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几乎是怒吼着加入了战斗。他就像是不知疼痛的怪物,肆意使用着魔法与气。少年进攻的方式是疯狂的,他没有做任何防御。如果敌人攻来,就用自己的身体接住。利刃刺破了他的肉体,鲜血撒出后肉体开始恢复原样。拳头击打着他的脑袋,短暂的眩晕后少年立刻拧下了那人的头颅。

那是一头彻彻底底的疯狂的野兽。

少年站在原地,鲜血自指尖滴下。他抬起头,看向了那三个抱在一起的异族。

他一步步朝那三名异族走去。它们应该很年轻吧。异族是无法从外表来判断年龄的。少年认不出那是什么族的人,看上去有点像猫,又有点像是虎。

他向前伸出手,异族抱得更紧了。也许它们以为这个少年会像残忍杀害人类那样杀死它们。但少年没有。

他只是抚摸着异族们毛茸茸的耳朵,脸上突然露出了宛如得到救赎一样的笑容。

“快走吧,”少年说,“这世上应该还有你们的容身之所吧?”

看着异族们离开的身影,看着遍地的人类尸体,少年突然明白了自己想要做的究竟是什么。

“原来是这样啊。只杀这些是不够的。害死你们的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人,是那些愚昧的人类,贪婪地人类,无能的人类,懦弱的人类。无法保护自己的他们无耻地利用了你们,然后又抛弃了你们。该向你们赎罪的……是整个人类。”

少年呢喃着,得到了自己的答案。他撕开了自己的衣服,杨峰看到了他胸口的图案。

那真的是图案吗?血管暴起,与周围白色的肌肤显得如此格格不入。那张女人的脸惟妙惟肖地仿佛就像活着一样。

“我会让你看到的,”少年微笑着说,“我会让你看到人类的末路,我会让所有的罪人都去陪我们的孩子的。”

从那天起,白与狐都死去了。而有着病态般白色的少年——白狐,开始在世界上行走。

 

他走过了很长的路程,见识过了太多太多。

杨峰跟从着他的记忆踽踽独行。他能够感受到白狐的痛苦。身体的异变后,他就变成了介于人类与九尾狐族之间的生物。既非人类,亦非异族,却拥有异族的权能。他获得了近乎于诅咒的永生。

借助着近乎于无限长的寿命,白狐在大陆上旅行。他到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人,很多事。他的力量越来越强大,但这终究只是一人的力量。无论他如何努力,杀死一个人,或者屠戮一个村庄,对于历史都毫无作用。

人类在逆境中反击,异族开始衰微。城池被建立了起来,国家开始分离。异族退回到险峻的高山里,瘴气横生的沼泽中。而白狐一直在暗中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他遏制住了自己的杀人冲动,混入了人类的群中,挡上了一个普通的人类。他开始默默地试验,将异族的血液灌入人类的口中。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得到的只有成群的死尸。

第一次得到突变的怪物时,明国刚刚覆灭。那是持续了长达千年的试验。白狐独自一人,默默调整着配方,寻找着试验品,隐藏着自己。最终,来到了计划的起点。

看着眼前的那个妄图自杀的怪物,白狐扭曲地笑了出来。

如此,历史终于来到了一切的起点。这场战争的源头终于完美地浮现在了杨峰的面前。

 

太阳升了起来。

简坐在杨峰面前。后者已经足足维持了三个小时的相同的姿势了。逼着眼睛,盘腿坐在地上,全身纹丝不动。如果不是知道内幕,简一定认为杨峰被冻成了一尊冰雕。

他突然睁开了眼睛,吓了简一大跳。杨峰趴在地上,大口呼吸着。简拍打着杨峰的背部:“怎么了?你看到了什么?”

“这次……这次的记忆有些长,对身体的负担有些大。”杨峰没告诉简的是,窥探别人的记忆,最大的负担不是来自于身体。

而是心灵。

有那么一瞬间,他认同了白狐的做法。

正因为他看到了白狐的经历,感受到了白狐的痛苦,体验到了复仇的快感,才会认同白狐的做法。他险些就回不来了,但最后还是将自己从深渊拉了回来。他是杨峰,不是白狐。他的选择是阻止这一场浩劫。

“你有看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吗?我们该如何打败白狐?”这是简最关切的问题,也是杨峰最开始想要窥探记忆的目的。然而,很遗憾。

“不,我所看到的记忆中,没有可以打败白狐的部分。”

能够确认的只有一条,白狐绝不可能妥协。就算白狐没有遭遇到家破人亡的不幸,为了复仇在漫长的岁月中行走的他也不可能放下自己的执念。他的人生,他的生命想必应该全部为了复仇而存在。

“但我看到的东西并非全然无用。”杨峰站了起来,他站到一半就倒下去。腿早已经被压麻了,简搀扶着他。剧痛从腿部直冲大脑。杨峰下意识抓向了胸口的吊坠。

胸口的吊坠已经消失了。在于八岐蛇战斗时,那条大蛇吞下了他的吊坠,然而,突然离奇死亡了。

疼痛中,杨峰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个画面。那是白救狐时的画面,她割下了自己的肉,将肉嚼碎,然后送入了狐的口中,再将周围残留的血液滴了进去。

狐在痛苦地挣扎。蒸汽从他的身体周围冒了出来,那实际上是破裂皮肤上的血液蒸发而成的气体。

他的生命并没有因为白的行为而得到拯救,倒不如白将自己的血肉喂给狐的行为反而加速了他的死亡。

所以,白对狐使用了魔法。

杨峰挣扎着说:“我的……吊坠……”

“你的吊坠?你是说你的养父给你的吊坠?我来帮你找。哎?没在你的脖子上吗?”

灵光在大脑中闪现。杨峰的脑中出现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我需要一名怪物的身体,”杨峰说,“必须是维持着怪物形态的身体,不能是人类的身体。”

他原本以为这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情。因为战场上几乎无法活捉怪物,而怪物死去又会重新变成人类。

他没能想到的是,简立刻回答他:“可以。”

“什——你们活捉了怪物?”

简摇了摇头:“并非是我们,而是帝国。”

“帝国?”

“帝国里有塞壬一族的战士。”

 

珍妮特本以为来的人会是杨峰,没想到鹰巢城派来的人是一个之前她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杨峰呢?”珍妮特开门见山地问。

“公主殿下,执政官大人目前仍在关中平原的战场上。我的名字叫朱利安,是根据执政官指示来检查尸体的人。”他应该是见过自己到鹰巢城的样子,对自己的称呼还是老样子。周围侍从试图纠正他的叫法,但珍妮特伸出了手,她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好吧,你是杨峰派来的人,我相信你。”

“那我们开始吧。”

朱利安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更不善于交际。他是临时接到通知赶来帝国,自然没有学习过任何礼仪。他越过了珍妮特,粗暴地推开了一旁的用人,掀开了白布,恶臭扑鼻而来。侍从们纷纷捂住口鼻,只有珍妮特与朱利安没有回避。

尸体已经被帝国的医生解剖过一次了,上面遍布了缝合的痕迹。朱利安一边端详着尸体,一边问珍妮特:“公主殿下,这具尸体你们已经解剖过了吗?”

“是的,”

“结论呢?”

朱利安的手上包裹了一层淡淡的白色的膜,他将手径直插入了尸体的肚子中。噗嗤一声,黄色与红色的液体渗了出来,周围的侍从有人忍受不住,跑出了房间,向着厕所一路狂奔。

朱利安一脸满不在意,用手掌在尸体的肚子中搅动着。

“先说死因吧。在他的身上没有发现任何外伤的痕迹。解剖后,也没有发现任何中毒或是受伤的迹象。简单而说,他的死因是自然死亡。”

“自然死亡,”朱利安看着尸体发出了困惑的声音,“他的样子可不像寿命耗尽的样子。”

从外表看,尸体根本就是一个年轻人,甚至是那种刚刚成年不久,年纪不太大的人。

“这具尸体是一具十分诡异的尸体。从外表看,他兼具了人类与塞壬的特征。我们姑且将这具认定为与和之国的怪物相同的存在。”

“那这就奇怪了。”朱利安曾听血雾说起过,和之国的怪物死后也会变回人类。但这具尸体的外表仍然维持着半人半兽的模样。

朱利安索性撕开了尸体的肚子,内中的内脏很是奇怪。每一个内脏都像是只保存了一半一样,另一半已经缺失了。这也是尸体发出恶臭的原因。原本按照尸体外表来看,腐烂程度应该不足以让它发出这种臭味。

“是的,这就是奇怪的地方。这具尸体上保留了太多人类的特征。但要认为这具尸体是人类,它的身上又有太多塞壬的特征,”仔细斟酌语言后,珍妮特说,“我们只能认为,这是一具不完全的尸体。”

“不完全?”

“是的,这就像是一种不完全转化。我们的医生提出了一种大胆的猜想。”

“什么猜想?”

“那种药剂,从根本上的远离就是将人转化成完整的异族。而这些可怜的人,被强行用某种我们所不知道的手段固定在了向异族转化而不成的阶段。所以他们才会如此痛苦。”

“原来如此,没想到在完全不了解魔法的情况下你们竟然能够了解到这种程度。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他抽出了手,没有沾染一滴脓液。在被乳白色光芒包裹着的手掌上,一蓝一黄两条微弱的光带粘附在上面。

“这是什么?”

“你应该也能感受到吧,公主殿下。你也学过魔法吧。”

珍妮特的确能够感受到。

那是两种和煦的魔力。柔和,轻灵。她甚至有些不敢相信,那是从这具半人半兽的尸体上采集到的魔力。珍妮特没有亲自见过那些怪物,但她曾慰劳过于塞壬作战的伤兵。那些可怜的士兵身上的伤口触目惊心,留下那些伤口的战士想必应该是残暴无情的种族。

越是用于战斗的魔力,给人的感觉就越是残暴。这具尸体,想必他生前也是活跃在战场上。那他身上的魔力,应该不会这么柔和才是。

她走到尸体旁,握住了朱利安的手。魔力流淌到她的身上。眼前仿佛出现了景象。

那是波涛汹涌的大海。海浪冲击着礁石。雪白色的浪花中,有着鱼尾的美丽女子高高跃起,悦耳的歌声在大海中游荡。

那是广阔无边的平原。翠绿的草原充斥着视野。嗡嗡作响的王蜂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上自由地游荡。

“这究竟是什么?为什么我能感受到如此柔和的魔力?”珍妮特抬起手,手臂上的光带慢慢消逝了。

朱利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说:“请退后一点,殿下。接下来,我要做一个试验。”

珍妮特退后。

“还不够,殿下。”

珍妮特又退后了几分。

“仍然不够,”朱利安想了想,走到门边,打开门,说,“陛下,请您在门后观看吧。至于其他人,请你们暂时离开吧。”

侍从们虽有不满,但珍妮特已经走到了门后。他们也只好跟了上。这种距离朱利安才满意。

他从口袋中拿出了些许棕色的粉末。他掀开了尸体的肚皮,将棕色的粉末倾倒了进去。虽然朱利安已经有心理准备,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还是超乎了他的预想。

尸体炸开了。

 

“好了,让我们先说结论吧。”

再次与珍妮特见面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在那场惊心动魄的爆炸后,朱利安被迫花了一个小时才将一身的脓水洗净。

在他将棕色粉末撒到尸体的肚子中后,粉末就像与尸体发生了化学反应。尸体突然绽开,鲜血早已流经,但残存的内脏化成了脓水喷发出来。珍妮特眼疾手快,一把将门关上。但是朱利安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他没能及时使用魔法,结果全身沾满了脓水。在去浴室的路上,几乎将路过的宫女侍从统统熏晕在路上。

终于梳洗打扮完的朱利安来到会客室。珍妮特等在那,周围没有其他人,这样可以让他们放心的谈论。

“首先,我认可你们的结论,”朱利安说,“以异族的血液制成的药剂只有一个功能。即,将人向异族转化。”

“但,这样的话人不就该完全变成异族了吗?”

“没错。所以这份药剂中被施加了一种魔法,”朱利安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固定魔法。这种魔法能够令人一直维持在向异族转化的阶段。”

珍妮特想到了自己感受到的那两种魔法,那绝不是战斗用的魔法。

“只不过这种魔法也有副作用就是了。药剂中所含有的异族的血液越多,需要施加的魔法也就越复杂,对人体的负担也就越重。恐怕,以人类的身体,连一种异族的血液都难以承受。所以它们才会给混血种灌下这种药剂。”

“但混血种的身体强度与人类相差不多。”

“是的,但是混血种对于魔法更加敏感。他们能够更快地令魔法在身体内起效。这样,在异族的血液将他们的肉身摧毁前,魔法会保证他们活着。”

珍妮特攥紧了胸口的衣服。她低垂下头,说:“那,服下这种药剂的人,还活着吗?”

朱利安疲惫地说:“您是问他们是不是还保有意志吧?很遗憾,尽管我想说,他们已经死了,但恐怕他们还活着。”他做着深呼吸,斟酌着究竟该如何说出残酷的话语。他放弃了,真正残酷的事实无论用何种语言修饰也无法掩盖。

“他们还保持着意识。只不过,他们的大脑始终保持在向异族转化的过程。所以我想,他们应该不会认为自己是人类,但也不认为自己是完全的异族。这就让他们始终处于精神分裂的状态。而这种状态是绝对不适于战斗的,所以在这种药剂中加入了某一种异族的血液。”

“王蜂,”朱利安停顿片刻,说道,“这一异族中,唯有族长才拥有自主意识,而其余的工蜂都遵从王蜂的指示行动。所以,喝下了这种药剂的人,在变成了半人半兽的怪物将永远无法用自己的意识行动了。”

朱利安还是隐藏了不少的事实。珍妮特在他心中的形象还是刚到鹰巢城时那种柔弱不堪的样子。所以当珍妮特指出他有所隐瞒的时候,他有些吃惊。

“请告诉我全部的情报吧,”珍妮特诚恳地说,“既然是合作,就该坦诚相待,不是吗?”

朱利安犹豫片刻,说:“既然如此,那我不做任何隐瞒了,殿下。从一种种族转化为另一种组的过程极其痛苦。不但是精神上的痛苦,还有身体上的痛苦。他们的内脏,肉体会一点点改变。加入的异族血液越多,改变的也就越剧烈。这种痛苦也就越深。”

珍妮特攥紧了拳头。

“而且,他们在这一过程中,始终抱有自己的意识。”

“保持着自己的意识?你是说,他们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再转变,感受着身体的痛苦,同时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事?”

朱利安点了点头:“是的,恐怕他们全部知道。他们知道自己被当做了杀人的机器。”

“公主殿下,”朱利安郑重其事地说,“您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珍妮特明白朱利安话中的意思。她曾以为,那些怪物已经丧失了理智,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杀人机器。然而事实表明并非如此。他们被杀的时候,是会害怕呢,还是会觉得恐慌呢。他们被强迫着用自己的双手去残害自己同类的时候,内心又是何种想法呢?

更重要的是,如果被将士们知道,与他们战斗的怪物,还留存有人类的意识,他们是否还能下的去手呢?

珍妮特呢喃着:“这件事决不能士兵们知道。”

“这是自然,但是你呢,公主殿下,”朱利安注视着珍妮特双眼,“您能否做到毫无障碍的杀死那些怪物呢?”

珍妮特没有退缩。“它们已经不是人类了,”她说,“哪怕还保有个人的意识,它们也不再是我们的同类了。杀死它们只是给它们一个解脱罢了。”

朱利安点了点头。“不错的觉悟,”他夸赞着珍妮特,继续说,“那么,接下来,就是另一件事了。”

“另一件事?”

“那就是,关于如何杀死这些怪物这件事。”

 

“陛下,陛下。”太监的呼唤声将太一从沉思中唤醒了过来。他揉了揉睡眼惺忪地双眼,看到了王座下的人,

杨峰就跪倒在那里,双手作揖,低着头。太一楞了一下。他昨晚几乎没怎么睡,如今大脑还是一片混乱。他带着些许困惑问:“你是?”

一旁的太监赶忙提醒:“陛下,这是鹰巢城的执政官,杨峰大人呀。”

太一捂着脸,他终于回忆了起来。的确,听说鹰巢城的执政官来到战场后,他曾提出想要见他一面。

“快清起,你我皆为一邦之主,无需行此礼。”

“不,陛下,按理说,我应该对您行此礼节,”他叩拜完毕后才站了起来,“这一礼是代我父亲向您行的。”

“你的父亲?”

“杨文武,您听说过他吗?”

太一摇了摇头。他的记忆力出奇的好,凡所见过之人,哪怕只有一面,也不会忘记。然而杨峰所说的杨文武,他的的确确没有一点印象。

“您不记得了也很正常,毕竟他只是边陲一个小小的裨将。在一十五年前,他最后的遗愿是亲自叩拜当朝天子,告诉天子,他为国捐躯,死无遗憾。”

“当朝天子?”太一楞了一下,十五年前的皇帝还是他的父亲,更加令他惊讶的是杨峰的话分明是在暗示,他曾是秦国人,“你出身何处?”

“鱼化寨。”

那是曾经处于秦国与和之国交界的所在。在天启大溃逃后,那里曾经一度被和之国占领,但很快就又被秦国夺了回来。

太一明白了杨峰父亲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在天启大溃逃前,先王为了创建缓冲,为羲和城迎来宝贵的守城时间,曾经昭告天下,号召便将平民百姓主动参军,阻挡和之国的大军。他甚至专门派出了督军,在边疆大肆捕捉平民。

然而战场何等残酷,没有受过训练的平民贸然来到战场上也不过是送死。这些平民大多都在第一场接触战发生后迅速死去了。先王的天才一般的想法并没有争取到太多的时间,反而惹得民怨沸腾。

“原来如此,你是那些可怜的平民的后人吗?”愧疚感油然而生。虽然下命令的人并非自己,但终究这一错误是皇室所为,自然也要皇室负起责任。太一站起来,想要走到杨峰面前。

他想要认真地给杨峰道歉,然而后者却抬起手,制止了他。

“陛下,不必了。我来此不是为了兴师问罪。我来只是想要完成父亲的心愿。”

十五年前,在父亲临走前的那个夜晚,尚且年幼的杨峰躲在门后,听到了自己他与自己母亲所说的话。

“阿芳,你一定要记住。我去战场,不是像其他人一样逼不得已。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更何况,我是一个将领——虽然只是一介小小的裨将,我必须为这个国家尽到我的责任。”

他发现了偷觑地杨峰,对他招了招手。杨峰乖巧地走了过去。

父亲亲切地将自己的孩子拦在怀里。他抚摸着杨峰的头,诉说的话语被杨峰一直记在心里:“孩子,你要活下去。如果有机会,要告诉其他人,你的父亲是为了这个国家而死。”

“陛下,”杨峰郑重地对着太一行礼,“我来此不是为了给父亲征求身后名,或是渴望笔下的道歉,我仅仅是想告诉陛下。十五年前的鱼化寨,那个偏僻的小村里,曾有一位裨将愿意为国家献出他的生命。”

太一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家中的其他人呢?他们还好吗?”

杨峰摇了摇头:“陛下,让我们切入正题吧。作为鹰巢城的领袖,我们应该谈论的不是如何应对如今的战争吗?”

太一回过神来,现在的确不是谈儿女情长的时候。他做了个决定。如果这次战争能够胜利,一定会到曾经的秦和交界处举办水陆大会,超度曾经奋战的英灵

“陛下,我来时发现,秦国与帝国的军队都有所动作,你们是准备发动总攻击了吗?”

太一苦笑起来,他原本猜想杨峰来所说的也是这件事。“如果说是总攻击倒是称不上,只是我们不能在依靠着羲和城战斗了。”

“陛下,现在发动攻击未免显得有些急躁。敌军势头正盛,而且帝国的援军并未全数赶来。在兵力上我军尚处于劣势。”

“是的,我知道,但是我们无可奈何。”

“陛下——”

太一打断了杨峰的话:“羲和城的城墙已经撑不住了。”

杨峰陷入了沉默。在进入羲和城时,他观察过羲和城的城墙。有许多出已经明显无法承受住敌军的攻击,显现出塌落崩坏的迹象。毕竟在帝国军队到来前,羲和城的将士们一直在凭借肉躯依靠着城墙的地利与怪物们战斗。而现在,这看似牢不可破的城墙终于也到达了自己的极限。

“即便如此,也有些操之过急了。”

“是的,”太一表示赞同,“所以我们必须夺下城外二十里左右的丘陵,依靠着丘陵的高地势重新安营扎寨。我们必须将尽可能多的敌军覆盖在帝国的火炮范围内,这样才有充足的胜算。而且,你是知道的吧。如果单单只是杀死敌军,这根本算不上胜利。”

杨峰必须承认这个惨痛的事实。敌人一直在不紧不慢地生产士兵。人类联军杀死一头怪物,敌人就生产两头。要想获胜,必须摧毁敌军的生产线,或是用更简单的方法。

抓住敌人的首脑。

但这根本就是一件天方夜谭的事情。敌人的首脑隐藏在敌军中央,要想突破怪物们的重重围困抓住对方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陛下,可否等我三天,”杨峰恳切地说,“三天之后,也许我有办法赢得这场战争。”

“杨峰大人,你必须明白,哪怕我能等你三天,秦国等不了,帝国也等不了。”

杨峰能够太一的做法。毕竟自己开出的是口头支票,但是秦国面临的困境确实实打实的。别说三天,现在每一分一刻战局都有可能发生着改变。

杨峰问:“陛下,您真的觉得这次的进攻会奏效吗?”

太一缓缓地走回到了自己的风椅上,叩打着指尖,他低沉着说:“这次的进攻必须奏效。”

杨峰无话可说。他行礼,准备告辞。太一却叫住了他。

“杨峰大人,这次的进攻,鹰巢城就不必参加了吧。”

杨峰皱起了眉头:“陛下,虽然鹰巢城的兵力与火力与大国相比都落于下乘,但也不代表鹰巢城是贪生怕死之辈。”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太一平静地说,“若是这次的进攻失败,朕希望鹰巢城能够成为一道保险。能够稳住局势的保险。”

“是,陛下。”杨峰如此答应着退了下去。他有些不清楚,太一的用意究竟是真的将鹰巢城当成了一道保险,而是出于对鹰巢城保护羲和城的感恩,才决定不动用这支微末的力量。

更或者,他是在听了自己的话之后,对自己产生了愧疚?

不论是那种可能,在杨峰与太一的心中都达成了一种共识。

凭借鹰巢城的力量,在这种堪称绞肉场的战争中根本起不到一丝一毫的作用。

 

进攻是在黎明打响的。秦国与温莎帝国的指挥官形成了统一的共识,夜晚的奇袭毫无作用。怪物们的变种速度比他们想象快得多。在白天进攻尚且能够用自己的双眼去确认敌军的位置,战术,而在夜晚,也许被奇袭的正是他们自己。

原本担任前锋的应该是秦国的陷阵营。太一的想法很简单,秦军善于近战,能够利用肉体的优势帮助帝国的部队拉扯开充足的空间。一旦怪物们铺陈开来,帝国的炮火就可以彻底摧毁对方。

只不过这样一来,秦国的前线战士们也无法幸免。而那些士兵们都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这是原本的打算,而莱茵哈特中将却否认了这种作战方法。

凌晨六点,先锋部队正式出发。打头阵的,是帝国的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