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天無星,滿月高懸如孤燈,照着荒山古道上的獨行人。

那人一身粗布麻衣,手拿一細長的包裹,發色灰白斑駁,脊背還略有些微駝。

月下他臉色泛着青白,如冷玉寒霜,眉下雙眼不時暗射幾許星光,身後狹長的影子拖映在山道上,倒有幾分像是遊盪在世間的孤魂野鬼。

這無主孤魂樣的人正在山道上走着,突然聽見前邊傳來了悠揚的歌聲。

那歌聲輕輕地唱着:

“生如清風,莫問來處,命似浮雲,不見歸宿。

看幾人笑,笑幾人哭,紅塵浪涌,此身何付?

蒼天青青,誰知我心?且觀花落,且聽雁鳴。

月出星漢,雪滿千山,長歌而去,濁酒薄衫。”

獨行人便沿着歌聲傳來的方向向前走去。走不多遠,只見路邊的一棵樹上,早已坐了一個人在那裡。

那樹上的人藉著夜色和枝葉遮掩住了身形,看不出容貌年齡,不過卻能從她那婉轉清甜的嗓音里,聽出她大概是個年紀不大的少女。

麻衣灰發的獨行人一路走到樹下,悠閑的靠着樹坐下,開始休息。

樹上的人見到他過來,便停了唱,晃着腿脆生生的朝樹下喊到:

“小駝背,你怎麼走的這麼慢?我都等你半天了。”

原來這樹上樹下的兩人,竟是認識的。

樹下的人雖被罵做小駝背,卻也不惱,只把細長的包裹抱在懷裡,背靠着樹眯着眼裝睡,一臉的似笑非笑。

樹上的人見他不理自己,便晃着腿繼續打趣他道:

“小駝背,這一路走來行程枯燥,我唱這一首歌給你解乏,卻不知道你該給我多少賞錢?”

小駝背只好睜開眼,從身上掏摸一陣,才摸出兩枚銅錢來,朝着樹上拋了過去:

“你既然拿我教你的歌來討我的賞,那我只好把你爹付我的工錢還你了。”

樹上的人縴手一伸,將兩枚銅錢空中撈了去,差點偷笑出聲來。她心說這世上哪有這種轉圈吃虧的道理?可偏那小駝背說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也不嫌拗口。

她將手裡的兩枚銅錢顛了顛,收進口袋,忍着笑繼續開口道:

“你這是打發叫花子呢?你讓本小姐等你半天,算是消極怠工,本就該扣你工錢。這兩枚銅錢還差的遠呢。”

小駝背頓時一臉的為難:

“那可怎麼辦?我的工錢被你扣了一路早就扣光了,現在渾身上下值錢的就只剩下了這把劍了。要不,我拿這劍來抵債?”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手裡的包裹朝樹上人遞去。

“去去去,誰稀罕你那根破竹棍。”

樹上人卻不接,一邊說著一邊跳了下來。

大紅色的裙擺在夜風中綻開,如一朵赤色火雲從月中飄然而來。

小駝背只覺眼前霞光萬千,那人竟似比那天上明月更加耀眼,閃的他自慚形穢的閉了下眼。

等他再把眼睛睜開時,便對上了那雙充滿了戲謔的鳳眼。

那樹上唱歌的人果然是個姿容秀麗的少女,緊身半袖雲紋衫,綉金花的大紅裙,散着一頭披肩發,一張鵝蛋臉白里透粉,圓潤如浸過了牛奶的半熟蘋果,微挑的眼角縱使不笑也帶着三分難言的嬌俏。

月下這二人相對,一個亭亭玉立於樹前,一個懶散斜靠在樹上,看起來分外搞笑,正是思凡下界的仙女撞上了偷入人間的小鬼。

少女圍着小駝背轉了幾圈,伸出一根手指,開始上下指點的數落起他來:

“小駝背啊,咱們認識也有個五年多了吧。其實講實話,你這人還蠻有意思的,相處起來也不算太討厭。只可惜你這長相實在是…………嘖嘖嘖,整日里彎腰駝背垂首縮肩,暮氣沉沉面無人色,明明就比我大個兩歲卻活像個七老八十的老頭子。你看你這一張尖臉生的缺福短命壽不知秋,乍一看去竟是三分像猴七分像鬼。你哪裡像是本小姐的跟班,活像是一條賴在我屁股後頭的死狗。”

她把不知攢了多久才攢出來的這幾句尖酸話一口氣罵完,卻是再也憋不住,捂着嘴笑了起來。

再看那樹下被罵的人,非但沒生氣,還一臉認真的附和了起來:

“紫大小姐教訓的是。像我這樣面目可憎之人,竟然和您這般光彩奪目的人站在一塊,呼吸着同一片天空下的空氣,我還真是罪孽深重,對不起這美麗的世界啊。可是我這條賤命也不是自己給的,老天不收我總不能找個理由自行了結了吧?”

他這一番半真半假的自黑,倒讓少女不好意思起來了,只好尷尬的輕咳了一聲,開始轉移話題說起正事:

“小駝背啊,咱們離開南域已經快半個月了,什麼時候能到啊?可別趕不及錯過了。”

小駝背懶懶的抬頭看了眼前面的山道:

“不遠了不遠了,翻過前面這道嶺,那邊就是鬼嘯原了。急什麼,不是還有五天呢嗎?”

少女將小駝背那漫不經心的樣子瞧在眼裡,頓時有些不高興了:

“好啊,小駝背,我說你怎麼這幾天磨磨蹭蹭越走越慢呢,現在眼看就要到了,你卻還要在這裡休息磨時間,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去啊?”

小駝背白了少女一眼,那意思心說你才看出來我不想去啊?在被少女回瞪了一眼后,他才慢悠悠的問道:

“紫陌,我最後再問你一遍,你確定咱們真的要去湊這冰魔劍出世的熱鬧么?”

名叫紫陌的少女一聽這話,徹底來了氣:

“小駝背,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魔劍出世這種大事,百年難遇,咱們既然有緣碰上,沒有理由不去看熱鬧啊!你要是實在不想去,就找棵樹蹲上邊裝猴子去,別耽誤我趕路。”

“魔劍出世?哈,魔劍出世?”

小駝背冷笑着低聲地自言自語了兩句,才正兒八經的對紫陌說道:

“冰魔劍出,舉世皆驚,這可不比平常的熱鬧,是能隨便湊的嗎?我只是擔心,咱們別看不成熱鬧反惹一身的腥臊。”

紫陌聽了這話,覺得小駝背的擔心不無道理,便不再生他的氣了。不過這熱鬧,她可是一定要去看的。

她便裝出一副謹慎加委屈的表情小心地問道:“小駝背,沒你說的那麼嚴重吧?咱們就是去看個熱鬧而已,又不惹是生非。反正你我又不去和別人爭那冰魔劍,應該……不會惹上什麼麻煩吧?”

小駝背閉着眼裝死不想說話。

你不去找麻煩,難道麻煩就不會來找你嗎?

紫陌見狀,眼珠一轉又加了一條自認為更具說服力的理由:“就算真有麻煩的話,不是還有你這個大高手在呢嗎?怎麼?你怕了?”

小駝背睜開雙眼,頓時無語望蒼天,只覺得自己就像頭頂那輪慘白的月亮,怎麼努力也照不亮眼前這姑娘黑漆漆的智商。

這激將法用的也太沒水平了吧。

不過嗎……

小駝背看着一臉期待的紫陌,心裡不知想到了什麼。想了一會兒,他滿臉無奈的站起來說到:“也罷,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你要是想去,我就陪你去看這場熱鬧。反正我也只是個跟班,既然答應了你爹,自然也要對得起他付的工錢。”

雖然他的工錢早就都到了紫陌的錢袋子里去了。

紫陌聽了這話,重又喜笑顏開,一刻也等不得的拉起小駝背就要繼續趕夜路,小駝背不願與她爭執,只好隨她去了。

不久,荒山古道上便又響起了少女清亮的歌聲。

提到兩人要去湊的這場熱鬧,還要從當時天下間的一件大事說起。

世間從千年前起,就流傳起了妖刀魔劍的傳說。相傳,千年前,天降魔劍地孕妖刀,每把妖刀魔劍都有着驚天之能動地之威,得妖刀魔劍者雖不能無敵於天下,也足以做個號令一方的豪傑了。更有一種說法,說是在那妖刀魔劍之上,藏有一個上古的秘密,足以改天換地。因此,這妖刀魔劍也成了千年來江湖中人人嚮往的寶物。

然而這世間的傳言雖多,卻大多是無稽之談,從沒人能說清楚究竟天降下的是哪幾把魔劍,地孕出的又是哪幾把妖刀。江湖上真正為人所熟知的妖刀魔劍也就只有那寥寥的三五把,剩下的妖刀魔劍,縱然歷史上也偶有現世過,最後也皆如驚鴻掠水般——不見真身空留余痕。別說是親眼見過了,就是能把流傳下來的妖刀魔劍盡數數全數對,從古到今也沒幾個人能做到。所以慢慢的,妖刀魔劍的故事就成了人們茶餘飯後的市井奇談。

可就在大概兩三年前,不知從何處流出了一本奇書,叫做《妖刀魔劍志》。這本奇書之中,不僅一一列出了十九把妖刀魔劍的名號,更是將這些刀劍流傳至今所經歷的人、事記述了個詳詳儘儘。

開始時人們都只當這書又是出自某位無聊人士的杜撰,但還真有更無聊之人,循着書中線索去多方查探。這一一印證下來,人們竟驚奇的發現,那書中所提到的人和事,樁樁件件都有來歷,並不是空穴來風。

這一下子真是天下震動。那書中在記述妖刀魔劍的同時,也不免涉及到了許多江湖中不傳的隱事秘聞,牽涉其中的各方勢力不得不聯手封禁此書。不料越是封禁的厲害,越是讓世人覺得書中所言非虛,更是爭相傳閱。這正好比是持油澆火,讓這場妖刀魔劍的大火生生燒透了整個江湖。

如今過去了兩年多,這書在多方封禁下終於再也見不到真本,可書中關於妖刀魔劍的故事早就傳的天下皆知。《妖刀魔劍志》的餘波非但沒有隨着書的消失而平息,反而愈演愈烈。原來也不知道這本奇書的作者究竟是何居心,竟然在書的最後一章里,將失傳妖刀魔劍如今可能的下落寫了個一清二楚。自古寶物動人心,這一本《妖刀魔劍志》,就彷彿是個巨大的漩渦,引爆了四方涌動的暗流。

最令許多人心中感到不安的是,這本奇書雖然早已名動世間,可他的作者是誰卻至今也無人知曉。此時的天下,正是霧繞山深中藏吃人虎豹,風急浪險下隱禍世龍蛟,不知動蕩到何時才是個頭。

拋去那些江湖中各處上演的的紛亂暫且不提,說回這山道上的兩人,卻不知道這被叫做小駝背的麻衣青年和那個一心想着看熱鬧的名為紫陌的少女,又是什麼人呢?他們口中的冰魔劍出世,又是怎麼一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