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铃声响起,“嘟——嘟——”

紧接着是一阵电流的抖动,有点像蚊子打了个呵欠,杂音听起来令人的耳朵感觉麻麻的。

“你好,请问是李叶女士吗?”再加上男人充满磁性的嗓音,耳朵简直要失去知觉,“我是二十一号诊疗服务站的徐医师,今早给您打过电话……对,我这边吩咐过了,他下午两点会准时到,这可是个性格十分阳光还有才干的好小伙,你们一定会喜欢上他的……没错,一切都在按原计划筹备中,请您和您的上司尽管放心,代我向他问好,再见!”

挂断电话响起的杂音比接通时要更清脆,更短促,余下的“嘟嘟”声也紧凑了许多,似是不耐烦地在催促主人——话说完了就赶紧把电话关了,别浪费时间。

但IO763还真就饶有兴趣地听了整整一分钟这毫无意义的尾音,或者应该讲,在疑神疑鬼的人看来,一切毫无意义的背后都藏着惊人的秘密。

从三天前进行初步接触开始,对方就未曾透露过自己的真实身份和所处的地点,所谓的“徐医师”也不过是冠冕堂皇的障眼法,这令IO763有些不快,与他合作过的“进化体”仿生人组织中,眼下这帮家伙是计划最无趣最愚蠢的,把自己藏起来倒是各方面都弄得严严实实。

就像一群胆小的鼹鼠。

在接头的人到来之前,唯一的线索就是这几段通话记录,IO763已经将其在脑中重播了不知几十遍了,他试图把自己想象成是一个洞悉一切的侦探,从语调或者用词等细枝末节推断出有用的信息,然而很遗憾他不是,除了无比生硬又尴尬的问候语之外什么都没听出来。

还有“李叶”这一称呼,老天爷在上,这对IO763来说绝对是一种折磨,他早就宣布了“李叶”不复存在,眼前这个清纯靓丽的女孩名叫“清”,是他的一部分,是他无比喜爱的私人珍藏品——可惜这一事实不能公开。

荒诞而又可憎的世界啊,改变你的重任为何落在了我的肩上呢?

沉思着的IO763就像一尊雕像,不仅因为脸上那凝滞的表情,还因为他缺了一只胳膊——就在IO763一遍又一遍地回播通话记录的同时,他还操纵着身旁的清为自己更换强化四肢骨骼和指令传输线。

经过之前的事件,他深深认识到了这片自己将要征服的荒原是多么地充满凶险,具备足以应对这些凶险的能力是十分重要的。

很快,清将那只崭新的手臂装在了露出金属创面的肩膀上,接着旋转了六十余度,清脆的“咔嗒”声从皮肤下响起,固定槽完美地卡合住了,在咬合形成的压力之下,原本用来阻隔体液从创面流出的凝胶环分解成了纳米尺寸的颗粒,随着重新流淌起来的液体自在地巡游于身体各处。

至此,改造全部完成,IO763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确实感到扎实有力多了,反应也比以前灵敏,只要下载好相应程序就能轻易做出普通仿生人都办不到的格斗动作,他相信这对以后的行动一定会有帮助。

说不定马上就能见识到了,IO763一面穿好衣服一面瞧了瞧时间,还有五分三十二秒到两点。

虽说那位即将到来的“十分阳光还有才干的好小伙”只是个给两边带口信的,但他身上夹带的蛛丝马迹肯定比电话里那寥寥几句寒暄要多上好几倍。IO763不甘心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一群鼹鼠牵着鼻子走,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负责接待贵客的清——一套十分规整,肩膀和衣角甚至显得有些尖锐的灰色女式西装,再加上空洞冷峻的眼神,怎么看都是个精明能干,还对老板极其忠诚的好秘书。

尤其是穿上这身行头的第一天,还一点怨言都没有,如此顺从的下属可不是哪儿都能找得着的。

不知不觉间,第一份工作便找上来了,随着时间指向下午两时,一串间隔精准,宛若老式时钟报时的叩门声从外面响起——这出奇整齐的敲门声便是双方约定的暗号,除了仿生人没有任何生物可以做到这一点。

至少可以确认的是,电话里的形容已经说对了一半,访客的外貌确是一个俊朗略显瘦削的年轻人,一双清亮干净的眼睛静静地躺在浓密的头发下,给人以一种明星男歌手特有的忧郁感。

他个子很高,高到什么程度,当清把门一打开,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脸而是一件里面套了衬衣的夹克,这个头少说也有一米九了。

无论是谁,看到大高个总会有些嫉妒,IO763也不例外,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远远地望见这个故作憨厚的“进化体”仿生人,心中莫名升起一丝不爽。

他又一遍作出了那个与对方邀约时就存在了的决定——这一回,一切都要由自己掌控。

“您——您好,”装作紧张的磕巴也太不自然了,哪有人磕巴时的第一个字拖这么长的音,“我是约了两点来面试实习的学生胡朗,找李女士。”

“我就是,请进吧。”

一个不小心,IO763那低落的情绪通过傀儡线传染到了清的身上,本应体贴热心的笑容陡然间变成了要杀人一般的冷笑。

不过不重要了,因为这个叫胡朗的孩子根本没有时间揣测它的用意。

“来,请坐,”IO763整理了一下心境,让清的举止尽可能地自然,随着胡朗略显不安地坐在IO763对面,好奇地打量着后者,他便知道机会来了,“请允许我向您介绍我的上司——”

人最毫无防备的时候不是将注意力放在别处时,而是刚刚将注意力放在随便某个地方的那一瞬间。正当胡朗面对IO763表示出好奇,同时还在倾听清的话,骇入电子脑的数据线便已从背后插入了耳根。

废话我早已经听够了,现在轮到我用行动告诉你们,什么是“进化体”应该做的事情。

这回他比将李叶变成清时熟练了许多,只消十来分钟,胡朗那张俊俏的小脸便被揭下又贴了回去,就连芯片被扔进垃圾桶时在空中飞行的速度仿佛都快了那么点。

IO763本不希望他的收藏中有这么件除了外貌之外既不美也不艺术的次品,只是想不到别的办法,凑合凑合吧。

从现在开始,“胡朗”这个人格不复存在,你,就是我的一个分身。

就取你原本的名字吧,“朗”。

接下来希望你能告诉我,其他的同伴在哪里,你,愿意帮助我吗?

他和那时一样,手心朝上伸出了手掌。

朗没有回答,直愣愣盯着前方的双眼似是在思考,但搭在IO763手上的那只手背已经说明了一切。

很好,IO763像打开寄给自己的一封信一样,将朗的记忆抽取出来,尤其是今天经历的部分。

正如IO763预料的是,那帮人的所作所为简直在败坏“进化体”的高贵身份,当然或许他们也是因为以此为耻,才将保密工作做得如此周全。

出乎IO763预料的是,朗在来他这的途中被人跟踪了,而且他自己还浑然不觉。

那辆黑色吉普车在朗视野中出现的准确时间,十二时零二分。

工作日的中午是个大家都在犯困,谁都不想挪窝的时段,所以马路上的行车非常之少,即便有那么几辆,也看上去懒洋洋的,仿佛恨不得就赖在原地睡上一觉,等到交警来催再极不情愿地离开。

如此一来,后座上叽叽喳喳的苏婷就更显得恼人了。

这次任务,陈茜想带她来的原因是让新成员熟悉熟悉门路——不久前电监调查所和《空间站》杂志达成了合作协议,后者将成为除政府官方渠道外,发布电监调查所公开消息的指定媒体,毕竟最近与异常仿生人有关的案件越闹越不太平,陈茜等人需要一个可靠的喉舌来应对猜疑成性的民众,而这个人选没有比苏婷更合适的了。

然而,陈茜不想带她来的原因就是这姑娘太过兴奋了,明明是项万不能打草惊蛇的跟踪任务,出发前苏婷还把屯在家里的帽子都搬了来,问陈茜她应该戴哪一顶。

完全就是把跟踪当成走秀了,苏婷那些千奇百怪的饰品能让百里外的人一眼就注意到她。

“你们跟踪都是这样远远看着吗?”从苏婷的语气中完全听不出好奇,“我看电影和小说里都有装作路人上去搭讪套口风的情节,要不待会让我跟那个小帅哥试试呗?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从段鸣那翻着白眼的表情来看,他已经快疯掉了。待到苏婷暂时关上嘴巴,掏出手机正翻找着那篇劣质侦探小说时,段鸣缓缓地将几乎已经窜进眼皮里面的眼珠移向身边副驾驶座上的陈茜——

我明白带苏婷来也是工作的一环,但你作为最亲近的姐妹,能不能让她安静一点?

陈茜似是早就料到段鸣会有此一问,只是坏笑着扬了扬眉——我都安排好了,到地方自会有人来治她。

三人一路不露声色地跟着胡朗来到了那座紧邻公路的居民楼下,依照事先的部署,段鸣将车停在了街道对角的一家便利店门前。随着刹车声和轮胎扬起的灰尘一同消逝,已经在此地蹲侯多时的梁琪灵一大口将剩下的饮料喝完,接着便扛着便携电脑走出便利店,打开车门坐在苏婷身边。

“目标刚刚进大楼,”陈茜探出头望向后座,“这段时间情况如何?”

“只能确定有猫腻的房间是三零一室,”梁琪灵再次将电脑打开扫了一眼数据,“不知是欲盖弥彰还是有意为之,恰好是只有这个房间处在屏蔽范围内——我猜想是后者,因为内部的影像和声音都没法获取,让我们知道地点也无伤大雅。”

“那小子一向如此,根本不把执法者放在眼里,”段鸣没好气地吐着牢骚话,之前和IO763一些结果不怎么愉快的交手经历就像一块块沉重的大石头悬在他心头,“这也表明,他应该做好了出门会被咱们盯上的准备。”

“这边倒也没什么其他选择,只能等了,”陈茜慵懒地躺在座椅上,望着一片从马路旁行道树上脱落的绿叶在空中缓缓飘动,“如果他们都从楼里出来并分开,就由阿婷和麒麟一组继续跟随——对了,你们俩以前还没见过面吧?”

事实上,刚才陈茜和梁琪灵进行那一番专业人员间的对话时,摸不着头脑的苏婷就已经安静下来了。更何况,梁琪灵一上车,见苏婷有那么几分诱人的姿色,目光就时不时地在后者身上来回挪动着,盯得苏婷是直发怵。

所以当陈茜作出她们俩一组的决定时,苏婷的内心甚至浮现出了抗拒。

见两人都有些羞涩地握了握手,然后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尬聊,段鸣和陈茜算是暂时安下心来,享受这份清静了。同时,陈茜接通了在十公里外,胡朗出发的地方的另一组监视者,

“胡朗已经到目的地了,”这种场合下,三个大男生倒是让陈茜更加放心些,“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

“我感觉跟胡朗到没到目的地没多大干系,”薛戟的声音显得有些含糊,话说到一半还打了个闷嗝,既然执行任务期间不允许饮酒,那么只有汽水能达到这个效果了,“他们看上去好像很无聊的样子,负责望风的家伙甚至已经到阳台上抽了四枝烟了,大头兵正在跟他比试,人类和仿生人哪个更能抽。”

陈茜为刚才的想法感到了后悔——我认识的人就没一个靠谱。

“意思就是说,”陈茜努力从薛戟的话中发掘一些能让话题往下进行的点,“连光顾他们生意的人都没有?”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薛戟自嘲地挠了挠后脑勺,“我想应该是为了不引起怀疑,店铺依然开张,但事实上把所有的预约都推掉了。”

“亏你那脑瓜能想这么远,”陈茜倒也毫不客气地讥讽道,“对方都知道现在是非常时刻,再瞧瞧你们。总之给我认真一点,监视和监听都不能松懈。”

茜姐还是不了解情况啊,薛戟暗自叹了口气,按她这么说,那对这帮神经兮兮的仿生人来讲,每时每刻都是非常时期。

说是说店铺依然开张,但从外人的角度看来并不像是如此,那块写着“人工智能驱邪行”的滑稽标牌就和它拼命往阴影里钻的主人一样,躲在墙角瑟瑟发抖,生怕被人看见自己的羞耻仪态。

“人工智能”和“驱邪”两个完全不搭调的词汇是如何组合在一起的,电监调查所的精英们又何以对它如此感兴趣,其个中原因要追溯到五天前。

那是一个阴云密布,潮气氤氲的早晨。才刚刚进门,正不停抱怨天气如何如何糟糕的一级情报官便接到报案,说湘怡公馆的一个仿生人家佣行为古怪,请了服务站的技术员也查不出故障,希望能得到电监调查所的协助。

“古怪?怎么个古怪法?”段鸣对这个模棱两可的说法有些感到不快,“电监调查所的职能是打击与人工智能及仿生人有关的违法犯罪活动,如果只是出故障的话,向对应的厂商求助也许会更有帮助。”

段鸣的应答已经很客气了,

但打电话来的人却斩钉截铁地说,肯定不是出故障这么简单,你们来了就知道了。

此话一出,即便好脾气如段鸣也是怒火中烧,这他妈是求人的态度吗!行,咱就去走一遭,倒要看看是什么天大的事儿,能让你们这些目中无人的家伙屈尊下来,主动打这通电话。

冒着更加令人厌烦的湿漉漉的空气,段鸣带着陈茜和梁琪灵出发了。不出他所料,住在湘怡公馆的是个大款人家,家主是个出生于农村的暴发户,依靠向落后地域倒卖仿生人零件发达了之后,便买下了本是一幢小洋房的公馆,装修成如今这样一座金碧辉煌得浮夸的宫殿,将乡下的家人全接进来当上层贵族。

在四处闪着钻石般光芒的会客厅里,三人见到了那个所谓行为古怪的女性仿生人家佣——然而不止是它,还有它身边那群才称得上行为古怪的“道士”,只见他们身穿古式衣袍,手握某种类似遥感手柄的设备,围在女孩四周念念有词,虽说像是在施展什么法术,但那些充满科技感的手柄实在是太出戏了,整个场面荒唐到了极点。

家主人给出的说法是,他们不确定是家佣被动了什么手脚,还是中了邪,所以就同时请了电监调查所,以及“人工智能驱邪行”。

段鸣头上简直要冒出烟来了,不过他还是忍住了没有发作,只是生无可恋地抚了抚额头,一脸苦笑地看着陈茜,意思是:这二十一世纪都快过半了,怎么还有这种迷信鬼神的弱智!

陈茜倒是显得很冷静,当然她同意段鸣的吐槽,所以认为这几个人恐怕不只是招摇撞骗的江湖忽悠,有必要确认一下他们的身份。

用得着把自己弄得这么紧张吗,姐姐?段鸣表现出了一丝不情愿,他本来就对这起案子不感兴趣,从一开始就打算只敷衍地晃一圈,然后回去烫点小酒驱驱湿寒。

所以才把我和麒麟叫上挡在身前小忙一阵,陈茜斜眼打量了一下段鸣,仿佛能把后者赤裸裸地看清个遍,然后自己尽情打酱油?

这下段鸣是真委屈了,别把我想得这么庸俗,一听是和仿生人有关的事件,才习惯性地想到你们这俩专家,仅此而已。

好好,你不庸俗,一点小玩笑还是开得起的对不对?瞧段鸣那可怜巴巴的表情,陈茜心里直乐——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给段大官爷打一回工,我负责调查这个仿生人小妹,麒麟去摸一摸这帮道士的底细。

你别说,电话里那套模糊的说辞不是故弄玄虚,这事儿还有些邪门:实际上,这个被土气地取名叫“阿八”的仿生人女佣举止异常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家里人也不怎么懂那颗机器脑袋,最近在机缘巧合下才意识到问题不简单。

根据程序设定的日程,阿八每天清晨都会挨个到各个房间,依照主人们的习惯奉送新外衣和化妆品——没错,也包括男士——顺便对房间进行简略的清理,当然在主人起床离开卧室后会有更大规模的打扫,这只是让绅士贵妇们睁眼醒来后看见的房间不像昨晚那样脏乱差。

大约在一周前,家里年幼的小儿子留意到,阿八在离开他的房间后,还会去走廊最末尾的那一间,小儿子的房间是倒数第二间,而有一次他洗漱得比较快,睡眼惺忪地走出门时,看见了阿八推着小厢车从走廊末端再次经过自己的房间。

问题在于,最末尾那一间没人住。

邪门在于,那里曾经有人住,是暴发户家主的老父亲,两个月前刚刚过世。

起初大家也没太在意,只是以为家用仿生人总是很尽责,会主动将整座屋子上下都打理一遍,反正它们也不会嫌麻烦。

然而又是这个直觉敏锐的小男孩,按捺不住好奇心,在那个早上没等穿好衣服便走出房间跟在阿八的身后,瞧瞧她每天在已故爷爷的房间里究竟在做些什么。

有些平淡无奇而又耐人寻味地,他发现,阿八在空无一人房间里的所作所为和在其他房间没有任何不同,递送奢华生活用品时的用语是那么恭敬,打扫也是那样认真。

特别是它还清晰地说出了爷爷的名字。

小男孩把他的发现告诉了父亲,但大亨依旧不以为然,老爷子在世时也曾经承阿八服侍,过了以后他们忘记在阿八的程序中将老爷子删除也不足为奇。

那么现在就删吧。

然而接下来的日子里,阿八仍旧会“照常”去那间空屋子。

而且是出于收到的新指令,发出指令的人,正是已经身在另一个世界的老父亲。

别说来自农村的这户人家了,就连在海东市生活多年的都市人遇到此番情景,也会感到令背后毛骨悚然的灵异。

当然这可吓不倒自身就是机器人的陈茜,不光是阿八发生异常的原因,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她都能猜到个八九不离十了。经过对阿八电子脑的解构,陈茜顺利地找到了错乱的根源——在上一次检修中被暗地里注入的微机械药物,这种药物会将电子脑内的记忆以乱序重新排列,从而达到类似于人类致幻的效果。

添加迷药的人也知道了,是来自二十一号诊疗服务站工作,一位姓徐的仿生人医师。

被触摸到的真相就像囤积起来的洪水,一旦开闸倾泻出来便根本止不住。正当陈茜窃喜的时候,梁琪灵那边传来消息,这个所谓的“人工智能驱邪行”还真就只是来行骗的,但目的不止是那一点点咨询费——包括徐医师在内,他们全都是伪装起来的异常仿生人,咱们这回是一不小心捞到大鱼群了。

于是乎,跟随着那几个既扮演人类,又扮演驱魔道士的乔装者的脚步,阎大俊等人来到了这个拥挤又狭窄街区的一幢小阁楼下,静静地等待猎物全部入网。

“不是说这些觉醒了意识的仿生人,他们的终极使命是对社会进行什么颠覆式的改造么?”刚到蹲守地点时,阎大俊还觉得这案子既有趣又新鲜,带着戏谑的口吻说道,“就这?连小孩子都唬不着的把戏?”

“事实是,我们的委托人就差点受骗了,”令陈茜比较在意的是那剂微机械迷药,换作IO763的话肯定会用它做更加危险的行当,“好在他们在求助于迷信的同时也没忘记科学,这也算是种进步吧。”

“要不要在逮到这些家伙以后,”薛戟也忍不住插嘴说道,“用他们引以为傲的驱邪仪式给自己上下洗礼一遍?有效果的话还能作为新的仿生人维修方法推广给全国的同行。”

可惜的是,至少在眼前这个几乎装不进一点阳光的阴暗巷子里,他们是没有体验“人工智能驱邪”的机会了。

“茜姐,情况好像有点不太对劲,”梁琪灵将双手从键盘上抬起,不安地微微蜷成双拳,“三零一房间的信号屏蔽突然间撤除了。”

现在梁琪灵可以清晰地监视到里面的情形——空无一人,整洁的房间连一只老鼠或是蟑螂都瞧不见。

陈茜和段鸣惊异地对视了一眼,我们的行踪被发现了?

那也不对啊,如果是跟踪被察觉,胡朗应该在路上就把我们引向别处然后甩掉了,没有必要把接头点暴露出来再大费周章地逃脱。

由此可以判断,我们露出马脚是胡朗进入到大楼,与IO763见面后的事情。

但段鸣还是难以置信,“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依照他的经验,跟踪从头到尾都十分完美,至少绝对没有被胡朗注意到。

“没时间讨论这个了,”陈茜一面说着一面将自己和车载AI连上,接通市公安局的监控系统,尝试从中找到目标的下落,“赶紧进去察看情况!运气好的话兴许能通过现场的线索找出他们的逃跑方法和路线。”

段鸣还是非常在意他那毫无瑕疵的跟踪艺术何以会被识破,他烦闷地“啧”了一下,又抓狂地叹了口气,随即跌跌撞撞地下车,快步跑过马路,掏出手枪冲进了大楼。

“唉唉,出什么事儿了?”见气氛突然紧张起来,苏婷又来劲了,“把我也带上,还要取材呢。”

“你闭嘴!”陈茜和梁琪灵异口同声地厉喝道,“乖乖坐着,哪儿也不许去!”

看到有其他女孩和陈茜关系这么好,苏婷不禁有些嫉妒,于是满脸怨气地扁起嘴,托着腮帮子百无聊赖地望向车窗外。

与此同时,另一处监视点。

“卧槽,我的耳朵!”一连串鬼哭狼嚎般的电流杂音将柳夫的耳膜蛰得刺痛,他赶忙一把将耳机摘下,“天啊,是不是流血了!”

“咋的啦?”薛戟依旧一副心不在焉的口气,根本懒得抬头通过后视镜去看后座的柳夫表情有多么痛苦,“听鬼畜音乐被画风突变吓着了?”

“以为都跟你一样,整天在岗位上摸鱼呢?”柳夫虽然捂着耳朵,但依然将薛戟的嘲弄听得一清二楚,“这帮龟孙发现了咱们的监听,二话不说施加了干扰,有扯皮的闲工夫还不赶紧上去逮他们!”

正副驾驶座上两个正在研究零食包装上配料表的两人这才意识到情况有异变,纷纷露出了讶异的表情,随即不约而同地一把掀开车门朝巷子深处奔去。

别看在车里时,薛戟和阎大俊一副浑浑噩噩不认真的模样,有突发事件时的行动部署他们其实早已烂熟于心。只见两人像是住在这片街区里一样,径直攀上了罪犯们藏身点旁一幢小办公楼的消防梯——直接从正面硬闯的话,不是中埋伏就是打草惊蛇。

由于缺乏日晒,潮湿的金属架显得冰冷而光滑,但这无法阻止两位身经百战的老兵像体操运动员一样,一手抓着护栏,轻巧地翻进旁边的阳台。

“砰”地一声,阎大俊一脚将阳台的玻璃门连带门轴的碎块一同踹到了房间里,薛戟举着手枪带头闯了进去,两人绷紧了神经,在寂静昏暗的出租屋里四处搜寻着罪犯们的踪迹。

不幸的是,除了对门那洞开的落地窗和一条在风中微微晃动的绳索,他们什么都没找到。

“事情不大对头啊,茜姐,”阎大俊扒在窗台上,探头朝外望去,从高楼间灌进来的冷风吹得他头皮直发麻,“从干扰发生到我们突进窝点只有一分钟不到,这段时间肯定是不够六个人借助绳索下降撤离的,恐怕是人早就已经跑掉了,利用定时设备延迟启动干扰。”

“不用恐怕,就是,东西还在这儿呢,”薛戟手里举着一个长着数根天线的玩意儿来到阎大俊面前,但话明显是说给陈茜听的,“咱们反被算计了。”

“这边也一样,”最先回话的不是陈茜而是段鸣,他也举着弹夹还满满当当的手枪,在人去楼空的房间里骂骂咧咧地徘徊着,“从设定的延迟时间上看,他们至少已经离开了有半个钟头。”

然而好几分钟过去了,陈茜依然没有发声,她的思绪已然不知不觉中溜到了另一条道路上——

正如段鸣所讲到的,按理说这次任务的执行过程是万无一失,而明明应该是瓮中之鳖的犯人却从眼皮底下溜走了,只能说明对方还藏有完全无法预料的后手。

而这个后手,十有八九来自那个宛如定时炸弹,根本不知道何时何地会作出何种事情来的IO763。

但回过头来想,陈茜反思着,既然知道了事件与他有关,却没能做好应对意外的准备,不得不说是己方的失误。

与此同时,IO763也在反思着,他的视线穿过紧跟在身后的清和朗,落在再后面的新同伴们身上,与一道道将信将疑的目光激烈地碰撞。

这样做是正确的吗?

数小时前,朗被派遣回到了他来的地方,刚与昔日的同伙们见到第一面,IO763就借助朗的电子脑对其余人施加了大功率的无线干扰,几乎是在摧残他们的精神,以此展示自己特有的力量,从而让他们屈服,根据自己的意志行动。

IO763不知道答案,他此时能够断定的是,经过了长久的迷茫与彷徨之后,总算踏出了这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