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了,从高空下坠的情景玛丽本来觉着能有幸目睹一下的,但是……画面突然间就从左眼前消失了。

玛丽只好睁开左眼。回溯到此结束……这到底算成功了呢还是失败了呢?

明明自己右眼盯着的是海伦身体里怀着的胎魔,可却一点胎魔的影子都没见着,反而看见两个和天使长得差不多的神秘生物把自己从天上扔下来。

这些都是海伦经历过的场景……这个看上去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女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去呢?

玛丽回头看了海伦一眼。这位少女没有化妆,面色蜡黄,面容消瘦,两颊已经瘦的凹陷下去了。

手臂、手腕、胸、腰、腿……她真的很瘦,没长多少肉的。

看来胎魔对她身体健康与气色的损耗非常大……不过她脸上还带着微笑呢。

玛丽叹了口气,她又将自己的目光转向海伦的肚子。既然回溯结束了,那就意味着自己得尽快开始驱魔仪式。回溯几近失败,驱魔仪式自然难上加难。对困扰海伦的胎魔没有一点线索,玛丽此时已经觉得自己今天成功驱魔的几率无限接近于零了。

但是……自己想拯救她,拯救被恶魔折磨着的海伦!唯有这个信念自上台后始终未变。于是玛丽在心底暗自给自己打了打气。

玛丽刚刚从后台搬椅子上来时,顺便也把自己的驱魔工具带了上来。只一瓶普通的圣水,自从枫丹先生教导她驱魔咒语可以随意现编之后,她连圣经都不需要了。玛丽回去劳伦斯神父那里之后练习过几次,发现圣经对自己来说确实可有可无,大多数情况下只是一件心里安慰道具。

“海伦?”玛丽开口叫醒了躺在病床上、看上去快睡着的少女。

“嗯?!什么事什么事?你说的回溯已经结束了吗?”海伦看起来有些迫不及待想睁开眼睛。

“别!别把眼睛睁开……接下来我就要进行驱魔仪式了。”玛丽伸出一只手捂住海伦快要睁开的眼睛。

“噢噢,那我就再闭一会儿吧。对了,那个……驱魔痛不痛的?”

“不会痛的,海伦。我实话和你说,一点感觉都没有……”其实玛丽没有把握,但她还是这么向海伦保证了。她不想让海伦担心她自己的生命安危。

“那就好!对了,今天比赛结束之后……明天白天,我能来找你玩吗?”

玛丽笑了,她喜欢海伦有活力的样子。她觉得两人已经成为朋友了。

所以玛丽立马回答海伦:“当然可以了!”

“嗯嗯!那祝你驱魔成功!”海伦砸吧砸吧嘴。

玛丽笑着将手掌从海伦眼前移开,这时她发现海伦的眼睫毛又细又长,与她这双动人的眼睛、惹人怜爱的脸庞无比相配。

自己会让她好起来的,会让她的身体重新焕发生机的,会让她的美丽重新绽放的,然后自己和她肯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玛丽这么想着。

就看那只胎魔接下来给不给自己面子了。

“海伦,你的肚子被盖住了,我得掀开你的衣服……”

“掀吧掀吧,我不在意的!就是肚子直接露在外头,有点冷……”海伦不好意思的笑道,玛丽注意到她脸上泛着红晕加重了。

这是玛丽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肚子。鼓起的肚皮看上去有些狰狞、面目可憎,但一想到这是海伦的肚子,她便释然了。其实海伦此时的肚子已经算小的了,胎魔尚处在发育当中,并未成形。

成形的胎魔更加难办,路易斯出题的时候已经手下留情了。

玛丽定睛注视了一番,不过她并不能看透海伦的肚皮直接看到里头的胎魔。她将贴在海伦额头上的红色十字架摘下,转而贴到海伦的肚皮上,贴在了肚脐眼的上方,十字架的横更靠近海伦的下半身。

“枫丹先生教过我的……”玛丽喃喃自语着,“横更靠近污秽不净部位,将它想象成正十字……”

摆好十字架之后,玛丽拿起放在脚边的圣水瓶。她将瓶盖拧开,倾斜瓶身对准海伦的肚脐。这时她听到海伦倒吸了一口气,应该是圣水太凉的缘故吧……

圣水开始一滴一滴汇聚到海伦的肚脐上,并未四散开来。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在玛丽的意料之中。师父劳伦斯神父将胎魔试题透露给她之后,她一个人私下对着自己的肚子演练过几次,现在的情形与演练时差不多,没有出现什么偏差。

接下来,得稍微等待一会儿……等待圣水的走向……

随着玛丽将圣水一滴一滴递到海伦的肚脐眼上,量一多,圣水便开始流淌。开始只是普通的、顺着海伦的肚皮滚落到她的前胸、腰间、下半身。

还不够,看来得继续加……圣水会给出答案的。

玛丽并不清楚继续滴加圣水会发生什么。自己上台之前预测了几种可能会出现的情况,但在海伦身上,一切都不好说。

当玛丽将手中圣水瓶里的大半瓶圣水都滴到了海伦的肚皮上的时候,异变终于发生了。

流淌、滚落出去的圣水又沿着轨迹重新汇聚起来,汇集到了起始的海伦的肚脐处。

玛丽没有预料到这个情形,她心里一惊。她原以为圣水会在海伦肚皮上像蛇那样游走,接着流入海伦的下半身,慢慢流进她的体内。然而预测的情形并没有出现,圣水全部集中到了一点。

玛丽拿捏不稳,索性停止了圣水的滴加。这团圣水……这颗小水球开始在海伦的肚脐上咕噜噜打转。

“海伦,现在你什么感觉?!”这时候,驱魔人需要患者给予自己反馈。

“那个……肚脐眼凉嗖嗖的……”对于玛丽突然间的发问,海伦有些奇怪,支支吾吾后还是答了上来。

“肚子!肚子里头、身体里什么感觉?!”玛丽有些急了,她此时想听到有关海伦身体、那只胎魔的反馈。

“没,没有……里头那个小东西一下都没动过。”闭着眼睛的海伦有些摸不着头脑,她看不见自己肚脐上出现的异象,自然糊里糊涂的。

“胎魔没任何动作吗?不应该啊……”玛丽这个时候也搞不太清楚海伦肚子里头的状况了。

思考中的她突然听见海伦惊叫一声。她急忙看向海伦的脸,发现她的五官面容渐渐扭曲起来。

“怎么了,海伦?!肚子很痛吗,还是……”

“不,就是……肚脐眼上面的水好像一下子流进肚子里头去了,凉飕飕的,这种感觉……从没体验到过,有些不好受……”

肚脐眼上的水?圣水?!流进肚子里去了?!这怎么可能……

然而玛丽转头将视线聚焦到海伦肚子上的时候,才发现海伦诉说的这一切确实发生了……汇集在她肚脐眼上的那团圣水渐渐以玛丽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流进海伦的肚脐眼里头。

糟糕!发生这种情况该怎么办,自己该怎么做,玛丽完全没有准备过。圣水被人的肚脐眼“吞吸”进体内,修女还是头一次见,枫丹先生和劳伦斯神父都没有指出过会发生这种现象。

“怎么办?!怎么办?!”玛丽承认,此时的她确实慌了手脚。但接着她的左手心便传来一阵温热。原来是海伦摸索到了她的手,两人的手紧握在了一起。

“我没事呀!”她这么说道。是在安慰自己吗?玛丽鼻子顿时一酸,泪水一下涌到了眼眶前头。

“海伦……我好像……驱魔仪式出了点差错……”自己的声音也开始哆嗦了……驱魔人可不能在患者面前哭出来呀!明明患者都乐观到开始安慰起驱魔人来了,自己怎么能轻易放弃、向恶魔低头认输呢?

“我已经感觉到了,玛丽,刚刚你的声音听上去就有些不对劲。但是我没事呀!即没出血,又没觉得痛,只是肚子有些受凉罢了……怎么肚子又开始痒了?”

玛丽瞪大了眼睛,海伦后半句话她完全没听进去,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海伦的肚子上。

赤红色的十字架,米迦勒的十字架开始旋转了,将它的横慢慢转到了海伦的肚脐与前胸之间,远离了污秽不净的下体。整个儿旋转了一百八十度。

不……假若自己把先前那个位置摆放的十字架看作了正十字,那么……现在这种位置,正十字变为了……逆十字!

玛丽加大了手劲,紧紧抓住海伦的手不愿松开,而另一只手则捂住了嘴,不想让自己惊叫出声。

海伦的肚子从肚脐处开始向外渗出鲜血。

“海伦!你还是没有感觉吗?你的肚子?!”玛丽真的快哭出来了,她不想让海伦受到伤害。为了不让闭着眼睛的海伦担心,她只能强作镇定。

“咦?!没有啊,什么感觉都没有,就是肚脐眼那里痒痒的……”

海伦依旧没有意识到,在他人眼中、玛丽眼中,她现在的情况极其不妙。

“不……不不……海伦你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的……”玛丽怔怔念叨着。

此时鲜血已经变得像喷泉那样,不断从海伦裂开的肚子里头喷涌出来,在空中形成一股血柱。血溅落到玛丽因震惊、恐惧而呆滞了的脸上,同时也溅到海伦微笑着的脸上。然而海伦依旧不停叙述着这一句:

“什么感觉都没有……”

玛丽眼含泪水朝着台下的评审席看了一眼,她希望得到枫丹先生或者自己师父劳伦斯神父的帮助,她明白自己已经无法在将驱魔仪式进行下去了。她意识到自己失败了,失败的很彻底。此时的修女只希望枫丹先生能上台为她善后,代替无力的她救救她身边那个正在不停喷涌鲜血的海伦。玛丽已经毫无办法了。

但是台下并没有评审席。评审席消失了。评审席后头的观众席也消失了。观众席旁边的通道也消失了。通道尽头的出口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溢整个长廊的鲜血,就像游泳池,就像湖泊。血湖。

“不……天呐,不要!”玛丽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终于哭出来了,抽泣着回头看向海伦的脸。

“什么感觉都没有……”海伦依旧重复着这句话,机械性的重复着。少女的眼角留下两行血泪,嘴角依旧挂着微笑,嘴唇像是涂了口红,又像是涂了鲜血。颤动着说话的时候,鲜血滴落到她的衣服上。

玛丽的目光顺着滴落的鲜血往下……

她身上的病号服不见了,此刻正穿着玛丽平时会穿的修女服,只不过修女服的颜色是鲜红的,就像有人先将玛丽那件纯白的修女服浸泡在鲜血里染上血色,接着披到了海伦身上。

玛丽的目光顺着那一身灿烂的鲜红色继续往下……

海伦的肚皮已经撕裂开来,肚子大开着,并且此时上面正有一只小小的爪子从肚子里伸出来,在那拨拉着。这就是像一只恶魔的爪子,非常细小,但是爪尖却十分的尖锐,就是它撕开了少女的肚子伸到了外面,向着玛丽的方向伸去。不过修女服挡住了它的去路,爪子的主人显得有些恼怒,张开五指一下便扯裂了那已经被鲜血染红的修女服。玛丽看清了那长在爪子尖上的指甲,黑色的。

“不……”玛丽想大声叫喊呼救,可不知怎的,此刻她的嗓子却只能发出沙哑的低声。

“什么感觉都没有……”海伦的声音近在耳边。玛丽感觉到自己左耳根与耳垂的湿润,她向左边瞥了一眼。海伦不知何时已经从病床上直起了她的上半身。她的上半身与下半身快分离开来了,就靠那件带着血迹的修女服相连着,就好像原来是腰的位置上多出了一个大洞。

此时少女正把自己的脑袋凑在玛丽耳边,从口中伸出由中间向外被分为两瓣的舌头,同时触碰着修女的耳根与耳垂。口水与口中鲜血通过她的舌头黏上修女的耳朵,从嘴巴里溢出来的则以粘稠状悬空挂在鲜红的唇边,慢慢垂挂到修女的肩膀与不知何处去安放的手臂上。

“什么感觉都没有……”少女边舔舐着修女的耳朵边喃喃念着,似乎她的喉咙深处还有另一个口器帮她发声。她口中、鼻腔呼出的热气与血腥气同时侵袭着修女的身体与思想。

这时,一个坚硬物体触碰到了修女的腹部,幸亏有厚实的大衣挡着,这个坚硬物体才没能绕过去。修女缓缓低下头,那个硬物是属于修女的米迦勒的十字架,此刻被那只短小的恶魔爪子抓握住了长柄,它正撩拨着裹在修女腹部的大衣,似乎打算抛弃少女那损坏的身体,进入到一具新的身体中。

“不……”玛丽竭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头往外发出声音,但连她自己都听不见自己的喊声。

直到一个声音、响亮到她觉着能划破天空的声音穿进她的一只耳朵,穿透她的脑海,从她另一只耳朵穿出:

“玛丽·璐克修女!”

嘶吼着的男声……路易斯·枫丹先生?!

玛丽想回过头去,却已经不需要了。浴血中的少女的头颅在她眼前被一只大手狠狠敲碎,接着……

……眼前的恐怖景象瞬间消失了。海伦并没有与玛丽相拥,她依旧躺在病床上,用震惊的眼神看着玛丽,眼中满是疑惑。

“叮当——”,地上传来一声清脆。玛丽瞥了一眼,发现因为海伦翻了个身的关系,贴在她肚皮上的十字架掉到了地上。她的肚皮并没有裂开,更没有什么恶魔爪子从她身体里伸出来。

“所以刚刚自己见到的场景……穿着红色修女服的海伦和那只血爪……都是自己的幻觉吗……”玛丽抬手抚了抚额头,尽是细密的汗珠。

这时,一只大手拍了拍玛丽的脸蛋。她抬起头,看见了满脸焦急的亚裔中年男子。

“枫丹先生……”玛丽的声音气若游丝。她觉着自己应该是又被枫丹先生救了一次……

“你心急了?”虽然神色焦急慌张,枫丹先生的声音听起来却依旧镇定自若。玛丽安心了许多。

“我不清楚,枫丹先生……我暂时想不明白自己哪一步出了问题……”

玛丽刚说完这句,自己虚弱的身子便不受控制向前倾倒,路易斯一下将她抱进怀里。

“你不清楚,我清楚。放心吧,虚惊一场,你一点事儿都没有。下去休息恢复一下,再考虑考虑要不要联合驱魔……到晚上,所有的比赛结束之后、找你们选手开会的时候我会指出你这次驱魔仪式的失误点。”

“好……那谢谢您了,枫丹先生……”玛丽随即闭上眼睛。枫丹先生的怀抱太温柔了,她真想多呆一会儿。当然,她知道不可能。

“威廉,先把你徒弟送下去,我还有点儿事情要问问我们的‘试题’……”玛丽听见枫丹先生这么对她的师父劳伦斯神父说道。接着,另外一双大手接过了她的身体,用公主抱的姿势将虚脱的修女抱向后台。

“你尽力了吗?”

“我尽力了,神父……我不知道哪一步犯了失误……”身体摇晃之中玛丽回答了威廉·劳伦斯神父一句。

“你对海伦进行了通灵回溯对吧?”

“是啊,神父……而且我是深入看的……”

“从那一步开始,就注定了,修女。注定了……”

师父的喃喃自语,玛丽完全理解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