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摘抄

“面对过去不可怕,可怕的是拘泥过去”

“你一直看我干什么?”

莫晓向我问道。

被她这么一问,我稍稍吓了一跳,从刚才的恍惚中寻回了一些清醒。

电梯上升时的失重感相较于下降时要轻许多,恰到好处,在这种合适的冲击下发呆,是一种惬意的事情。

“看主任长得漂亮,想多看几眼。”

和莫晓相处时间长了,我也敢稍微调侃她几句。

老实说,我真没发现自己一直在看莫晓,只是在盯着一个地方发呆……

莫晓白了我一眼,伸手掐了掐我的脸。

“你翅膀硬了?只不过和故弄玄虚的对手下赢了一局象棋就敢这样和我说话了?”

“不~~~~是~~~~~啦,主任我错了。”我顺势跟莫晓撒了个娇。

而此时,我的心里却浮现出刚才对局的场景。学绘画的人总说,人们看见的东西是一个样子,脑子里的东西是另一个样子,最后画出来的又是另一个样子。就算如此,就算在我的海马体里记着的画面并不和我看见的一样,我依然觉得那枚棋子的原型就是莫晓。

那枚棋子是用石膏做底料,而后上色的,从手工制作这一点来看,很有可能是孤品。

“话说,主任,你认识很擅长做手工的朋友吗?”

“嗯?问这个干嘛?你想学做纸飞机的话我也可以教你。”

“不,不是这个……”

“没有,如果你要说很擅长做实验的朋友,那我倒是可以列出一大堆来……只不过应该都已经找不到了吧。”

“原来如此……”

如果那枚棋子还在我手上就好了,可惜,在我注意到那枚棋子的时候,它已经被销毁了,一只手就将其捏的粉碎,几乎没有修复的可能

我回过头去,瞥了一眼破坏这枚棋子的罪魁祸首。

她正安静地躺在唐仁的肩头,被扛着走。为了避免被当成人贩子或是别的什么‘坏人’,莫忧非常聪明地把她塞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袋子里。从拍卖场工作人员瞥我们的眼神来看,他们大概知道唐仁扛的是一个人,但也许已经见得多了,他们并没有表现出一点点想要阻止我们的意思。

“话说,我们为什么要把那个机器人也给带走?”

“分解。”

莫晓说道。

“然后稍微做点逆向性的侦查,你难道不想知道那个逼着你下棋的混账是谁吗?”

“原来如此,主任高明。”

突然,地面抖动了一下,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铃响,电梯的大门打开了。不过很奇怪,这种异常使得在电梯里的所有人都停住了离开的脚步。

“先别出去,有点不对劲,”莫忧在一旁说道。

抬眼看去,这里依然是我们来时的那个大厅,无论装潢,陈设,还是墙壁上不明显的污渍,都毫无疑问是一个地方,但是奇怪的是,这里空无一人。

在我们离开的时候,这里应该还有几个累得精疲力尽,因而留在这里休息的人才对。但此刻他们无影无踪,甚至就连一直在大厅欢迎来客的老管家也不见了。

莫忧皱着眉头盯着外面看了小半天。

“荒原你先出去,我们在后面保护你。”

“哦好,不对,你等等!”

我被莫忧猛地一把推出了电梯外,随后他们几个人也一起走出了电梯。

莫忧不紧不慢地走到大厅中央,蹲下身摸了摸地板。

“出事了,”莫忧的神色有些紧张,“没有我的命令,亡灵们不可能四处走动,除了雷克那个家伙。”

“大小姐,此地不宜久留。”唐仁说道。

“不会是联合政府的人吧?或者是这里本地的一些帮会黑吃黑?难道是刚才那个找我们麻烦的人?”莫忧问道。

“以我经验来讲,不太可能是联合政府,这不像是他们的行事风格,至少我没有看到他们的标志,至于本地帮会也不太可能,毕竟在耗子窝里闹事的代价是很大的,会被列入黑名单中,然后就是刚才那个人,他嫌疑很大,但他好像又不是冲着我们永恒亡灵来的。”

这样说着,莫忧站了起来,她摩挲着手指头,一脸凝重地将手伸出来,展现给我们看。

在她的指尖,沾着一点点深红色的污渍,看起来像是……血?

“输了棋局,就要杀我们的人?很过分。”

她一边说一边走上前在唐仁的衣服上擦干净了手指头。

“看来这次回家可能需要费一点功夫了,你给我走前面。”

说着莫忧甩了甩脑袋,唐仁微微欠身表示了遵从,走上前握住了把手,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了那扇古旧的大门。

令人难受的摩擦声响彻在房间里,然后留下一片寂静。

什么都没有发生。

唐仁探出头,四下张望了一会,又回过头来朝着我们点了点头。于是我们也急忙跟了上去。莫忧的脚步与平时那吊儿郎当的轻快不同,这一次她走得又快又用力,即便是旁观者也看得出事情好像不太妙。

走出大厅,时间似乎已经是正午了,剧烈的阳光自天空中挥洒下来,在烈日的暴晒下,这里依然是半个人影都没有,那些垃圾桶状的安保机器人们也差不多要收拾完广场的垃圾了。

就在这时,那一大堆的安保机器人中突然有一个径直朝着我们走了过来。他那显示屏上的卡通眼睛亮着糟糕的红光,这通常是错误或是危险的象征。

唐仁伸出胳膊示意我们后退,一个人试探性地走上前。

“你们好慢。”

桶状的身体里发出了机械而生硬的声音。

莫晓稍稍皱了皱眉,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一样,我也许猜得到她的疑虑。这一类需要从事固定工作的机器,应该只有固定的几句语音。

“慢得让人有些愤怒,呵。”

这声音配合上这后面的‘呵’,产生了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效果。没有等我们反应过来,莫忧快步走了上去,唐仁连忙伸出手,想要阻止莫忧,但还没开口,莫忧就示意他退下,唐仁也只好给莫忧和那个垃圾桶让了一条路。

“我的人去哪了?”

莫忧走上前,狠狠的甩出一句话。

“‘我的人’?几年不见,你的举止越来越不得体了,像混迹街头的小太妹。”

安保机器人不紧不慢地说道,语音库声源发出的干瘪声音听不出其后的任何情绪,但是却能让人想到躲在这铁罐子后面的人的表情。

“我再问一次,我的人去哪了?”

“这是你和我说话时应有的语气吗。”

“去你妈的。”

这一次,没有等这铁罐头把话说完,莫忧高高地抬起腿,一个下劈便在那圆形的顶盖上砸出了深深的凹陷。那没说完的语音随着内部被挤碎的扬声器,化为了一串哀嚎一般的电子音,然后彻底沉默了。

周围的机器人被莫忧的这一举动惊扰了,纷纷转过头来看向我们。之前我只是碰了碰这些垃圾桶一样的机器人,就被当成是袭警给追了有三条街。

但奇怪的是,这些机器人并没有做出攻击性的动作,他们的警笛只是响起了那么一瞬间,然后就静了下来,仿佛是开关被关掉了一样,又各自去打扫卫生了。

不一会,从那些机器人中间又晃晃悠悠地开来了另一个红眼睛的,在我们面前停了下来。

“你竟然学会了脏话,我对你的好感度又下降了。”

“我的人去哪了,我再问一遍!”

“他们在我们这,目前还没有危险。”

“所以他们是变成人质了?”

“人质,是的,人质,你这么认为也可以,但是我想本质上我还是把你们当成是‘客人’。”

“你要我去哪?”

“你可以不来,启程回到大本营,继续做你的山大王,或者跟着这个东西走就行了。”

说到这里,机器人稍稍抽搐了一下,向着不远处的一个小巷里开了过去。

“不过你们要自己准备食物,妈妈这里,不管饭的。”

莫忧沉默了,她低下了头一言不发,然后回头看向唐仁,又和莫晓对上了眼神。两姐妹相视而立,互相之间凝着一种尴尬。我不知道她们二人在想些什么,但是我的内心却很兴奋。

我本以为这次事情就这样不清不楚地办完了,也已经见不到教授了,但现在看来,似乎还有机会。在莫忧面前自称是妈妈,那个安保机器人后面的人,自然就是教授了。

“要去吗?”莫晓问道,她的表情里有一种复杂的情绪,可以看出来她在犹豫。

“我有点不想去了,反正芯片已经拿到手了,随便找个地方扔掉,让老太婆生气几天就完事了。”莫忧低着头嘟囔着。

“等等,咱们不是为了见教授而来的吗?!她已经现身了啊!”我在一旁说道。

“你闭嘴,要去也是我们几个去,你在门外守着,我们自家的家事你也要过问?”莫晓没好气地冲我说。

“那你们带我来干吗?就为了看门?”

这时,一旁沉默的唐仁突然说话了,

“大小姐,勇敢地面对自己必须要面对的人和事,是长大成人的表现,况且我们就是为此而来的。”

“……知道了。”

话毕,莫忧头也不回的随着钻进巷口的机器人而去。

“我已经是大人了。”

 

既然莫忧已经决定要赴约,那我们自然也跟随前往。

一路上,我看见唐仁好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始终没能开口。

之前在莫忧和莫晓吵架斗气的那个时候,我本以为我们走过的那些狭隘而又复杂的巷道已经是最糟糕的道路了,可这个安保机器人把我们带到了一个更糟糕复杂的地方。

他把我们带到了一个地下通道。

这个地下通道也许是被废弃了很长时间了,因为这里甚至连灯都不开,这样的公共场所理应是二十四小时都亮灯的。

我们借着带路机器人显示屏上的LED灯,摸黑走了一小段路之后,地下的灯才突然亮了起来。

这条地道除了满地的混凝土外,还有令人喘不过气的厚重灰尘,用手指在混凝土的灰色墙壁上轻轻一擦,都能把墙给削下来那么一块。由此看来,此处恐怕连通风设施都没有。莫晓一路上连着咳嗽了好几次,直到从唐仁那里拿出一张纸巾包住口鼻之后才稍有好转。

走了好一段路之后,安保机器人在一堵墙前停了下来。在这混凝土的墙壁上,非常不合宜地镶嵌着一面上好的门,看起来像实木的,而且打过蜡,在日光灯的苍白光芒下也显得熠熠生辉。这让人想起某些恐怖故事里的情节,在某些地方出现的与环境格格不入的门,走进去会遇上些糟糕的事情。

再看那机器人,已经完全没有了动作,显示屏都不亮了,似乎是关机了一样。这个地下通道没有任何的标示,只靠方向感的话根本不可能找到正确的道路。

面对这扇诡异的大门,莫忧没有多加犹豫,她深吸一口气,用力地拉下了门把手。领着我们一众人向门内深不见底的黑暗撞了进去。

而很快,我们就为这鲁莽的行径感到后悔了。

你能想象,倘若视觉被剥夺的感受吗?这就是我们现在所处的环境。寂静无声四下,伸手不见五指。人从外界获取信息最为重要的其中一个感官失效了,这感觉,就仿佛与尘世脱离,被重重甩进混沌无形的虚空之中。

唯一能带给我些微安全感的只有冰冷地面上的僵硬双腿,其被重力所拉扯的触感。

“主,主任……”

我下意识地在黑暗中胡乱挥舞着手,想要找到一个同伴,握住她的手,感受她手心所传来的温度,以缓解顺着黑暗浸入毛孔的恐惧。

最后,我也如愿以偿了,不过我并没有能握住那位同伴的手,而是隔着衣物摸到了什么部位。我还没有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脸上便猛地传来了火辣辣的触感。

莫晓的一巴掌猛地拍打到了我脸上,打得我一个踉跄,她下手真的很重。突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房间里的灯被打开了。我摸着红肿的脸颊,朝着被照亮的房间四下望了望,只见莫晓正一脸恼火地看着我,看来我刚才似乎是碰到她了,不过她是怎么在黑暗中这么准确找到我的脸的呢……

“少爷,往哪摸呢?找打是吧!”

她红着脸,又抬手要打。我来不及回话,急急忙忙抱着脑袋护住头,但霎那间,莫晓的手臂悬在半空中,整个人都停止了动作,我抬起头看向其他三个,他们的身体也都凝滞,像定格住了一样。

我转过身,眼前诡异的景象让我和他们一样,浑身不能动弹,我们就像是身处在一个怪诞的恐怖故事中。

这是一间宽敞的古典欧式风格的餐厅,四周的墙壁上都挂满了各种面目狰狞的兽头和一些名贵的油画,在房间的中央,一张巨大的桌子占据了此处七成的空间。

在这张巨大的餐桌上,摆放着一条体形硕大的怪鱼,大到没有任何器皿去盛放它,而是被直接放在桌子上,在它的周围还夸张无度地堆放着各种食物。

这桌子上食物不是完整的,有的还冒着热气,显然是有人刚刚吃过,我仔细看去,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餐桌上的食物让我仿佛回到了远古时期的地球,长着巨齿的哺乳动物的头颅,三叶虫一般的节肢类甲壳动物,当然还有正中央摆放着的那条怪鱼……在我的认知里,这些动物早已灭绝,可是为什么它们又重新出现,还被人做成了‘美味佳肴’?

而远处那条怪鱼的后面,也就是桌子的尽头,竟然有位棕衣食客,她正忘我地在盘子上大快朵颐,进食的速度让我想起某些顶级掠食者在狩猎时所展现出的爆发力。是的,她所表现出的行为如同野兽一般,让我只能用‘进食’来形容她的行为,而不是简单的‘吃饭’。随着她身边的食物残渣不断堆积,桌子上的那条怪鱼也在不断地被扫荡,我逐渐看清了她的面容。

“若月浦木!”

莫晓吃惊地瞪着棕衣女人看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反应了过来,怒吼着一个箭步冲上去,右手抬高似乎是想要抡起巴掌,。若月依然埋头狼吞虎咽,就好像没有发现这屋里的其他人一样,根本没有在意冲上来的莫晓。

就在这时,旁边的唐仁也冲了上去,一把拉住了莫晓。

“你不要命了?!”

唐仁说着,轻轻将莫晓推了回去,用冷静的目光细细地打量了若月一番。

就像是察觉到这里的注视,若月就像是一台戛然而止的庞大机器一样,缓缓停下了那留着残影的进食,慢慢地抬起头来看了过来。

“啊?”

她看着我们,沾着食物残渣的嘴角扬起了一个夸张的弧度。

“那盘,给我端过来?我懒得起来。”

她丝毫没有对我们站在她的面前感到诧异。难道刚才灯还黑着的时候她就已经注意到我们了?不,更值得诧异的是,她刚才在关着灯的时候就已经在进食了。

“你要哪盘,这盘?”

唐仁不慌不忙地走到餐桌前,拿起一盘菜,里面盛着几只节肢动物的腿。

“谢谢,诶,这不是唐大师嘛?”

“嗯,若月阁下,很久不见了,您的胃口还是这么好。”

“你身后的是谁啊,我还真是头一次面对这么多人吃饭。”若月的表情有些呆滞,好像刚刚睡醒一样。

“十分抱歉,打扰了阁下愉快的晚宴。”唐仁见怪不怪地回答道。

这样说着,若月将手上剩的不多的那半截东西在唐仁的眼前晃了晃,

“你要吃吗?”

唐仁没有回答,猛地抄起眼前一个盘子朝若月飞了过去,动若雷霆,形若流星。我没能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只依稀瞥见扔出去的盘子在高速下被拉伸,它以可怕的气势扫开了路途上所有的障碍,朝着若月轰去,刹那间,油水四溅,杯盏觥筹破碎悲鸣。在这冲破音障般速度划破空气的尖啸下,我不由地捂住了耳朵。整个房间里都弥漫着四溢而出的杀气,我甚至呼吸都有些困难。

下一刻,被扔出去的盘子却没了踪影,连一丝声响都没有发出。

“你们往后退,不要靠过来!”唐仁朝身后的我们喊道。

听罢,我朝后面退了几步,神经紧绷,我朝若月看去,却发现若月方才所在的位置却没有了她的身影,只留下一个盘子竖直的镶嵌在她身后的墙壁上。

而在墙壁的上方,却传来了奇特的讪笑。

方才与我们同处一个高度的若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远远的与我们拉开了距离。坐在了餐桌旁的一处楼梯上,在台阶旁还有一个未完工的人形浮雕,也许是太过紧张,我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个房间里竟然还有楼梯。若月笑着将手上的食物一扔,站起了身。我这才发现,这个浮雕雕刻的正是我身旁的莫忧本人。我转头看向莫忧,她似乎也发现了这件事,朝前走了两步,神情显得有点奇怪。

“话说回来你可真是个大人物啊,大小姐,就连不是永恒亡灵的人也把你当弥赛亚,”若月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朝着莫忧笑着说道。

“……你把我的信徒怎么了?”

“放心吧,你的地下信徒们应该有一半还活着,我们又不是罗马人,不会拿他们喂狮子的。不过我好几天没去实验室闲逛了,不知道有没有点损耗,啊,对了,你带来的那些人教授也让我也送到那边去了,他们人高马大的应该不会那么快挂掉。”

听了若月的话,莫忧戴上了兜帽,稍稍低下了头。仿佛在掩盖自己此时的表情,但是我依然能感受到她帽子下面的可怕表情。

“你怎么敢……!”

就在她即将爆发的时候,另一个冷若冰霜的声音出现了。

“够了。”

那个声音从旁边的楼梯上传来,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下来。我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没人能在这个令人慑服的威仪下镇定自若,见到她,就连莫晓也显露出了动摇的神情,更不要说吃了一记当头棒喝的莫忧了。她抬着头,望着长长的楼梯上的那个人影,喃喃的说了两个字。

“妈妈……”

那不是别人,正是教授,她换上了一件黑色的长衣,从高出俯瞰着我们,以她特有的凌人气质使人退缩。

“听说你跑去昆仑山了,真有点本事。”

“我……我……”一旁的莫忧突然没了刚才的愤怒,变成了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还有你,莫晓,欺师灭祖可不好吧?”

只见莫晓攥紧了拳头,喘着粗气说道,“你还有脸说出这种话!”

教授笑了笑,没有回答。

“啊,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应该先离开一下啊,就不打扰你们叙旧了,吃饱了有些犯困呢。”若月插嘴道,但接着被教授斜着眼一瞪,又马上闭了嘴。

“还有点眼力,那等会儿回去就折你一根手指头吧。”

“谢谢教授!”若月苦笑了一下,随即一个翻身直接窜上了楼梯。

对峙的气氛又一次回到了教授和我们之间。

“我告诉你,你要的那什么破芯片我早就扔了,我没有想来见你,更懒得见你,一看你就恶心,我就是为了让你不开心,这种事我现在会做,以后也会做,天天都会做,每时每刻都会做,直到我死!”莫忧上前咬牙切齿地说道。

教授听罢,依然没有做出回应,她慵懒地靠着楼梯栏杆,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雪茄,将其点燃。

“把我的人放了!”

莫忧说着,突然猛地朝身后瞪了一眼,那眼神中充满了震撼人心的憎恶,吓得我打了一个激灵。

“你的人?这么市侩的词汇是跟谁学的,你旁边的那个傻大个吗?”

“尊敬的教授,十分抱歉,是我无能,没有担当好管家的职责。”一旁的唐仁听后竟然主动承认起错误来。

她摇晃着杵在地上的手杖,仿佛演戏一样的挥舞着手。她的行为简直就是在刻意激怒莫忧。我看见莫忧的拳头捏的像死结一样紧,她的指甲微微的镶入了肉里去,血液滴落到地上,令人触目惊心。

但之后,她就沉默了,没有再说一句话。这时教授径直看向了莫晓。

“莫晓,四五天不见,感觉怎么样?”

“简直太愉快了,129小时又三十一分钟见不到你让我的失眠耳鸣全都痊愈了,远离你简直是一切疾病的灵丹妙药。”

“哎呀,那真是太好,下次写一份关于远离我的临床研究报告吧,我对这种神奇的疗法很感兴趣。”

“呵呵。”

“好了,说一下正事吧,虽然你把我重要的材料给带走了,不过嘛我们毕竟也是一家人,所以我觉得在决定弄死你之前还是和你通个气,免得你吃惊。”

“呵呵,那真是太体贴了,我亲爱的教授。”

“很好,那待会儿我们一家人一起吃个饭吧,带上你妹妹。”

“免了。”

“OK。”

教授说着耸了耸肩。

说完,她便将目光从莫晓的身上移开了,而莫晓也很自然地终止了与她的对话,仿佛回避某种脏东西一样将脸扭到了一边。

最后,教授看向了我。

再一次被那紫色的眼眸将身形圈入眼内,我不由地打了个寒战。

教授将手杖在手上绕了一圈,破天荒地下了两级台阶,我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向后退了两步,直到靠在了唐仁宽阔的身体上。

她弯着腰,像是在检查某种细微的元件一样,仔仔细细地把我打量了个遍。最后将手杖在地上狠狠地一杵,在不大的教堂中间激起了一阵脆响,仿若高塔的钟声一样,久久不息。

“荒原。”

教授轻轻张开嘴,缓缓说道。这语气与莫忧和莫晓对话时都不同,充满着一种奴隶主面对自己的所有物时那种居高临下的傲慢感。所言虽并非呵斥,却胜似呵斥。

我从来都不知道,我原来是如此的畏惧眼前的这个人,只能呆在原地瑟瑟发抖。

“你——”

她将这个声音拉的很长,并不急着说她要做什么,就像刻意在折磨着我的神经一样。

“瘦了啊。”

她说道,简单的三个字仿佛包含着某种魔力,在督促着我对她的话做出反应。

“不……我,没,没……我还好吧。”

“看来,我的两个女儿对你不太好啊。”

说着,她用手杖指了指莫忧和莫晓。

“不要听她讲话。”

莫晓对我喊道。

“指不定她想搞些什么幺蛾子。”

“不!很好!她们对我很好!”

我条件反射般地将身子板了起来,朝莫晓看了一眼。仔细想想,这几天如果没有莫晓的话,我很难说自己会遇到什么样的遭遇。但是她让我不要去搭理教授,这着实做不到。

在这密闭的空间,教授那骇人的存在感更显凶恶,她无情地扼着我的心脏,把我的话从喉咙眼里一个一个地挤出来了。

“是吗?那就好,外面的世界怎么样?”

“外面……”

说道这里,我又不自觉地朝着莫晓看了一眼。这时我才想起来,我是一个囚徒,一个死囚。而我之所以要和他们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见一见教授,同她当面对峙。否则我来到这里就没有意义了。

“我……我犯了什么罪!?”

人在追求真理的时候,总是能爆发出突然的勇气。我不知道这份勇气究竟是什么地方冒出来的,竟然敢朝着教授喧哗。

“嗯?你指什么?”

教授皱了皱眉,但脸上的皮笑肉不笑没有一点变化。

“主任告诉我说,我是一个死囚……所以才被关在那间医院里……既然我是死囚的话,我想知道我犯了什么罪!”

“真想知道?”

“当然!”

“不过,在这之前我需要你去见一个人。”

“见一个人?”

就在我如此疑问的时候,莫晓拽住了我的手。

“别去。”

莫晓小声地说道。

“这是阴谋,她指不定会让你做些什么。”

“你真要听她的吗?”

但即使莫晓的声音已经很小了,教授似乎还是听见了,于是悠然自若地对着莫晓的警告反唇相讥。

“在医院听我的,在外面听她的,现在你自己都还是不能做决定吗?”

“……我……”

豆大的汗珠从我的额头滴落了下来。

做决定,真是一件困难的事情,我感觉身体热得难受,就像是当时和莫晓从火灾中出来的时候一样。我看了看莫晓,她的脸上写满着不安。那是担忧吗?我并不清楚,但是此时的她,和平时那个有些小脾气,无论什么事情都好像尽在掌握中的她不一样。

她也同样不清楚我会做出什么决定。

“这个人,和你的梦有点关系。”

就在我走在悬崖边缘左右为难的时候,教授又一次推了我一把。

“你难道不想知道自己的梦是为什么吗?”

她的话,就像是某种震慑人心的神谕一样,在我的头顶劈下了一记晴天霹雳。我甩开了莫晓紧紧拽着我的手。

决绝地向前走了两步,而后做出了决定。

“我要见。”

“明智。”

此刻,教授终于露出了明显的笑意。她扬起手杖,重重地在地上敲打了一下。忽然间,整个房间灯又都关上了,变得黑暗,混沌了起来。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我只能感觉带莫晓,莫忧,还有唐仁都纷纷地做出了一些反应,而我在他们的中间被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托起上升着,承受着一股失重感,在黑暗中缓缓抬升。

在我上升的路途中,有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脚踝。

“下……别去……”

依稀之间我似乎听见这样的声音,而后这声音也和脚踝一同消失不见了。

我就这样继续在失重感中,踩着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缓缓上升着。

完全黑之后,我来到了一个完全‘白’的地方。

这里什么都是灰白色的。

就像是我在医院里经常看见的那样,阴沉的天空,永恒的傍晚,连恒星与卫星都看不见的世界。在这片失了色的天空下,我看见很多熟悉的东西,那癫狂的,毫无逻辑与道理的世界,如同我梦境的再现。只是这一次我确信我是清醒的。

“我等你很久了,我的孩子。”

昏昏之中,有声音传了过来,我明明是第一次听见这种声音,但是却感觉熟悉无比。

“你是我众多孩子中的一个,也是最出色的一个。”

循声望去,在天空最昏暗的部分,有一位女性坐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静静地看着我。

这里和我的梦境是如此得吻合,因此,出现我梦境中曾经出现过的人,我也丝毫不感到任何惊讶。只不过这一次,她的模样就和我站在此处的真实感一样强烈而清晰。

这个浑身都裹挟着银色与白色之气息的女性,与这个灰色的世界是这样的相宜,就如同是纯白拼图中能够堵上任何一个缺口的那一块。

“你是谁?”

看见这个无数次在梦中见过的人,我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脑海中一团乱麻。有无数个想问的问题,却不知从何说起。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我的梦是什么意思?”

“我究竟是谁?”

我一股脑地扔出了一大堆的问题,面对我慌乱不堪的样子,她却一字不语,只是噙着浅浅的笑容,但那金色的瞳孔却让人无法感觉到一丝温柔,她高傲又庄严,仿佛知晓世间万物因果。

诡异。

我只能从这个女人身上感觉到诡异却又威严的气质,无法捉摸。

 

正当我有些茫然无措的时候,她动了。

她抬起左手,伸出食指,在虚无中画了一个的圆圈。

瞬间,一片金色的光芒占据了我的脑海,同一时间,我失去了意识。

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刹那,我思考着最后一件事。

 

这片金色的光芒,和她瞳孔的颜色,一模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