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的怎么样了,瓦瑞安?”

“被终止了。”

“哈?等等,调查被终止了?”

“对,没错,调查被终止了。”身处公共电话亭内狭小空间里的瓦瑞安叹了口气。“这还是局长亲自下的命令。”

他抬起头看看头顶空无一物的顶板,“想抽烟”的想法涌入脑中,但实际上还没买过任何一包烟的他根本不知道,烟究竟是否真的像其他士兵口中说的那么神奇。

但兴许会比硝烟味好闻吧,他情不自禁想着。

“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这不怪你们。”他转过头去瞥了一眼背靠在电话亭门口,抱着黑色箱子警戒四周的蕾贝卡。“没人会想到这件事能惊动局长,更何况这件事上来看,局长他们似乎很清楚这背后牵扯的商业利益,然而即便如此也有难言之隐。再加上,这也是我自己要请的假......我是不是该怪处长把这件事禀报给局长?”

“你认真的吗?”

“开玩笑的,我才不敢。”

把自己一瞬间的认真想法当做开玩笑搪塞掉,瓦瑞安觉得这样非常方便。兴许这也是“玩笑含有半分真”这句话的来由所在。

再加上,即便没有报告,已经被外勤部门发现的他早就已经暴露了自己的意图,局长肯定能预测到他的行动,被局长施加警告只是时间问题。

“恐怕停止调查对你来说是件好事。”

“我不这么想。”

“你必须这么想,瓦瑞安。”吉姆义正言辞的声音和他平日里相比像是变了个人。“你仔细想想,就连国家安全局那些原本设立的情报部门都不敢继续调查下去的事情,我们战调处擅自调查,能有什么进展?再说,我们本来就不是专业的情报部队,就光外勤部门,随便拉出来一个都比我们强。相信我,瓦瑞安,继续调查下去不会有什么好事。”

“你从早上开始就一直抵制调查,我不惊讶。”

“好吧,瓦瑞安,那你这样想——就算你能找出事情原委,你又要跟谁报告?若是那些控制着国家安全局的人得知此事,下令除掉你呢?你又不是是小说里的‘终结者’,能一个人干翻整支军队。”

“你也看过那本小说吗?”

“人闲着的时候总会给自己找点事做。”

“哈哈......说的也是。”

瓦瑞安勉强自己笑着,却不小心变成了青涩的苦笑声。

“吉姆,你难道不觉得这件事很奇怪吗?”

“天啊,瓦瑞安,你都说是局长亲自下令停止调查了,为什么还这么执着?”

电话那头传来了无奈的叹息声。

“吉姆,我不打算说服你帮我或是怎样,这件事情我知道有多危险,我很清楚你不会帮我,但之后别问起我在做什么,也别让别人知道我在调查这件事,可以吗?”

“从一周前那件事开始你就不太对劲......瓦瑞安,你到底怎么了?”

“......”

“喂?你还在吗?”

“吉姆,战调处存在的意义,你觉得是什么?”

在这个猝不及防的问题下,沉默的人却变成了电话另一头。

“我不知道,瓦瑞安,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你为什么要说服我。”

“因为我不想看着你再去送死,我的朋友。”

“......再见,吉姆。”

瓦瑞安默默挂掉了电话,他搭在方形的电话机箱上,无力的叹了口气。

“可恶啊啊啊啊啊啊——!碰!”

可怜的电话亭成为了他发泄出自己不满的唯一途径。

电话亭里的巨大响声让蕾贝卡回过头来,但她却只看到了瓦瑞安捂着脚叫疼的样子。

————————

“他怎么说?”

撂下电话,吉姆转身面向客厅里不请自来的“战调处处长”,望着身着军服的高挑女性饶有兴趣般盯着他的双眼,吉姆也犹豫着是否该说出实情。

在返回自己家中之后却被跟踪而来的处长找上门来,这件事本身就令吉姆的额头布满了汗珠,但之后又从电话另一头,瓦瑞安那里得知“局长亲自下令”的态度之后,就算是本身就反对这件事继续调查下去的他,现在也不得不怀疑这背后隐藏的东西。

然而,电话的内容已经能推测出来,处长很清楚瓦瑞安的性格......现在的他根本没有撒谎的机会。

“......他还没放弃调查,但这下会更加谨慎些。”

稍显犹豫后,他还是道出了实情。

“不出所料的回答。”

见处长拿出一包烟卷,吉姆掏出打火机凑上前去为她点起火光。

“吉姆,你怎么想?”

“为什么要询问我的意见,处长?”他反问。“这没有意义。”

“连自我思考的能力都已经不剩了吗,吉姆?”

“恕我直言,处长,连局长都亲自下令停止调查的事情,我认为一定是触及到这个国家根基动摇的东西。调查这件事是有勇无谋的行为。”

他一反常态的严肃表情被处长看在眼里。

那副严肃的表情与坚定不移的话语都是他考虑清楚后说出口的话,吉姆不知道处长此行的目的是什么,但他注意到了手枪与匕首,他不得不防备着处长此行“清楚知情者”的目的。这个情况下,回答的选择权根本不在他手中。

“吉姆,你知道“爱国者”的故事吗?”

“不清楚,处长。愿闻其详。”

但是处长脸上的那抹狡猾微笑依旧像是隐藏着什么似的,这迫使吉姆背靠着电话机耸立着,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曾经有一位女兵,为了国家出生入死,鞠躬尽瘁,人们便送她‘爱国者’的外号,因为她发自真心地爱着这个国家,并且为了这个国家奉献出了自己的一切,甚至忘记了自己身为‘女性’的身份。在敌阵潜伏的时候,‘爱国者’也因此给自己国家提供了无数重要情报,推动战争走向结束,提前了这件事的到来。”

完全不在乎烟味的处长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转过头来望向吉姆的双眼。

“但是,战争快要结束的时候,‘爱国者’在敌阵的情报中发现,自己从小到大唯一的朋友,是敌国渗透的间谍之一。”

“‘爱国者’隐藏了那份情报,她不想看着自己的朋友被自己害死。于是她找借口回到国内,当面质问她的朋友,然而却只是挨了一发子弹,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得到,甚至还因此败露了自己的行踪,无法继续执行自己本来的任务。”

“她的长官后来发现了这份情报,‘爱国者’遭到质疑,一瞬间她之前为国家所做的贡献都成了泡影,指责,辱骂,打压。‘爱国者’顶不住这番压力,她告知了原长官一切,包括那名间谍可能的藏身处,以为这样就能弥补自己之前的过错,挽回自己的努力。但是,她的长官却依旧处死了‘爱国者’,因为她背叛了自己的祖国,即便只是一瞬间。”

“......她们都死了吗?”

“没错,都死了,爱国者亲手葬送了自己的朋友。”

吉姆情不自禁的咽了一口唾沫。

“告诉我,吉姆,国家和朋友,如果是你,你会选择站在哪边?”

“......战调处的职责是保护国家免受战争遗留问题的破坏,处长。”

故事的意图太明显了。

然而,听到这句话的处长突然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她眯起双眼,锐利的目光仿佛试图刺穿吉姆披在脸上的面具般,死死盯着他的双眼不放。

“真的吗,第118侦察营,狙击上士吉姆·瑞克?”

“向共和国之箭宣誓。”

握拳的右手锤击心脏之上,宛若回到五年前的战争之中,吉姆向着自己当初所坚信的东西宣誓着,和当初那副样子一模一样的,将其他问题抛在了脑后。

不去思考对错,不去思考生死,只是单纯的服从命令。

这样就好。

“明天照常来办公室报道,叫上瓦瑞安他们一起来。”

“明白。”

看到处长左手不知何时掏出的手枪重新收回腰间,吉姆暗暗松了口气。

————————

“瓦瑞安先生?请等一下!”

就在瓦瑞安拖着自己一如既往没精打采的双目,牵着蕾贝卡纤细的手掌踏上前往市政府的道路上时,一道略带尖锐的高喊声从他身后叫住了他。

他回过头去,甩动着那几乎没有打理过的黑色短发,在来往的行进人群中伸手举高才能让他注意到的莉艾拉,匆忙的挤过人群,险些撞进瓦瑞安回过身来的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我太着急了,本来我应该更谨慎些的,但是吉姆先生嘱咐我一定要把原话带到,所以我一直在想是口头传述还是写下来会更加准确!毕竟口头传述很有可能包含记忆损耗,但是写下来的时候也会无法避免的在记叙下来时会加入一点点个人的口语化更改进去,毕竟您知道,就算是用笔写下来的东西也有可能在写下的时候就夹杂着个人的主观意......”

“呜......”

一旁的蕾贝卡轻轻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莉艾拉,莉艾拉,听我说,你先冷静点,这件事并不复杂......”

“呃......对不起,我又多想了,但是吉姆先生说务必要把话传达给你,对不起,我太过着急了,呃......我想我还是写下来比较好,趁着我现在还能清楚地记着每一个字而不加任何额外的修饰,所以......”

“先停一下,趁你还能记住,快想办法告诉我吧。”

“好......好的!瓦瑞安先生!”

他那有些不灵光的脑袋总算回忆起莉艾拉那莫名较真的性格,如果再不阻止的话,兴许那无边无际的思考马上就会把吉姆让她捎带的话掩盖掉。那对于不知道吉姆究竟传话给他什么的瓦瑞安来说,这非常重要。

莉艾拉焦急地掏出了兜中的纸笔,抬起一只腿来用膝盖垫着,匆忙在自己的笔记本中写下了留言,撕下了那张纸片递给瓦瑞安。

“给,瓦瑞安先生!”

“好吧,我还以为会很长。”

“吉姆先生并不打算协助你调查,只是想告诉你几句忠告,我是这么理解的!但其实吉姆先生貌似也搞不清自己想说什么,他......呃......或许有难言之隐吧,但瓦瑞安先生请一定要解读出来是什么!”

“我想应该没那么难解吧。”

然而那只是一张对折后还没有一个拳头大的纸片。

几句话里能够蕴含着什么意思呢?瓦瑞安在一瞬间曾有过一点奢望,他觉得兴许吉姆会告诉他一点有关于那件案子的线索,但越是听着莉艾拉那副焦急的样子唠叨个不停,他越是感觉有些无法抑制的无奈感涌上心头。

毕竟昨晚在电话里都说的一清二楚。

“啊,糟糕,我快要赶不上最危险的一班公车了,请恕我失陪先走一步!”

“没事,你路上小心点,别那么急!”

唯一一个不在办公室上班的莉艾拉拔腿就跑,再度冲进拥挤的人群之中消失不见。

比起只需要走过几个街道就能抵达的他,莉艾拉兴许更赶时间吧,瓦瑞安回想起自己以前几乎没怎么在这条路上遇见她的那些时光,不由得感觉有些惋惜。

他翻开纸条,却也只看到了“重要的并不是‘是谁’,而是要成为‘谁’。”这句话而已。

“该死。”他把纸条递给了好奇的白发少女。“话里有话啊,这混蛋。”

————————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抱歉,长官。”电话另一头的陌生声音叹了口气。“如果你说的是毒品摄入过量的那位病人,昨天晚上他醒过来之后就离开了。.”

“该死!”

对现状倍感绝望的瓦瑞安咒骂着,他原本的计划也因为一大早起来便打给医院的确认电话乱了套。即便这已经是在久违的战调处办公室里接起的电话,他依旧控制不住自己骂脏话的意图。

他还是特地一大早赶来办公室找到的电话号码。

“难道你们直接就这么放他走了?!吸毒过量,毒品可是违法的东西?!”

“现在这种事可并不少见,长官,要是把所有人都扣押,那我们就要变成拘留所了!”

“该死......”

虽然他也有点吃惊,但是在回想起昨天的所见所闻之后,瓦瑞安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即便如此,这唯一的线索就这么消失,瓦瑞安还是有些坐立不安。

“长官,他留下了住址,如果你需要的话。”

“谢谢你的好意,好吧,但我现在只想知道他去哪儿了。”

“抱歉,这个我们也不可能知道。”

“......不好意思,打扰了。”

忍住自己想骂人的心态,瓦瑞安撂下电话,他环顾四下无人的办公室,只有蹲在角落里抱着自己黑色箱子的白色少女在看着他,那关切的目光似乎在询问发生了什么,但瓦瑞安犹豫之后却还是移开了目光。

不能自乱阵脚。瓦瑞安告诫自己。现在绝对不能因为线索断掉就开始急躁。

“该死......”

无用的咒骂中,白发少女也收起了自己的目光,蜷缩在角落里不知所措。

但是,在瓦瑞安手上紧握的线索,除了这之外几乎荡然无存。整个城市有无数他不知道的眼线,瓦瑞安必须避开这些人,这让他感觉那名络腮胡大叔的地址现在已经没什么意义。没经受过反侦察训练的他几乎不可能靠近得了那里,太困难了。

局长的威胁让他不可抑制的担忧起这件事败露后可能造成的后果。

“该死......偏偏这件事不能调查下去吗,混蛋......”

“为什么呢......”

“啊?”

角落里的白发少女轻声呜咽着。

“调查中止......不能理解,明明他们......都很痛苦。”

“都是因为钱啊,钱。”

瓦瑞安拉开旁边吉姆的抽屉,将他私藏的那包烟取了出来。

确实,能够让国家安全局都不得不中止的调查,想必都是差不多会动摇国家根基的严重事件。零号部队都能压下来的主要原因也是因为这件事只要不对国家造成严重危害就不会暴露,然而上面那些人的利益,即便是局长恐怕也碰之不得。

犹豫再三,瓦瑞安还是放下了没点火的烟卷。

“钱?”

白发少女却像是不知钱为何物似的抬起头来。

“想想也是,买毒品需要钱,更多的工作就能赚到更多的钱,以此督促这些人投入生产的话也不失一个......该死,这算什么解决方案。”

他一瞬间竟然产生了“这个方案可行”的想法,瓦瑞安使劲摇了摇头,咬牙切齿的看着抱住自己的头,向平整的木桌狠狠锤击着脑门中央的肌肤。

的确,给这些人出售毒品,然后被迫使他们加大工作量,这确实能够有效减少好吃懒做和领国家补助金过活的人口,但这算哪门子解决方案?用毒品来督促这些人继续工作?这从一开始就本末倒置成了什么样子?

真的是这样吗?不,他并不确定,但现阶段所有的证据仿佛都指向了这个结论。只有一个方法能推翻这件事......

“......瓦瑞安?”

瓦瑞安从椅子上迅速站起,取出自己抽屉里的手枪,披上外套遮住自己的枪套,转身走到白发少女面前蹲下身来。

“蕾贝卡,我要去一趟郊区,你在这里待着,明白了吗?”

只有一个办法能推翻这个结论——找出另一个解释。

但是干坐在办公室里是什么都解决不了的,他必须行动起来,再次回到那名雀斑女的家中,再次回到那个可疑的地方,与那名大叔当面对峙。

“必须要......去吗?”

“我必须去。”

那并不是“必须”的事情,但是,想要一个“真相”的他非去不可。

“那,一起去......吧。”

“那你能保证听我的命令吗?”

“嗯。”

蕾贝卡不顾自己甩掉的帽子,朝他疯狂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