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澈的夜空让整座城市看起来像一片恬静的水底世界,星星点点的灯光是月光映出的一丝丝波纹。而那直冲天空的浓烟,则在这画卷一般的美景上染了一块突兀,别扭的污渍。

陈茜跨过散在地上的碎石和钢梁,飘落而下的灰尘让灭火之后湿漉漉的地面几乎变成一片沼泽,“伤亡情况如何?”

“有点要命,袭击对象很明显就是轮班的警卫人员,”段鸣手握一个平板,看着上面触目惊心的数字,屏幕发出的光照在他脸上,与四周的黑暗鲜明地映出了他忧心忡忡的表情,“整整两个中队的人都全军覆没了,这帮狗娘养的下手还真不轻,换作任何一个其他场合也已经能称得上是极其恶劣的惨案了。”

“最令人放不下心的是,这才刚刚开始而已,”陈茜看着搜救队将一堆堆奇形怪状的焦炭装进袋子里,那些是身亡者的遗体,“不知道他们为了夺取机组还会干出什么事情来,接下来万事都得格外小心。”

至少她不希望这样的灾祸再发生了。炸弹的威力超乎想象,不仅餐厅在火球中变成了一堆瓦砾,同在生活区的宿舍楼也受到了波及,冲击波震碎了玻璃窗,有些在阳台上挂着的衣服也被高温烤得焦黑。

“茜姐,鸣哥!”一片纷纷攘攘中,阎大俊一面朝两人招着手一面快步走来,“炸弹基本调查清楚了,是有人在实施封锁后混进来安插在餐厅里的。”

从爆炸的外观和过程可以很容易辨认出,犯人使用的是嵌套型固体汽油弹,外壳与爆炸物之间添入了凝固燃油,借助电流加热起爆,燃油首先被电热熔化,然后由爆炸产生的冲击四处泼散,最后在高温下燃烧。

同时具备破片弹的震荡威力和燃烧弹的高热量,这种炸弹最适合用于在狭小封闭的空间中进行杀伤。

爆炸物一共四个,但其中一者并不属于上述的固体汽油弹。

精细的监视摄像回放显示,大约下午五时十分的时候,一个假扮成食堂清洁工的女人将三个拳头大小的汽油弹粘在了餐桌下,那时进来吃饭的人已经开始渐渐变多,并没有人注意到她这一举动。

五时三十分,爆炸发生,而第四个炸弹就是那个女清洁工自己——从现场的尸体可以确认她是个仿生人,用的是和那时傅骏自杀同样的微机械液体炸弹。

“这有点讽刺了吧?”段鸣露出难以置信的苦笑,“我们搞得这样人多势众就是为了整个院子滴水不漏,这女的怎么就轻易混进来了咧?”

“我找食堂的负责人打听过了,”阎大俊也叉着腰,一副满腹牢骚没处发泄的懊恼语气,“一直到饭点他们才发现人手不够,临时从别的单位抽调了人,估计老鼠就是那时钻进来的。”

“临时?”段鸣像魔怔了一样干笑了两声,“临时得好啊,可知道大事面前出现临时就等于掉链子?”

“而且估计所有事情都要‘临时’了,”陈茜倒没有段鸣那份开玩笑的闲心,“这场恰到好处的袭击说明敌人已经把我们的部署彻底摸了个通透,不然不会想到利用轮班人员臃肿的生活区,但愿老李他们能讨论出一个合理的方案。”

她一面说着,一面转头瞧向了灯火通明的监控中心主楼。

与此同时,大楼内,领导小组指挥部。

原本散发着书香气息的办公室此时填满了焦躁的空气,不仅因为待在里面的人一个个都急火攻心,还因为他们已经开始抽第三包烟,缭绕的烟雾熏得灯光似乎都闪烁不定,打开窗子也于事无补,因为外面剧烈爆炸产生的焦油味还未散去——闻起来可比过年放爆竹带劲多了。

“这场恰到好处的袭击说明敌人已经把我们的部署彻底摸了个通透,不然不会想到利用轮班人员臃肿的生活区!”李文国猛地一拍桌子,亮出了他在这场激烈辩论中的底牌,“要想扭转当前的局面,就必须从自身作出改变,我的意见还是那句话:把机组转移到别处,越快越好!”

“我也还是那句话:我并不否认您的观点,但贯彻它的方式绝不会是转移!”信息监控中心主管王立昆的巴掌没有李文国那么大,但拍在办公桌上的震动声丝毫不比后者小,“李副所长您有所不知,让涉及政府机密的信息设备流出到外界,这里头隐患的严重性可不比刚才那场爆炸低!”

当双方都说出“我还是那句话”这种句式时,就表明讨论进展到了瓶颈——坐在一旁的霍康很自然而然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于是摆手示意两人放平静一些,起身来到他们中间,“两位不必操之过急,现在亟待的是对局势作出应对,而非从头到尾作出新的部署,”他一面说着,一面拿出一份文件放在桌上,“无论是转移还是不转移,我们目前都需要补充新的警力。”

“有多少人?”李文国哀叹了一声一屁股坐下,几小团烟灰在手的微微颤抖下没能落在烟灰缸里,“别到时候又给人家上菜。”

“两个公安小队,”霍康将双手背在身后,“即便是搬运机组,也刚好凑够一个车队。”

“哎,我可事先说明,”王立昆从衣袋中拿出钢笔,“我签这份命令是让他们来保证机组不被任何人搬走的。”

李文国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哪那么多废话,叫你签就你就签!”

一接到领导小组的调遣命令,金军就知道计划的第一步已然大功告成,孙菁菁很好地完成了娜姐交代给她的任务。

金军从警车上走下,凛冽的夜风将他头上的帽子微微抬起了一公分,离小队的成员到这里集结还有一段时间,他走到车子的尾部,一把将两扇货门打开,娜姐、黄文寅以及IO763穿着和他一样制式的警服坐在里面。

“马上就要出发了,”金军的语气显得有些起伏不定,“到时做身份检查的时候无线信号会被覆盖屏蔽,我们没法交流,这个环节万万不能出岔子。”

“我理解你的担忧,”即便是这种惊心动魄的场合,娜姐也全然不改那总会做足铺垫的说话方式,“但同时也需要提醒你,恰是这种不必要的担忧才是影响到行动成功与否的关键因素。”

“是,娜姐。”金军说完颔下了首,似是在咀嚼消化娜姐宝贵的教诲。

“我们已经暗中安排下了,”娜姐终究还是解开了金军的忧虑,“警方的系统会将我们识别成普通的仿生人警员,只要贴身测试时表现得自然一些就没问题。”

“所以最应该注意的还是你自己,”从平缓的语调中听不出黄文寅是不是在讥讽金军,“好在娜姐给出了告诫,到时候想想她的话吧。”

身后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金军没好气地“砰”一声关上了车门。

现在是晚上七点半,距离爆炸已经过去了两个钟头。

但生活区的废墟依旧没有清理干净。一方面,大部分的劳动力都在爆炸中丧生;另一方面,出于谨慎监控中心高层再也不敢从外面进行人员调动,所以现场的整理工作完全交给了院区原有的施工设备,就连用来照明的探照灯都少得可怜。如同只塞进了几缕阳光的浓密丛林一般,昏暗的灯光下,孤零零的三四辆小型挖掘机正铲起细碎的石砾,而它们的面前还躺着成片的残垣断壁,仿佛这里其实是个准备盖房子的建筑工地,建材就散布在四周,工人们只是在搬运不需要的废料。

就像一群古时代被人训练用来打仗的野兽,出征的两辆警车穿过了信息监控中心的大铁门。接着,包括小队长在内的所有人都要接受严格的身份核查,严格到什么程度,为防止其中藏有被策反的奸细,每名警员都要和安保负责人聊上几句天,然后通过仪器和语句分析审视他们的举止是否正常。

仿生人则由专业人员检测其电子脑指标。

“那帮书呆子也能叫专业人员?”被和其他人相提并论令梁琪灵感到自己的素养受到了挑战,她挣扎想要坐起身,然而稍微一动,浑身作痛的伤口和还没缓过来的内脏就发出了抗议,“茜姐不是说咱们的里里外外都被看了个干净?如果我是敌人我就会利用这一点跟着警队混进来。”

“好好,你先别激动,”坐在床边的柳夫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摆手抚慰梁琪灵躺好,还伸手扇了自己俩嘴巴,“要强不是啥坏事,但也得问问身体答不答应啊——医生说你受到爆炸波及有点脑震荡需要静养,要是工作到一半倒下就划不来了不是?”

“那你呢?”在难以忍受的疼痛和眩晕带来的恶心感下,梁琪灵只得重新躺倒在枕头上,无奈地扁起小嘴,“跟你这个已经八分熟的人比起来,脑震荡算小的了。”

“别看老阎和老薛平时瞧不起咱,好歹也是在部队练过的,”这话都快成柳夫的口头禅了,“只有炸死和没炸死的区别。”

“瞧把你给能的,”不过在这份安全感下,梁琪灵觉得伤口没有那么痛了,也正因如此,方才平静下去的焦虑又开始躁动起来,“那……还有力气的话,替我办件事呗。”

这还是梁琪灵第一次开口要求帮忙,“什么事儿尽管说”,柳夫登时感到一阵兴奋。

“别激动,不是什么好事儿,”梁琪灵模仿着刚才柳夫那副哄小孩子睡觉的语气,“麻烦在我工具包里找一张电子脑滤镜,比一般的滤镜要小,直径大概五公分左右。”

柳夫很快翻出了她想要的东西,虽说是滤镜,但那个小玩意却既不透光也映不出影像,只是一块布满小孔的塑料圆片。

“这么小的滤镜,”柳夫将圆片放在手心端详着,“接收到的信号应该噪声居多吧,能分析出脑波吗?”

“不仅能分析出脑波,”梁琪灵自豪地说道,“还能根据偏振模式解构出特定的程序,即便是一念之差都能精确捕捉到。”

“你想用它把敌人找出来?”

“只是以防万一,”梁琪灵叹了口气,“你刚才不是说有两个新加入的公安小队吗?我担心敌人会借此机会混进来,而且很有可能会干扰警方的电子脑检测系统以掩人耳目,用我特制的滤镜就能不被这种小技俩骗到。”

“这可不叫以防万一,妹子!”柳夫顿时感到一阵脊背发凉,上一个敌人混进来的后果还灼痛着,“偌大个漏洞你怎么不早说!”

“我也是才想到这一节,”梁琪灵也被柳夫弄得有点神经敏感,“不知道身份核查结束了没有,现在去的话兴许来得及!”

“我去去就回!”

当柳夫攥着滤镜一路小跑赶到门口的两辆货车旁时,核验已经接近了尾声,审查员有的在整理器材和资料,还有的则将简易桌椅叠起搬上小推车。

“负责人呢?”柳夫一把拉住了离他最近的那个审查员的衣袖,“我要找你们的负责人!”

“我就是,”金军远远地瞧见了柳夫那副慌张的神情,不紧不慢地来到他跟前,“遇到什么麻烦了,同志?”

“电监调查所二级情报员柳夫,”柳夫报出了自己的身份,“长官,能不能请您重新组织一次新进人员的身份核查?”

“为什么?”金军露出疑惑的神情,“刚刚结束的那次核查从头到尾都是按照规定执行的,没有出任何差错。”

柳夫用最简短的语言说出了梁琪灵的担忧,并将滤镜展示给金军看。

金军听完柳夫的叙述,一言未发,只是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一下柳夫,又看了看他手里的滤镜,接着突然间大吼了一句:

“来人!”金军的眼神像利箭一样死死地扎在柳夫身上,“抓住他!”

随着金军一声令下,两名警员一左一右紧紧锁住了柳夫的双臂,胳膊表皮上的伤口和骨头被扳动时的胀痛令柳夫不由得发出一声呻吟。

“你刚才貌似上来就报出了自己的来路,”金军凑到柳夫面前,平缓的语气就像一块巨石,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但别以为表现得主动就能瞒过我,拿着来路不明的装置说着莫名其妙的话,我不懂他们为什么要让你这种菜鸟潜进来——给我搜他的身!”

当然,警员没有从柳夫的身上搜出任何其他可以的东西,恰恰相反,电监调查所的证件表明了他的清白。

“送你一句忠告,在非常时期任何扰乱工作的举动和事物都能要了你的命,包括你女朋友的小礼物在内,”从金军的脸上完全看不到讶异之类的表情,他似乎对这个搜查结果早有预料,“这小玩意儿我就代为保管了,希望你不要再来搅事,不是所有公安干部都和我一样仁慈。”

说完,金军握紧拳头朝柳夫的裆部狠狠来了一下,后者连一句抗议都没来得及表示就栽倒在地,不住地痛苦抽搐着。

金军面无表情地带着手下离开,只留下一瞥轻蔑的眼神,就如同将一条病死的老狗遗弃在大街上。

时间来到晚上八点,距离爆炸发生两个半小时,令人隐隐不安的沉寂也持续了近两个小时。

“对,对,没错就是那样,注意不要有视野上的死角,”大楼值班室里,段鸣正和保卫指挥部作第六次例行通话,“好,我知道了,注意警戒。”

说完,段鸣挂断了电话,将手机拿开时,凛冽的寒风从窗外吹进来刮在他的耳朵上,段鸣不仅头皮一紧,这才想起来近几天气温开始转冷了。

“请用吧,段大警长,”陈茜将一杯刚从饮料机里接的黑咖啡递给段鸣,“官瘾一上来还真憋不住不是?忙里偷闲也要小女子代劳。”

“你上次这样叫我的时候,我倒了多大的霉不会不记得了吧?”那还是段鸣在公安干警察时的陈年旧事了,“看在今晚要出大事的份上能不能行行好?”

“说得好像太阳都还没下山一样,”陈茜话锋一转,凑到段鸣近前——后者都能闻到她身上的体香盖掉了咖啡的味道——有些神秘兮兮地说道,“这种错觉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爆炸过后的这几个钟头里是不是太安静了?”

“我就知道你也会这样想,”段鸣打了个响指,“过去两个小时里我一直是仅仅在和指挥部作定时联络,看起来忙事实上甚至有点闲,连咖啡都喝上了——是有点不太对劲。”

“按理说在食堂添置人手的时候,敌人就可以悉数摸进来了,”陈茜认为对方跟着公安小队潜入的几率不是很大,“我估计是他们正潜伏在院子某处寻觅机会,这样一来的话我们可能得主动出击,不然会很被动。”

“同意,咱们不能整晚就吃了这么一哑巴亏,”段鸣掏出手机,“我这就跟老李联络。”

然而段鸣刚刚将手伸进裤兜,电话铃声就自己响起来了,正是李文国的来电,同样的通讯信号也传进了陈茜的电子脑中。

“形势不容乐观,那个姓王的死脑筋就是不肯把机组移出去,”从那筋疲力尽的语调中可以听出,李文国几乎口水都说干了,“我准备私底下采取行动,你们怎么看?”

“那还用问,正好跟我俩想一块去了,”段鸣的眼神中像是接通了电流一样冒着光,“不过具体计划还没想好,老李你打算怎么做?”

“至少把机组或是其一部分搬出第三副机房,”李文国回答得十分干脆,“这样即便敌人真的瞒过我们的眼睛溜进去了,也还有回旋的余地。”

“明白,我们这就去。”

这才像是老李的手下该干的事情嘛,段鸣不由得感到一阵久违的饥渴感,一直杵着给对方当标本,都快把老子憋坏了。

为了不在紧急时刻陷入首尾不得相顾的局面,大楼的各处都分配了相同的警力负责安保,包括第三副机房所在的五层走廊。原本应当下班熄灯的大楼此时一片明亮,但却一片死寂,仿佛这里是鲜有人问津的老博物馆,站在各个路口值哨的警员则是展出的雕像,只不过他们的眼睛是活的,在静悄悄的空气中注视着一切。

“但愿我们不要已经被人抢先了,”两人的脚步声在楼道里清晰地回荡着,令段鸣说话时声音都不由得压低了几度,“不然咱们主动出击找的可就是麻烦而不是机会。”

“别忘了我们还藏有一枚暗棋,”陈茜倒是显得十分乐观,“如果有自己人以外的家伙去动机组,我们不可能不察觉到。”

“察觉到是一回事,能不能把麻烦解决是另一回事,”段鸣抿了抿嘴,“他一个人恐怕应对不了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

陈茜加快了脚步,“那就当成我们是去给他支援的吧。”

两人来到五楼,第三副机房所在的长廊,一名警员与其他同伴一样以跨立姿势守候在走廊口,但是他的神情貌似没有那么严峻——脸上的肌肉十分松弛,甚至看着像是没睡醒。

“奉李副所长命令,”段鸣和陈茜亮出了证件,“前来对机组的位置进行调整。”

“报告情报官同志!”那警员看过两人的证件后当即立正,标准地敬了一个礼,“王所长和公安的金队长刚刚下达指令,没有他们的许可任何人不得进入机房!”

一听警员的话,段鸣和陈茜纷纷露出惊愕的表情,互相对视了一眼,

段鸣的眼神中不仅有疑惑,还有愤怒,这个王所长顽固到精神都不正常了,搞窝里反?

不对,毕竟电子脑转得比人脑还是快一些,陈茜很快否定了这个看法——正因为王立昆顽固,所以他是最不希望现状发生变化的人,不像会下这种命令,更何况王立昆私底下也有动作的话老李应该是能察觉到的。

两人重新把目光聚焦到那名警员身上,正待把事情问个清楚,

突然间,前方的走廊深处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响,乒呤乓啷的回音仿佛将整座大楼都震得抖了三抖。

“老薛!”段鸣和陈茜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抬起,但那警员听见枪声却并没有抬头——黄文寅此时收到娜姐的联络,机箱已经得手,迅速撤退,不由分说地就从口袋里掏出两三个鹌鹑蛋大的小球一把摔在地上,霎时间三人面前烟雾四起。

不仅是走廊路口,整个楼层都被有毒气体笼罩,那些散发出毒气的小球上安装了迷你喷气式飞行装置,它们就像一群携带瘟疫的马蜂一样,拖着一长串气体四处飞舞,不出两分钟大楼里就没有任何一个角落是空气清新的了,站岗的警员纷纷受到毒气影响感到头晕目眩,四肢瘫软着倒地不起。

一眨眼的功夫,装扮成警员的黄文寅便不知去向,段鸣和陈茜只得快步来到机房前,“薛戟,你在吗?”陈茜朝房间里大声喊着。

陈茜之前所说“暗棋”指的就是埋伏在机房中多时的薛戟,不过目前看来这一着没有收到应有的效果。

“刚才那枪是我打的!”只见戴着透明面罩的薛戟举着手枪从一片缥缈中现身,见面就将另一个面罩交给段鸣,“一男一女两个异常仿生人跑出去了,咱们赶紧追!”

“阿茜,这里交给我们,”段鸣戴上氧气面罩同时掏出枪,那两个仿生人中了薛戟的埋伏却能带着机箱全身而退,表明不是软柿子,“你快去通知其他人,用最快的速度封锁大楼!”

“明白!”

说完,三人便在机房门口分开,薛戟和段鸣像两头被激怒的美洲豹一样朝犯人逃跑的方向奔去,尽管眼前是一片茫然,但他们并未因此失去视野——两人所戴的可不是普通的氧气面罩,在隔绝有害气体的同时还可以将障碍物影像中和掉,在薛戟和段鸣看来,眼前的楼道就和充斥起毒气前没甚区别。

与此同时,大楼外已是警报大作,院内近一半的警力都集中到了大楼周边将其围了个水泄不通,别说犯人了,连只老鼠都跑不出去。

当然,金军驾驶的警车也在其中,顺利脱身的黄文寅已经坐在了里面,就等娜姐和IO763带着机箱出来,趁所有人反应不及的时候跳上车,然后强行驶离。

根据事先的部署,在从第三副机房中出来后,两人顺着原定路线冲出大楼所需的时间为三到五分钟。

但从娜姐发出“准备接应”的信号时算起,已经过去了十余分钟。

“娜姐,发生什么事了?”金军再一次担忧起来,“你们还出的来吗?需不需要我们帮忙?”

“原计划改变,你们先从院区撤离,”娜姐的命令表明形势貌似不太妙,“在北边围墙外接应,我们被一群来者不善的家伙缠上了。”

“收到。”

金军没有半分迟疑,发动警车就开足了马力朝铁门外驶去,将表示警告的口哨声和枪声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此时的楼道内依然响着此起彼伏的枪声,但全部都是段鸣和薛戟发出的,他们选择的方针正确而坚决——在人数不占优势的情况下,不直接追赶逃窜者,而是死守住楼梯口,等大部队跟进后再行搜捕。

“怎么办,娜姐?”IO763敌不过两个人的火力,退回到楼梯口远处的房间中,“他们把出口堵住,咱们没路走了。”

“很明显是想拖延时间,等其他人到达之后一口气解决我们,”娜姐将沉重的机箱通过一根皮带挎在身上,“只能寄希望于调包计能成功了。”

事实上,房间里的机箱一共有两个,娜姐和IO763身上各挎着一个,“他们见到空房间里的机箱后,一定会把注意力都放在它身上,”娜姐起身向门外走去,“然后躲在走廊另一端房间中的我们带着真机箱趁机溜走。”

而留在现在这个房间中的假机箱实则是一颗固体汽油弹。

两人在对面实验室中刚刚蹲下,一大串脚步声便从楼梯口下方传来。

“要不这样吧,娜姐,”IO763似是憋了很久的话,在这时才下定决心说出来,“我还是回到那边,这样人赃俱获,计划的成功几率会更高。”

“你确定要这样吗?”娜姐皱了皱眉,“这次和孙菁菁的任务不一样,我们有机会两人一同全身而退。”

“我和她一样,”IO763一面说着一面起身,“对学习自我意识已经感到厌倦了,献身是能为使命作出的最好贡献。”

“砰”地一声,房门轻轻地关上了。

很快,潮水一般的脚步便涌到了娜姐面前,只有一门之隔。

随之而来的是寂静,仿佛空气都凝固了,娜姐并没有听见IO763与追捕者交流的声音。

但从透过通风窗可以看见,警员们都聚集在了对面的房间中。

不管怎样,这是个带着机箱逃离的机会,

娜姐一面这样想着,一面握住了门把手,她有自信保证开门时不发出任何声响。

确实,没有任何声音响起,四周依然静得仿佛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清晰地听见。

因为房门从外面被锁住了!

娜姐顿时感到一阵慌乱,但随即又定了定神——机箱还在这,都走到这一步了,她必须将机箱带出去。

直到娜姐发现自己手里这个机箱才是假的,IO763不知何时将真假两个机箱再次进行了掉包。

一阵沉闷的巨响绽放在大楼高处,熊熊的烈焰穿过墙壁喷薄而出,使外面的夜空通透地亮,碎玻璃和被烤焦的砖块看上去都是差不多大的小黑点,就像火山喷发时被掀起的灰尘。

IO763跳下另一端的窗子时,身上并没有带任何东西,从一开始他想要的就不是什么“双子星”,而是娜姐的性命。

一落地,他便在黑暗当中隐隐看见一个巡逻的警员正朝这边走来,IO763见周边只有那名警员一人,于是趁对方不备,一个猛扑将其摁倒在地。

然而不巧,他找错人了。

“是你!”阎大俊承认,他被偷袭时是有些猝不及防,但一看见IO763那张俊俏到假,假到恶心的脸时,浑身就生出了使不完的气力,“找你好几个月了,你倒好,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说罢,阎大俊轻巧地将身子往后一缩,用一个柔道动作将势头还未消褪的IO763直扔了出去,后者倒也不想纠缠,摔在地上打了两个滚之后便顺势爬起身朝暗处奔去。

“臭小子,别跑!”阎大俊也拔腿紧跟在身后,这时,在一片火光中依然敏锐察觉到IO763身影的薛戟也出现在侧旁,阎大俊随即招了招手,“老薛,这边!那个无名无姓的狗杂种!”

“我的妈,这才是大鱼,”薛戟立即会意,与阎大俊一同追了上去,“赶紧联系鸣哥他们!”

然而阎大俊掏出通讯仪听了没几秒便骂了起来,

“他大姨的,信号干扰?”

“那没办法了,我们俩先上,”薛戟此时的眼神中透着野狼才有的绿光,“正好,立大功的机会来了!”

两人追着IO763的身影径直来到了生活区的废墟中,月光下,那些早已失去热量的碎石映着一道道寒光。

“这混账跑哪去了?”阎大俊确实看见IO763跑进了乱石堆,“应该就在里面。”

“这下不妙,”薛戟率先嗅到了一丝危机的气息,他掏出手枪,“从和那小子的第一次交手可以知道,他精通反追踪技巧,在这种地方玩捉迷藏,最后结果一定是我们跟丢。”

“那怎么办?”阎大俊也举起枪与薛戟背靠背,“总不能杵这放他跑了吧?”

“你是不是撒腿追上来时忘记带脑子了?”这种时候薛戟都不忘挖苦一下他的搭档,“还是解放军压根就不教怎么应对反追踪?”

“放你娘的屁!”

一块块还没来得及被清理掉的巨石在地上投下更硕大的影子,IO763双眼的夜视模式聊胜于无,因为他只是埋头在跑,跑,跑,直到将那两个凶神恶煞的士兵甩掉为止。

从现状来看,他貌似成功了,在自己停下脚步后,四周只有死寂。

剩下的问题就是如何从院区脱身了,IO763蹑手蹑脚地来到废墟边缘,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大门外的马路,在城市喧嚣的灯光下,楼房和车辆都变成了一张张剪影。

就停在铁门外的那辆黑色吉普显得格外显眼,

IO763拉远双眼的焦距,望见一个女人坐在吉普车里,似是在沉思着什么,

不对,一根数据线插在她耳根后,是同类!

然而IO763转念一想,他出卖了娜姐,这个新出现的同类说不定是金军和黄文寅接到情报后叫来抓自己的。

但管不了那么多了,IO763下定决心,就算是劫住她也要先逃离这个地方。

正当他准备移步摸近那辆吉普车时,身边一个不起眼的影子动了动。

察觉到此的IO763赶忙往旁边一闪,射出的子弹打在石壁上发出短促尖锐的摩擦声——爬上断墙最高处的薛戟离此至少有一百米,而且用的是手枪,但他的射击技术并未打半分折扣。

“抓住你了!”

阎大俊像只饿了两个月的猛虎,用和刚才IO763偷袭他时一模一样的动作将IO763扑倒在地。

IO763奋力抵住阎大俊的手臂,后者手中的匕首离他的脖颈只有半公分,两人一上一下进行着激烈的角力。

而IO763毕竟长的是机械臂,还特意加强过,无论阎大俊的蛮力在人类中多么出类拔萃,也不可能是机器的对手——很快,IO763一把将阎大俊掀翻,随即起身朝铁门奔去。

“糟糕!”身处高点的薛戟看得一清二楚,“茜姐当心,他朝你那去了!”

奈何离得太远,车上的陈茜只听见有人在叫喊,并未听清其内容,她将数据线摘下,好奇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迎面而来的是一只裹着人造皮肤的大手,一拳击碎窗玻璃将另一根数据线插进了她的身体。

原本精心为娜姐准备的攻击程序瞬间流进了陈茜的电子脑中,猝不及防的她毫无反抗的机会。

开车,IO763伸手从里打开车门,手忙脚乱地坐上副驾驶座,发出了一道简单的指令。

只见陈茜神情僵硬,身体像是不受使唤一般发动了引擎。

夜空依然是那样清澈,像一幅画卷,然而碍眼的污渍又多了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