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里应该就好了吧。”粉蝶拉着金珠藏身于一个黑暗的小巷子中。寻常人被困在自己用魔法制造的大雾中必然会迷失方向,他们会像无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跑却只是在原地打转。就算是弄蝶,恐怕也没有这么容易逃脱。

金珠已经哭了出来,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让我遇到这种事呢——”

“闭嘴!”弄蝶恶狠狠地吼他,声音中那股小女孩的嗲声嗲气早已经荡然无存,“再吵我就把你丢在这!”金珠赶紧闭上了嘴。弄蝶小心翼翼探出头去,大道上空无一人,只有月光照亮了一小片区域。

“这样应该就安——”救了她的不是对气的感知,而是动物一般的直觉。脑后一阵凉意袭来。她拉着金珠从小巷子跳到了大道上,翻滚之后立刻站了起来。弄蝶的攻势接踵而至。长刀劈下,粉蝶侧身闪过,手掌弯成爪,朝着弄蝶面部向下抓去。弄蝶朝后跳开,爪子将土地砸出了五个窟窿。

粉蝶一边拔出爪子,一边说:“真没想到,你竟然能够从我的雾气中逃出来。”

“那不是气的技艺,”弄蝶缓缓说道,即使在交谈时,她的全身仍然没有破绽,双眼紧紧盯着粉蝶与她身后的金珠,只要对方稍有松懈她就会毫不犹豫将对方砍成两半,“如果只有自己的双眼,的确逃不开,但是,如果用‘心眼’……”

“心眼?”粉蝶皱起了眉头,她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词,一时半会却想不起来。

弄蝶询问道:“你一定要阻拦我吗?”

粉蝶摆好了作战姿势,双手的指甲闪烁着明亮的光辉:“真是不好意思啊小丫头,只要我在,你就别想杀害他。”

“我懂了,”弄蝶举起长刀,另一只手却放到了身后,“那么,得罪了。”她微微屈膝,地面凹陷出坑洼,身体向粉蝶飞了过去。弄蝶的长刀从上向下击打。这是速度极快,具备相当力道的一刀。然而,弄蝶的刀路早已经被粉蝶看透。看似快如疾风的一击在她眼中慢的犹如慢放的动作。她只需要微微向侧面闪开,让对方砍空,接着用右爪刺穿敌人的胸膛就好了。

情况似乎在照着粉蝶的预想发展。弄蝶的刀劈砍了了下来,粉蝶顺着刀势身子微微下沉,然后向侧面上开,同时,坚如钢铁的利爪直取弄蝶的左胸。她想要掏出对方的心脏。

就在她即将得手之际,情势突变。弄蝶一直隐藏在身后的手突然伸了出来。她的左手上握着一把长度稍短的刀。在右手的刀劈空时,左手的刀已经开始上挑。粉蝶来不及变招,她双脚一踏,强行让身体向后飞去。弄蝶的左手刀将粉蝶消失的残影割成了两半。

这只是弄蝶进攻的开始。她的双刀舞得密不透风,粉蝶疲于防守,全身的衣服却早已经被划得千疮百孔。弄蝶的刀势突然大开大合,长刀拦腰劈去。粉蝶不及躲闪,只得将全部的“气”集中到右臂上,勉强用右臂接下这一击。她的右腿处传来一阵剧痛。弄蝶的短刀已经刺入了她的大腿。

弄蝶拔出了短刀,粉蝶痛苦地叫了一声,下意识半蹲下来。弄蝶没有任何犹豫,她径直越过了粉蝶。“等一下——”粉蝶朝她大喊。然而为时已晚。弄蝶精准无误地将长刀刺入了金珠的咽喉。粉蝶绝望地看着鲜血如同喷泉一样从金珠喉咙的伤口处喷出。

“可恶!”粉蝶狠狠捶打着地面,她只能无助地看着金珠的尸体倒下。她看着弄蝶将长刀收入刀鞘,而将短刀挂在腰间。她突然记起自己在哪里听过心眼这个词汇了。

“天元一流!天元一流最后的传人难道不该在五年前已经死在了星落平原上吗?”

“他们的确已经死了。你说的没错,”弄蝶微微回过头,粉蝶想象不到面具下她的神情,“然而,我没有死,我回来了。”

 

血雾刚刚上街,就听说发生了命案。这一整条街上的人都在讨论这起案件。血雾在常光临的面摊上跟老板打听这件事。老板一听血雾的来意,就立刻皱起眉头摇了摇头。

“要我说啊,这世道是越来越不太平了。昨晚上,就在新代区的街上发现了一个人的尸体。据居住在那里的居民说,当天晚上突然下起了不寻常的浓雾。就算这是秋天,那雾也太不寻常了。还有人说,他们听到了刀剑相撞的声音,不过由于过于恐惧,也没有人出去探查情况。总之,第二天人们就发现了那具尸体。真是凄惨,被人戳穿了喉咙,鲜血洒满了一地。野狼组打扫了好一会,才将地面打扫干净。”

“不寻常的雾,刀剑声……”血雾问老板,“您知道被害者是谁吗?”

老板耸了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那些查案的野狼组应该知道,要不你去问下他们?”

血雾谢过老板。直到他走之前,老板都在嘟囔着抱怨城内天天有士兵巡逻,搞得人心惶惶,城内的治安却没有好多少。

在继续拜访名单上的人员时,血雾先行赶往了命案现场。不出所料,野狼组的人早已经将整条街封锁,任谁都进不去。血雾掌心里藏了块金子,这块金子可以顶的上寻常士兵一年的俸禄了。他刚想贿赂看守的士兵,就被士兵厉声喝止了。

“这里谁都不许进,收起你那一套,快滚!”

血雾可不信一向唯财是命的野狼组突然良心发现秉公执法。唯一的解释就是野狼组的上司给他们下了死命令,绝不能让案发现场泄露。

血雾不知道他们在隐藏些什么。空气中除了淡淡的血腥味外还有异样的“气味”。那是御气之人战斗留存下来的特殊的痕迹。虽然微弱,但是仍然逃不过血雾的感知。

“果然,这不是简单的凶杀案。那名被害者是死在御气之人手底下的。”血雾俯下身子,他突然注意到了地面上有一道奇怪的划痕。就像是有人用长刀的刀尖滑过地面留下的痕迹。

现场仍然聚集着不少人。即便野狼组不允许进入街道中,人们仍然在议论纷纷。血雾站起来时,恰好听到了有人早讨论着死者的身份。

“我听说死的人是隔壁街区的叫金珠的那小子啊?”

“真的假的啊?”

“我也只是听说啊,所以我赶紧就去找了金珠,你猜怎么这么?他家房门打开,但是屋里早就空无一人了,我觉得这事啊,十拿九稳。”

“万一人家出去了呢?”

“呵,出去了会有野狼组的人来封门吗?”

“死的还真是那小子啊?”

“你别说,前几天那小子一直待在家里,跟个胆小鬼一样,除了吃饭的时候,谁叫都不出来。还跟来叫他的人大喊大叫自己要被杀了。当时我们还以为他失心疯了。没想到他真被杀了,哎,早知道当时就该多关心一下他的。”

血雾就听到这儿,野狼组的人就来驱散人群了。在人群完全退去前,血雾快步离开了。他开始的打算是探听到死者的身份后,去死者的家中寻找线索。不过现在看来,就算有可以被称为线索的东西,也被野狼组的人收走了。

让他挂心的问题还有另一个,他能感受到这里有两个用气的人战斗过,然而金珠是不会御气之术的,那么对战的落败者,还活着吗?

 

血雾来到了日轮城边缘的一栋二层宅邸前。宅邸外的石墙外刻画着房屋主人的姓名,从上到下依次是地藏、长歌与冬青。地藏的那行字是灰色,其他的名字都是深黑色。

“哎呀,您是?”就在血雾看着铭牌发呆时,一位雍容华丽的妇人走了出来,年纪尚幼的女孩抱着妇人的腿,躲在妇人身后,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血雾。

“想必您就是长歌女士吧,”血雾深深鞠了一躬,“我是您丈夫生前的好友。之前来过信,希望来吊唁地藏先生。”

“啊,您就是豪雪先生吧,请进吧。”长歌让开一条道路,将血雾请了进来。寄来的信使真的,豪雪要来吊唁也是真的。只不过真正的豪雪此时尚在路上,而血雾已经捷足先登了。

在宅邸的一间房间内设置者地藏的灵位,血雾对着灵牌上了一炷香,他朝着地藏深深鞠了几躬,然后退了出去。他低垂着头,没有直视长歌的眼睛。“上次见到地藏先生时从未想过,我们的下次相见竟然是在这种局面下。真是让人感慨命运的无常,”血雾恰到好处的留下了几滴眼泪,他擦干了眼泪,继续说,“夫人。叨扰甚久,我也该离开了。”

他作势要走,长歌叫住了他:“先生远道而来,何必急着离开,暂且留下来用过晚宴之后再走也不迟。”血雾假意推辞。长歌垂泪说道:“先夫生前最重礼节。哪怕先生留下喝杯茶也好。”

血雾顺势留了下来:“那就仅仅喝杯茶吧。”

他被引领着坐到了会客厅。会客厅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幅画像。看血雾看得出神,长歌解释说:“这是先夫这几年的爱好,也难怪先生您会不知道。先父常说,人生苦短,所以他会将看到的一些景物与重要的人画下来留作纪念。”

“这……这样。”血雾暗暗松了口气。多亏仅仅是这几年的爱好,不然他不是豪雪的事情就要暴露了。

“请先生稍等片刻,我这就去给先生沏壶好茶。”

在长歌离开的时间内,血雾打量着这些画。这些画里大多数是一些景色。夕照渔船,青柏松翠,大雁南迁。少数的几张才是人物。看得出来,他应该很爱自己的夫人。人物画像只有男人,没有女人。血雾突然被一张画像吸引了注意力。引起他注意的并非这幅画像有多么不同寻常,而是题字。

“记吾友金珠。”

——这个金珠会是今天被杀害的那个金珠吗?血雾跪坐回桌前。长歌端着茶走了进来。她翻起衣袖,露出雪白的皓腕,为血雾倒上一杯茶,然后低头说:“招待不周,还请先生多多原谅。”

“您太客气了,”血雾抿了口茶,他不动声色地指着画像问道,“这些画上的人物,都是地藏先生熟识的人吗?”

“是的,这里面还有豪雪先生您也认识的人呢。”长歌站起来,走到墙边,解下其中一幅画像,展开平铺在桌子上。而她解下的那副画像,恰好是金珠的画像。

“金珠……”血雾念叨着金珠的名字,尽量用模糊的话语打马虎眼,“真的好久不见,都认不出来了。”

“是的,先父曾说,你们三人一起长大,直到求学时才分别,到现在恐怕已经有十几年了吧。哎,时间总是在不经意间流走。只有当身边有人逝去的时候才会让人感慨时间的珍贵。”

长歌又开始默默擦起了眼泪。血雾找了个时机,问道:“我来的时候,听说昨晚发生了一起凶杀案。”

“这……我也听佣人们说过,似乎是发生在新代区的凶杀案。”、

“被杀的人,似乎是金珠。”

看长歌的表情,血雾确信她对这件事一无所知。长歌瞪大了眼睛,用手捂住嘴,说:“这太可怕了,为什么会发生这件事。”

“地藏与金珠一直在一起工作,是吗?”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血雾继续问道,“这两人一前一后接连死去,夫人您不觉得奇怪吗?”

“先生,有什么话就请直说吧。”

“夫人,自从当年分别之后,我们之间就仅通过信件联络。我能冒昧地问一下,地藏一直在从事什么研究吗?”

长歌低下了头,沉默不语。“如果不想说就算了,夫人。我能理解你,告辞了。”血雾站起身来,鞠了一躬,他走到了拉门前,心里祈祷着长歌能叫住他。

直到血雾拉开门,走出去,长歌都没有叫住他。

“线索到底还是断了。”血雾叹了口气。很不巧,他对于精神控制类的御气法没有太多涉猎,那是秦国人的拿手好戏。如果长歌不想说,自己也没有任何强迫她的方法。

他一直走到玄关,小女孩站在那里,黑漆漆的眼镜注视着血雾。血雾走过她的身边,坐下来穿上鞋子。

“叔叔,我听到你和妈妈的对话了哦。”小女孩站在他身旁,突然开口说道。

“偷听别人的对话是不礼貌的呀。”

“但是,我听到了哦。”

“听到了什么?”

“爸爸在晚上的梦话。”

做梦,人在无意识中的大脑中的活动。催眠术针对的只是人的有意识活动。通过某种暗示,在精神上烙下刻印,使得人的意识无法去反抗这种枷锁。然而,催眠却无法影响到更深层的无意识。

“地藏——你的爸爸他说了什么?”

小女孩不假思索地回答:“救救我。”

“什么?”

小女孩继续说:“救救我,别过来,离我远一点,酒吞童子。”

酒吞童子,居住在和之国北境的异族,在酷似人类的脸上长有一对短短的角,这是区分酒吞童子一族与人类最直接的特征。然而据血雾所知,酒吞童子一族与茨木童子一族都是龟缩在北方的大江山上,最近的数十年间都没有听闻它们有任何下山的迹象。那么为何远在数百公里之外的地藏会在梦中因为酒吞童子向向其他人求救呢。

“叔叔,”小女孩的话打断了血雾的沉思,“爸爸是被其他人杀掉的吗?”

血雾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所以才要调查。你有将你爸爸的梦话告诉任何人吗?”

小女孩摇了摇头。血雾摸摸她的头:“乖孩子,听叔叔的话,这些话千万不要告诉其他任何人。”

“哪怕是妈妈?”

“不要告诉任何人,哪怕是你的妈妈。”

小女孩用力点点头:“好,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血雾走出了大门。几刻钟之后,门又一次被敲响。长歌迈着小碎步跑来打开门。真正的豪雪此时手中提着花篮站在门外,他朝着长歌鞠了一躬,说:“好久不见,大嫂。我是来吊唁地藏的,还请大嫂节哀。”

长歌怔怔地看着豪雪:“可是……可是您不是刚走吗?”

“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刚到呀。”

长歌看看豪雪,又朝门外看了看。她似乎明白了什么,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血雾循着名单寻找着上面的人员。他先是将范围锁定在日轮城内。等他真正开始寻找时,却发现名单上的人早已经殒命。他们的死因千奇百怪,有人是因病去世,而有的人是在家中突然暴毙,还有人失足掉进河里,最诡异的一个人是被一个虫子咬了后当晚就去世了。

名单上划掉的人名越来越多。血雾惊讶地发现,留存下来的人名全部都居住在日轮城意外的地方。他们要么就是一方的大名,要么就是武林门派中已经成为泰斗的人。这之中,自然还包括自己的师父,暮霭。血雾相信她应该还好好地活在世上。和之国内能够杀她的人屈指可数。既然和之国境内没有调动军队去包围堵截某人的新闻,那么自己的师父应该仍然在国内的某个地方生龙活虎地活着。

在旅馆自己的房间中,血雾梳理着目前搜集到的情报。首先,这些人整体上看似乎不具备共同点。他们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强壮的人也有原本就病弱的人。但如果将它们划分开来,血雾还是能够找到一些线索的。

这些人大约分为三部分,第一,各家药铺的老板;第二,国内专精于药物的研究所的负责人员;第三,各类杀手与武林人士。前两者根绝血雾这几日来的调查,统统都已经毙命于日轮城内。而第三项内中的人恐怕也称不上安全。血雾在里面发现了朱红的名字,那是他与灰蝶第一次执行任务时杀掉的大名的名字。

血雾突然想起了朱红临终前对他说过的话:“我们一起屠戮了惊雷村,当年一起做那件事的人都死掉了。但是他们似乎都有详实的死因,不像是被暗杀的。我还以为自己能够躲过一劫。毕竟被五碟众盯上的人九死一生……”

“难道……杀掉这份名单上人的,就是五碟众?”血雾又仔细翻看着名单。能够确认的是朱红是死于自己的手下,菖蒲是被埋藏在身体内的气劲杀害,地藏的死因不明,而金珠死亡附近街区的地上,有刀剑留下的划痕。

他突然想到,五碟众中的弄蝶是使用长刀的杀手。杀手惯常于使用容易隐藏的较短的兵刃。使用长刀的弄蝶可以说是其中的异类。而金珠死亡现场的刀痕,绝不是短刀留下的痕迹——至少不仅仅是短刀留下的痕迹。

“惊雷村……五碟众……是了,师父也让我来五碟众找线索,难道师父她真的——”血雾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一直避免思考一种可能性,即自己的师父亲自参与屠杀了惊雷村。哪怕朱红告诉他这一事实,他也不愿意去相信。那个曾经跟他朝夕相处,亲自教导他武艺与各种技艺的师父,会是他一直渴望着寻找的仇人。

他记起了小时,师父看待自己的眼神。在自己看来,那是充满了宠溺与关爱的眼神。而现在想来,或许那眼神中还有一丝寻求救赎的渴望。

房门突然被敲响了,血雾慌忙将名单收起来。“进来吧。”他收拾妥当后,喊道。

朝露拉开房门,手中举着一个信封,有些迟疑地说:“血雾先生,外面有个人让我将这个送给你。”

血雾接过信封,拆开,看到内中内容的时候,他变了脸色。

 

 

血雾赶到五碟众的化蝶区时,偌大的房间内只有凤蝶一人。她似乎早就预见到了血雾的到来,脸上没有一点吃惊的表情。血雾将手中的信封抓成了一团:“你这是什么意思?”

凤蝶吸了一口烟,慢条斯理地说:“五碟众对组织派下来的任务是不允许有疑问的。”

“暮霭是我的师父!”血雾大声吼道,声音在空旷的房间内回荡,“而你们竟然要我杀她!”

凤蝶将烟雾吐出嘴外。她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让血雾的满腔怒火像是拳头打到棉花上。她说道:“就是因为要杀她,所以才需要你。”

血雾迟钝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凤蝶话中的含意。单轮武艺与隐匿术,这个国家内能比得上暮霭的人寥寥无几。而自己比起其他武人最大的优势莫过于对暮霭的了解。自己的武艺由暮霭从小一手教导。这代表着双方对彼此之间的技艺十分熟悉。所以五碟众才会派自己去杀死暮霭。因为自己是最了解暮霭的人,所以是最有可能杀死她的人。

“但是,为什么?”血雾问道,“为什么要杀死她?”

凤蝶叹了口气,说道:“在你加入五碟众的额时候,我对你说过吧。你们是隐藏于暗处的蝴蝶,是维系这个国家稳定的暗流。你们的成功将无人知晓,你们的失败会给自己带来毁灭。这就是你们的使命。如果这个国家需要,你们必须毫不犹豫地夺走任何人的生命。甚至包括你们至亲之人的生命。还记得吗?”

“但是,我从未想过——”

凤蝶打断他:“没想过,自己会真的夺走至亲之人的性命吗?你觉得你加入的是什么组织,过家家的地方吗?”

血雾痛苦地闭上了双眼。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下了一个决定。

“我拒绝执行这次的任务。”

凤蝶楞了一下,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拒绝执行任务,与背叛无异。你会遭到组织的追杀,至死为止。”

血雾摘下了脸上的面具,丢到地上,说:“随你们的便,如果你们觉得能够这么简单杀了我,就来吧。”

血雾坚决地转过身,朝房间外走去。当他的手我在门把上时,凤蝶在他身后说:“你出身于惊雷村,是吗?”

血雾的身体僵住了。凤蝶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如果我告诉你,暮霭跟惊雷村的事情有关,这足以作为你战斗的理由了吗?”

血雾转过身来。他有些后悔自己将面具摘下,此刻,他的恐慌与无助应该在脸上表露无遗。

他问:“师父她跟惊雷村有什么关系?”

“她参与了屠杀惊雷村。”

心中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儿时暮霭对自己的微笑又一次浮现在他的面前。而这一次,她的微笑显得是那么像是极尽讽刺的嘲弄。

 

和之国的秋季总是淫雨霏霏。雨水细密而又绵长,伴随着二阵阵秋风,总能从意想不到的角度越过撑在头顶上的油纸伞滴落到人的身上。冰冷的秋意与雨水滴落到人的皮肤上,一直渗透到更深层的心中。

而今天的雨,大的有些不寻常。致密的雨幕让人辨不清每一滴雨水。雨水从天空中降落的轰鸣声然如洪水来临时的涛涛浪声。这种天气是很少有客人会光临的。驿站的老板趴在窗口叹了口气。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眼花了,直到肉眼可以看清那雨幕中的人影时,他才急匆匆跑到一楼。来人进到屋内,他就跟一个雨人似的,全身的蓑衣被雨水浸透。雨水哗啦啦从衣服上往下淋,将地上淋出了一个圆圈。

“客人,您是要住店还是要用餐?”老板问道。

来人摘下了头上的斗笠,老板这才意识到,原来这位在大雨中赶路的客人是一个女人。她年纪看上去不小了,头发黑白交错,拿着斗笠的手上皱纹横布,像是一双做粗活的手。她已经不复美丽,但面容间仍能隐隐约约看出年轻时的音容笑貌,如果再年轻个二十年,她应该是一个美人。这个世道就是这样,能够人至中年仍然保持着优雅风骨的女人,多半是那些城堡中衣食无忧的女人。寻常的老百姓,哪个不得味生计拼尽全力呢。

“我是来见一个人的。”

“哎哟,可是现在小店里一个人都没有,可能你要等的人还没来。要不,你先点点东西休息一下?”

女人坐到了桌子旁。老板将她的斗笠和蓑衣挂到了墙上。衣服与帽子已经湿透了,看起来,女人走了很远的路才来到这。

“您想要点什么?”

“一壶热酒。”

“只有酒?”

“只有酒就够了。”

“好的,客人。”老板低声说着退了下去。女人歪着头,倾听者雨水打在屋檐上的声音。

女人的名字叫“暮霭”。虽说她贵为影刃流的流主,然而一年中的绝大多数时间她都不在影刃流的总部黑耀山上。她出没于各种危险的地区,消灭着各地出现的异兽;又或者在战场中穿梭,将哀嚎着的士兵带回自己的家乡;她曾经手刃违反了规则的异族,也曾从大江山的酒吞童子老巢中脱身。她一次又一次地遭遇到致命的危险,却一次次化险为夷。

她渴望的是一个救赎,由一次死亡带来的救赎。但是她的愿望从来没有实现过。

老板将酒端了上来。暮霭裹了裹身上的外套。秋意萧瑟,寒意入骨。暮霭将一杯热酒一饮而尽,却仍难以驱散心中的寒意。

她看着酒杯中自己的倒影。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老成这样了吗?上次,从酒中看到自己的倒影还要追溯到十五年前。那不是一次美好的回忆。

她摇晃着手中的酒杯,思念着梦中人的模样。她仍然记得那一抹清丽的月光映照在他满是血污的脸颊上。

“喂,暮霭,给我倒一杯酒吧,男人可不能空着肚子上路啊。”

那是他对自己说过的最后一句话。然而暮霭印象最为深刻的,却不是他的话语,而是那餍足的眼神与满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