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恶趣味(一)

生死,是人生必然会经历的过程,是啊,我当然知道这样的事情。

生为偶然,死为必然,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即便再有谁跟我唠叨生死的意义,即便一些文学作品总是喜欢用这种东西做开头,也不会改变这个事实。

但——

在那之后呢?在诞生之前的你来自哪里?在死亡之后的你又该去往何处呢?

人们对生命的理解,便宛如将时间看做一条直线,生命就是那直线上的一条线段,有始,有终,如银河中的星屑一般短暂而又虚无缥缈。

人们说,在这线段之内,你活着,你可以感受到一切生命的权利,你用有着属于你自己的人生……

可,在这线段之外呢?诞生之前要先死过数次吗?消亡后还会重复诞生的过程吗?

这些,没有人能够给出准确的答案——除非你真的死过一次。

我已经厌倦了考虑这些会困扰着我、却又无法得到准确答案的事情了。如果再有谁觉得困扰的话,我绝对会极尽不耐烦的语气,告诉他

——去死一次不就好了。

不敢?那就别问我啊,我也才刚刚死过,我哪里知道。

※※※

(我……是谁?又为何在此?)

我似乎站在某座山峰之巅,正俯看着一片宽阔的土地,大量的烟尘将那贫瘠的土地掩盖,但这不懂气氛的风却将那烟幕尽数吹散,正好,将那不堪的一幕展现在我面前……

「那是……什么啊?」

眼前出现的场景令我不由得扩张了瞳孔,那是一场战争,是一场规模庞大……又真实的战争,下面的人们毫无疑问的在进行着战斗,倒不如说厮杀更为贴切。

血肉横飞的战场……大致上便是书上描写的摸样,可这种真实感可是比单方面阅读书籍还要强烈——那是一种极具冲击力的景象,震慑着我令我根本无法动弹分毫,亦无法从那里将视线移开。

于是,我便不得不接受这种近乎折磨的惩罚——直视那战场。

该死的视线越来越清晰,用更细致的角度在观看着人与人的厮杀,‘那片土地鲜血飞溅,残肢遍地,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不,不够。

此刻我才意识到文字有时可能真的非常贫瘠,任何词汇都无法准确描绘出那宛如地狱般的惨状,也无法还原耳边那刀刃砍进身体、切割肉体的悲鸣,以及歇斯底里的咆哮声和绝望的嚎叫。

说实话,我现在就在怀疑,见了这么惊悚的场景既没有觉得恶心、也没有被惊吓到失去意识,这样的我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

【呵呵呵~你这个想法太有趣了~】

可能真的是脑子出了问题。我居然听到了笑声,似乎是某位少女的笑声,那种带着活力的、洋溢着青春荷尔蒙的感觉让我如此判断。

空灵的、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我的脑中,说实话在这种情况下居然有人笑得出来,还真是令我相当的惊讶,也正是这份惊讶,正试图将我的思绪从那战场上拉回。

只是,那笑声令我非常的不舒服。

(谁?是谁?这里除了我还有别人存在么?)

【人……不算吧,应该。】

那‘少女’思考片刻,略带轻浮的回复了我。虽然眼前的景象也非常震撼,但是这个不知为何物的‘少女’显然将我的注意力转移了过去。

(是你把我弄到这里来的吗?)

【是呀~怎么?猜到了?切~居然一下子就被识破了诶,一点都不有趣。】

即便此刻的思维异常混乱,但我仍旧可以进行一定的思考,毕竟只有这个声音跟我对话了,所以是她在掌控局势的可能性比较高,顺势便这样猜测了而已。

(你究竟是个什么存在?我又是谁?你肯定知道,对不对?)

【啊啊,你的问题还真多呢,我啊……卖个关子先不告诉你,而你嘛……你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将成为谁。】

(那是什么意思?)

【怎么什么都需要我告诉呀?反正你也不会记得这里的事情……】

(什么?那又是怎么回事?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很遗憾,以我现在匮乏的思考能力,没有办法仅靠这些信息来得出确切的结论。

我是谁,又是什么样的存在,为何存在于此——这些问题,像是被从脑袋里刨除了一般,无论如何回想都没有用。

【哈……你可是被选中的家伙诶,怎么不太聪明的样子——啊,我差点忘了,你现在没有前世的记忆。】

(前世的……记忆?)

前世是什么?我……难道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既然不记得便不记得呗,反正只要熟系一下环境就可以丢进去了吧。】

她收起了刚才的戏谑,冷酷的声音足以让我感觉到脊背发凉。令人不舒服的感觉比刚才还要强烈,我似乎找到了这份不适的原因。

倒不如说,从听到女性的音色开始,便令我感觉到不爽——我,讨厌女人。

(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啊!你倒是给我个回复啊!只顾自说自话的女人……真是令人恶心。)

虽然我记不起我是谁,我现在到底是个什么,但是只有这份厌恶深入骨髓,在头脑中异常的清晰。

【啊呀……被厌恶了呢。真棒啊~只有这份感觉还保留着,太棒了!我就说一定会起作用的嘛~】

少女的声音却没有因为我的厌恶而消沉下去,反倒是变得俏皮了起来。我已无力去思考她言语中的意义,也不想去做无用的质问,我只想尽快脱离这份厌恶的感觉。

(神啊,救救我吧,不要让我再遭受这样的痛苦了,我究竟犯了什么罪啊!)

我只觉得自己是犯了什么不可原谅的罪孽,才会被讨厌的女人喋喋不休,忍受这堪比地狱的折磨。

【噗……祈求神的原谅吗?呵呵,偶尔你也会说些可爱的话呢,不过呀,你所犯下的罪孽是不可能被原谅的哦~】

少女若无其事般的回答了我的问题,更是恶毒的将我祈求的话全盘否定。

【神可是最喜欢公平了呢,所以你犯下了罪,要去赎罪才行哦~啊,我讨厌拖延,那么现在就去熟系环境吧~……刘玄德。】

(刘玄德?那是……什么……?)

少女颇为倦怠的声音环绕在脑中,令我有些疑惑。紧接着,眼前的场景逐渐模糊,意识也宛如混合颜料一般被搅的乱七八糟。

虽然很想搞清楚现在是个什么状态,但这些经历已经超出了能被理解的范围。理性停摆,意识也仿佛正被引导着,去往某个地方——

再次恢复意识时,场景切换成了室内。不知如何描述,但总觉得眼前的场景非常熟识,也令我非常安心。

两侧立着不少冷兵器,类似于古代的长枪和朴刀类武器,兵刃被打磨的发亮;右侧墙壁上则挂着一份图纸,发黄的纸上用墨水写着地区的名字和版块分布——看上去活像个军营帐。

(这是什么地方?刚才的女人去哪了?等等……我可以动了?)

当我发现可以转换视线和自由移动的时候,我便按耐不住心中的愉悦了,毕竟比起刚才无法动弹分毫的状态,恢复行动力要好太多了。

可惜并没有维持太久,因为我察觉到了自己状态异常——我是漂浮在空中的。并且,即便我想触碰什么东西也根本没有触觉,身体会从物体中穿过。

(……也就是无实体么,就像是在做梦一样啊。)

但那都不重要。经历了刚才的事情,我对于自己是何状态已经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了,反倒是眼前的场景令我感觉到新奇。

如果按照古代席子的摆放方法,倒是可以完美的解释现在的景象。正席是主人的位置,正席前方的桌案左上角堆放着一些竹简,正中央还有一份已经摊开的信纸;再次仔细看着墙上挂着的地图,嗯……在不同板块之间画着意义不明的线,总感觉是我非常熟悉的东西。

但,想不起来,即便是有印象也想不起来,就像我的记忆和名字一样。

思量无果,那好,作罢。

(嗯?有人来了?)

阵阵鼓声传来,紧接着,数名少女走进了室内。身着相当有年代感的古装,身体的一些部位还装备着甲胄,手中提着叫不上名字的冷兵器稳健的走着。

气氛看上去颇为严肃,但又似乎有点奇怪,因为我好像从未听说过有女人上战场的事情,尤其是这么年轻的少女。

待她们分别在侧席入座,凝重的气氛便开始蔓延,那可能是因为——从正席后面的屏风后面,一个男人出现了。

多疑又忧郁的眼神,长着一张颇为令人厌恶的脸……总让我感觉有些熟悉,但和之前的感觉一样,记不起来。

男人阴沉着脸端坐于正席的位置,而在他身边则跟着一个小女孩。或许是因为消瘦娇小的身体很难驾驭那身宽大的衣服,所以仅仅是迈开步子跟上男人都显得非常吃力。即便如此,她也在努力的跟上男人的步伐,并就坐在他身侧。

【玄德,军队的准备已经做好了,那么……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侧席的某位少女起身上前一步,询问着正席上的男人,颇为冷彻的声音带着几分柔和。

她拥有绝佳的面容以及柔顺的墨色长发,身着青色汉服更凸显了窈窕的身材,高挑又并非妩媚,端庄大方的美更适合描述她。

即便装备甲胄却一点也不觉得突兀,反倒令这身甲胄成为了美感的点缀。而令我印象最深刻的便是她手中的武器。

雕琢精致的龙攀附上宽刃的长刀,那份厚重感和威慑力令我自然而然的联想到一个名字——青龙偃月刀。

(虽然,不知道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似乎有点印象……)

赤色的瞳眸中散发出强烈的气场,或许应该称之为战意——即,想要战斗的执念。她正怀着无比高涨的斗志望着正席之上的男人。

「准备妥当就好。羽,精兵三千,在峡谷口迎击,务必将敌方进军的势头止住。如若不然,局势会变得非常被动,所以……拜托你了。」

【得令!放心吧玄德,绝对会将她们阻止下来的——曹操那家伙……休想踏入我们的领地半步!】

(我似乎听到了什么熟悉的名字啊……啧,还是想不起来。)

【那个那个——!玄德哥哥,人家呢?人家该做些什么?】

另一名少女有些急躁的起了身,并列的站在刚才的女性身旁,精神抖擞的向男人发问。

那是与之完全不同的类型。身材娇小,从外表判断似乎只有十五、六岁一般稚气,一头及肩短发既干练又灵动,淡黄色的古装点缀着些许花纹,更加符合她活泼的个性。

与之不搭配的便是身上的甲胄以及手中那杆乌黑的异型长矛了。哦,除此以外,她腰间挂着的那个葫芦也很让我在意,那里面究竟装着什么东西呢?

「飞儿的话,精兵三千去截断对方的进军路线。务必大闹一场,尽量制造混乱让对方首尾无法兼顾。如果遭到有组织的反击便紧急撤回,我会安排别人接应你的。」

【喔——!可以无所顾忌的大闹一场吗!诶嘿嘿……得令~总算不用忍着了,就让我——好好发泄一番吧!】

少女兴奋的举起了手,似乎很高兴一般。看上去与这里僵硬的气氛格格不入,她的一言一行都在缓和这里紧张的气氛。

(看上去好像很高兴的样子诶……话说,这个谈话内容是古代战争?不,违和感太强了。先不论这到底是个什么时代,都不可能出现武将全部都是女人的情况吧!而且……还是这种年纪的?开玩笑的吧?)

【翼德,可别闹的太过分而忘记撤退啊。】

【哼,还用你这个女人说嘛?玄德哥哥交给人家的任务,人家每次都会完美的完成,和某些拖泥带水的人不一样。】

【所以说上次那个是……嘁,还真是被你抓到把柄了呢,但是,上次是谁说好了不会偷跑,结果呢?】

【唔……那次是不可抗力,没有办法的事情!】

两位少女似乎关系很差,在不断的拌嘴。确实,两个人的性格完全不兼容嘛,可……似乎又不像是那回事。

【翼德,要活着回来啊,否则胜负就算我赢了。】

【少操心啦~你是不会有胜算的,别太小看我对玄德哥哥的执念了!】

高挑的长发少女将手中的长刀提起,开始向门口的方向走着;与之并行的是身材娇小的短发少女,也几乎是以对称的姿势提着长矛一同走着。

表面上关系并不融洽,但实际上是相当默契的一对组合——眼前的景象便是这样。

「那么,接下来是子萌。」

【待在主公身边不行嘛?】

男人的眼神没有改变,虽然并不锐利却也足够坚定,让那少女放弃了任性。

「这一战如果没有你指挥军队布阵,我可放心不下。」

【……果然,不去不行么?主公。】

稚嫩又柔弱的少女的声音在男人的耳畔回响,那软软的声音几乎一瞬间便吸引了我的注意,一直坐在男人身侧的少女无言的起了身。

她的身体非常娇弱,甚至她身上的淡蓝色汉服都显得异常宽大。衣服上绣着些花纹,依稀还能分辨出四象八卦等与道家有关的图形。

水蓝色长发在脑后被扎成了双马尾,位置靠下的地方系着可爱的饰品,看上去还挺孩子气的……不,实际上她就是个孩子,根据各方面判断应该都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罢。

而最令我在意的则是她此刻正佩戴着的那副眼镜,令她整个人的风格都偏向了文弱。

(虽然觉得相当合适,但是……那应该不是这个世界的东西,而且……好眼熟。)

【真的,真的……真的要去么?我,我害怕……】

眼前的少女抬起头,赭石色的瞳孔中刻着不愿与恐惧,那双大眼睛即便是被掩藏在眼镜之后,也丝毫不会掩盖那种惹人怜爱的摸样。

与前面的两位少女相比,她好像非常的胆小和内向,但就是这样便能够非常轻易的激起他人的保护欲。

(等等,这家伙……不会是想让这么小的孩子上战场吧——?!)

「如果你不去前线的话,军队要交给谁来调动呢?临场的指挥呢?又该如何布阵呢?这些都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情呀……军师大人。」

男人抬起了手,将其放在了面前有些害怕的少女头上,极尽温柔的抚摸着,看上去像是在安抚小动物一般。

非常神奇的是,很快少女便冷静了下来,颤抖的身体也趋于平稳。然后,像是鼓起了勇气一般,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将搁置在一旁的羽扇拿在了手中。

【既然主公都这么说了,那么,我就努力看看吧。】

「嗯,临场指挥交给你了。放心吧,万一有什么情况云姐会保护你的,所以……放心去吧。」

门口抱着手臂已经等候多时的女人,似乎就是男人口中的保护机制。

飘逸的单马尾以及平静如水的淡漠表情,银白色铠甲和锐利的长枪更显出她的威严。除去这些甲胄的点缀,她的身材可谓是相当的火爆,尤其是那连护心镜都快要撑开的胸部,更让她跻身性感的行列。

(气场好强大,连我都能感觉到那种震慑力,那个人一定很可怕……)

【嗯——!】

小小的身体撑起宽大的汉服,虽然还有些颤抖,但她却迈着稳健的步伐,下定了决心一般缓步离开了男人的身旁。

「啊……稍微等一下。」

被叫停的少女停滞在原地,回头望了望让她停下的男人。一直发号施令的他离开了正席的位置,这是要行动了么?还是说要有什么新的指令吗?

——都不是,他走到了少女的身旁,蹲下身体,将少女脑后扎着马尾部分的发带重新加固了一番。

「这样就行了。去吧,然后带着胜利回来吧,让她们见识一下,‘卧龙’的厉害!」

【啊……嗯,我会努力的!】

轻抚着刚才被加固的双马尾部分,少女微红着脸颊,加快了步子与门口的女性一同消失了。

终于,室内便只剩下那位男性。他重新回到了正席之上,扶着额头凝视着面前的信纸。那上面写着这样的字——战书。而落款处的名字是:曹孟德。

(啊啊……从刚才开始我到底在看些什么东西啊!啧……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如此熟悉的东西为什么我想不起来啊……)

「战斗要开始了,那个时候,你将不再是你。」

眼前的男人将头抬了起来,望向了我的方向。正当我对这些场景感到困惑时,那令人厌恶的声音再次响起。

【啊,我们刚刚商量了一下,为了确保游戏性,还是需要你想起前世的记忆呢~】

(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视了我的质问,我的意识再一次出现了掉线的状况,而我似乎也已经习惯了,任由着眼前的场景分崩离析,意识重新飘荡到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