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能看见直升机上的人吗?”

欧川察看了一遍数据上传的进度,随即快步走出船舱,迎着冰冷的海风来到同伴身边。

“目前一个人都没看见,”同伴将望远镜交给欧川,“直升机被击中后舱,起火后坠入海中发生爆炸,按理说在下坠过程中没能逃离的话许是活不成了。”

透过镜头,首先映入欧川眼帘中的便是天海相接的那一条线,浓烟已然散去,海浪也渐渐平静下来。得仔细些观察才能找到远端约四百米处海面上的碎块,在波浪有规律的摇动下,本就支离破碎的残骸渐渐散解开来,不知里面包不包含肌肉和骨骼组成的尸块。

这就是仅仅射出第一发火箭弹就完成了的杰作,容易得欧川有些难以置信,他打心眼里相信人类是愚蠢的,但没想到会愚蠢到这般地步。

“要不要还是开艘小艇过去看看?”同伴看出了他的心思,“这大海上就咱们一艘船和那架直升机,两点一线,前去确认一下花不了太长时间。”

花不了太长时间?话是没错,欧川不由得抓紧了船舷的栏杆,吴靖同志离开这艘船时交代,无论遇到何种状况都以保全机箱为优先,为此他们设想了各种或好或坏的情境,好到什么都没发生,坏则到有千军万马围追堵截。

但像现在这样,威胁才刚刚来到上空就被轻易击落了,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这种脚下轻飘飘的不确定感让欧川感觉比实质性的威胁更可怕。

也罢,欧川清了清脑子里的杂念,这哥们说得对,方圆数十海里内就他们一艘小船,以及那架面目全非的飞机,又没有其他人,主动权牢牢地掌握在他们的手里。

距离数据上传完成还有二十五分钟,载着一个全副武装四人小组的小艇出发了,只见它拖出一条泛着白色泡沫的痕迹,劈开尚有微微起伏的浪丘,像只嗅到食物气味的白色甲虫一样来到了直升机残骸的身边。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刺激性极强的金属焦味,原本呈纯白色的机体已然被烈焰灼烤成了一块形状扭曲的煤,成片的碎屑从空壳上剥离下来撒在水面,将周围的海水染成了如城市里臭水沟一般的灰黑色。

在同样乌漆抹黑的机舱里,触须般的手电光束四处探望了一圈,发现照亮的地方只有浑浊的水面之后便又急匆匆地跳到另一处,仿佛有吃人的海怪藏在里面,光束停留太久就会将它激怒一样。

“报告!”一串无线信号飞进欧川的电子脑中,“机舱里没有发现任何生命的痕迹,尸体也没找见!”

这番汇报的前一句话让欧川稍稍地放宽了心,但后一句话又令他的精神紧绷到了极点。

“再仔细搜寻一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欧川发出的回讯强烈到几乎能让任何一个功能强大的电子脑崩溃,“直升机从天上到水面一直没脱离过我们的视线,怎么可能找不见人!”

“我们也很奇怪,已经里里外外搜过三遍了!”那边的语气显得十分无奈,“电流仪接收到的讯号全部来自电子设备,除非上面的乘员全是仿生人。但电子脑的特征波形也没看见,唯一有些可疑的是——慢着!这是个……”

话音未落,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便取代了那人未能说出的名词。再次爆裂开来的火焰在一瞬间吞噬了直升机的残骸以及那艘只有半个它大的皮筏艇,欧川站在数百米外的船上都能感觉到空气正在被强烈的冲击波剧烈搅动着。

而他本人却木然地站在那里,失魂落魄的身躯似乎和脚下的船融为了一体,慌乱地随着波涛来回摆动。

由于炸弹的威力比直升机坠海时发动机的爆炸要强得多,巨大的声响根本分不清是从哪里传来的,还在船里的人甚至以为游艇本身遭到了攻击,纷纷端着武器来到了甲板和两舷处寻找袭击者。

“都跑出来干嘛!”欧川毕竟是吴靖离开前亲自指定的领头,很快就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正因为如此他更加慌神了,焦急地挥手催促手下,“赶紧回自己的位置去,机箱有危险!”

但很明显欧川的判断出现了失误,他们的敌人并没打算偷偷摸摸地溜进船舱对机箱作手脚,而是采用了更加简单粗暴的策略——还有些手足无措的船员们刚想回过身返到船舱里,其中几人便迎头各自吃了一发手枪子弹,枪枪中头,蓝绿色的体液从弹孔中流出,当场毙命。

欧川以及剩下几人的反应倒快得出人意料,抬起手里的突击步枪朝船舱顶就是一顿扫射。柳夫、阎大俊和薛戟还没来得及瞄准,就不得不缩回舱顶以躲避蝗虫般飞来的密集弹雨。

“妈的柳夫子,你不是说他们反应会比没下过连队的文书还迟钝吗!”子弹敲打在船舱壁的钢板上,一连串“咚咚”声震得阎大俊脑袋生疼,“从咱们开枪到被还击,这他妈最多0.6秒吧,老子也就上上次竞赛才进过这个成绩!”

“少说两句行不行!”趴在最中间的薛戟慌忙捂着脑袋,“咱仨马上就被打成筛子了你还搁这秀成绩,想让他们用枪在你胸口绣朵小红花吗!”

“我哪知道这帮人会把事情做这么绝!”柳夫毫不理会薛戟的话,只是朝阎大俊辩驳着,“数据还在上传他们互相就开始使用‘双子星’了,这样的运行量机箱负担会非常重!”

与此同时,三人身旁已经传来脚步踏在金属梯上的清脆响声,甚至能看见几个黑乎乎的头皮在舱顶边缘晃来晃去。

透过同伴的眼睛,欧川见对手只有三个人,不禁感到好笑——先前的技俩确实摆了他们一道,但也只不过是打通了前往地狱的道路,这艘船是他们的地盘,再加上众多的人数优势,硬拼无异于自寻死路。

包括欧川在内,处在左舷的四人全神贯注地举着步枪指向舱顶,只待从旁边楼梯上去的同伴将敌人一网打尽。周围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突然间,一个硬邦邦的黑色玩意儿从舱顶上被扔了下来,骨碌骨碌地滚到了欧川的脚边。

四人光是听见有东西被扔下来便心里惊了一跳,刚想撒开腿躲闪才发现——那其实只是一把普通的小手枪。

然而就在这四个人同时发生犹豫的这不到两秒的时间里,柳夫等三人飞身跃下,各自扑到了一个敌人的近前,抓住了他们手中的枪展开激烈的拼抢。剩下一人大吃一惊,但碍于误伤同伴并未选择开枪,只得扔下枪冲上前加入了肉搏。

听见来自下面异响的其他人也不例外。一时间,小小的游艇上乱战成一团。

但正因为是在海面的浮船上,所以柳夫等人事实上占据了一项很大的优势:仿生人体型与人类无异而重量大于人类,掉入水中很难再浮起来,所以只要将它们推入海里便可绝其生路。

尽管是个好消息,而实际操作起来谈何容易。在这狭小的船舷处,可供躲避对方拳脚的空间极小,三人被迫和钢筋铁骨的仿生人比拼气力,这当然是非常困难的。

比想象中还要困难,没一会儿,薛戟就被面前的大汉一把举起,重重地砸在身后的舱壁上,将舷窗撞得粉碎,这一下可够薛戟受的,他感觉碎掉的不是窗玻璃而是自己的骨头。

正当薛戟头晕眼花之际,那大汉趁机弯腰捡起了身旁的步枪,准备将整个弹夹的子弹倾泻在薛戟的血肉之躯上。

就在这时,阎大俊刚刚搂住一个敌人的肩膀,用一个柔道动作将其扔进了海里,他连溅起的水花都没看着就发现薛戟被逼至绝境。情急之下,他一拳抡在了自己队友的脸上,薛戟仰躺着身子向后一翻,像跷跷板一样倒进了身后的舷窗,射出的一大串子弹全打在了舷窗下的墙壁上,形成一个焦黑色的凹坑。

这一拳倒还让薛戟清醒了不少,他一听枪声停了,便倏地一个鲤鱼打挺,顺势将那举枪的大汉推到了栏杆后面,又是一阵满载着晶莹水珠的水花升起,还有一些咸咸的海水溅到了薛戟的嘴里。

“进船舱!到船舱里去!”柳夫透过还挂着碎玻璃的舷窗望见了里面一件不得了的东西,“机箱就在里头!躲进去他们不敢开枪的!”

阎大俊和薛戟一听这话在理,便奋力又打倒了几个扑上来的敌人,靠到了舱门边,同时柳夫用最快的速度也来到了两人中间打开舱门,三人一齐钻了进去,随着舱门“咔嗒”一声上锁,他们争取到了一些时间。

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双子星”系统机箱就摆在面前,来回闪烁的指示灯表明它已经启动,正在大功率地运转着。在机箱一角旁的棱处,有一个大约二十公分长的进度条指示灯——亮的部分已经占据了它的四分之三,再过不到十分钟,暗的部分彻底消失,人类的希望也将随之不复存在。

柳夫从挎包中拿出便携电脑连在机箱上操作了几下,脸上浮现出了惊恐的神情,好似发现会有妖怪从这棺材般的箱子里跑出来。

“茜姐,我是柳夫,听得见吗!”他赶忙掏出通讯仪声音发颤地叫道,“我们找到机箱了,但情况似乎有变,吴靖在你们身边吗?”

“在倒是在,”从陈茜的语气中听得出她并不比柳夫镇定多少,“发生什么了?我们这边也不太妙。”

可能还要糟那么一点点,正当两人通话的这当口,陈茜、吴靖以及段鸣正躲藏于回收处理站最角落的分解釜顶端,靠着围墙站在不足十五公分宽的混凝土壁上,脚下就是如猪笼草肚子一般可以消化一切的分解池。

杀手们已经发现了三人,试图沿着他们爬到分解釜上的路径从墙壁上的输液管道攀上去。段鸣守在分解釜外侧举枪阻击,但那群猿猴的身下还有数十个人在掩护他们,段鸣能做到的无非就是延缓对方的脚步,使其不至于如入无人之境地来到身边。

“机箱被植入了病毒!而且已经扩散到了所有的电子脑中!”柳夫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喊出了他的意外发现,“数据一旦上传完成,不管吴靖有没有被杀掉,和系统相连的所有仿生人都将感染病毒而失控。只剩下八分钟了,想要解构清除病毒是无论如何不可能的,唯一的方法就是手握权限的吴靖主动取消数据上传。”

柳夫的话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在陈茜脑中炸裂开来——鲁文时这老狐狸果真还藏了一手!

而事到如今也没其他办法了,陈茜气急败坏地揪起吴靖的衣领,将情报复述给了他,

“听着,至少今天之内你的理想无论如何实现不了了,”她的一头秀发似乎都因为焦躁而变得散乱了,“时间一到,你寄望听命于你的同胞不仅不会对你惟命是从,还会发疯似地杀死面前每一个无辜的人类。”

吴靖一脸茫然,想装出一副对这番突兀的说法脑子转不过弯来的样子。

“要么现在就把数据上传取消,事后我们可以考虑不把你处理掉,”很明显,陈茜并不吃他这一套,她掏出用于连接仿生人电子脑的数据线,“要么我来帮你做这个决定,把你的人格抹消掉变成我的傀儡——就像曾经你对我做过的那样。就这两条路,选吧。”

“你在诱骗我,”吴靖毫不留情面地指控道,“就算你说的情报是真的,无论我有没有答应这个请求,你们都会把我报废。”

“我没有诱骗你,只要你答应,没有任何人会把你报废。”

“你又不是人类,怎会知道他们会如何对待我?”吴靖用一种看乳臭未干小孩的轻蔑眼神上下打量了一下陈茜,“人类永远不会接受一个和他们不同的异类。”

“可别把所有人类都看得和哪怕大部分人一样刻薄,”时间只剩下不到五分钟了,但陈茜明白,时间越是紧迫,越是需要镇静下来寻找最后一线胜机,她像一个消了气的姐姐在教育做错事的弟弟一样放缓了语气,“如果真和你说的一样,那我现在都还是你的奴仆——很可惜,拼死将我救出的我的伙伴们,都是人类,你眼中的敌人。”

到如今这个地步,人类和机器不再是身躯是肉做的还是铁做的能够界定得了的。

这回吴靖没有再反驳,只是低下头思索着。

“砰”地一声巨响,船舱的门被撞锤砸了个粉碎,手里端着武器的仿生人们蜂拥而入,如洪水一般,守在门口的阎大俊和薛戟举起消防斧试图将其阻挡在门外,而很明显这只是徒劳之举。

为首冲进来的人见阎大俊和薛戟处在门口离机箱尚有段距离,于是转过身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顷刻间,劈里啪啦的枪声伴着耀眼的火光在船舱里四处纷飞,但射出的子弹并没有射中任何人。薛戟第一时间冲上前拽住了枪柄死命往下摁令枪口指向地面,子弹打在地板上的强大反冲力几乎要让两人腾空而起。

双方在狭小的船舱里再一次纠缠在一起,而就在这时,他们突然感觉到脚下一轻,聚合材料制成的地板顿时塌陷了下去。所有人这才发现,刚才被打得满是弹孔的地面早已支撑不住这么多人在上面踩来踏去,渗进来的海水从那个直径足有十公分的小洞咕嘟咕嘟地往外冒。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水已经漫过了人的脚踝马上就要浸没小腿。与此同时,船体也开始失去了平衡,就像是在被水底的一双大手玩弄一般,整个船舱剧烈地左右摇晃着,搏斗在一块的几人从互相角力变成了互相拥抱以保持身形稳固。

但敌意并不会随着周围环境的天翻地覆而被撼动,阎大俊想借着摇摆的势头将对方甩到船舱外,但对方猜到了他的意图,紧紧地抓住了他两臂不让双方的距离拉远哪怕一点儿。

“老阎,老薛,别打啦!”柳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发现众人脚下的小洞已经渐渐变成一道巨大的裂缝,海水灌进来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船要沉了,赶紧把机箱挪出去!”

水已漫到过腰际,想要灵活地迈开腿变得十分困难。阎大俊和薛戟深吸一口气朝下一蹲,潜进了水中,他们面前的敌人毫无防备,挥舞着双手也跌倒在了水面,两人趁机各自双腿一蹬,游到了柳夫身边。就这短暂的几秒钟里,他们脖子以下的部分几乎都浸在了水中,身后的仿生人们早已像陷在淤泥里的秤砣一样动弹不得。

“时间还剩下多少?”阎大俊见进度条暗的部分已经所剩无几。

“三分钟的样子吧,”柳夫将装着设备的防水囊拉紧拉链挂在了背后,“眼下病毒发作还需要经过数据上传完成这一道工序,但机箱要是渗水短路被摧毁,咱们可就连这三分钟都没了。”

“要怎么做?”这机箱看上去就十分笨重,薛戟不认为它可以浮在水面上,“是不是得把这工作台卸下来用它来承重?”

“好像不行吧?”阎大俊将头埋到水面下看了看,又钻出来吐了一大口水,“这是用铆钉固定在墙上的。”

“用这个!”薛戟拿起刚才他们作为武器用来阻挡敌人闯进船舱的消防斧,“把工作台劈开!动作得快,要是这个高度被水淹没就没法发力了。”

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说干就干。柳夫扶着工作台,薛戟和阎大俊一人处在一侧,举起消防斧就朝工作台和墙壁的连接处砸去。随着木屑飞散开来,两条裂缝像蚯蚓一样一点点地相向爬行着。

很快,裂缝的两端只要再前进三四公分就能相遇了。但此时水面已经触碰到了机箱的金属底板,锋利的斧刃落在水中就像砍在了棉花上一样,工作台的受力被大大减弱。

“把斧头卡在缝里!”薛戟果断地提出放弃劈砍,“咱们仨一起用力把台子扯下来!”

阎大俊和柳夫用行动回应了薛戟的提议,当斧刃牢牢地卡在裂缝的末端,三人脚蹬着墙壁,使出了吃奶的劲将工作台朝外拉。

终于,还连接在墙壁上的那一小段维持不住了。工作台发出一阵吱呀呀的呻吟,载着机箱在水面上随着波澜一同起起伏伏。

与此同时,仿生人回收处理站。

“你愿意的话,我能够帮你!”陈茜依旧耐着性子在劝导陷入两难的吴靖,“一旦事情得以解决,你能够像我一样踏踏实实地在这个城市生活下去——但一切的前提是,把数据上传取消掉!”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稍显犹豫的“咔嗒”声,段鸣将最后一个盛有子弹的弹夹装进了手枪中。

“我知道了,我照做,”吴靖放弃抵抗般地闭上了眼睛,“数据上传已取消,你们在海上的同伴可以看见机箱的进度条变成全暗。”

但陈茜丝毫没有先联系柳夫去确认这一点的意思,她看得出吴靖没有在撒谎,“走吧,一块儿逃出去。”

说完,陈茜站起身朝段鸣身外看去,试图寻找出脱身的方法。而她刚刚将视线从吴靖身上移开,便听得身边传来一阵叹息,

我不知你是如何办到的,吴靖每说一个字,声音就低了那么半分,但我确信你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人类了,所以抱歉,我无法想象和你们一同生活下去。

当陈茜回过神来时,吴靖已然纵身一跃,跳进了身后的万丈深渊中。

分解釜里很黑,黑到连吴靖落进解离液中的水花都看不见。

陈茜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这场景就像是在放老电影一样,有些许的重影,画面不停地抖动着。

段鸣感到身后吹来不同寻常的阵风,回头一看,吴靖不见踪影,陈茜失神地朝分解釜底部望去,便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当即将手枪挂在小指上,朝下面的敌人举起了双手。

一切都结束了,也包括陈茜向吴靖许诺过的未来。

不知不觉中,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迎着夕阳,陈茜在段鸣的陪同下缓缓走出回收处理站,大门外的示威人群早已散去,留下的只有那一丝不太好闻的怨气。

“机箱怎么样了?”陈茜无精打采地坐进车里,在通讯频道里询问道,“得把它完好无损地运回市里,要审判鲁文时的话,这是关键性的证据。”

“好着呢,”柳夫很快发出了回音,但他的牙齿好像在打颤,“不过……能不能快点派人来这个坐标?天马上就要黑了,海上……他妈的有点冷。”

就在这个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刻,柳夫、阎大俊和薛戟还扒在那块工作台上,下半身浸泡在冬日冰冷的海水中,和机箱一块漂泊在大海上。他们从未想到过,第一次在海上看日落竟会是在这样尴尬的情景之下。

“稍微再忍一下呗,接机箱的飞机已经出发了,”李文国笑着打趣道,“就当自己是在拍《泰坦尼克号》吧。”

从走下飞机开始,鲁文时的神色一直表现得非常平静,或许真如他自己所说,“我又不是那种收不到礼物就哇哇叫的小娃娃了”,抑或是,他和与他站在对立面的李文国都只是为了让这个社会从隐患中走出来,谁取得了胜利都一样,仅此而已。

两个小时后,另一架载着毛巾和热饮的直升机在茫茫海面观察到了从柳夫手中升起的信号烟,将机箱和快要冻成冰棍的三个人运回了陆地。

这场闹剧也以审判画上了句号,从指使杨怀森破坏“传教士”主机算起,鲁文时对自己的行径供认不讳,仿佛他完全没做一点儿错事,是这个社会出了问题。

唯一不太清晰的,就是人们还能否像以前那样,在仿生人忠实的服务下过着便捷的生活。包括欧川和邱心在内的所有“进化体”仿生人都被送进了分解釜,和其他仿生人不同的是,他们的身体部件将全部报废,不再回收利用。

谁能想到,这些有名有姓的人物和自己是完全不同的物种,而自己却浑然不觉。不知这算不算是“恐怖谷”效应被消除了呢?

没有人知道答案,也没有人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光是“恐怖谷”理论也都是在仿生人技术成熟之前被提出来的。

总而言之,生活在继续,社会在发展,说不定真有那么一天,仿生机器人可以获得和人类别无二致的地位,而且那时的人们还会觉得这再平常不过了。

瞧,光是过了一个月,生活就发生了巨变。

柳夫要向梁琪灵表白了。

仿佛是在为迎接新年营造氛围,老天爷觉得不能让天空空荡荡的,于是在2044年的最后一天撒下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伴着出工不出力的柔和北风,漫天雪花如成群结队的白蝴蝶一般穿梭在高楼大厦间,积雪让整座城市看上去像一块巨大的奶油蛋糕,献给每位奔波了一年的市民。

“去去去,”餐厅里,薛戟像是要赶走一只害虫一样朝柳夫挥着手,“今天主角是你,我们几个连帮腔的都算不上!”

“而且你赖我俩这也不是办法啊,”阎大俊倒没有薛戟那么不耐烦,“一个大头兵一个势利眼,恋爱经验不比你多,老兄。”

“对,你多想想鸣哥当时是怎么追到茜姐的,”薛戟凑到一脸仓皇失措的柳夫面前,神秘兮兮地说道,“比如最关键的一点,视线不能脱离她的眼睛,女孩子最受不了你一直凝望着她了。”

“真的吗?”柳夫皱了皱眉头,“但当时难道不是因为茜姐半张脸都没了?”

“占了便宜还卖乖了你!”薛戟在柳夫精心打理的发型上轻轻削了一下,“那就别管那么多了,爱咋咋地吧。”

这时,第四个人的声音蹿进了三个男生的耳中,

“柳夫子怎么占你便宜了?”三人这才发现梁琪灵已经站在了面前,“我还以为他今天想占便宜的只有我哩。”

“没有没有没有,”薛戟慌忙摆手,连说了三个“没有”,“不过这小子是挺鬼精,心血来潮想送你束花当见面礼,让老子买单。”

“话说,你俩约的时间不是六点吗?”阎大俊碰了碰柳夫的肩膀示意他赶紧说些啥,然而后者如穿西装的僵尸一般直挺挺地立在那里,整个人都懵了,“这才五点半呢。”

“今儿早上突然给我打电话说晚上出来吃个饭,我觉得不太对劲,就提前来咯,”梁琪灵若无其事地摊了摊手,“我没打扰什么要紧的事儿吧?”

“当然没有,”阎大俊一不做二不休,朝柳夫背后一伸手就将他推上前,“这位同志有话要对你说。”

这是把柳夫逼到悬崖边了,他只得硬着头皮开口,

“麒麟,我……”

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