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足够多的意见统一的话,就可以决定真实——多数表决最为丑陋的特点。

不仅可以决定真实,还能扭曲真实。

多数派的观点实际上大多数不能称之为观点,因为大多数人只是人云亦云。少数派的观点也不能完全信任,因为夹杂有个人私念。

多数派之中提出观点的只是少数人,少数派之中坚持自身利益的也是多数人。

人类便有了如此的区分方式——

为跟从大众而反驳他人的人,为自身利益而反驳他人的人;坚持不是自己的某个人所定义的真实的人,坚持以自己角度出发定义的真实的人。

无为和利己。说到底哪边坚持的都是虚伪。

只要集体这一概念存在,就不会存在绝对真实。不绝对的真实,便是虚伪。

换一个说法,只要加入某个集体,就绝对无法认知到真实。但是仅仅凭借自己去认知真物也是不可能的,因为自己也是人类。

也会说谎。

也会擅自定义。

所以我放弃了。

结束了。

认知真实也好,判断真假也好——所有的所有全都被丢弃。

放弃判断。

以权宜之计维持自我。以自私独断保护自我。

——进行苟活。

只需要活下来,只需要维持自我。

去重新学习所有的肮脏——然后以此为伪装在他们那亦真亦假的观念斗争中苟且存活。

只是这样,就已经满足了。

并不是说害怕死亡,如果真的到来的话我或许会欣然接受。对世界的认知产生偏差的人,对于整个人类社会和整个世界来说都是比伪物还要没有价值。如果说伪物的价值是零,那么那样的人——那样的我,所持有的价值就是负数。

对于他人乃至世界来说,就是弊端。

没有坚定的信念,也没有活着的意义——但是却依然生存着。

作为一个没有益处反倒存在弊端的生命体在这个世界上,存活着。

“不过是虚假的矛盾点罢了……”

我在体育馆紧闭的大门前自言自语道。

然后打开了体育馆的大门。这种门一般都没有内部锁,在没有锁头的情况下轻而易举就能推开。

体育馆内的椅子乱七八糟,但唯独体育馆正中心的一个圆形范围被一圈椅子包围。像是留出一条道路般,我的面前直到那个圆形内有大约宽一米的道路没有椅子。除此之外则是像战后混乱的景象。

那个被椅子围着的圆心中,有一个背着书包的女生背对着门口坐在椅子上。

“Yahoo——代号式,你也来了吗?”

察觉到我开门后,她站起来转向我。

“真是碰巧呢,在这里遇见你——还是说真是浪漫呢,在这里邂逅你?啊哈哈哈哈!”

“……你是谁?认识我吗?”

那个奇怪的称呼,明显是知道了我的名字后才这么叫的。不,或许也听说了我名字的特点才这么叫的的可能。总之我决定站在原地不动,时不时用余光看向体育馆这堪称废墟般的景象。但眼前这个穿着便服、留着茶色中长发的少女似乎有些尴尬。

“……?”

“……”

“你不认识我吗?不……不会吧?!明明都在一个班级里一个学期了!至少记住我的脸啊!”

人的记忆会与现实有所偏差,因此我对于一些短时间内的东西大都不会去刻意记忆,久而久之就严重起来,以至于我自己判断无关紧要的事物如果不去回想就会在第二天忘记。

总之我并不会完全相信自己的记忆。

“太过分了!过分到应该千刀万剐!”她一边说一边走向我,“我啊——代号式,是我啊!真的忘了吗?!不对……你压根没打算记住吧!好差劲!”

“抱歉。”

既然对方好像很生气的样子,那么就先道歉好了。

“你这不就是在变相承认自己是故意的了吗……你这人是怎么回事啊。算了——我的名字是树言乃月理哦,这次给我好好地记在脑子里。”

“知道了。月理…”

“——啊啊,以为告诉你名字就能让你联想到我和你是什么关系的我真是笨蛋一样。不对,笨蛋是你!”她说道,“我是坐在你旁边的二年A班班长,树言乃月理啊。我还以为就算你出勤的天数断断续续也肯定能记得我这个相邻座位的班长,没想到——是我太高估你的记忆力了,代号式。”

“坐在我旁边的月理同学。我想起来了,不好意思。”

说着,我右手握拳拍打在左手的手掌上。

实际上完全没想起来二年A班的这号人物,而且那个怪异的称呼方式如果是坐在我旁边的话应该会引起我的注意才对,实际上却完全不是如此。

可是仔细想想她这个身影似乎也出现过在讲台上,或许还真的因为我没注意吧。

“你那敷衍的语气和动作让我难以相信你……不过算了。”月理转过头,“来吧,我们整理下这些椅子。”

“鹤入博士也叫你来了吗?”

“嗯?不,我是班主任的露切老师叫来的,说是自己没空,要我借同学电话簿叫一些同学来整理体育馆,可是好多人都说没空……而且这也太乱了吧!”

她面对战后废墟这么抱怨着,不知抱怨对象是谁。

“——嗯?!等等等等,代号式你是鸠老师叫来的吗?!那个除了你之外没和学生说过话的鸠老师叫你来的?”

“嗯,算是吧。”

我说道。开始将自己附近东倒西歪的折叠椅折好。

她一副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眼神里净是震惊。

不过鹤入博士没和其他学生说过话这件事我倒是第一次听到。印象中鹤入博士并非内向封闭的人才对,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回到正常人社会后的不适。

“那…那个啊,代号式你和鸠老师到底是什么关系啊……放心!我会守口如瓶的!如果是什么不能告诉别人的事的话!”

“不,算不上有什么关系。”

虽然感觉自己下意识地说谎了,但仔细想想也不无道理。作为世界第二的“现代爱因斯坦”,鸠鹤入博士根本不可能和我这种人产生什么友谊。也不应该和我产生友谊。

更不用说恋爱关系了。

虽说她总是在我的面前像是特意的一般衣服不穿好,但这也不过是出于她对自己身为女性的魅力不自信到自信的地步罢了,本质上对待我还是跟对待常人一般的。在TS集合的时候,负责打理研究员起居的女仆(货真价实的女仆)也经常在私底下抱怨鹤入博士不好好穿衣服。而且(或许算是)意外的是,鹤入博士即使如此也没有在TS集合遭到过什么暴行。不过TS集合的那帮学者和研究员,都是些对人间烟火不屑一顾的怪人,这样的结果也理所当然。

所以她不过是没有将我当成会做出那种事的男人而已,丝毫不会有视我为伴侣的可能。

“真的吗?。”

“嗯。”

她继续眯着眼睛狐疑了一会后才一副释然似的表情走过来帮忙整理地上的折叠椅。

我折了差不多的数量叠在一旁后,打开体育仓库的门——门依然是没有锁的结构——然后推出了一辆推车,将折叠椅放到了上面。

“话说啊,听露切老师说全年级好像就代号式你一个人没有填联系电话和姓名,可是全年级除了我却只有你一个人来。你不觉得这是某种缘分吗?”

“只是偶然而已。”

将放着折叠椅的推车推进仓库后,放好折叠椅,然后再把推车推出来,继续收拾地上的折叠椅。

“那可说不定吧。”她拖着几张折好的折叠椅交给我,说道。“代号式,缘分可是很难说的哦!”

“所以,那是什么?”

“嗯?”

“那个称呼方式。”

说着,我又装满了一个推车,推进了仓库。将全部折好的折叠椅放进仓库出来时,才听到月理回答的声音。

“因为——大家都那么叫……所以我也这么叫了。他们听到鸠老师的叫法,就也编了一个,所以就这么叫……”她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低下头,一副做错事的样子。“你讨厌这个称呼吗?”

“……不算讨厌。”

要说喜欢也称不上,要说讨厌也还不够。不过要是说“不算喜欢”的话,或许会刺激到她吧。该怎么说呢,总感觉她有些过度反应了。

说实话有点难应付。

“这,这样啊……”她好像回复了活力一般又继续干活,“其实啊,我觉得‘代号式’这个称呼挺帅的哦。你看啊,你不是老是缺勤吗?每次缺勤一想到这个称呼就感觉你是在缺勤期间执行任务的少年特工一样。”

她说着,又拖来几张折叠椅给我。我接过之后什么也没说,放到推车上然后按照之前的方法进行放置。

“真是的——”她又发出了不满的声音。“代号式,人家在和你说话啦,专心点好不好。”

“……”

该专心的是工作才对吧,这丫头到底在想什么。

“话说我是今天才发现欸。没想到代号式你连联系号码都没写——为什么不写呢?”

“忘记了。”我说道,“我记忆力不是挺好,经常会忘记一些小事。”

语毕,我又整理好了一辆推车的折叠椅。时间也开始从清晨过渡到了上午,夏日的阳光渐渐变得灿烂。

“好多啊——这到底是要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变成这样啊。”

月理的抱怨声滔滔不绝,尽管体育馆现在已经整理好了大半的折叠椅,也还是有相当数量需要继续。

“……听说是因为校长和警察在毕业典礼后闹了矛盾。”我说道,“因为之前霸凌事件的事。”

“……”

走到远处整理折叠椅的月理突然不知道第几次停下了双手,但这次似乎并不是为了发出什么抱怨,或许只是单纯的因惊讶愣住了吧。

“代号式。”

“什么?”

“对不起。明明我是个班长,却没有什么办法帮你……对不起。”

“没事的,我还没有受到人身伤害——还没有对我造成实际上的伤害的话,我实际上也不会有什么反应。不过要是受到了实际伤害的话,也不会有什么反应就是了。”

接着,我继续推起了再次满载的推车。推车的车轮摩擦着木质地板,因为车上的压力和铁架子,车轮磨过地面发出巨大的响声。

噪音充斥着大脑。

如爬虫般在大脑皮层蠕动着的——噪音。

在仓库门前戛然而止,又在打开仓库门后回响不断。

但这说到底只是我感觉罢了——它真的有在响吗,真的是连续吗,是不是那样沉重而锈迹斑斑。

说不准。

我无法定义。

一旦如此认知,就只能在无知无能的螺旋中束手无策。

什么都无法确定——棱模两可的认知方案。

全部定义为伪物——缓冲现状的权宜之计。

即使是假的,也确实在回响。不过是我在幻想罢了。

即使是假的,也确实是连续的。不过是我在幻听罢了。

舍弃一切既定的真实,舍弃一切既定的事实——全部,定义为伪物。并非以个人角度定义真假,而是以个人角度扭曲真假;并非以自身利益出发进行认知,而是以自身利益出发改变认知。

“今天也是如此,吗……”

“嗯?代号式,你刚刚说了什么吗?”

“自言自语而已。”我又继续着千篇一律的动作,“我经常自言自语,不用在意。”

与其说是自言自语,不如说是欺言诈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