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幾乎是跳了起來,最近總是從睡夢中疼醒,我捂着疼痛感愈發明顯的頭難以入眠。
派聽前往支援隴西已有半個月,這傢伙什麼消息都沒有捎給我。明明不久之後的加冠很想讓他和母親看着,現在看起來也只能落了個空。
“王?”
“嗯。勞煩你守衛了,去休息吧。”
“不敢。”
身旁持劍守衛的絕色少女冰冷地說,我摸了摸自己的臉,如果自己有像她一樣的容貌的話,那麼在他身旁的……
“……王?”
“唔?咳……”
她彷彿沒有一絲的感情,也幾乎沒有見她休息過,名字叫做渡,整天跟着聽身後的女孩。渡的主人便是聽,一個整天臉上掛着淡笑的男人,似乎並沒有比我大幾歲,卻十分的可靠。不過,他與她,都是奇怪的傢伙。
我並沒有侍女,因為我不喜歡侍衛的人。就寢時,我的衣服從未脫盡,畢竟一國之君不能是女的,自己不可能讓自己是女人的事情傳到外界,說我貪戀權位也好,貪慕奢靡也好,這,就是我的野心,我等待了十幾年的野心。但,這次破戒了,我讓渡成為唯一一個侍衛我的人。
涼風吹進窗,回想起當初在趙國時被人欺凌的生活又是一陣頭疼欲裂,幸好那時恰巧遇到了聽……
“吶,渡。”
“在。”
“……不用那麼拘謹。”
“……”
渡一聲未吭,我無奈地嘆了口氣。
“渡和聽認識多久了?”
“……時間太過久遠,我也記不清了,大概有兩次滄海桑田的時間。”
“滄海桑田?”
“嗯。滄海曾幾度變成農田,農田又幾度變成滄海,我跟隨主人的時間不過寥寥而已。”
“原來如此……”
那,我算什麼呢……連遇見的時間都不能和她相比……或許,諸多的諸多只是一廂情願罷了。
“聽真的不是人類嗎?”
“……”
渡一聲未吭,大概涉及到了聽的秘密,所以才會如此。
“渡……”
“王有何吩咐。”
“……”
我嘆了口氣,朝漫無邊際的黑暗伸出了自己的雙手,會摸到什麼會發生什麼,一點也不清楚。
“……你喜歡聽嗎?”
劍尖碰地,擲地有聲,空氣剎那間沉默了下來,四周靜的出奇。
“……我不明白王說的喜歡是什麼意思。”
啊,還有這一點,這個少女十分的澄澈,幾乎什麼都不懂呢……
“抱歉,換種說法吧……聽為了你做過哪些事情呢?”
“他成為我的主人,讓我不必成為墮靈。”
“墮靈?”
“只有怨念的東西。”
我依舊覺得有希望,或者說內心一直期待着有什麼地方能夠比過渡,縱然我比任何人都知道這根本沒有任何意義,但是這便是我內心的慾望,而我,是個只遵從自己慾望行事的人。
“……啊,除此之外還有嗎?”
“儘管因為我一直被其他神捉弄,他也沒有放棄我,他給我取得名字也很好,或許,這就是王所說的喜歡?”
“不是吧,喜歡不是那麼簡單的東西,大概。不過,這些不是渡一直留在聽身邊的理由吧?”
“我覺得這些就已經足夠了。”
“這些就已經足夠了……”
我不禁無聲地苦笑了笑,這些就已經足夠見證我的狼狽了。我看到窗幃的縫隙中一點一點透露出魚肚白,看到一點一點清晰起來的渡的輪廓,五穀雜陳的感覺讓疲憊剎那間消失不見。
“……!抱歉,打擾了王的休息!”
我搖搖頭,側身靠在自己的手臂上小憩了一會。
我想知道我對於聽,或者聽對於我到底是怎樣的。
……這,僅僅是我對除了相父以外男人的一次探究罷了,根本沒有什麼其他因素,我如此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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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 蘄年宮】
儘管針影偷偷在日晷上挪動,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但人畢竟對一切都很敏感。一炷香已快燃盡,離開我、去了他處行宮的母后也好,聽也好,什麼消息也沒有,我輕輕揮揮手,香散發出的冷冷的煙慢慢上升。
“時機已到,為孤加冕。”
佩劍剛剛接過手,就聽到遠方的聲音。
“我到要看看誰敢給他加冕!”
我錯愕地尋找聲源,卻沒發現一隻冷箭射來,凌厲而準確地襲來,待發覺時,箭已將貫穿我胸膛。渡忽然擋在了我身前,持劍劈斷那支箭,箭頭無力地插在地上,還有半截射中了渡的右臂。
女孩面不改色地哼了一聲,依然持劍做着禦敵的姿勢。
“渡,退下。”
“……”
渡沒有看我,只是如此背對着我回應我,明明只是和我一樣纖細的身子。
“這是命令。”
“怒難從命。”
“……”
宮外出現了不少的人馬,守衛軍和地方軍都有,嫪毐赫然出現在其中,根本顧不及考慮其他的事,或者說考慮其他的事已經成為了多餘,我默默拔出了劍。
“眾人聽令,避戰者無罪,可速推。”
不少人慌張地走了,幾個人就可以帶動剩下的人,到最後,只剩下了我和渡以及死士。
“哦呀呀,政兒的命真大啊……那麼接下來怎麼辦呢?你那邊可是只剩下幾百死士和一條受了傷的狗吧?要不要向父親我求求情呢?”
嫪毐輕蔑地笑着。
“……我不明白。”
“哦?有何不明白,嘛,時間充裕得很,城裡的軍隊早已被我掉了開,如今城門緊閉,拖時間也沒用。”
原來如此,城裡也有內鬼,所以才能施行。我看了眼渡的白衣逐漸被紅色侵染了半塊,微微有些惱火,但是無可奈何。
“……我自認待你不薄,先准你進宮,后升你為長信,為何要叛我?”
“笑話,這都是我自己得來的,你能給什麼啊,自己沒有當王的條件,你自己知道的吧?真是的。啊,算了,早點結束吧。”
想宣告自己已經確定獲勝了一般,嫪毐冷冰冰的眼神似是看屍體一般看着我,他手中的是母后的令璽,我胸口中悸動的頻率越來越小,說不上什麼悲傷,連一點痛覺都沒有,只是想着,原來是這樣,嗯,我明白了,這樣而已。
“不好了,侯爺!我軍尾翼被人襲擊了!”
“什……旗號呢……!?是誰的旗號……!”
“是昌平君和昌文君的旗號,還有一隊沒有旗號的部隊……”
“可惡……撤軍!”
我清清楚楚地聽到了嫪毐他們的對話,於是費力地舉起輕便的劍。
天,晴空萬里,地上卻全是雷鳴一般的聲音。
……真討厭啊,如果有一天有機會的話,所有的兵器我都要銷掉。
手揮了下去。
“出擊,掩護相國。”
“……殺。”
我命令兩個死士保護渡后,自己也持劍沖了過去,我發現了硝煙中的嫪毐,嫪毐也發現了我。
“只要抓住你就結束了!”
我和嫪毐異口同聲說。
火花在兵戎相見時迸發,從小學習的皮毛劍法根本無法抵禦嫪毐毫無章法地砍擊,劍將脫手時,一騎煙塵從宮門外沖了進來,由於馬躍起太高,騎者幾乎撞到宮門,我這才看清騎者的臉。
“啊呀啊呀……看起來趕上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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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平和昌文君二人冷靜地指揮着部隊追擊着剩下叛亂的人,嫪毐已被昌平君壓往地牢,即使嗓子已被弄啞仍然用鄙夷的眼神看着我,沒錯,他確確實實知道了真相,想必母后把一切都告訴他了吧。
聽在一旁的角落照顧渡,渡的臉色已經是慘白了,聽退下渡的胡服,渡雪白的肌膚就這樣暴露了出來,嚇得我趕緊跑了過去為他們擋着。
“啪”聽一記手刀砍在渡的腦袋上,渡依舊面不改色地發出了一聲“痛。”
“啊呀啊呀,原來你這傢伙還知道痛啊……話說知道的話就給我多當心點啊,又不是靈體了還逞英雄!”
渡淡淡一笑,聽又是一記手刀。
“還笑。”
我反手給了聽一記手刀。
“喂喂,阿政你幹嘛啊。”
“渡是為了我受傷的,你只能怪我。”
“話雖如此……嘛,算了,功過相抵吧……”
渡莞爾一笑,聽愣了愣,輕輕彈了彈她的額頭。
“忍着點,我把剩下半截箭取出來。”
“嗯。”
“……不許再這樣了,知道嗎。”
“……嗯。”
“話說傷口不要緊么?會留下疤痕的吧?”
“啊呀啊呀,如果是這樣那也是這傢伙自作自受了呢。”
聽笑着看向渡,渡的表情瞬間僵硬了起來,石化了一般看着地上,我看到瞪大的眼裡全是淚水,大概差一步就要決堤!?
我給了聽一記手刀:“喂喂!想辦法啊!渡要哭了!”
聽“哈了一聲”,連忙抱起抽泣的渡哄着,我白了兩人一眼,剛轉過身又忽然意識到了轉回了身。
喂喂……這是哄孩子的做法吧?
“乖乖乖,不哭不哭,想要啥消去疤痕的葯我這都有……”
渡用指尖拭去淚水,微側着頭看着聽,從閃爍的眼睛中就可以看出她在發出疑惑了。
“啊呀啊呀,是真的吶……”
看着兩人這樣,我轉過了身,嘴角不禁有點上揚,是羨慕嗎……大概。
大約半柱香的時間,殿前的血跡被水淡去,最終被打掃的一乾二淨,彷彿
“臣等救駕來遲,還請王恕罪。”
“不必,多虧了卿等,不然孤的結果只能是為奸佞所殺罷了。”
“王,接下來……”
昌平君看着我,我背過身慘然一嘆,聽看了我一眼默不作聲,我回過身冷冷地將帶血的兵符遞給昌平君。
“將嫪毐所有門客按罪行輕重處理,重的秋後處斬或者舉家流放蜀地,輕的剝奪俸祿。”
“遵命。”
即便如此,昌平君仍然沒有走,似乎還在等待着什麼,大概是在揣測我對母后的態度吧,畢竟這件事中可是出現了母后的令璽。
“嫪毐和母后的事情就由我自行處理。”
“喂……呃……王,還是交由相國處理吧?”
聽還是很不習慣宮中的禮節呢,雖然我已經免去了他的行禮,但這個男人在這個地方出人意料地固執。
“這算是擔心我么?”
“算是……吧,畢竟處理這種事情不會好受的吧。”
我微笑看向聽,聽單手背着睡著了的渡,單手撓頭點了點頭,然後我的臉瞬間紅了起來。
誒……
誒!?
這個傢伙忽然間說什麼啊!?
我白了聽一眼,隨手用劍挽着劍花。
“……啊呀啊呀,聽大人原來也會擔心別人吶?等等等等,你真的是那個沒心沒肺、不知道禮節的聽大人嗎?啊呀啊呀,真是吃驚啊。”
聽用幾乎是一條線的眼神看着我。
“喂喂,很傷人的啊。”
“啊呀啊呀,確確實實被嚇到了呢。不過啊,這件事情聽還沒有資格處理呢,能處理這件事情的除了和我很親密的人之外再無其他人有資格了哦,還是說,聽大人覺得自己有資格呢?或者說聽大人覺得我們之間……”
聽朝我深深鞠了一躬。
“……打擾了,我先告退了。”
我哼哼一笑,聽苦笑離開了,昌平君滿臉笑意地看着我。
“王還真是令人看不透啊。”
“是么?我倒是覺得我挺好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