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想辞职。”

江景大别墅,周竹亭眺望江景,虽然并没有回头看,但他知道青蛇此时就在自己身后,他在这里说的话也只有青蛇听得到。

“这时候退缩固然一了百了,”青蛇沙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可这样一来,这么多年的计划,就全要泡汤了。”

“是啊,在这座城市,坚守了这么多年,”周竹亭叹息道,“计划进行到这一步,已经……没法再回头了吧。”

青蛇缓缓挪动到了周竹亭身旁的护栏上,道:

“没错,已经不能回头了。黑猫是个变数,好在我们成功控制住了他,他的所作所为暂时没有超出我们的预期。利用黑猫在市中心制造事端的机会,尽可能搅乱整座城市,吸引高层的注意。林木的演说和美国的恶魔法案都在按照剧本进行,黑猫这个变数也被我们反过来利用。可以说,我们的计划,真是天衣无缝。”

周竹亭摆摆手:“天衣无缝算不上,只是运气好罢了,外加这些年来积攒的人脉网帮我们挡了灾。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迟早会玩儿完,别告诉我你这么想。”

“我就是这么想,才会说要辞职啊。”

周竹亭点燃一支香烟,苍然的白色在静谧的空气中悄然飘散,尼古丁的气味中仿佛还混了一丝茫然。

“你动摇了。”青蛇说。

“谁没个动摇的时候呢。”周竹亭回答。

“调整好心态,”青蛇的语气毫无波动,就像一台机器,“该来的总会来。”

周竹亭皱着眉看了青蛇一眼,道:“不过到时候……还要看你的表现啊。”

“我肯定没问题,”青蛇保证道,“我对自己的能力再清楚不过了。我说能办到,就一定能。”

“嗯……”周竹亭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再长长地吐出来,说,“不过我有个消息,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什么事?”青蛇问道。

“他回来了。”周竹亭说。

“谁?”

“就是林木,”他说道,“万宗的眼线发现他了,还有灰狗,他们来这里了。”

对着一望无尽的平原和覆盖其上的高楼大厦,青蛇吐了吐信子,这一回他终于不再没有感情地平铺直叙了,他的语气既像是感叹,又像是抱怨:

“他肯定是冲着我和黑猫来的。五年了,亏那个家伙还记得我们。这么多年,他还是忘不掉,还想着要向我和黑猫复仇。”

“你打算怎么办呢?”周竹亭转头看向他,“虽然林木和你有私人恩怨,但我觉得,如果把握得好,他或许能为我们所用。”

他说:

“这几天美国出台了恶魔法案,我也在向上面洗白你,希望可以把你捧到台前,到时候林木这个揭露真相的家伙就和你一条船了。那种情况下他要想洗白身份,唯一的路子就只有和我们结盟一条。”

青蛇摇摇头,语气中透着无奈:

“你想多了。林木,是绝对不会和我站在同一方的。他是个很偏执的人,何况五年前我和黑猫毁了他刚刚恢复正常的生活,他对我,只有仇恨。十年前,他因为恶魔失去了一切,五年前悲剧再次上演。这世上的疯子有两种,一种先天的,一种后天的。天生的疯子也许看着可怕,但被生活逼出来的疯子往往更危险。”

“那这个人怎么处理?”周竹亭问道,“如果真按你说的,这个人、还有他身边的恶魔都非常强大,他还视你为仇敌,这种情况下,不能收编,就只能抹杀了。”

“也不至于,”青蛇否定道,“不要忘了,他的仇人行列中除了我,还有黑猫。引导他去对付黑猫,也未尝不是一个选择。”

“他对付得了黑猫吗?还有那个云落,万一这种强敌被她的异能控制了,岂不……”

“这点你大可不必担心,”青蛇的语气稍稍缓和,“云落绝对不是林木的对手。何况林木在他的演说里曾发布过一些误导性的言论——也许黑猫他们真的会误以为林木的异能是入侵电子系统,那样他们肯定会一败涂地。”

“黑猫不是和林木也打过交道吗?黑猫不知道他的异能?”

“不知道,”青蛇说,“因为林木和恶魔缔结契约时,黑猫已经躲进那片坟场了。之后林木几次闹事,黑猫都不知情,我也没有告诉过他。黑猫信息闭塞,很多事他都不知道。”

“但黑猫比你狡猾,上次你带那么多警察不也没能杀了他吗。”

“那次是因为我手下留情了,我想劝降他。”青蛇说,“而且要论狡猾,林木和灰狗绝对远在黑猫之上。云落那个新人暂且不提,黑猫的狡猾只在于擅长预先找好四通八达的逃跑路线。但这些小聪明在林木和灰狗的疯狂面前,完全无济于事。”

听完青蛇的话,周竹亭哂笑一声:“说得好听。那你打算怎么引导林木去杀黑猫?你怎么能确保他会先杀黑猫,而不是先杀我们?”

“你有计划吗?”青蛇问道。

“我就是没有,才告诉你的。”

青蛇别过脸:“那你还有哪些因为有计划,所以没告诉我的事?”

“多了去了,”周竹亭说道,“比如总局新调来了一个局长,叫欧阳长波。”

“没听说过,什么人?”

“在警界挺有名气的一人,”周竹亭又吸了口烟,说,“差不多别人读大二的年纪,他就已经在海外拿学位了。今年才三十岁,就已经是国安局的人了。这回空降我们这小地方,算是屈才了。”

“这么个人来了这儿,说明我们的计划已经进行得很成功了。”青蛇总结。

“对,而且这个人正是为了逮捕黑猫和云落而来的。他来这里的使命有两条,一是逮捕恶魔,二是肃清犯罪。等他完成了这两项任务,估计就会马上被调走。他不属于这里。”

“万宗呢?他没想法吗?”青蛇问。

“万宗和他不对付得很。本来万宗这个重案组头头是想着在赵斌死后接管警务的,结果被个从天而降的家伙捡了漏,他能不生气吗?”

周竹亭扶着栏杆,手中夹着烟头,道:“就让他们斗吧——”

“有林木、警察和重案组这么多股势力,还有黑社会,黑猫蹦跶不了几天了。”青蛇说。

“黑猫我是不怕他的,”周竹亭说,“现在我们要面临的麻烦,主要在两点,一是林木对你的威胁,二是让欧阳长波消灭犯罪的时机问题——”

“林木的事我们可以想办法,但要让欧阳长波知道太多,才是真的麻烦。”

青蛇看了看天,道:“实在不行,还可以出动你手下的契约者团队,再不行还有莉莉丝。”

“契约者团队现在看就是个笑话,”周竹亭说,“六个人已经死了两个,还有两个居然在国外抽不开身。他们分明就是不想回来卖命。就是剩下两个,也一副想走又不敢走的样子。”

“但总能算个战力,关键时刻还是可以救救急,反正实在不行了,还有莉莉丝这个高阶恶魔镇场子。”青蛇说。

周竹亭转身回到客厅,把烟扔进烟灰缸,然后坐在沙发上,又点燃了一支烟,冲着窗台的青蛇问道:

“你、黑猫、灰狗,还有那个莉莉丝,哪个最强,哪个最弱?”

青蛇默默地看着周竹亭以及从他嘴里吐出的云雾,回答道:

“莉莉丝最强,灰狗其次,我再次,黑猫最弱。”

“具体说说。”周竹亭道。

青蛇从栏杆上攀下,边走边说:

“打个比方,假设莉莉丝的力量是10,那么灰狗的力量便是7到8之间的水准,我的力量是6,黑猫的力量则在5到6之间。现在我和黑猫都受了点伤,我的力量大概还有5.5,而黑猫可能只剩下一半不到,也就是3以下。一般来说,恶魔之间的实力差距如果超过了‘4’这个数字,那么一只就可以对另一只达到实力的碾压。黑猫消耗了全部力量坑杀了几十名警察,现在他已经使不出任何法术了。不能使用魔法的恶魔和普通人类没有区别,任何力量在‘4’以上的恶魔都可以轻松击杀他。”

“也就是说,”周竹亭总结道,“莉莉丝作为最强者,现在的情况下你和黑猫加起来也不是她的对手,但正常状态下你和黑猫联手也可以做到击倒她吧。”

“不,不是这样算的,”青蛇摇摇头,“力量是很难量化的,我只是打个比方。这并非简单的加法,数字只代表单挑时会有的状况。总之,就算是面对林木和灰狗的组合,莉莉丝也可以做到力压,而黑猫这种级别的战力,根本轮不到她出手。她终究是用来防范林木和灰狗的‘秘密武器’。”

“所以,至于那个黑猫,”周竹亭接话道,“警察和重案组就足够对付了。”

青蛇盘踞在周竹亭身旁,他说道:“还有一件事,关于莉莉丝的契约者。”

“什么事?”

“那个人,状态有点奇怪。”青蛇说到。

“是因为驱使莉莉丝的代价过于高昂了吗?如果是那样,身体受不了是正常的,好好调养便是。”

“不,不是那个意思,”青蛇说,“那个人,只是单纯的……不适合。”

周竹亭把烟在烟灰缸边缘磕了磕,说:“无所谓,反正莉莉丝能活动就够了,至于契约者的力量根本不需要计入战力。”

“那个契约者确实不适合战斗,但你说得也对,契约者怎样根本不重要,能让莉莉丝那样的强者站在我们一边,这就够了。至于那个契约者,只是作为役使莉莉丝的消耗品。”

周竹亭把烟放在嘴边,吸了一口:“如果那人不行了,就再换一个。”

“恐怕不行,”青蛇否决道,“那人可能是我们目前唯一能够驱使来操纵莉莉丝的契约者了。”

“为什么?”

青蛇解释道:“这是莉莉丝本人的意思,她对别人做她的契约者兴趣寥寥,她只肯帮那个人。”

“所以……为什么?”

青蛇摆摆尾巴:

“不知道,莉莉丝的思维我也搞不懂。但作为最古老的恶魔之一,我想她自有她的理由吧。林木的事情我会想办法解决,你专心负责那个计划,这从一开始就是你自己祈愿的,可别砸在你自己手里了。”

说罢,青蛇抬首看向窗外高低起伏的阑珊灯火,吐了吐信子,默默地盯着天边的那一轮白色的细细弯月。

月光下,冰冷的罪恶都市仍闪耀着光芒,而光芒之下,黑色的浊流疯狂涌动,席卷着滔滔河水一路向东。

……

在极远处的一片一望无际的原野,一个穿着灰色皮夹克和牛仔裤、头戴皮质圆顶帽的青年缓缓穿梭在两片密集稻田中的一条小路间,在他的身后,跟着一条半人高的大型犬,脖子上套着项圈,而项圈下面挂着一个凯尔特十字架。

“终于,回来了。”

青年驻足稻田边缘,看着远方伫立的道道五光十色的高老大厦,他年轻的脸上挂着一张难以捉摸的脸,他的脸上像是写着悲伤,又像是在高兴,眼睛里某种难以形容的情绪流动着。

“虽然你公开了恶魔的存在,但对于这个世界来说,这或许是轰动性的,但还不是毁灭性的。”

在青年的身后,那条大狗开口说道:

“但我想,回来这里,于你的契约并无意义。五年前,你与我缔结契约时,你向我乞求的是——”

“我向你乞求毁灭,”青年接过话,“但我没有向你乞求复仇。所以回来这里,没有意义。”

“对,但也许是我错了,你回到这里,也许不是没有意义的。”大狗说道,“呵、呵、呵,不管怎么说,是仇恨,支撑你走到了今天。你花了十年时间对抗恶魔,尽管五年前你又被恶魔重创了,但你还是没有放弃希望。”

青年深吸一口气,他双手插在衣兜里,神情复杂地遥望远方的钢铁森林:

“这座城,既是一切的开始,也是一切的终结。我会在这里,这座东方的哥谭,罪恶之城,了结这一切。”

大狗沉沉地笑了笑:“所以说到底,你还是想复仇。”

“是,”青年低下头,“那只猫,还有那条蛇,都不可原谅。”

“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狗在他身后,用低沉、但拖长的声调不断地暗笑着,终于,他停了下来。

“从哪一个开始?”他问。

“两边同时进行,”青年说,“曾经,他们玩弄了我,今天,我也要玩弄他们。”

“同时,解决他们两个。”

大狗又冷笑了几声,他不屑道:“我要是有手掌,就忍不住给你拍手了。恕我冒昧,林木,你有计划么?”

“当然,”林木将头抬起几分,高傲地注视着远方的都市,“青蛇、黑猫,还有这整座城市,都将被我玩弄于股掌之间。”

“呵呵呵呵……真精彩,期待你的表演啊……”

“表演不也有你一份儿么。”林木向前走去,毫不回头。

“对、对!也有我一份!哈哈哈哈……”

大狗兴奋地摇着尾巴,他的双眼瞪得通红,呲着嘴,带着满面的亢奋与疯狂,跟随林木一起向前走去。

而在他们面前的,是由无数鳞次栉比的农庄和农田、大棚、树林构成的郊区,以及其后无数巨人般的钢铁树木。

在熠熠生辉的璀璨灯火面前,林木和灰狗渺小得像是两只爬行的蚂蚁,但此时此刻,渺小的蚂蚁仿佛子弹一般,悍然无畏地走入了这个疯狂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