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从外形来看,那“怪物”应该还是人类。一个头,一个躯体,两条胳膊,两条腿。它与人类的区别恐怕只有身上鳞次栉比的鳞片,鳞片的间隙处流出了脓血,通体散发出恶臭味。它的身上淋满了鲜血,手上还捏着一个人的残缺的尸体。

“真是让人恶心的怪物,我们快走吧,血雾。”朝露拉拉血雾,却发现身边的人纹丝不动。血雾死死盯着怪物,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不可能……”他喃喃自语,不论朝露对他说什么,都不肯移动一步。

“怪物”突然将视线转移到纹丝不动的朝露与血雾。它怒吼着,然后朝两人的方向奔跑着。双脚踏在地面上发出沉重的响声。它突出舌头,人类的舌头却开始分叉,如同蛇类的蛇信。怪物挥舞着拳头,打向呆立在原地的血雾。

“该死!”朝露本能握向腰后,她什么都没有抓到。她压根就没想到今天会有这种情况出现。然而怪物的拳头已经近在眼前了。

血雾接住了那一拳。

“你——”他会御气?不止如此,血雾的招式朝露感觉似曾相似。她得了脸色变得惨白。她终于记起了在何处看过这种御气方法。

“走。”血雾一推朝露。朝露朝后飞出几米,差点摔倒在地上。而血雾已经开始了与怪物的交手。每一次拳脚相交都掀起一阵气流。在电光石火间,不间断的碰撞声接连不断地在广场上回荡。

“错不了,”朝露神色复杂地看向血雾,“果然他就是——”

现在的血雾没有多余的心思继续去关注朝露了。他仍然沉浸在怪物的面孔带来的震惊中无法自拔。那是他无比熟悉的面孔。尽管那张面孔上布满了鳞片,她的面孔已经扭曲,皮肤已经边做枯黄。但是往日容貌的痕迹仍然清晰可寻。

血雾忘不掉那数百个日日夜夜里,她看着自己奔跑,将自己抱在怀里,包容着自己的胡闹,训斥着自己的任性的样子。然而曾经再熟悉不过的亲人,如今却变成了这幅样子,全身不满鳞片,瞳孔变成了狭长的圆弧,尾椎骨处蔓延出来了一条长长的尾巴,就像人类、蛇与蜥蜴的混合体。

她抬起了自己粗壮的爪子,朝血雾打了过去。血雾缠满了黑气的右臂硬挡下了这一击。他惊讶地发现,怪物流泪了。

这不是他的幻觉。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可以被称为眼泪的液体从怪物的眼眶滑落出来,然后滴落到地上。从怪物的喉咙中发出了令人生厌的干呕,仿佛她在哭泣一样。

“你还认识我吗?”血雾试探性地询问着,“妈妈?”

他微微向前探着身体。怪物的眼泪突然消失,他立刻朝后退去。爪子滑过了血雾方才所处的位置,将地面击得粉碎。

一击挥空的怪物突然跪在地上。她发出了瘆人的哀嚎,就像承受着难以忍耐地痛苦一样。她的右臂突然从身体上脱落了下来,伤口处的肌肉呈现腐烂状。她叫的更大声了,在她的惨叫声中,新的手臂从烂肉中重生。一条崭新的拥有雪白肌肤的人类手臂接在了她断掉的右臂上。而那宛如刚出生的新生儿般的雪白肌肤在空气中一点点染上黄色,鳞片从血肉中钻了出来,皮肉绽开,鲜血横流。

“妈妈……”看着自己的母亲变成了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血雾关心则乱。他放弃了防备,朝怪物冲了上去。怪物没有发起攻击。他按住怪物的肩膀,大声喊着:“妈妈,是我啊。雾,你不记得我了吗?”

如果是平常的他,一定会注意到怪物散发出的杀气。现在他,直到怪物的爪子扫过自己的胸膛,疼痛传递到大脑前时,他才意识到,怪物是真真正正想要杀自己。

那不是他的母亲,只是有着与他母亲同样面容的怪物。哪怕她曾是自己的母亲,变成了这幅样子,那颗人类的心也早已经荡然无存了。

“血雾!”朝露脸色大变,跑到了他身边。血雾受的伤太重,那一爪虽然力道很足,索性血雾最后一刻恢复了理智,避开了要害。他的胸口被划开了一道浅浅的伤痕,伤口不深,然而从伤口处流出的血已经变成了黑色。

“该死,爪子上有毒吗?”朝露将气聚集到手掌上,现在她顾不上隐藏自己的身份。虽然不能解毒,但是阻止毒素蔓延她还是能做到的。

“闪开!”清醒过来的血雾突然抓住朝露,将她推到一边,同时本人滚向另一侧。怪物的爪子从天而降,青石板的地面在重力的冲击下碎成了几瓣,

怪物没有继续攻击血雾,反而将注意力转移到朝露身上。她的那双爬行类动物的瞳孔盯紧了朝露的躯体。身体已经扑了上去。

“该死,没有刀,如果用拳头的话威力就……顾不上这么多了!”朝露抬起拳头抵挡着怪物的攻击。

鲜血在她的面前飞溅。朝露张大了嘴。她做梦都没有想到的景象发生在她的面前。

血雾背对着怪物,张开双臂保护着他。他将全部的气都集中在了自己背部。怪物的爪子没有捅进他的背部,却仍然在他的背上留下了一道伤口。只需要有一道伤口,毒液就可以侵入进去。血雾忍耐不住,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你——”

“走!”血雾的面色很是难看。他转过身,一拳打到怪物的身上。灌注了他全部力量的一拳,却只能让怪物后退不到一丈。

“哈……哈……”随着时间的退役,毒液对身体的侵蚀也越加严重。血雾的视线已经模糊了。他想要向前走一步,每踏出一步,世界仿佛都在旋转。“这样下去,还能出最后一招。”怪物已经重整旗鼓了。她将身体伏下,四肢着地,摇晃着尾巴,像是一头野兽一样。“最后一招……就是决胜的一招,来吧!”

怪物朝血雾扑了过来。血雾不闪不避,也没有发起进攻。怪物的爪子精准的穿过了血雾的心脏,鲜血却没有喷出。爪子从身体中穿过,一直贯通到另一侧,然而爪子上没有鲜血,没有碎肉。

利器割开肉体的声音从怪物的胸膛处传来。包裹着由黑色气雾组成的刀刃切碎了怪物的心脏。没有尖叫,没有挣扎。怪物只是抽动着身体,眼睛中的光芒黯淡了下去。穿透了血雾“身体”的爪子垂了下来,虚假的分身在空中分解,露出了血雾真实的身体。

“血雾!”朝露冲上去,扶住了血雾摇摇欲坠的身体。“好烫!”中毒已深的血雾的身体软绵绵的,简直就像一块失去了生命的肉团一样。“必须……必须救他。首先要解毒,但是,要找谁?”

朝露突然记起了一个人。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竟然有主动见那个“人”的时候。

 

凤蝶黑着脸走到了日轮城中央广场。彼时周围的人群已经被驱散殆尽。跟在她身边的只有五碟众中的一些中层心腹杀手。

她立刻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怪物的尸体,四肢摊开,绿色的血液流了一地。怪物的尾巴当着她的面从尸体上脱离下来,皮肤上得了鳞片也正在一块块地脱落。等凤蝶走到尸体旁时,怪物已经恢复成了人类的样子。

凤蝶将尸体翻过。致命伤就在左胸口,一击毙命,下手干净利落。从形状看,伤口像是有人用砍刀捅进了她的心脏,再拔出形成的。如果是一个外行人,想必会立刻去寻找长刀形状的凶器吧。

凤蝶,恰恰好知道一种御气手法,可以让自己的双手化作致命的利刃。

“无书!”凤蝶叫道。身边的杀人向前一步。

杀人低声应答道:“大人。”

“立刻,马上,找到蛱蝶。”

“是。”

无书刚一离开,凤蝶又叫道:“银雁!”

“大人。”另一名杀手站了出来。凤蝶在他耳边耳语几句,然后叮嘱他说:“必须立刻找到弄蝶,务必让她尽快完成任务,不能耽搁,明白吗?”

“是,大人!”银雁飞快地离开了。凤蝶看着那具可怜的人类躯体。她越看尸体,越感觉气不打一处来。她对着尸体咬牙切齿地说:“都已经变成这幅样子了,竟然还能给我惹麻烦。”

她想到了一个好的惩罚的办法。她从怀中取出了一罐药粉,洒到了尸体的身上。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成了一滩脓水。

“为了你,竟然浪费了我一罐化尸粉,呸。”她朝那摊液体里吐了一口唾沫,然后笑起来,“不过,这样,你的灵魂也就无法回归到大地中。你就做个孤魂野鬼,在这片土地上彷徨地游荡吧。”

她大笑起来,脚下的脓液渗入到土地中。

 

血雾见到了自己的母亲。

她变老了很多,但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和蔼,慈祥,手中端着一盘饼干,朝他招手。

血雾向前跑出几步,然后停了下来。不论她如何呼唤,都不再前进一步。

“为什么不过来呢,我的孩子?”她的声音还是自己记忆中的那般温柔。

“你已经死了,”梦中越是温柔,现实就越是残酷,说出真相都要用尽血雾全部的勇气,“是我杀死你的。”

“是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黏滑的尾巴缠住了血雾的脖子,半是蟒蛇半是人类的怪物在血雾的身后怒吼,她的面容已经彻底扭曲了,跟方才和蔼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是你杀了我。为什么呢,我的孩子,为什么要杀了自己的母亲呢!”

“对不起……”血雾用手抓住了缠住自己脖子的尾巴,手却又垂了下来,“对不起……”他闭上眼睛,眼泪不断流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

不论流下多少泪水,不论说出多少悔恨的话语,都无法改变既成的事实。如果有可能,血雾希望能永远留在这里。哪怕在这里,他被自己的母亲憎恨,被自己的母亲攻击,至少,他的母亲是活着的。

然而,梦是不可能一直延续下去的。

梦醒来了。

 

血雾从床上爬了起来,身体的痛楚消散了很多。他查看着自己的身体,绷带缠住了裸露的上半身上的伤口处,主要集中在背部与胸部。伤口处已经不太痛了。血雾解开了胸前的绷带,伤口已经几乎愈合,一道骇人的伤疤留在胸口。

不止如此,他身体内的毒素也已经消失殆尽了。记忆渐渐复苏,在杀死了自己的母亲——或者说与自己母亲有同样面孔的怪物后,他就因为伤重昏倒过去,到现在他醒来,不知道过了多少天,恐怕时间不短,他的伤势,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痊愈的。

他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自己躺在一张床上,房间内很简朴,房间内安置着桌椅,不远处放着一张梳妆台,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清香,窗前挂着绘有樱花的窗帘。

门被推开了,来人进来,看到血雾的时候楞了一下,然后笑着走近:“你已经醒来了吗?真有你的,如果是普通人,恐怕得躺半个月吧。”

黑气将血雾的手包裹成了锐利的手刀。他本能地从床上跳下来,做好防御的姿势,因为进来的不是人类。

进来的是一个猫又。

血雾向来对异族没有好感。他坚信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观点。他虽然理解数百年前,将军出于多方面考虑的因素允许猫又居住在日轮城中的决定,却也对这个决定持有相当程度的忧虑。最好的武器也就是最大的威胁。将猫又安置在日轮城就像将匕首放到枕边。当敌人来袭,你当然可以掏出匕首一决生死,却也有可能被枕边人用匕首一击毙命。

出乎意料,看到血雾充满了攻击性的动作,猫又没有做出反击,而是安抚着他,说:“冷静点,蛱蝶。这里没人想要伤害你。”

“你叫我什么?”血雾没有放下戒心,他很好奇为什么猫又会知道这个名称。

“蛱蝶啊,这不是你在五碟众的名号吗?啊,对了,自我介绍。”猫又变戏法似地掏出面具,戴在脸上。“好久不见了蛱蝶,”她用仿佛在小孩声带上涂了蜜的声音说,“我是粉蝶。”

她摘下面具,尽情欣赏着血雾脸上变幻不定的表情。

“我从来不知道,异族也可以加入五碟众。”半晌之后,血雾悻悻地说。

“也没有规定猫又不可以加入,”摘下面具后,粉蝶的声音更加符合她的年纪,“暗杀,不仅不能拘束于使用的技法,还要不拘束于参与的种族。最不可能被暗杀的人,就需要最不可能参与暗杀的人来执行,不是吗?”

“是你们救了我?”

“是啊,”粉蝶轻松地说,“我们发现你时,你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如果让人类的大夫诊断,恐怕你已经被丢到乱葬岗里去了。可惜,猫又一族的医术远不是人类可以觊觎的。我们将你抬回来,治好了你的伤,祛除了你身上的毒素。在我们的设想中,你还得至少一个星期才能醒过来,没想到你只过了三天就醒来了。这也好,我们需要的就是御气的高手,而不是一个平凡的笨蛋。”

“朝露呢!”血雾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就是那个跟我在一起你的女孩,她人在那?”

“安心吧,我们到现场时,你的身边没有任何尸体。”

血雾松了一口气。他问道:“你们为什么救我?”

粉蝶很开心血雾终于闻到了这个问题,她刚想说话,血雾却打断了她的话。

“医药费我会一分不少付给你的。”

“医药费?”粉蝶楞了一下,半是好笑半是好气地说,“我们救你,不是为了医药费,而是为了让你帮我们做一件事。”

“不,”血雾果断拒绝,“我还有其他要做的事情。”

“你欠我们一个人情。”

“是你们‘逼’我欠你们一个人情,”血雾穿上衣服,朝门口走去,“我从来没有求你们救过我。”他走过粉蝶的身边,朝身边的这位处于呆立状态的猫又偏过头,说,“如果有什么不满,大可以来取我这条命,如果你们能的话。”

粉蝶没有任何动作,任由血雾走到了门边,拉开了门。

“你会回来的,”粉蝶突然说道。

血雾停住了脚步,温和地说“是吗?我不这么觉得。”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粉蝶来到屋外,血雾的身影早就消失地无影无踪了。她叹了口气,虽然想过血雾不是那么好掌控的,但没想到这个愣小子竟然直接掉头就走。

她淡淡地说:“出来吧,何必躲躲藏藏。”

没有任何脚步声,一个戴着面具的女人出现在粉蝶的身旁:“血——蛱蝶呢?”

“走了。”粉蝶回答说。

“走了?”印象中,戴着这个面具的女人从来没有过如此情绪化的时刻,“为什么!”

“伤好了,自然就走了,”粉蝶说,“说起来真是奇妙啊。真没想到你竟然会有来求我的一天,弄蝶。”

背着长刀的女人转身,冷冷地说:“答应教你的天元一流的剑招,我会在三天后教给你。”她转身跳上房屋,身影很快消失在了粉蝶视线内。

粉蝶看着弄蝶离开的姿态,摇了摇头,叹口气说:“真怀念还是上次与你相见时的样子,那时你的姿态全无破绽。一个武人的心一旦有了破绽,招式就很难再保持纯粹了吧。”

 

血雾回到旅店时没有惊讶地发现朝露没有像往常一样在柜台前转动着笔杆坐着各种复杂的计算。他尝试性地叫了两声朝露,却无人应答。

“大概是出去了吧。”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脚步声。朝露走了进来,看到血雾,吃了一惊,手中提着的袋子险些掉到地上:“血……血雾先生!”

血雾回过身,笑着说:“好久不见,朝露。”

朝露跑到血雾身边,上下打量着他的身体,确认他身体没事,才问道:“血雾先生你跑到哪去了?那天你昏倒在地上时,一个戴面具的人说是要带你去治疗,我担心了好久。你的伤已经好了吗?”

血雾拍拍自己的胸口:“已经完全好了。”

“那……那就好。”

是他的错觉吗?总觉得今天的朝露有些心不在焉。两人之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血雾打破这股沉默:“如果没事我就先回房间了。”

“好的,”朝露如此回答着,等血雾走出几步,她突然叫住血雾,“血雾先生。”

“怎么了?”

“你能……出城待几天吗?”

“为什么?”

“因为……不,只是我的胡言乱语罢了。请先生忘了吧。”朝露从血雾的身边冲过去,飞也似地跑进了自己的房间。

“她怎么了……”血雾挠挠头,搞不懂朝露身上发生了什么。他绞尽脑汁,也只好将她这反常的表现归因于“女人心”这一范畴内。

 

弄蝶突然停住了脚步。她感受到了异样的气息,于是立刻戴上了自己的面具。

她的预感很准,被称为银雁的杀手就站在自己的房间内。弄蝶知道,他不是来杀自己的。从某种角度想,她倒宁愿对方是来终结自己性命的。夺走某人的生命是她最擅长的事情了。在银雁出手的一瞬间,她的长刀就能贯穿对手的胸膛。

很可惜,银雁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杀气。他只是一个传令兵,就跟一封信,一句话没什么区别。

“弄蝶大人,”对方毕恭毕敬地低声说,“凤蝶大人催促你抓紧完成任务。”

“我知道了!”弄蝶的语气有些烦躁,她改用平缓地语气说,“我知道了,任务的期限不是还有几天吗?”

“不,凤蝶大人希望您能在今夜就完成任务。”

“今夜?”弄蝶忍不住叫道,“为什么时间突然赶得这么紧?”

“您有新的任务了。”

“新的任务?”弄蝶皱着眉头问:“谁,需要我杀谁?”

“粉蝶。”

弄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凤蝶疯了吗?五碟众一共五人,她要杀死其中的两人?为什么?”

“因为他们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蛱蝶是这样,粉蝶也是同样的原因。”

“是的。”

弄蝶还想说些什么,但是思考片刻后,她回答说:“我知道了,今晚,你们就会看到蛱蝶的尸体。”

“愿大人暗杀顺利。”

银雁离开了。弄蝶没有摘下自己的面具。她将自己的两把刀放到桌子上,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刀。

——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究竟那东西是什么呢。

弄蝶闭上眼睛,在他的脑海中,蛱蝶已经站在了自己的面前。她模拟过无数次两人交手的情景。在这无数次的生与死的交战中,蛱蝶仅胜过一次。那是在三天前的一次模拟中,在弄蝶的脑海中,她的刀刺穿了蛱蝶的胸膛,却没有终结蛱蝶的生命。这短暂的一瞬,她的心脏已经在蛱蝶的影刃下被切成了两半。

但现在已经不会了。她睁开眼睛。从那一日过后,蛱蝶再也无法伤害她。他一丝一毫胜利的机会都不会有。当今晚午夜的钟声敲响时,她的长刀会无情的终结他的生命。

弄蝶衷心如此希望着。

 

乌云遮住月亮时,血雾从二楼的窗户跳了出去。天气很好,在漆黑的夜色下甚至看不清自己的手指。街道早已宵禁。他的运气很好,在一路前行的过程中,连巡逻的士兵都没有遇到。

作为五碟众掩饰的赌场,血雾早已经来过很多次了。他只需要戴上面具,守卫就会乖乖放他进去。但今天,血雾并非是作为蛱蝶的身份来五碟众的。

手掌从脸上滑过。他的面容发生了变化。进入赌场时,守卫没有阻拦他,这是理所应当的,他们不会阻拦一个来赌场烂赌的酒鬼。恰恰相反,他们恨不得全城都是这种赌鬼。

血雾顺利地走到了二楼。在拐角处,他的手掌停留在面上,落下时,面容又变成了戴着面具的样子。他的身形也发生了改变。胸部开始隆起,腰围变细,皮肤开始变白。他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烟杆,嘬了一口,吐出一个烟圈。

“凤蝶”站在二楼的房间前,向内中走去。

“大人。”守卫并没有阻拦他,而是让开道路。

“会不会太过顺利了?”血雾已经顾不得许多了。沿着螺旋形的阶梯,血雾缓缓地行走着。他竭尽全力模仿者凤蝶行走的姿态,妖娆的步法,妩媚多姿的身段。

“蛹”区域的守卫没有为难他,甚至主动给他引路。血雾本能地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然而具体是哪里不对他又说不上来。

他硬着头皮朝前走,他已经骑虎难下了。

“大人。”穿着长衫的文员低着头,朝他行礼,血雾看不清他的表情,猜不透他有没有识破自己的伪装。他竭力扮演好凤蝶地角色,用凤蝶的声音说:“我要调取一部分记录看。”

“当然可以,大人,你要看那部分的记录?”

血雾清了清嗓子,说:“是十五年前,由一名叫暮霭的刺客执行任务的记录。”

“暮霭?”

血雾有些紧张地问:“怎么,找不到?”

他感到了文员刺眼的视线。他似乎白了自己一眼,也可能是错觉。文员摇摇头,然后说:“大人,老奴在此三十余年,大小记录皆出自老奴之手。”

“那你记得她?”

“当然,暮霭大人,也就是第三十六任蛱蝶。第一份执行任务的记录可以追溯到二十二年前,和她有关的最新记录是大约半个月前。”

血雾的内心一疼,半个月前,那是自己杀死暮霭的时间。

他强调说:“我只需要是五年前的记录。”

文员问:“是关于什么任务的记录呢?”

血雾咽了口唾沫,说:“关于暮霭受命杀死惊雷村村民的记录。”

他有些担心文员会拒绝自己,或者干脆,看穿了自己的伪装叫来守卫。但他没有。文员点了点头,说:“知道了,请随老奴来吧。”

文员打开了一道沉重的铁门,门内的房间内陈列着层峦叠嶂的书架。文员手中提着一盏煤油灯,他佝偻着腰朝前走着。昏暗的房间内除了煤油灯提供的微弱光线不见一丝光亮。血雾一个踉跄,险些撞到一个书架。

文员的声音从前方不远处传来:“大人,请跟进老奴。在这里迷失的话,是很难出去的。”

血雾只能跟在前方那一点橘红色的光亮后,小心翼翼地行走着。在黑暗中对时间的感觉会变得异常诡异。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一刻钟,也可能一个时辰,文员终于停住了脚步。他抬起手中的煤油灯,照亮了书架上一方的位置。在搜寻了一小会后,他翻出了一卷记录。

“大人,这就是十五年前蛱蝶执行任务的记录。如果没有其他事,老奴就此告辞了。”他将记录与煤油灯一起交到血雾手上。血雾接过灯与书卷,问道:“你不要灯吗?”

“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老奴是瞎子,大人忘记了吗?”

“不,可能是我最近太忙了吧。”血雾自觉失言,他重新恢复成凤蝶那种冷漠的语气,“你做得很好,下去吧。”

“是,大人。”

——万幸他没有起疑,看着文员离开的身影,血雾长长叹了一口气。他看向手中的案卷,一只手提着灯,一只手艰难地翻开书本,在阴暗的灯光下阅读起来。

他很快找到了蛱蝶执行任务的记录,就在记录的前几页。他惊讶地发现惊雷村的名字并不是孤单出现的。在任务目标上,有相当数目的村子,而惊雷村只是其中之一。

一股寒意直蹿上血雾的脊背。这意味着师父她并非只是杀戮了一个村子无辜的人。或许,她手上早已经有数百乃至数千人无辜之人的性命。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像师父这样的人要去执行这种莫名其妙的任务。一个以守卫国家为宗旨的暗杀组织,为何要派出他们的王牌杀手去杀死自己国家的无辜国民呢。

血雾继续向下看。他发现另一个疑点。在每一处暗杀记录前,都写有暗杀任务的原因。或者是有权有势之人试图谋反,又或者内奸勾通外国。而这起任务上的介绍,似乎跟任务本身没有任何联系,甚至说,与任务本身处于矛盾关系。

“由于与秦国的连年战乱,我国的兵源已经严重不足。据估计,如果战争继续进行,最多只需20年,我国将再无新军可用。届时亡国灭种无非只是时间问题。”

——但这明显不合理!血雾想破脑袋也想不懂。如果这起任务的目的是给和之国补充兵源的话,那反而不应该屠杀村民,而是将他们掳走到战场上。他记得很清楚,村子里有相当数目的健壮男丁命丧当场。而且任务文书上明明白白写着任务目标:杀死以上村子中的人类,不论男女老幼。

他突然注意到,在那条任务目标后还有一行字。他凑近看,才能勉强看清那一行潦草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