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摘抄

“我们在海一样的无知里,找到了沙粒般大小的真理。”

“又是那个梦吗……”

我坐起身,习惯性地朝着墙壁看,幻想这里打开了一扇窗,外面有蔚蓝色的天空和成群结队的候鸟,我已经不记得来到这个地方后,时间过了多久,几天,几个月,甚至几年。唯一能提醒我“时间”的,就是墙上的古董钟亦如往常的在这个时候沉闷地敲响了七次。

我从床上爬起,又为今天的失望叹了一口气,桌子上摆放着今天的测试,我必须赶快认真完成然后交到医生的手中,虽然无比厌恶里面各种稀奇古怪的学术问题,可我不得不这样做。这张不怀好意的白纸曾经被很多人撕成了碎片,但之后没有人敢撕第二次。

姓名:荒原

性别:男

年龄:不记得了

 

请回答下列问题(任选一题)

简答题1:写出热力学三大定律。

简答题2:简析‘瓶中脑’假说的理论与应用意义。

简答题3:浅谈人类大脑,脑癌,及其治疗。

这些题中,我只记得第三题的答案,好像是说,大脑是人体最大,含脂肪最多的器官。水,脂肪和蛋白占据了大脑的75%。新生儿大脑的平均重量为400克左右,成人的则为1350克左右,男性的大脑比女性的要重一点。有趣的是,经过几百年的进化,我们人类的大脑其实还变小了9个立方英寸,这可能与我们体积也变小了有关。大脑含有大约860亿的神经细胞,不仅贮存着大量信息,而且还负责信号传递……

我叹了一口气,歪歪扭扭地在上面填上了我的答案。

 

走进洗手间,我拿起杯子对着水龙头接了一杯,一饮而尽。脱下湿答答的睡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梦中浓烈的血腥味。这梦到底因何产生,我时常问自己,人们总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如果说梦境真的是一个人潜意识体现的话……那我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抚过镜中自己的脸庞,缺乏打理的黑色刘海,还带着稚气的白净面庞……荒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或许,这一点我永远也没有办法知道了。

因为我没有记忆。准确地说,是没有除了身处这间医院以外的全部记忆,在记忆的起点所留下的,只有这个干净单调的房间,以及机械般在医院中衣食住行的习惯。

往脸上泼了一把冷水之后,我僵硬的思维逐渐开始活动起来。在四周悬挂的音响所播放的音乐中,新的一天又开始了,“Fly me to the moon”是这家医院的起床铃,是一首和这所医院的名字不太搭调的音乐。

这所医院的名字叫做‘图书馆’,在院内这个名字并不时常被人提及。也许这是和陆军海军医院一样以所属单位命名的,又或许是类似‘医院骑士团’一类的以成立地点或历史来命名的。

但不管怎么说,这所医院确实有个大得不像话的图书馆,可能比所有其他的活动室加起来都要大吧。医生们也热衷于开设五花八门的课程,文史类的课程比较受欢迎,因为课程的主要内容就是观看纪录片,但有些例如拓补学和量子力学这类的学科,医院里的病患没几个有心情去研究。课程也会记学分,有一系列奖惩举措……有时候我都怀疑这里不是医院,而是一家古怪的私立大学。

数学和物理是这所医院必修的课程,除了那些病入膏肓的人之外,所有的病人都得到场,否则将会得到不亚于军队的严厉惩罚……关禁闭只是其中最温柔的。

不过,去是一回事,听倒是另一回事了,病友们在课堂上大多也都是埋头睡觉,但令人奇怪的是,这两门课有着不同于其他学科的教学方式,老师在黑板上留下课题之后就什么都不管了,没人教,也没人查收。虽然偶尔也有考试,但就算交白卷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真不知道强制到课究竟意义何在。

我推开门,门外的走廊空无一人,这个时候的其他人大概都已经到食堂去吃早饭了吧,在这全封闭式又没太多事情可做的医院里,人们也就只有吃饭能积极点了。

来到食堂,席间已经是坐得满满当当,我朝桌上瞟了一眼,今天的早饭只有普通的稀粥,连包子馒头都没有,看得出是相当应付了。不过这也是惯例,周一厨子心情向来不好,伙食更是蒙混过关。

拿起餐盘乘了粥,就在厨子勺里的稀粥落下的一瞬间——

“今天怎么吃咸粥啊?”我脱口而出。

对方瞪了我一眼,不耐烦地抬手,将大半勺稀粥重新倒回锅里,没好气地说:“爱吃吃,不吃滚。”吓得我急忙把盘子给收了回来。

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我又为自己这种说话不过脑子的行为感到懊恼,这烂脾气的厨子打饭本来就是出了名的抠,再给他挖这么一勺回去,根本吃不饱。我一边叹气,一边抓起勺子往嘴里送了一口,差点没吐出来。

“真咸……”

就是脑子里突然那么一想而已,这居然又让我给说中了,平时里食堂的粥都是加糖的,今天居然变成加盐的了,而且还加得不少,这要不是哪个缺心眼儿的把厨房里的盐罐子打翻了,就是新来的小伙计把盐和糖搞混了,真是……

“这么咸怎么吃得下去,齁死了。”

正当我还在回味附在舌头上驱之不散的咸味时,从邻座传来了小声的抱怨。声音虽小,却怨气百出。

“这里真的呆不下去了。”邻座的光头说道。“老子进来这里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蹲号子一样。”他的声音依旧压得很低,毕竟食堂里不允许大声喧哗,在这所医院里没人承受得起违反规定的代价。

“行了,哪来的的号子能让你在里面瞎晃悠的?过得去就该知足了,少说话,早点把病治好去外面逍遥才是正道。”坐在光头对面的胖子说道,一边说还一边喝粥,虽然他已经被咸得眉头都拧成了一团,但还是端着盘子狼吞虎咽。

外面的世界非常美好,我们一但出院就会受到一定程度的照顾,比如心理辅导,推荐工作,甚至是介绍配偶——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治病,你还相信这里治病?我进来这么多年了风湿都没给我治好。”

的确,听见他们的对话,有时候我多少也有这种怀疑,这所医院究竟是不是一所医院?虽然用模棱两可的说法把我们给送进来了,但我实在看不出我和我的病友们有多大的毛病……除了一些确实有精神病的疯子癫子和傻子,不过这些家伙都有专门的病房和专人照顾。从这一点来看,这里与其说是医院,倒不如说是疯人院更为合适。

“隔壁那个白人傻大个前几天不就治好了吗?”胖子继续说道。“人家都出去了。”

“你还真相信大白出去了?”光头突然把脸向前凑近了一点,同时声音也压得更低了。“我听说,大白是进了‘教授’的办公室,再也出不来咯……”

“谣言,都是谣言,你这人怎么尽信这些。”

“啧,你还不信,我看这医院八成是那种买卖人体器官的黑心医院。”

“得了,快少说两句吧。”胖子这样说着,瞟了一眼天花板上的摄像头。“吃饭就吃饭,哪那么多话。”

“我对医院没什么抱怨的,但起码告诉我们进来的理由吧。”我在一旁小声地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我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这是哪儿,活着有什么意思。”

“吃饭吧,小哥,治好病我们会出去的。”我们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实际上自从我进来之后,隔不了多久就会发生一起小规模的骚乱,有的病人实在难以忍受这种囚禁而选择自杀,心里崩溃的病人之间发生斗殴,还有妄图逃跑的病人,但这些事最后的结果就是,回到各自的病房,第二天继续填写问卷,继续在各个教室里上课,继续做着一系列的检查。渐渐的,大家已经麻木了,加之这里的医生都和蔼可亲,如果你不违反规定,病人和大夫之间完全就是朋友。

而医生告诉我进来的理由是“间歇性妄想症”。讽刺的是,我竟然觉得他们说得很有道理。

就在这时,一个不注意,光头的手肘把放在一旁勺子碰着了,这勺子在光滑的桌子上滑了几转,落到了地上,又蹦蹦跳跳地落到了我的脚边。我条件反射地弯下腰把手伸向了勺子。

就在触碰到勺子的一瞬间,我突然感觉身上有些不对劲,猛地打了一个寒战,皮肤奇痒难耐,就好像浑身的毛孔都一下子张开了,从松弛的皮肤处传来五感交融的复杂感觉,气味,触感,甚至是味觉一股脑地贴上了全身的皮肤,令人倍感不适,好在这种感觉也仅仅出现了一秒,而后又无影无踪了。在桌下稍微愣了愣,我坐起身子,木然地将勺子递到看向这边的光头面前。

“谢了,小哥。”他笑着接过勺子,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不适。

“注意点脚下。”我说道。

奇怪,我为什么要说这个?虽然隐隐约约觉得他好像会滑倒……但他现在可是坐着的啊。

光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哦’了一声,从我的手上接过了勺子,翻来覆去地看了看,露出了嫌弃的眼神,大概是觉得掉在地上沾了什么灰尘吧。于是他站起身,想要换把勺子。

但他还没走出几步,突然脚下一滑,气势非凡地摔了个四脚朝天,然后……在自己的“哎呦”声中被几个好心的病友给搀扶了起来。

坐在光头对面的胖子也去帮忙,突然他猛地抬起头,表情神秘地瞅了我两眼,小声嘀咕了一句:“名不虚传。”

对此,我只能耸了耸肩作为回应,别无他法。

我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好像有了记忆以来就是如此,说话好的不灵坏的灵。经常会不经意地冒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来,这些话老实说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说,就好像绕过大脑,直接从喉咙里窜出来似的,但这些话往往就会应验——不知不觉就有人开始叫我乌鸦嘴了。

老实说,虽然这医院里的人大多都是好人,没有因为这个就欺负我或是孤立我什么的,但这种自己成为灾星的感受的确不好受。

 

饭后,食堂的人渐渐散了,我也在吃完之后准备离开,照例还是要去油画室消磨时间。那里大概是这所医院里最宽敞的活动室了,比电影院还要大一点点,也许是因为这里既是画室又是画廊的原因吧。

不过说是画室其实也只有我一个人而已……其他人似乎提不起这种闲情雅致。

走进画室,房间里充斥着松节油怪异的味道。墙壁上除了几幅名不见经传的小作品是真正的油画外,其余的都是电子画框里显示的名画,每一周更换一次。比起那些液晶屏上杰作,我还是更喜欢画在帆布上那些拙劣的作品,只有那种真实的笔触,那些稍稍隆起的颜料,才能让我感受到绘画的实感。

尤其是挂在角落的一幅女性的半身像,令我非常着迷。这是一副没有任何简介的画,名称,类型,规格,作者,创作年代,创作背景等等,一概不知。而从画面表现的内容来看,得到的信息也寥寥无几。我只能知道这是一位身着异域服饰的女性,闭着眼正坐在我的面前,她的神态哀怨,仿佛刚刚参加完一场令人悲痛欲绝的葬礼。

今天是周一,新的画布已经送来了,我选了一幅中等大小的,大摇大摆地坐在房间的正中央,反正这里也只有我一个人。

用炭笔娴熟地打好底稿,这一次的题材……依然是那个梦境。这个梦境已经在睡眠中重复过无数次了,在画布上重现这个场景的次数,也已经数不清了。

虽然不敢自诩为画家,但我从心底就喜欢绘画,尤其是在画纸上作画,能给人一种与使用数位板完全不同的满足感。

我并不急着上底色,因为一般这个时候,医院的医生该来督促去体检了。绘画和写作都是需要连贯性的行为,不中断是最好的,我不喜欢在画一个重要部分的时候被打断,因此被打断前,不开始才是最好的选择,因为一旦起笔,面临的只有成功或失败。

“差不多该来了。”我玩弄着调色刀,自言自语道。

话音刚落,就传来了开门的声音,我回过头,愣住了。今天来催命的,竟然是‘主任’?这位‘主任’,我之前并不是很熟悉,只通过她胸口挂着的工作证上得知,她的名字叫莫晓。

她是个精干的女性,看上去二十来岁的样子,扎着一束褐色单马尾,和这所医院的其他人一样,她的白大褂从不离身。至于容貌……医院里的女性不是很多,所以不知道她算不算漂亮,不过她长的和《无名夫人像》里的女人有点像,那也是我很喜欢的画。

此时,她正瞪着我,眼神一如既往的凌厉。可能是觉得自己这样有头有脸的人物来督促我这无名小卒去体检,有失身份,莫晓浑身上下都散布着不高兴的气场。

“荒原。”她冷不防地说道,声音听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快,却咄咄逼人。

“是……是!”我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慌乱地在她面前站住了脚,“我就是荒原。”

“和我来,体检的时间到了。”话毕,她没有多说一个字,转过身就大步往外走。

“请等一下……”

我本想叫住她,让我先收拾一下绘画的工具,可是她却置若罔闻,依然头也不回地就往外走。我望了望身边的工具,又望了望她渐渐远去的背影,不得不快步跟上了她。

“我说,可以等一下吗?”我说着向她伸出手去,想要拍拍她的肩膀。

突然,只见她的肩上缓缓‘变’出了一只绿色的小怪物,犹如从她身体里长出的“恶性肿瘤”,而这块绿色的“恶性肿瘤”竟然渐渐生出了五官和四肢!这令我措手不及,我大叫一声,一屁股摔倒在地上。

而这一摔,也终于令她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对我冷眼下瞰。

“大惊小怪。”

她冷冷地说道,仿佛我已经很熟悉这只小怪物了一样。

“既然知道我要来,之前就应该先把工具收拾好。”她冷冷地说着,用食指在肩膀上的小怪物头上抚了抚。定睛一看,我发现那竟然是只变色龙,还冲我摇晃着长长的舌头,仿佛是在做鬼脸。

“可是……我当时在画画啊。”我辩解道,同时擦了擦额头的汗。

“你的画布上只用炭笔打了底稿,而现在手上拿的却是调色刀。”说着她指了指我的手,我这才发现自己手上居然一直攥着调色刀,都没有放回去。“调色盘和刀子都是干净的,颜料也没有开封,由此可以推断你在我到来之前都是处于一种空闲状态。所以我判断没有等待的价值与意义——是你自己浪费了收拾的时间。”

“我……”被她这么连珠炮似地说了一通,我顿时哑口无言,想不到反驳的话语。

“如果不想继续浪费你我的时间就快起来。”撂下这句冷冰冰的话,她又迈起了步子。无视我的呼喊,头也不回地向走廊深处走去,害得我连滚带爬好一会儿才跟上她的脚步。

在医院错综复杂的走廊里走了好一段时间,我们终于到了例行体检的房间门口。莫晓在一旁的虹膜检测仪上刷了一下瞳孔,一声清脆的声音之后,门应声而开。她走到我身后把在门口磨蹭的我粗暴地推了进去。

“来了。”走进房间,莫晓对着房间中央背对着我们的旋转椅说道。

“太慢了,你晚到了整整103秒。”椅子缓缓地转了半个圈,一位女性看着我们。“103秒钟的时间已经足够我看完这本书的前三个章节了,你已经失格了。”

而此时的我才注意到,整个房间的空中,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数张写满各种数学方程式的纸,很显然,这是全息投影,而这百余张的纸就是女人口中的前三个章节。

“抱歉,教授。”莫晓稍稍低下了头,在这个距离可以清楚地看见,她面无表情的脸蒙上了一层阴霾。“我下次注意。”

“没有下次了,如果不是其他人都去处理生日宴会,我也不会让你来做这种事。”椅子上的女性说道,字里行间丝毫不留情面。

说话的女人就是这所医院的一把手了,关于她的名字我并不知道,只是医院里的工作人员和病人都称呼她为“教授”。

教授看起来比莫晓要成熟许多,有着一头扎眼的银灰色短发,身穿一身白色紫袖西装,披着同样是白色的风衣。不过虽然都是白色,但教授身上的白不同于莫晓慵懒的白大褂,它充斥着一股让人心生畏惧的金属质感,就像我梦中的那位女性一样,不过我知道教授并不是她。因为我梦中的那位女性,是有着太阳般昭昭的金色眼眸,而教授的眼睛则是深邃的紫色,恰似深不见底的幽冥。

她在人前出现的次数不是很多,或许作为病院的一把手需要花更多时间处理其他事情,而不是抛头露面。不过对于教授,我倒不是很陌生,很早之前她就对我那种不自觉说出些什么的行为很感兴趣,并且断言这是一种大脑疾病,因此经常亲自为我检查,寻找治疗的方案,甚至会满足我在绘画上的一些无理要求……不得不说,在这所医院里,她算得上是我的恩主,对我颇有照顾。

虽然不像莫晓那样不苟言笑,但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她是个可怕的人,比如几分钟就可以看完一本书的前一半,然后自己写作后一半等等,更比如每次和她近距离对话的时候,我都发现,她的眼中,从不会映射出任何东西,仿佛是一处没有生机的深谷……

“好了,赶快开始吧。”教授督促道。

对于教授的话,我从不敢怠慢,乖乖地像往常一样躺上了那看起来像X光台一样的仪器上。虽然知道她没有真的在看我,但以往的经验告诉我,她时刻都知道我在干什么。

待我躺定,教授打了个响指,手边应声凭空出现了一些像是键盘一样的光屏,她在上面轻巧地点了两下。在运转的声音中,机器启动了,无数机械臂托着各种各样的仪器靠了过来。

我其实不怎么喜欢这个检查,忽冷忽热,有时候还会有点疼痛。我习惯在体检的过程中看着教授,她总是坐在座位上,仿佛发呆一样盯着检查的过程,这让我在这貌似很危险的检查中多少有些安心。不过今天她并没有在这里待多久,只是坐了一小会儿,就看了看手表,对还在这里的莫晓吩咐了些什么,便快步离开了。

有的时候我会有一种错觉,仿佛教授对这里的一切都漠不关心,至少她的眼神是这么表现的……这感觉很难形容。非要说的话,好比我一直以来做的梦——灰白色的异样还有无法言喻的错位感。

“别动。”

教授的位置上换上了那个摆着臭脸的人。

莫晓视线同样总是放在别的地方,只有她肩膀上的那只变色龙在一直盯着我,那眼神也许称得上是呆滞,但是却令人很不舒服。因此我把头转向了正面,稍微小睡一会儿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惜,我刚闭上眼,身上就传来了阵阵的刺痛,这还让人怎么睡?于是啧了一声,又把目光朝向莫晓看去了。

令我惊奇地是,莫晓居然也正在紧紧地盯着我,一瞬间,我们的视线相交,她愣了愣之后将视线转向了一边。只剩下她肩头的那只变色龙还在专心致志地冲我瞪眼。

当机械臂托举的最后一件仪器从我身上移开后,我坐起身来伸展了一下僵硬的身子。而莫晓正急着处理那些从机器中源源不断吐出来的报告。

“那个……对不起。”看着她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应该对她道个歉。

“为何道歉?”听见我的声音,她的动作只停顿了那么一刹,又继续捣鼓着那些记录纸了。

“那个,如果当时没有因为收拾画具的事情和你争论的话……也许你就不会迟到了。”

“无稽之谈。”她头也不回地说道。“会迟到是不可预知的结果,就算你收拾好了画具,也不能保证一定不会迟到,这是不可抗力。”

“但是……”我还想说些什么,可一时之间,又被她这一番说辞弄得哑口无言,想不出什么继续道歉的话。“不对,等下,那你刚才骂我干吗?”

就在这时,似乎因为一个人处理那么大一堆东西有些吃力。其中一张报告从她抱着的那一摞纸上滑落了下来,她慌慌张张地转过身想要去接那落下的纸张。而我也不由自主地把手伸向了那张报告,就这样,很巧合的,我们二人的手触碰到了一起。

但,我所感觉到的,并不是与女性肌肤接触时的心跳。

又来了,这种五感混乱拧在一起的感觉又出现了。我的脑中一股脑闪过了诸多怪诞的画面……熊熊燃烧的烈火,人们惊恐的叫声,还有一群肉体萎缩的老人,他们四处逃窜,而悬挂在不远的上方……竟是一颗黑色的太阳!这与我梦中的场景有着诸多相似,但又有些许的不同。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手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我吓了一跳,赶紧将手松开,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

“你看见了什么!”她一把扔掉成堆的报告,咄咄逼人地向我走来。“快说!”

“我什么都没看见!”

“说谎!”

“真的,我真的什么都没有看见!”

“姓名!”

“荒原!”

“年龄!”

“不知道!”

“为什么被送进医院!”

“因为我有病!我是自愿进来的!”

“你刚刚看见了什么!”

“太阳!黑色的太阳!”

被她这样一逼,我慌张地喊了出来。

“其他的呢?”

“没……没有了……”

可能是因为她的转变太过突然,我下意识地隐瞒了其他细节。

 “真的?”

一路走一路退,我最终还是被逼到了墙角,莫晓不知道是被触动了哪根神经,怒气冲冲地瞪着我,在这个距离我甚至能感觉到她杂乱的呼吸,她的面庞上几乎和我一样大汗淋漓。但很快,她的呼吸变得平静,似乎是冷静了下来,恢复了平常冷漠的面容。我立刻开始不断的点头。

“那就好。”

她像是突然对我失去了兴趣一样,转身走到方才被她天女散花般撒开的报告中间,一张张地开始捡。而她肩膀上的变色龙,也用舌头卷起地上的报告纸,一张张地送到她的手上。见状,我也想走上前去帮她一把,但她却很干脆地拒绝了

“走吧。”她只淡淡地说了两个字。“你不知道怎么整理这个。”

看样子,我是被她讨厌了,这让我有些沮丧,但现在再过去招惹对方显然不是什么好想法。

而就在我要离开房间的前一刻,她突然又说话了。

“教授不在,这间办公室的主人就是我,所以我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有人知道,我要你忘了刚才的事。”莫晓一边埋头整理,一边冷冷地说道,“你真的以为,那间画室是用来画画的么。”

 

深夜,图书馆的深处传来了争吵。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去,为了你可笑的研究,我们已经在里面蛰伏得够久了,我的远行计划已经被你打乱了,我也有自己的目标。”

“门又没有关上,想去你自己去就是了。”

椅子上的人头也不抬地回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没有许可证,你是知道的。”

“你可以自己做一个嘛。”

“那副画里什么都没有!”

“‘若是瞎子领瞎子,俩人都要掉在一个坑里’,仅仅只是你看不见而已。”

“够了!我没有时间陪你玩,说到底我们现在不得不这样逃亡,都是你一个人的原因, 你不感到亏心吗!如果不是你……”

坐在椅子上的人转了个身子,看向了一旁的架子,那里摆放着一块正方形的石头,上面布满了斑驳的纹路,如同一个枕头一样。事实上,确实有人把它当做枕头过,那是一个叫雅各的人。

“人自从有了所谓的智慧以来,最先产生的认知不是科学,而是宗教。所以我总在想,如果一天,连宗教都消失了,这个世界还会剩下什么。”

“如果宗教都消失了,说明人们已经不再惧怕死亡,但我觉得,人们还是会相信因果报应,只要世间还存在所谓的命运,类似宗教的东西就不会消失,我不认为宗教会完全消失。”

“在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想法跟你一样。”

“这又有什么意义吗?你以为你和我谈人生,谈理想就能安抚我?”

“我只是在向你展现一种可能性而已,人对宗教的屈服本质上就是对可能性的屈服……不可预知的气象,难以揣测的人心,几率性的死亡。如果说有一天,我们得到了能掌握可能性的力量……”

“我不认为这种事情能做得到,我没有参与那次实验,也不相信你歇斯底里的幻觉,更不认为你的想法有什么价值。”

“宗教既然可以依靠一个虚假的偶像聚集起大量的资源进行大规模的铺张浪费,那么科学也可以仰仗真实的力量来更合理的运用那些被宗教浪费掉的东西……”

“我要走了,我不想听你说这些废话,这些不会发生,也没有意义。”

“……我们可以等。”椅子上的女性,望着那块石头说道。

 

这个早晨的饭后,我一如既往地坐在油画室里。

几天前,我在体检室里看见的幻象至今萦绕在我的脑中,挥之不去。

按理说记忆是会慢慢消逝的,可不知为何,那种感觉和真实的景象我却怎么也忘不掉。

笔尖在帆布上轻轻地划过,在画面的上方中央,我用群青勾勒出了那诡异的轮廓,那颗黑色的太阳。从体检室那里回来,我一直无法忘记和莫晓触碰时所看见的东西,因此修改了一下之前的底稿,之后就一直埋头于创作这幅画中,甚至午餐都没有去吃。

 

你真以为那间画室是用来画画的么。

莫晓对我说的话依然在心中回荡着。这也许是某种暗示,让我不要再画画了?但如果忤逆教授,我的病就不可能治好,况且绘画也是我仅有的一点乐趣,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割舍。再者……又或许是对她有点生气吧,回忆起来,她那种大惊小怪的行为和暴烈的脾气实在是令人不快。

我叹了一口气,在调色盘上又调整了一下颜色。可是不管怎么画,这个太阳都让我感觉有些不对劲,它和我印象中的太阳有着说不清的差别。那个太阳实在是太特殊了,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形容比较好……如果真要说的话,就像是用潦草的素描画出来的一样,充满了杂边与混乱的线条。

也许,纠结这种事是毫无意义的,记得有谁说过,人看见的是一种东西,大脑记忆的却是另一种东西,画出来的又是别的东西了。因此我不可能把脑内的太阳忠实地重现。这样想着,我又拿起了画笔,继续修改起了那颗古怪的太阳。

就在这时,我突然背后一凉,猛地回过头去,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教授!

她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我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到。虽然以前她就偶尔会到画室来看我画画,但是大多都是在我的画快要完成的时候,在作画开始的星期一就到这里来,还真是第一次。为了避免手一抖犯下不可弥补的错误,我战战兢兢地把笔放了下来,强作着笑脸望向了教授。

“您……您好……”

教授什么也没有做,甚至都没稍稍往下动动眼球,回应我的笑脸。她只是严肃地看着我那未完成的画,而我也不敢轻举妄动。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了起来。

“你的太阳,是矩形的吗?”

过了整整10分钟,她才说出这么一句话,但目光依然停留在我面前的画纸上。

“矩?矩形?”我一下子有些摸不着脑袋,又看了看我画的那个太阳,那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圆形啊,这可是古希腊人认同的完美形状,不管从哪看都不会是个矩形……甚至连个棱角都没有。

“我还以为艺术家不会有这种思维。”

“那……那个,我画的是球体啊。”我壮着胆子反驳道。“这个怎么看都不像……”

况且我也不是艺术家,我只是一个没有记忆的病人而已。

“你连自己画了什么都不知道吗?”她斜着眼睛瞥了我一眼,随即伸出手来,在那‘矩形’的太阳抚摸了一下,指尖沾上了些许的颜料。“你画的球形,实际上是个高速旋转的矩形。”

“这……这我真不知道。”

还有这种解释吗?虽然觉得很是牵强,但我也不敢说出来。

“这次的画,和之前不太相同。虽然构图差不多,设计思路也是一样的,但是却很不同,描绘的显然不是一种东西,要表达的重点有很大区别……对,就好像是……”说到这里,她皮笑肉不笑地冲我笑了笑。“就好像是中途改掉了某些设计。”

我咽了一口唾沫,被人看穿的感觉实在令人不舒服,我没有说话,她也没有追问,而是将视线放到了那还未上好色的下半部分。在那里我画着很多扭动着身子,仿佛是为太阳的炽热而苦恼却无处躲藏的老人们,其中还夹杂着几个骷髅。

“这是?”

“受神罚的人们吧?”我胡乱编造了一个理由,我怎么会知道那是什么,我只是把我看到的东西画出来而已。

“你心中的神是这个模样吗?那它真是个残忍又很有创意的神,不,是很科学的神。”

“大概是吧。”我小声咕哝道,这并没能打断教授陶醉般的赞叹。

“比起直接的歼灭与摧毁,居然会选择这样的肃清……真是天才。”

“额……是,您过奖了。”此时我已经完全听不懂教授在说什么了。

“我是说你画的神,不是你。”

“噢……噢。”我尴尬地收回了目光。

“不过神终究都是人所臆想出来的,归根结底,这份赞赏还是应该给予构想出这样的神的你……利用自身的某种加速来影响周遭事物,继而与他们形成特殊的共振,以此来加速生物的衰老……很有创意,真是……不会让人失望。”她说着赞许地点了点头,我也只能跟着她点起了头。

“但是,这种神力,不是你拥有的,对么。”

突然间,她又将视线从画转向了我。那视线就好像冷箭一样,方才还装模作样点着头的我猛的打了个寒颤,又在位置上坐得端端正正了。

“荒原,把它完成吧。”她用命令般的口吻说道,“我很期待。”

“是!”我恭敬地点了点头,紧接着猛然意识到这是教授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那么,也是时候说正事了。”说到这,她又突然话锋一转,把我的小心脏给提了起来,“我今天来这里并不是来看你的画。”

“那是为了什么?”我紧张地问道,难道体检报告的结果不错,我也差不多可以出院了?

“还有六天,就是我的生日了。”

“哦哦,祝您生日快乐。”听见她的回答,我多少有些失望,但努力没有表现出来,希望她也没有看出来。

“到时候有个宴会,你来参加。”她说的是‘你来参加。‘而不是‘你来参加吗?’,意思就是要我必须到场吧。因此我不得不点了点头。在图书馆内,教授偶尔会举行一些小型的宴会,参加的都是医院里的大夫和工作人员,我们这些病患肯定不会被邀请,但会去帮忙布置和打扫。不过像教授生日这种规格的,我还是头一次参加。

而教授似乎轻而易举就看穿了我的疑问,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不用担心,我只是想找个病人的代表而已,你是个模范很合适,仅此而已。”

“那……谢谢您,等等,我不是去打扫卫生吗?”

“时间晚上八点,地点是会堂,不许迟到,不许早来,这很重要,记住了。”

话毕,她和莫晓一样甩了甩大褂,带着相似的傲慢,阔步向门外走了出去,只留下了已经完全不想画画的我一人呆坐在那里,心有余悸。我很好奇她为什么不让我早来,但是没敢去问。

直到完全听不见她的脚步声,我才从那种畏怖中缓过气来,长舒了一口气。忽然,我意识到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事实……那个做任何事情都用秒数来衡量的教授,竟然看了我的画足足有10分钟……

此后的这些天,发生了这样几件事,莫晓不见了,其他的医生说是因为得了重感冒需要休息,图书馆的课程停了,据说是因为教授的生日宴会,工作人员都放假了,于是改为全员自习。

 

太久没上课,我居然开始感觉有些无聊,甚至……不在课堂上睡觉我都觉得睡眠有些不足。好在教授指定的日期,不知不觉之间便悄然而至了。

早上醒来,我瞟了一眼墙壁上的古董钟,时间已经快要到晚上八点了,这个午觉睡得可真是太长了,不过至少该庆幸我没有睡过八点。

从床上爬起来,我感觉有些莫名的躁动,就好像考试前或是即将面对什么大事一样。从穿衣镜看过去,一件卫衣,外面再套个外套,加上一条短裤。就搭配来说,看起来并不是很和谐。但它们却是我除去病号服之外,衣柜里唯一的衣服,而这舒适合身的尺寸也证明这些确实是我的衣物,虽然我已经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在出门前,我突然对这尊没有任何特色的古董钟产生了一种留恋的感觉,这种好似要分别的感觉让我不由得朝其多看了几眼。

教授说,宴会是在会堂举行,的确,那里是除了图书馆之外,唯一宽敞到能举办些什么活动的地方。走过空荡荡的走廊,路过已经熄了灯的画室,我到达了会堂,看了看会堂门外的钟表,还真的是踩着点到的,分秒不差。

而在会堂里面,已经传来了些许喧闹的声音。

什么啊,居然已经开始了吗?可能是因为教授觉得我没必要参与一些不相关的致辞之类的,特意要我晚到了?

这样想着,我向门伸出手,手掌触碰到大门上陈旧的铜质把手,正想用力,却猛地收住了。

又是这突如其来的不适,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我突然感觉有些呼吸困难,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叫我赶快离开这里……

这种不适感,就像是与莫晓触碰时所看见的幻境一样……

黑色的太阳高高悬挂于天空,仿佛独一无二的神明,在斑驳的天空中放出不详的光晕。其光芒所到之处,人们哭泣着寻找掩体,却又躲闪不及,纷纷在那炽热的光芒下被一一照射。他们的血肉就像是被蒸发了一样,在阳光行过之处留下森森白骨,冒出五颜六色的浓烟……

几乎是在我的手离开大门的同时,伴随着某种恐怖的巨响,厚重的大门从内部被巨大的冲击给撞开了,身处大门之外的我亦被狠狠的弹开,摔倒在地上。

发生什么了?!忍着浑身的疼痛,我抬起头向门内望去……一下子惊呆了。

会堂……整个会堂已经陷入了一片火海,在那熊熊燃烧的火焰中,没有任何人……不,是任何活着的东西,无数焦黑的骨头在受着炙烤。

我根本没有时间思考或是反应,在极速分泌的肾上腺素的驱使下,身体本能地动了起来,拔腿就跑。

爆炸,四周接连不断的爆炸,接着是大火,带着浓密的烟雾飘散开来。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接连发生的意外所造成的恍惚中挣脱的,等意识恢复的时候我已经在烟雾与火焰中晕头转向了。

这条路不通,这条也不行……爆炸并不只是发生在会堂的,整个医院似乎都炸了起来。

警戒灯受到冲击,歇斯底里的闪烁起了刺眼的红光,蜂鸣也在耳畔接连不断。受此影响,我感觉脑子里一片混乱,完全不能判断自己所处的位置,甚至忘记了火灾时要伏地行动的常识,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撞。

“教授!教授呢!主任!医院里的其他人呢,怎么一个都不见了?!”我混乱地喊着,孤立无助。

而就在我感觉走投无路之时,我突然发现,在走廊的那边,有一扇门后透出了清冽的冷色微弱光芒。它在这一片剧烈的红光中显得格外耀眼。就像是溺水的人在慌乱中会不自觉地抓取所有能碰到的东西一样。身处这股燥热的火焰中,我慌不择路地一头撞进了那间发出冷色光芒的房间。

“这不是画室吗?”

从地上爬起来的我愣了愣,感觉自己好像做出了一个错误的选择。火确实还没有烧到这里,但是如果要论易燃物,可能不会有什么地方比画室更糟了。画纸,颜料,就连画架本身都是易燃物。

我下意识地转身想要冲出房间,却已经被大火堵住了退路。

就在这时,房间里微弱的冷光突然强烈了起来,循着光芒望去,光源竟然是来自墙上的一幅画……那不是别的,正是我平常中意的那幅……半身女人像。

 

但……

这是什么!眼前的画作中,那个哀怨的女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让我再熟悉不过的场景,那是我的梦境!一个身着银白色袍子的女人背对着我,灰白色的天空,四周都是断壁残垣,除了她之外没有任何活的东西,这场景我再熟悉不过了,可是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副画里,难不成我被吓出了幻觉?!

紧接着,更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油画表面在我的面前一点一点开始扭曲,像是被打翻的调色盘一般,色彩、画面、画布本身,甚至连背后的墙面都开始变得毫无章法,它们交缠纠结在一起,结合周围接连不断的爆炸和滚滚而来的浓烟,诡异和恐惧占据了我的大脑……

怎……怎么回事?我不能理解眼前的诡异场景,画……画它自己在动?

霎那间,扭曲的画布开始产生了更加明显的空间变化,里面竟然有着不该存在的纵深感,各种不规则的凸起像是有什么东西想要挣脱画面的桎梏一般。我的腿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无论如何也迈不开步子,仿佛自己的身体并不想离开一样。

接着,画中的女人竟然逐渐转过身来!她一步步朝我走来,而周围的场景却没有丝毫变化,这古怪的透视让我产生了无尽的错位感。

几秒不到的时间,她离我已经近在咫尺。当我回过神来,才发现一张女性的面孔就这么诡异地从油画中探了出来。

这张五官并不清晰的脸在死死地盯着我,接着又是脖子和肩膀,随后整个上半身都探了出来。她好似要吃掉我一般,又或是让我和她一同进入画中。冷光中的她,仿佛有种不可抗拒的魔力,我不自觉地向画伸出了手。

可指尖都尚未触碰到,画室的周围突然发生了更加剧烈的爆炸。巨响和气浪将我推倒在地,剧烈的耳鸣让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安静了下来。火焰终于烧到了这里,伴随着画室里所有易燃物的燃烧,整个空气中都充斥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而画中的女人,随即又回到了画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也不知道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许她是来救我的?!

我匍匐于地,着了魔似地向油画爬去。

就在这时,就在我专注于眼前如同梦境般不切实际的救赎时,我的身后传来了铿锵有力的嘶吼。

这声音穿透耳鸣所构筑的壁垒,直达我的心中。

“跟我走!荒原!”

我缓缓回过头,循声望去。

在瓦砾与火焰之间,有人站在那里……这是……莫晓!她的脸上被滚滚浓烟熏得焦黑,火光把她整个人都照得通红,身上的白大褂也被烧得破烂不堪,狼狈至极。

我恍惚地望向她,看到她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和犹豫,莫晓碧绿色的双眸里散发出无比锐利和专注的光芒,就像是毒蛇的眼睛一样。

“跟我走!”她从高处看着我,向我伸出了手。

“去哪?”

“不知道!走不走?”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