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过了好一会儿,我的大脑才重新活了过来。

怎么会?

怎么会是她?

“你怎么在这儿?”

为什么阿娇会在这里?为什么她会和恶魔在一起?

为什么?

“惊讶么,姐姐,”阿娇看着我,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怜悯还是哀伤,但那绝无丝毫积极的情绪存在,“惊讶我会变得和你一样?”

“怎么、怎么你?”

“姐姐,你的事我已经从警察那里了解到了,都了解得很透彻。”她说,“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你一开始只想复仇,所以才做了错事。警察其实也都了解。”

是么……

“你都知道了……”

“嗯,我都知道了。”

阿娇背着手,淡淡地看着我,轻柔地说着:

“但是警察是救不了姐姐的,他们只会把姐姐关进监狱,那些黑帮也不行,恶魔……就更不可能了。不管是警察还是黑帮,还是恶魔,都只是在毁灭你。我不能看着姐姐一点点陷进地下社会的泥沼,我也不想姐姐的手上再沾血了。所以,我想,可以由我来救姐姐。”

“你、你确实救了我一命……”我说。

“嗯,姐姐!我还会继续救你的!跟我走吧!”

她笑了,向我伸手,她的背后阳光照耀。

“我……”

“你的妹妹真的是在为你好哦,”莉莉丝邪魅地笑着说,“她为了你啊,可是付出了非常、非常沉重的代价呢!”

代价!

与恶魔缔约,是需要代价的!

她为了我,又付出了多少?

我实在,无法再做出对不起她的事了。

阿娇,一直以来她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理解我的人。驱使莉莉丝这种顶级的恶魔,必定需要付出非常高昂的代价,这对阿娇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不能再给她带来厄运了!

只是,我还有个疑问……

“阿娇,你是怎么遇见这个恶魔的?”我问。

“嗯?”

“恶魔非常罕见,我不相信你能遇见莉莉丝只是个巧合,一定有人向你引荐恶魔。那个人是谁?”

不管阿娇怎么想,但那个让阿娇与恶魔接触的人,绝对需要警惕!他极有可能还会对阿娇不利!而且他肯定是我的敌人,不然他怎么会想要唆使阿娇和我作对?

“姐姐果然很聪明呢,不愧是我认识的那个姐姐!”阿娇笑得很开心,像是捡到了弄丢的洋娃娃的小女孩,“没错,是有人带我认识的莉莉丝姐姐哦!”

“居然叫她姐姐,”一旁的黑猫冷笑着嘲讽,“那个套人皮的家伙可是怪物中的怪物!”

阿娇猛地看向突然插话的黑猫,她脸上的笑容和温柔全都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恐怖的愤怒,我还是第一次从她脸上看到那种表情。

“都怪你……怪你诱骗姐姐走上这样的路!都是你毁了我姐姐!”

“怪我?”黑猫惊愕了一下,“我做错什么了?我一直在救她哦,和你一样!”

阿娇恶狠狠地跺了跺脚:吼道:“胡说!分明就是你把姐姐变成了罪犯!如果没有你的话、没有你的话……只靠我,只靠我和莉莉丝,就可以替姐姐背负这一切了!但你、你夺走了我的姐姐!是你把她变成了怪物!”

她转身看向莉莉丝,下令道:

“杀了黑猫!我要他死!”

等等!

怎么就要杀黑猫了?

“阿娇,不,你别这样,黑猫他不坏的……”

“姐姐,你已经被蛊惑了,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帮你。”

当她的目光转向我的那一刻,她脸上的戾气全都消失了,剩下的仅有晨曦般的清爽。

“缠在你身边的害虫,我都会帮你除掉的,不管是那只猫,还是那些抢劫犯,还是警察和周家,我都可以替你摆平。”

“姐姐,和我走吧!”

不、不是的……

我想辩解,但阿娇已经拉住了我的手,她笑着说:“走吧,姐姐!”

与此同时,莉莉丝也走向了黑猫。见势不妙,黑猫扭头就想逃走,但莉莉丝仅挥挥手就再一次让他动弹不得了。他半跪在地上,眼中带着不甘的神情。

“欺负我这种新人,你就这点本事么,莉莉丝?”尽管被莉莉丝用魔法束缚着而,黑猫仍忍不住嘲弄她。

“你也只会逞逞口舌之快了,斯芬克斯。”

忽然间,莉莉丝的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根黑色的皮鞭,她挥手一下子抽打在了黑猫的背上,留下一道鲜红的血痕。接着她一手将黑猫拎起来,伴随着一阵风,黑猫被一股魔法般的力量托起。

“这样就差不多了。”

阿娇拉着我的手,幸福的笑容荡漾在脸上,她拉着我,仿佛疯癫的暗黑童话中走出来的疯狂小公主,怀中抱着心爱的洋娃娃。

林木、狼人和司机近乎呆滞地站在远处观望,他们的脸上无一例外地写满了震撼。

“走吗,头?”司机看向已经目瞪口呆的林木。

林木咽了口唾沫,悻悻道:“走吧,不管他们。”

说罢,林木等人转身离去,而我也被阿娇拉着,和莉莉丝一起被迫向着反方向走。

一瞬间,我忽然感觉,这样,或许也不错。

不需要我再背负什么,一切都交给无所不能的远古恶魔莉莉丝,反正她那么强大,不管是谁都可以轻易扫除。有她在就没人威胁得了阿娇,自然也没人能威胁我。

虽然代价是要重新丢弃自我选择的权利,但已经无所谓了……反正在莉莉丝这种绝对的存在面前,再努力都没有用。就像和阿娇分别的那个晚上,那个疯狂的杀人狂所说的:

现实,是无情的,它不会在乎你多么努力,也不会在乎你的心里燃烧着怎样的热血。

弱者战胜不了强者,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这就是现实,当羚羊被狮子的利爪勾住时,现实不会因为羚羊有着超然的求生欲就让羚羊活下去,因为羚羊就是羚羊,羚羊的力气不可能比得过狮子。

弱就是弱。

反正都反抗不了、反正现实永远是碾压般的强大,倒不如就放弃抵抗,就这样,结束。

此刻,黑猫背负着本不需要由他来背负的伤痕,被一只比他高阶得多的恶魔用不知什么原理的魔法托在空中,悬浮着前进。莉莉丝高昂着骄傲的头颅,一头褐色的秀发在脑后如瀑泄下,踏着少女的双脚行走在无尽的生命之路上。阿娇的脸庞有些发白,但看得出来,见到我回来,她真的很开心。

也许阿娇真的有办法带我从这座混乱的城市中逃走,然后一起躲到一个廖无人烟的地方幸福地生活。那里或许有着秀丽的山川,有着白缎般的清泉,有着灿烂的阳光……

许那样的结局,也不错……

砰!

我的耳畔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枪声,紧接着从肩部传来的一阵火燎般的剧痛。我的视线落在肩上,只见我肩部的衣服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同时皮肤也整片被染成了红色,应该说,那一整片都是伤口。伤口不深,但非常痛。疼痛集中在皮肤表面,像是被刀剐下了块皮肤。

亦或是,一枚子弹擦着我的肩膀飞过。

一瞬间突如其来的痛楚逼得我当即半跪在地上。紧接着,周围接连窜出了十几道身影,每一道身影都握着一把手枪。他们从四面八方的暗处冲来,一下子就把我、阿娇、黑猫和莉莉丝团团包围了。

“老大,我们来救阵了!”一个头发染成红色的男人拎着枪三两步窜到林木面前,一脸邀功的表情。

“你、你干什么了?”

林木转过身,不解地看向刚才他,但两秒之后,我注意到林木的整个眼神都变了。

“不好!混账!”

林木突然暴怒地连跺了几脚,然后恶狠狠地看向红发男子,怒斥道:

“你他妈的都给老子干了些什么!”

红毛男子一脸无辜地辩解:“我是照你说的做啊,老大!你说万一云落和那个恶魔使把戏从你们手里逃了,就由我们从暗处狙杀他们,我、我们是照你说的做啊!”

四周,几十个穿着便装的男人凶恶地瞪着我们,几十道黑洞洞的枪口被他们紧握在手里。

这些人,应该都是被林木提前收买了的黑帮,提前埋伏在这里接应林木的。假如林木和狼人没能铲除我们,他们就会堵住我们的去路。

不愧是把全城的警察耍得团团转的男人,林木果然还留了后手。

阿娇紧张地盯着这些持枪的黑帮分子,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变成了无尽的恶毒,她将这一恶毒的目光投向了远处的林木,不过也只有一瞬。下一秒,恐惧支配了她,她以求助的目光看向莉莉丝:“莉莉丝!怎么办!这么多人!”

莉莉丝冷漠地扫视了一圈,淡淡地说:

“阿娇,我是你的使魔,只要你支付足额的代价,我就可以满足你的任何愿望,哪怕是毁灭世界。”

“我、我该怎么做?”

我可以听出来阿娇是在强压着声线,她握着我的手掌中仅仅几秒就渗出了汗水。从刚才起,她就只是在我面前强行掩盖了自己的恐惧而已,她恐惧林木,恐惧狼人,恐惧黑猫,或许也恐惧莉莉丝。但她假装自己什么也不怕。

这么多支枪,她是第一次见到吧。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被人拿枪追着时的感觉,那种心脏几乎要跳到嗓子眼的感觉,那种极致的威胁感,至今仍令我记忆犹新。

“祈愿就行了,”莉莉丝说道,“向我祈愿,然后支付代价,就足够了。”

“这样……真的可以吗……”

“相信我,我是恶魔,这世上没有我无法实现的愿望。告诉我你的愿望吧!”

阿娇热切地看着莉莉丝,她双手抱拳,下意识般地做出祈祷的姿态,她冲莉莉丝嘶声喊道,情绪喷涌:

“请把阻碍姐姐和我的敌人,全、全部、全部杀掉!”

莉莉丝缓缓闭上眼,一瞬间她仿佛真的化为了聆听苍生呼唤神明。几秒后,她重新睁开眼睛。

“你的代价,我收到了。那么,这些人,全部死吧。”

周围的黑帮分子惊愕又疑惑地看着我们,他们之所以迟迟没有开枪,或许只是因为此刻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景象太过奇异,以及林木没有下令罢了。

我朝着林木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居然还没有跑,而是完全僵在了原地,似乎他也想看看莉莉丝接下来究竟会做什么。

莉莉丝漠然地看着前方,缓缓抬起手,右手的食指、中指与拇指凑在一起。

又是打响指么?

这回又有什么花样?

我不知道,对于未来我一向没有所谓的预感。倒是远处的林木,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狰狞,他几乎是跺着脚、歇斯底里地大吼着:

“开枪!快开枪啊!”

听到林木突然响起的声音,围困我们的黑帮立刻集体扣下扳机,此刻绝对有十颗以上的子弹同时飞过来,也就在枪声响起的刹那,枪声中混入了一道骨骼碰撞的清脆声音。

“啪嗒”的响指声。

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的时间都冻结了,或者说,是我的视野凝固了。我不知该如何去形容,那好像是过了一瞬,又好像过了很长时间,像是一刹那的闪回,又像是悠长的慢镜头。

总之,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那一瞬,我的眼前像是黑了一下,然后下一刻,完全超乎我想象的一幕幕呈现在了眼前,这样的景象我这一生都绝对没有想象过,也绝对不会想象到。

周围的人,他们的脑袋全都消失了,不,准确地说应该是“爆开”了。原本脖子上的头颅全部不翼而飞,取代它们的是以圆锥形喷洒的血浆、碎骨、皮肉以及各种五颜六色的东西,就像是他们的脖子上同时被栽上了一朵血肉做的玫瑰花,几十株猩红的花朵在弥漫着血腥的死亡之中盛放,构成了一个血肉做的血红玫瑰园。

这些人的动作都还保持着原本的样子,似乎完全没有自己的脑袋已经炸开的感觉,同时在我们的周围,无数细小的黑色颗粒悬浮着。这些是一颗颗子弹,但此刻这些子弹都没有射向我们,而只是浮在空中。

一切都停了,空中漂浮的白云,地面扬起的尘土,飞来的子弹和爆裂的血肉,这些全都静止在空中,如同一幅立体的画,那么寂静,那么残忍,那么美丽。

那么……无可匹敌。

歘歘歘歘歘歘歘歘——

仅仅只是一个俯仰的功夫,伴随着哗啦啦的金属小块落在地上的声音,几十条人命骤然间化作了无数喷洒的血浆涂满一地!

从这些人的脖子里喷出的血高高地喷涌而出,紧接着又化为无数血滴洒落在地上和周围的墙上,整个世界都变成了血红的颜色,而这些人只是提供红颜料的颜料桶。

“总共二十四人,解决。”莉莉丝拍拍手,仿佛大功告成一般,又仿佛只是做了个清洁。

二十四人,就在刚才还拿着枪,一秒钟以后,就全部变成了无头尸体。尸体以及尸体周围的地面全是脑袋爆炸时飞溅的血肉,仅仅只过了刹那,还算干净的地面就已经基本被染成了红色。

殷殷的血流到我的脚边,同时一颗眼球骨碌碌地滚过来。

呕——

肩膀上被子弹擦伤的痛楚和四周极度反胃的景象令我当场吐了出来。我完全无法抑制,还记得上一次呕吐是在一个多月前,也可能是两个月,或者三个月。

我的头脑已经混乱了,不仅仅是因为催吐的场景,更是对莉莉丝那种绝对力量的绝望。

太可怕了,仅仅一瞬间就击杀了这么多人,几十发射出的子弹被轻松拦下。上次在市中心,黑猫为了击杀同样数目的人类几乎耗尽了力量,直到现在都没有恢复,而莉莉丝,却只是弹指间,就做到了这一切。

而且毫无损耗的迹象。

阿娇没有吐,但她也呆滞了,对于莉莉丝究竟多强,她显然也没有概念。

林木在原地僵了一下,接着他双目眦裂地咬着牙,弓着背撕心裂肺地吼叫:

“这怎么可能!你居然、居然停止了时间!这不可能!”

“这就是恶魔的力量。”莉莉丝再次扬起高傲的头颅,她美丽的脸庞写满了神灵般的冷漠,“当恶魔的力量达到极致,是可以窥探到‘神’的领域的。”

她抬起双手,骄傲地宣告着:“只要向我支付代价,不管多么离谱、多么肮脏的的愿望,我都能帮你实现!无论是金钱还是地位,无论是权力还是名望,只要一瞬间就能统统满足!这份力量,这份强大到足以修改因果律的力量,只要有足额的代价驱动,就能被发挥到任何程度!”

这就是恶魔一族……最顶尖的实力吗?停止时间,甚至是修改因果,只要祈愿,只要支付足额的代价……

不,应该说,这才是恶魔应该有的实力!

也只有这样的能力,可以驱使愚昧的人类源源不断地为了欲望向恶魔奉献灵魂。

面对这种压倒性的力量,我怎么取胜?或者说,谁能取胜?

阿娇显然也被莉莉丝碾压一切的力量震撼了,她深呼吸了两下,似乎是在整理思绪,然后她看向了林木,她的眼中重新浮现出了罕有的恶毒。

“杀了他们!他们会伤害姐姐!”

“对方是上级恶魔,外加一个高等级契约者,就算无视剩余的人类,这份代价也是相当昂贵的,甚至可以说,比刚才杀戮那群人类还要高昂数倍。”

“你能接受这么多代价吗?”莉莉丝问道。

“只要能保护姐姐,就都没关系!代价,就由我支付!姐姐背负的黑暗还有杀戮,都由我来替她背负!”

面对莉莉丝扫过的目光,林木面色一凛,不过他马上又恢复了些许理智。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台遥控器,按下了按钮。

不好!

有一件最重要的事被忽略了,那就是林木的自爆手表!

这些倒在地上的尸体的手腕上,无一不戴着之前林木在楼顶展示的那种自爆手表,但我们都无人注意到!而随着林木按下按钮,这些原本安安静静的电子表的屏幕突然泛起了红光,紧接着无数猩红的光点在满地的血水中一明一暗!

“再会!”林木和他们跟班们转身向着远处一阵狂奔,狼人的身体则突然缩小,变成了一条半人高的大灰狗,灰狗以不落他们的速度和他们并排逃跑。

“莉莉丝!快展开防护罩!你不希望你的契约者被炸死吧?”黑猫狠狠地瞪了眼莉莉丝。

莉莉丝瞥了他一眼,挥手便构建了一扇半圆形的半透明罩子,罩在我们所有人的头上——除了黑猫。

“黑猫!还有他啊!”

“他?”莉莉丝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他无所谓。”

不……

黑猫不能被炸死,不能!

轰轰轰轰——

恐怖的爆炸在四面八方轰鸣着,爆裂的火舌包围了我们,如同祭坛周围燃起的烈焰,火焰合为了一只炽热的大手将我们一把握住。在炸弹的冲击下,莉莉丝临时构建的防护罩不知为何居然当即就裂缝密布!

汹涌的火红色吞噬了我的视野,无论是黑猫,还是莉莉丝,还是我眼中的整个世界,都被火焰吞噬了。然后我听到了莉莉丝的防护罩碎裂的声音,以及喷涌的高温袭向我们的绝望。

“姐姐卧倒!”

阿娇一把将我扑倒,避开了袭来的火焰,但倒地时我的额头却不小心磕到了坚硬的地面,一阵疼痛和晕厥又包围了我,我隐约看见眼前飞溅的沙石和肉沫伴着火焰落到地上,以及突然又展开的第二道防护罩。然后,昏厥感彻底包裹了我,我在剧烈的心跳声中陷入了沉睡。

直到最后一刻,我所看见的,是莉莉丝渐渐模糊同时妖娆、挺直的背影。

第三卷【群魔盛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