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恶魔附身,会不会是一种精神疾病……”

“为什么这么问,玛丽?”

“噢,我正在看您的驱魔笔记,枫丹先生……我有说什么吗?”玛丽蓝宝石般的瞳孔盯着路易斯,笔记本被她举起捂在嘴前。

“你问我说,恶魔附身的现象有没有可能是因为精神疾病引起的。”

“不,我没想这么问您……我只是把您单独写在这一页上的文字读了出来罢了。”

“被我单独列出来?我好像没什么印象了……我年轻的时候确实有纠结过这个问题吗?拿来给我看看。”

玛丽把正在看的破旧笔记本递给路易斯。

已到了十二月初,路易斯这儿又没了生意。上次的大客户德维拉杰子爵在事后付给了路易斯一大笔钱,完全够他挥霍到明年春天了,子爵大人甚至还邀请他陪同自己观看明年的凯旋门大奖赛。

自然是被路易斯委婉地谢绝了,他可不想在客人的带领下融入自己厌恶的上流社会。

于是,他和玛丽又开始过起了宅在家中读书看报的日子。当然,两人心里都清楚,距离通灵大会的举办只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了,威廉·劳伦斯神父很快就会把玛丽接回去。

两人的相处时间已所剩不多,路易斯想通过这最后的机会再多教玛丽一些知识。

只给我两个月都不到的时间……完全不够啊,威廉!

路易斯接过玛丽递给自己的他早年所写的驱魔笔记。

翻开的这一页上,确实只写着一句话。

“所谓的恶魔附身,会不会是一种精神疾病?”

“枫丹先生,您给我看的另外几本驱魔笔记上都只记载了您遭遇过的事件,并没有记述您自己的感想,直到今天我才第一次看见,觉得很奇怪,就忍不住把这句话直接读出来了……”

路易斯挠了挠头。他翻了翻这页之后的笔记,发现在写完这句话后,自己的笔记便中断了。他又翻回这本笔记的第一页,只见上面记载有日期。

2000年3月——

“您之前的几本笔记开头都标注有开始记载的月份和结束记载的月份,但是这本笔记……”

“没有标记完成的时间……我刚翻了翻后面,发现这本笔记并没有写完。看来它应该是我去参加当年那届通灵大会之前最后写的那本笔记了。在我印象里,通灵大会期间我并没有记载任何东西。大会结束之后的话……我直接换了一本开始写。”

路易斯从沙发上起身来到书架旁,在书架最上面一格摸索了一阵,从摊着摆放的杂志报纸堆中抽出几本满是灰尘的笔记本。

“2001年2月到2001年9月,2001年10月到2002年3月。这应该是最后两本笔记了,我记得这之后我就没再记过笔记。”

“为什么不写了呢?”

“因为懒惰,玛丽。出名了之后来找我的客人变多了,忙完之后没有客人的空闲时间就只想着好好休息,哪还有提笔写字的精力啊……”

“真是可惜,明明是个好习惯的,枫丹先生……”玛丽惋惜地说道。

“好了,回到这句话上来。‘所谓的恶魔附身,会不会是一种精神疾病?’我那个时候为什么会记下这么一个问题呢?”路易斯坐回沙发上,捧起杯子抿了一口茶,开始思索。

“您真的不记得了吗?”

“其实那些重要的、印象深刻的事情,只要我稍微想想,基本都能回想得起来。说明这个问题当时并没有引起我的重视,以至于我现在对它一点印象也没有……”

“那您当时怎么还把它记在了重要的驱魔笔记上?”

“得稍稍推理一下,玛丽,试试暂时成为一个侦探,玩玩推理游戏。在什么情况下,一个人会把自己并不在意的问题,特意记到笔记本上?”

“对啊,按照常理,一般人都会随便找一个能写字的地方来记。撕一张便签,或是就这么记在报纸的空白边沿上。我知道枫丹先生您不是那种细致的人。”

玛丽说着指了指被垫在路易斯屁股下面的昨天的晚报。

“驱魔笔记,我一直都是收工后在家写的,从不会随身携带……记下这个问题的时候,我肯定是在家里。”

“我觉得应该换一个方向思考。枫丹先生,这个问题的出处来自哪里?是其他人询问您的,您在别的地方看到的,还是您自己凭空想到的?”玛丽认真地与路易斯进行着这个推理游戏。

“……我不会平白无故去思考这种问题,还特意记下来。从别的地方看到……那我应该也只会在脑子里想想,同样不会特意用笔去记。其他人询问我……有这种可能,但肯定不是当面询问我。当面问我的话,我就可以直接解答这个问题了,犯不着再用笔记下来。”

“或许您当时并没有想到该怎么回答,所以才把这个问题先记下来,准备之后慢慢思考答案……”

“如果我思考出了答案的话,我对这个问题肯定有所印象!但现在事实刚好相反。说明我并没有想出答案……”

“还有一种可能!询问您这个问题的人,之后并没有来找过您,导致您完全把这个事情忘到脑后了!”玛丽激动地说道。

“既然这本笔记后面没有记载任何东西,说明在写下这个问题后不久我就前去参加通灵大会了……通灵大会前夕发生的事情……有人来找我,问了我一个问题,我当时有很大可能没有想好该怎么回答他、不知道答案……我当时肯定在家,正写着这本笔记,恰巧那个人来找我,这才会顺手把这个问题记在笔记本上……而且在这之后,提出问题的那个人再也没有来找过我,我也忙得没有时间再打开这个笔记本,才会把这个事情忘得干干净净,直到今天……玛丽,有这种可能吧?!”

“嗯!倒不如说,这是最大的可能性了!”玛丽笑着重重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路易斯的推理。

“现在的关键问题变成了,来找我问出这个问题的人究竟是谁,在这之后他为什么没有再来找过我?”

两人推理到现在,才稍微有了一点结果,但随之又出现了两个难题。

路易斯头都大了,但推理得出结果后的兴奋感与满足感足以让他坚持下去,继续燃烧自己的脑细胞。

“首先尝试来确定一点,这个人,到底是客人还是其他人?”

“是客人的可能性大一点吧……但肯定不是熟人!如果是熟人的话,枫丹先生您肯定和他有再见面的时候啊,到那个时候他再一问这个问题您不就什么都想起来了吗?”

“确实……也不可能是同行之间的交流,因为这个问题:‘所谓的恶魔附身,会不会是一种精神疾病?’一看就不是内行人能问的出来的。”

“那也就是说,枫丹先生,您能给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对吧?”

“当然了,我肯定能直接给出这个问题的答案,都不用花太长时间去思考,只需要组织组织语言……”

路易斯突然不说话了,脸上的表情整个僵住,目光也变得呆滞。

“您发现矛盾的地方了吧?要是如您所说,当时的您也应该是直接回答出了这个问题的答案,怎么可能还需要在笔记本上记下这个问题呢?”

“……难道当时的我竟然还不能立刻回答出这个问题的答案么?”路易斯有点怀疑当年的自己。

“枫丹先生,我倒是有点好奇,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啊?”

“恶魔附身,和精神疾病当然不一样了!有些精神疾病,确实会让人产生幻觉、幻视,也会让人做出些诡异奇怪的行为举动,但我们驱魔人想要分辨清楚这两种状态并不难。玛丽,你师父威廉在驱魔前是不是要进行很多次确认和诊断啊?那就对了,教会有规定,可以进行驱魔仪式的神职人员在进行驱魔前必须确定那并非精神疾病,才能举行驱魔仪式。”

“那该通过什么方法来区分呢?我们又不是医生……”

“你们可以用圣经中的福音来初步判断这个人是否已经被附身。要是这个人的身体里真有魔鬼,听到福音会表现出极度反感的模样,可以从脸部的表情和肢体的动作中看出端倪,还包括对天父和圣母带有恶毒与危险性的语言及手势。”

“哦哦,原来如此……”

“但眼下我实在是搞不懂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假设我当年因为年轻,没有多少经验的关系,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总之,如你所说,玛丽,向我问出这个问题的肯定不是熟人,而会来与我进行交流的同行必定是我熟悉的。所以,这么一排除的话,只有客人这一种可能了。”

“这个客人为什么要提出这个问题呢?”

“他,或许他的某个亲人、朋友,应该出现了如同恶魔附身般的症状,但是周围的人都认为这个人只是得了某种精神疾病……于是他来找我了。”

“也有可能他的这个朋友,确实得了精神疾病,但他固执地认为这个人是被恶魔附身了,然后找到了枫丹先生您……”

“可能性有很多种啊……但假如他是亲自上门来找的我,我必定会当场帮他解决问题,跟随他去见他的这位亲人或朋友,即使我回答不上来他提出的这个疑问。玛丽,你知道的,我不会拖着客人的委托不去解决。”

“然后您就会把这起事件记录到驱魔笔记里……但您检查过了,之后的笔记完全是空白,没有任何内容。”

“一种可能,我跟随他见到了他的这位朋友并进行了检查,发现这个人只是单纯的精神疾病发作,并没有被恶魔附身,所以我才没有把这件普通的事记到笔记上,而这之后他自然也不会再来找我,我也没有再去思考那个问题的必要了。”

“难道还有其他可能吗?”玛丽瞪大了眼睛。

“有。当时的我刚开始驱魔工作才两年多,为了增加客源,我接受客人通过电话、书信、电报等多种渠道与我取得联系,向我咨询……”

“也就是说,您有可能根本就没有和这个客人见过面!”

“是的,他有可能打了通电话、写了封信、或者发了份电报给我。但不管怎样,他通过以上这么多渠道中的一个联系了我,并向我咨询了这个问题。之后他可能就再也没有联系过我了,也没有上我家的门。”

“那您之后应该会回复他啊……”

“如果是在电话里的话,我应该会直接叫他来我家与我面对面交谈,这就不存在回复的说法了。书信和电报……我倒是有可能写了回信。但这件事太久远了,当时的信件应该都已经被我整理出来扔掉了。”

“无处可查了……”玛丽叹了口气说道。

“推理游戏而已,玛丽,别那么较真。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无法得出真相很正常,毕竟我们不是专业的侦探。享受推理过程中的乐趣就完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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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玛丽早在客厅熟睡了,但路易斯的卧室依旧没有熄灯。

路易斯把放在床底下捆扎好的陈年纸张都拖到外头,拿剪刀剪开打好的死结,席地而坐开始在纸堆中翻找起来。

信件确实已经在几年前的大清理中被他亲手整理出烧掉了,但报纸没有。

路易斯记得当时自己只在《世界报》上发布过广告,在上面刊登有自己的各项联系方式与住址。

路易斯翻找到了厚厚一沓2000年的《世界报》。《世界报》一周出版六天,所以数量极多。

“我记得广告是当年七月份才投递上去的……在报纸上刊载怎么都得到七月份之后了。”

于是路易斯又从中筛选出了厚厚一沓。

“接下来就是一份一份检查了……”

工程量很大,但路易斯并不感到疲累,因为此时的他依旧沉浸在推理带来的乐趣当中。

而且他早就已经回想起了这起事件的某些片段,但他并没有告诉玛丽。

他隐约记得,这起事件是个悲剧,结局是黑暗的。

当时那位客人是通过电话联系的他,具体时间他记不得了。在电话里,客人向他咨询了这个问题。他依稀记起了当时的对话片段。

“所谓的恶魔附身,会不会是一种精神疾病?”

“我一开始也这么认为,有些精神疾病会造成幻视。经过我深入调查,遭恶魔附身的症状与某些精神疾病的确有相似处。不过,从事驱魔工作的神父在这点上是相当神经质的。”

“神经质?”

“精神疾病必须靠药物治疗,驱魔没有任何帮助,反而可能让病情恶化。”

“哦?”

“没错,神父们认为生病跟恶魔附身完全是两码子事。所以,神父们在进行驱魔前,必须再三确认那不是精神疾病。只有经过诊断确定并非精神疾病,才能举行驱魔仪式。”

“原来如此。”

“根据我的推测,遭恶魔附身的多半是感受性强烈,容易受外界影响,常常过于投入恐怖电影情节的人。”

“您的意思是,那些人看了恐怖电影,萌生佯装遭恶魔附身的念头?”

“不,或许他们真的相信自己被附身了。那就像一种自我暗示。”

他只记得这些。

“原来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啊……之前的推理出错了呢。”路易斯只能苦笑。

他飞快浏览着每份报纸的“社会”版面。

他记得这起事件的结果被刊登在了《世界报》的“社会”版面上,就在客人与他通完电话的几天后。

但当时的路易斯并没有将这起新闻与几天前向他提出这个问题的客人联系在一起。

“找到了……”路易斯捏着报纸的手微微颤抖。

2000年11月17日,星期五的《世界报》,“社会”版面的左下角,有这样一则并没有占很大篇幅的新闻报道。

一男子砍死同居室友,被捕后宣称当时被恶魔附身。

因为“恶魔附身”这几个字,路易斯才对这条新闻有印象,但当时自己只是潦草略过一眼,并没有深入细看。

当时的他认为这只是随便拿被恶魔附身来当作脱罪理由的蠢人蠢事罢了。

“警方调查后得之,犯案男子几天前曾与被害人一同前往影院观看最近上映的恐怖电影《女巫布莱尔2:影子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