握我的拳头。

“这是我指导新人的新方法,是不是感觉内心安稳了许多?”

我没有说话。

“面向标靶,慢慢走到射位上,想象双脚的脚尖在一条通往标靶的直线上——就这样迈开,向左右迈开……停,到这里就行了。然后弓面向前方,拿着箭的右手放到腰的高度。之后再将箭和弦一起用右手抓住,握紧弓——这期间要看着标靶。”

“……”

“搭箭上弦,然后左手推向自己的左前方。保持不动,双手举过头顶。”她在我面前用手轻轻地举我的手,然后在到达一定高度后示意停下。“不错,形成了一条不错的弧线,保持这个势头。计划好拉弦力,等箭枝下降到眉毛式,弦要拉开三分之二,你的力量的话应该没问题。”

我一步一步地按着她说的做。

越发感觉自己手中持有的是某种武器。并非是用来竞技比赛的用具而是武器。

杀人的——凶器。

沉重的手感,锋利的箭矢。

完全具备了凶器所拥有的触感和锐利。

随着箭枝触碰到脸颊,身体的温度似乎降到冰点以下。内心中的宁静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来自杀意的躁动。

破坏欲。

杀害欲。

标靶的目测质感瞬间如同人类的皮肉一般。

箭矢放出之后,穿过皮肤,刺透皮层,劈开皮下脂肪,深入肌肉,从肋骨与肋骨的间隙中穿过内脏。是心脏吗?无所谓了,或许是肺,或许是肝。

然后渗出血液。

鲜红的颜色染上衣物,在太阳底下迅速凝固,然后涌出,继续凝固。

上身逐渐被血红色包裹。

是谁呢?

死者是谁?无所谓。或许是春香,或许是刚刚看到的月理,或许是鹤入博士,或许是身旁的明果。

无所谓。

总之,受害人产生了;总之,死者产生了。

——那不是标靶,是人。

然后——发出了低声悲鸣后,瞳孔开始扩散。

扩散。

然后——被第二根箭矢射穿。

穿过晶状体,脸上也被血染红,因为惯性头向后仰,直视着阳光……

死亡——死亡,吗?

这样啊。

也只是这样而已罢了。

“虚谬……”

我自言自语道。然后,将拉满弦的箭射出。顺从着惯性,右手大幅度向后伸展。闭上眼,放下弓,将内心重新回归平静。

并没有射中靶。

但是明果却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呆呆地望着射空的箭矢,紧闭着嘴唇,那表情冷若三尺坚冰,就像阿尔卑斯山山颈的暴风雪一样尖锐,凛冽。

“骗子——”

她低估了一句,终于迈开脚步去捡箭。其实我来捡也未尝不可,不过她刚刚的表情让人感觉接受她的直视会从内至外冻结人的血液和肌肤——冻结身上的所有水分。

明果从地上拔起了箭矢,轻轻吹了一吹。

“肆证,你在干什么。”她无视了刚刚的寒冷气氛,一边拿着箭矢快步走来,一边责怪我。“我还没有叫你放下弓吧。动作看上去合格实际上也是在强行摆姿势,这种事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了。脚也站不稳,擅自改变脚的位置。内心别说平静了,完全就乱七八糟的让人感到混乱。”

“那个,明果…”

“还有那个表情是什么意思?完全看不出有所谓的聚精会神和全神贯注,你以为能瞒过我吗?”她走到我面前后抢走了我手上的弓,脱下了我的护手袋,整理起装备。“你这种人还不配碰弓道,先从基本道德和礼仪开始竭尽全力……”

背对着我的明果说到一半突然闭上了嘴巴,只有手中的动作还在继续。

“明果——”

你其实在厌恶我,对吧。

我说道。

“抱歉……”她低声呢喃,仿佛遮掩着的事物公之于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相信过那些千奇百怪的谣言,甚至此前都没有接触过你,在看到你之前都只在谣言的图片中看到过背影和身形。但是——但是就是不知为什么从第一眼开始就产生难以按捺的厌恶感。”

“难以按捺的厌恶吗……”

“没错——”明果看着刚刚我拿的弓箭,眼神有些木讷。“难以按捺的厌恶感,无以复加的厌恶感。没有缘由没有契机也没有媒介。不是讨厌,而是在这之上的厌恶。该怎么告诉你啊……我本身没有恶意,绝对没有——只有这一点也好请你相信我。实际上应该因为久违地有人来弓道部参观而开心才对,应该为能教导他人学习弓道高兴才对。但是从体育馆那边开始就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厌恶感,只要一接近你,只要一看到你就会产生。我真的没有恶意,只是潜意识在不停地进行抗拒。随着厌恶感产生的还有不安,恐惧,愤恨,但这些都还没有到让你察觉的程度,只是这种厌恶感无论何时都像是想要迸发出来把你轰走一样压抑不住……”

理所当然——吗。

要说理所当然也理所当然,要说理所必然也理所必然。

也难怪我会惹上欺凌。

即使出勤天数岌岌可危没有和谁有过较长时间接触,即使手机没有聊天软件,即使极少上网,即使连我的名字都不清楚,即使我被欺凌后的根本不会摆出落魄表情,即使无法对我人身造成实际伤害,即使连名字都没有被我记住。

也依然要对我实行没有必要的欺凌的理由。

无中生有的,没有来由的厌恶感。

如我料想的一般。

浅朝春香是能和他人和谐相处的虚伪,而我则是被他人厌恶甚至别被他人出言辱骂,拳脚相向的虚伪。

既是天生的伪物,也是天生的异物——常人所排斥的怪物。

和春香完全相反的,怪物——伪物。

这样的异类,哪怕站在无数个普通人之中,什么也不做,也肯定会被任何人认出来。然后带着厌恶感排除出来。

“真是名副其实的虚谬……”

“肆证——你知道吗?原因。”

“大概是因为——”

我是骗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