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雲間櫻兩個人一邊喝着茶一邊看着電視,電視里播報的新聞就是不久前發生在北嶼高的案件,播報的內容便是三名主犯已經落網,另一名犯人仍然在逃。我思慮着吳雷鳴會不會做出更加意外的事情的同時,雲間櫻冷不防地戳了一下我的臉,我則是下意識地幾乎跳了起來。
“哈哈哈哈……!”
雲間櫻彷彿見到什麼好玩的東西一般,捧腹大笑。
“你這傢伙……”
雲間櫻擦拭掉了眼角零星點綴的晶瑩淚水,那道彩虹意猶未盡地掛在臉上。
“嘛……看你在想東西的樣子十分可愛就逗了一下你。”
“……加你作業哦?”
雲間櫻笑着擺擺手:“對不起我錯了,下次還敢。”
“徹底沒救了啊,你這傢伙……”
“太過分了吧你,我可是覺得你有一肚子苦水要找我訴說才一直陪着你到現在的啊。”
“……你不是因為躲避腸鏡才躲到了我這麼。”
雲間櫻的笑容凝固了,臉上剎那間閃過了陣惡寒。
“啊~~~~說起來,這次的嫌犯不是五個人嗎,為何播報的只有四個人呢。”
我挑了挑眉毛,這傢伙轉移話題的能力也太差勁了吧。
“你認為為什麼不是三個人?”
“誒?為什麼的話……”雲間櫻明顯地愣住了,思慮了半天後才用一臉好奇的目光看着我,“誒嘿嘿……為什麼呢……”
我回給她同樣的笑臉。
“為什麼呢。”
然而她哼了一聲,低下頭猛地開始笑出了聲。
……喂喂喂,這傢伙不會還有某種很糟糕的病吧。
“哈哈哈哈哈哈……!老師平時就像是文人雅士一樣,笑起來就完全形象崩壞了呢,有種きもっ(kimo)的感覺~”
我伸手去拿手機,準備搜一下什麼意思。
“日語嗎?”
“昂,對的,嗯……”
雲間櫻清澈的眼眸忽然激起了點水花,我用水平線般筆直的視線看着她,默默地輸入拼音,旋即,語音和雲間櫻的話同時響起。
“總之就是很喜歡的意思。”
“kimo,噁心。”
雲間櫻揮動的手停在半空,我相信我的視線也更加的平行了。雲間櫻長嘆了口,脫下了鞋子,跳到了床上,以頭搶床。
“對不起!我真的不是那個意思,只是開個玩笑!為什麼都會做的,請原諒我!”
“嗯……那就回去把腸鏡做了吧,記得把報告拿來。”
“能不能換一個懲罰,比如給你唱搖籃曲哄你入睡這樣的……喂!為什麼拉鈴啊!?”
我若無其事地拉響了鈴,雲間櫻瞪了我一眼,飛快地拉開了門,門外站着章欽一行人,連風雨柔也在。雲間櫻愣了片刻,立馬沖回了我身邊。
“等一下!你們這是要幹什麼?”
“雲間,快去檢查。”
我輕聲說道,伸出了手,風雨柔上前默默地掏出了手銬。
“我不要!”
雲間櫻衝上前抓住了我的手,並且狠瞪了一眼給我銬上手銬的風雨柔,風雨柔看了我一眼便低下了頭。
“為什麼要抓老師?”
“命令……”
“可老師幫助你們破案了吧?”
風雨柔撇過了頭。
“因為先生用非正常手段接觸了嫌疑人,並且……”
“那也是你們默認的吧,呵呵……我知道了。”雲間櫻忽然笑看向章欽,“是那個女孩懷恨在心檢舉了你們,你們為了保全自己才將罪責推到了老師身上了吧!”
“你這傢伙!不要誹謗我們!不然連你一起抓了!”
我腳下一個趔趄,撞到了說話的男人,章欽眼疾手快地舉起了槍。
“她剛從過去中解放,請不要在意她的言語。我們走吧。”
我結束了和男人的對視,主動走到了過道里,章欽和那個男人十分戒備地看着我。
隨着一聲“收隊”,我無視了雲間櫻地呼喊,跟着章欽離開了。
警車上,章欽將檔案袋遞給我,我笑了笑。
“辛苦了。”
“確實,雖然成為了市民心中的好人,卻不得不成為那個女孩心中的壞人。”
章欽嘆了口氣,看着無所謂的天空。
“就結果而說,這也算是非常好的了吧。”我說道。
“嗯,除了吳階。”章欽忽然揉了揉太陽穴,“他們四個人無論如何都不會供出這個策劃者的。”
“是嗎……”
“昂,因為衝動已經在毀了你之後得以消失了。”
“這樣啊。”
“啊,罪犯伏誅,秩序得以維護,真是再好不過了。只是……”
“只是……”
我一邊看着自己的檔案袋,一邊笑了笑,為什麼笑我自己也不知道,只是覺得這種走馬燈一樣的感覺令人十分的心安。
“為了維護秩序,竟然還要犧牲你,作為代價而言……”
“不要在意這些了,對一個下定了決心的人而言,這簡直就是諷刺。”
章欽忽然發難,我的胸口被他重擊,差點喘不過氣,他憤怒地看着我。
“秋晚!你特么究竟想要什麼!我不明白啊!這種一直看淡了表情我真是受夠了!”
我咳了兩聲,自嘲一笑。
“我到底想要什麼呢……”
章欽拎起我的衣領:“就這一次,就這一次,你特么給我說人話!我問你答,明白嗎!”
“……”我苦笑點了點頭。
“你想不想要和沐陽在一起?”
我愣在原地,片刻后,我搖了搖頭,章欽把我往座位上使勁一推。
“你個混蛋!別告訴我你不知道她喜歡你啊!”
“即便是如此……”我忍受着疼痛,癱在座位上,“即便是知道她喜歡我,我也只是個缺乏愛人能力的傢伙……我一直在看着她的身影支撐着自己……即便是知道了她喜歡我又能怎麼樣呢……我只是個剛剛好看見她的幸福便一直幸福着她的幸福的傢伙……我啊……我根本不喜歡她。”
我笑了笑,章欽冷冷看着我。
“你笑得有多無奈,自己心裡清楚嗎。”
我不作聲,這段僅剩的時間讓我想明白了自己,以及對唐沐陽的感情。只是僅此而已的關係。
“……體檢報告知道了?”
“我可是直接當事人,肯定比你早。”
“……這次事件我會用我的辦法幫你,你就好好享受剩下的人生吧。”
“不,你不需要幫我,你幫了我的話就失去了作為維護秩序的人的資格了。”
章欽又給了我一拳:“你是白痴嗎。我自然是在力所能及又不違法的範圍內幫你。啊,到了……”
下了車的我被背後襲來的烈風嚇到,這風不可能是北嶼這裡矯揉做作的風,不會是記憶中帶着溫暖面具的涼風,可它究竟來源於哪裡呢……為何能讓我如此觸動呢……
我壓抑着快要奔涌而出的淚水,向章欽道謝。
“十分感謝。”
啊……終於記起來了……
這風和我一樣……
我們都有喜歡的人……
我們都有記憶中的記憶……
我們都有留戀的地方……
我們沒有相信別人的能力……
我們都沒有愛人的能力……
我們都無力承擔被愛的責任……
它的名字是我取得,名為無根之風……
我的名字是他取得,名為秋晚之人……
我們,不,只有我,不過是卑微到了骨子裡后,連承認被愛的勇氣也一併喪失了的傢伙。
“喂,你沒事吧。”
章欽扶着我,我則是和他拉開了一點距離。
“……嗯。”
我……害怕和他這樣充滿幹勁的人站在一起。我固執地認為,生與死並沒有明確的界限。一個成年人有選擇生的權利,自然也有選擇死的權利。只要不給其他人添麻煩便都可以。
所以,對我來說,倘若有生存的意義那便要死皮賴臉活下去,比如我拚命想弄清楚自己的父母為何要拋棄自己,比如我找不到生存的意義便以唐沐陽為目標而活下去時。而當我明白生存沒有意義或者當我厭惡自我慰藉不已的自己時,我便不會強求自己活下去,也不可能找更多的理由來麻痹自己,更不可能紙醉金迷地喝悶酒找女人苟且。
如今的我一心求死,而站在活着的,拚命挽救實際上並不想死的英雄旁的我,這樣的我連死去都成為了恥辱。因為英雄之死尚且被人詬病,何況我這種螻蟻。成為他人口中的談資想必會多上許多莫須有的標籤。
活着的我尚且因為害怕,逐漸喪失了愛人與承受被愛的能力。枯葉沙響,杯弓蛇影。倘若人又靈魂的話,死後的我一定也會因為害怕,忌憚着所有死去的人的目光。
就好像本就從安靜的黃土中蹦躂出來的一粒,剎那間見識到了喧鬧紅塵中的萬般后又回歸於安靜的黃土。沾染了兩邊的一粒好像邯鄲學步的愚人,最終與世界格格不入。
我忽然想起了雲間櫻,這個比煙花還寂寞的女孩,她的身上帶着比我更消極的東西。
要說為什麼,只能是因為她散發出來的氣息,身為同病者的我一下便嗅了出來。
我沒有父母的痛苦因為本就不知曉父母的愛而模糊,而她雖然擁有父母卻缺少所需的關懷,這樣的痛苦比我強上百倍。她苦痛的過去尚且如此,我更難想象的是,遭受的冷暴力與身體上的傷口究竟能不能被時間沖刷……
雖然已經委託唐沐陽幫我照顧她,但是心中的不安並沒有消除。
劉蕊……
……腦中反覆出現這兩個字,我卻只能一聲不吭地待在局子里,坐着一些美夢。
……如果我能親自幫助她就好了。並不是出於對唐沐陽的保護,也並不是相信自己的實力。
……這只是因為我連信任別人都做不到。
“嘛,風雨柔,你帶他進去,跟小周說,待遇弄好點。”
風雨柔十分標準地敬禮后,帶着我進了看守所,直到進了小黑屋前,我們都沒有說過一句話。
“對不起……”
這是風雨柔這些天對我說的唯一一句話。
“不用這樣,我才是給你添了不少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