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蒂安抬起手，水流环绕着他的右手高速流动，他的额头上冷汗不断。他必须立刻作出决定，决不能让这个想法进入他的内心深处。
他抬起手，对准了大腿上的静脉位置，狠狠砍了下去。水流撕裂了他的衣服，划开了他的衣服，剧痛立刻传递到大脑中。膜毫无迟疑，在皮肤被割开的瞬间覆盖在伤口上，鲜血没有流出，海水没有进到伤口中。克里斯蒂安趴在地上喘着粗气，他的大脑终于冷静了下来。
“这就是……纯种塞壬的魅惑吗？”他坐到地板上，闭上眼，仰着头，身体几乎虚脱。
看来他的猜测没有错。塞壬急切需要他继承王位。他不知道赤的行动是否得到了女王的授意，这其实无关紧要，他所得出的结论不会有所改变，反而更加坚定了他的信念。
他站起来，深吸一口气，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塞壬的……魅惑吗？”
叶很久没见到这么多混血种聚集在一起了。混血种们聚集在一起熙熙囔囔地好不热闹。“这也难怪。”叶暗暗想道，“毕竟这可是十年难得一遇的猎杀深海巨鲸的机会啊。”
塞壬一族与深海巨鲸渊源可能要追溯到几百年前。不但是体格，这个畜生的寿命远远超过它的同类。它隐匿于深海中，在不为人知的黑暗中生存。没人知道它从哪里获得食物才能获取维持如此巨大的体型。
深海中奇妙的种族很多，但只有深海巨鲸是塞壬一族为之咬牙切齿的生物。这头该死的畜生就像跟塞壬有血海深仇一样，它会狩猎塞壬。没有任何规律，没有任何预兆，简直就像是一时兴起做出的虐杀行为一样。
无数塞壬都曾经想要一劳永逸地解决这头怪物。但是当他们浩浩荡荡前去狩猎时，这头怪物却消失的无影无踪了。等到他们垂头丧气地回来时，巨鲸则在阴影中寻找落单的猎物发动袭击。
几百年过去了，无数塞壬丧身于此，整个塞壬一族却束手无策。渐渐地，纯种塞壬彻底放弃了狩猎巨鲸——毕竟对于纯种塞壬而言，她们不需要借助狩猎来展现自己的实力。但是混血种就不同了。能够杀死深海巨鲸的人无疑就是整个塞壬混血种的最强者——这一观点深深印刻在每个混血种心中。一旦得到消息，不论真假，都会印发混血种趋之若鹜。
今天亦是如此。有人声称发现了深海巨鲸的游动路线，在今天的正午时分，它将游过据此数十里远的科特思海域。再过十分钟，混血种们就要出发了。
塞壬不需要依靠钟表，他们的身体内有一种本能，可以让他们感受时间。叶有些烦躁，他伸直脖子向远处看去。他想等的人还没有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已经有人按奈不住激动的心情在海中打着旋。叶不住跺着脚。他又一次抬起头，这次，有人拍了拍他的后背。
克里斯蒂安站在他的身后，叶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笑逐颜开，没等他说话，克里斯蒂安抢先说：“你还记得你的承诺吧？”
“当然，只要你参与狩猎深海巨鲸的的活动，我就会告诉你我姐姐喜欢的东西。”
克里斯蒂安点点头：“现在我来了，告诉我吧。”
叶刚开口，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有人已经笔直飞了出去，身后喷薄出一连串白色的泡沫。越来越多的人原地起跳，穿越了薄膜进入到深邃的大海中。叶张开嘴，说出的话语很快被淹没在巨响中。他只能靠近克里斯蒂安的耳边，大声喊着，然后转身，无视了克里斯蒂安的呼唤，飞入了大海中。
克里斯蒂安在原地愣住了，他很快反应过来，双手一挥，水流如同沸腾的热水一样立刻激烈地涌动起来。他向上游去，耳边却还是叶刚才说的话。
“我姐姐喜欢的东西，就是深海巨鲸的性命。”
“我的姐夫，也就是雷，是死在深海巨鲸的嘴里。”
喧闹的人群已经散开。所有狩猎深海巨鲸的人都明谙一个道理——深海巨鲸不会愚蠢到对成群的塞壬发动袭击，它更加倾向于攻击落单者。叶与克里斯蒂安组成了两人的队伍，在海中搜寻着。
叶漫不经心地用手指在海水中搅动着，他抓起了一个游过的鱼，然后有放开手，让鱼逃开。他看上去一点都不紧张，就像一个要去郊游的学生一样。
“在跟我姐姐结婚的第二年，他决定去狩猎深海巨鲸。人们都说，我的姐姐是最强的纯种塞壬，为了配得上她，所以雷必须让自己变成最强的混血塞壬。”叶突然笑了一下，“真傻，不是吗？”
克里斯蒂安不置可否。叶继续说：“总之，他带了一批人，但最后一无所获。有一个人在回来的路上被海草缠住，他去救他，擦发现困住他的根本不是什么海草，而是一只巨型乌贼尸体上的吸盘。深海巨鲸就隐藏在乌贼的尸体下面。
他的同伴获救了，但是他死了。那一天我还记忆犹新。那一年我刚刚八岁，姐姐像疯了一样冲出家门。母亲用魔法试图困住她，但被她轻而易举打碎了。没人能拦得住她，她可是族群中最强的纯种塞壬。”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怎么样了呢……”叶停下他向四周看了看，然后指了指头顶，两人向上游了一段距离，翻过了一个悬崖，再继续向前游去，“后来，姐姐在海底大闹特闹。她整整三天没有休息，疯狂地寻找巨鲸。当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的身上沾满了鲜血，四周都是海怪的尸体，却没有巨鲸的踪影。
当时她杀红了眼，任何妄图阻止她的人都遭到了她疯狂的攻击。最后是女王大人出手，才让这台疯狂的战争机器停了下来。”
“战争……机器吗？”
“塞壬一旦失去了无限的寿命，她们的爱似乎也就变得廉价了许多。不，这么说有些偏颇。应该说，她们更容易爱上其他人，或者说，她们已经失去了无限的生命，因此不希望再浪费剩下的生命了。
但是我的姐姐，被女王带回来之后，将自己关到了房间里一个月不吃不喝。纯种塞壬的身体与人类不同，即使如此，姐姐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时还是吓了我一跳。我记得我当时被直接吓哭过去。姐姐她……就像一个活动的骷髅一样。她对整个塞壬族宣布，谁能杀死深海巨鲸，谁就能获得她的心。”
克里斯蒂安问道：“那这些来狩猎深海巨鲸的人，都是这么想的？他们是为了得到赤的心？”
叶笑了出来：“怎么可能呢，当年姐姐是很受欢迎，她也的确掀起了一股狩猎深海巨鲸的狂潮。不过时间都已经过去十年了，我们混血种本来就数量少，寿命又不像纯种塞壬那么长，怎么会在一个塞壬身上浪费如此多的时间呢。现在的塞壬们早就忘记了姐姐曾经的承诺。他们猎杀深海巨鲸完全只是为了自身的名声。”
克里斯蒂安默默地点了点头，松了口气。
叶有些好奇地问：“我的姐姐到底哪里迷住了你，让你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来狩猎深海巨鲸？”
克里斯蒂安笑笑，没有回答。他会知道的，塞壬也会知道，赤也会知道，但不是现在，现在还不是时候。
塞壬一族已经整整十年没有得到任何关于深海巨鲸的情报了。这一次关于有人目击到深海巨鲸的情报一经放出，就点燃了混血种的热情。然而直到此刻，时间已经过去了接近八个小时了，叶与克里斯蒂安依然没有发现任何深海巨鲸的迹象。
他们放弃了继续前进，在海水中漂浮着，脚下是一片泥泞的土地，土地上生长着长度大概大概为一人高的海草，伴随着洋流的流动左右漂浮着。
克里斯蒂安狐疑地说：“会不会是有人看错了？”
叶立刻否定：“不可能，深海巨鲸可是一头庞大的巨兽，哪里是能说看错就看错的。”
“也可能深海巨鲸发现了你们的踪影，所以逃跑了？”
“更不可能了，”叶说道，“深海巨鲸可不是一个灵活的动物，相反，它的移动速度很慢，而且总是沿着一个固定的路线行进。”
叶带着疑窦问：“可如果这么说起来，找到它应该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啊。”
叶沉默片刻，然后说；“按照道理来讲是这样的，但是我们在深海巨鲸的行进路线上埋伏时却一无所获，十年之间，次次都是同样的结果。”
“嘿，南！”叶对着一个从他们头上游过的混血种打着招呼。被称为“南”的混血种停了下来。他漂浮在海中，头发被水流冲拂着竖立起来。
“有发现深海巨鲸的行迹吗？”
南瞥了眼叶，又打量了一会克里斯蒂安，他指着克里斯蒂安，生硬地说：“你最好还是把我们的小王子给带回去吧，别让他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女王大人可不希望她的孩子受伤。”
克里斯蒂安抢先一步说：“没关系，这是我自愿的，不关你们的事。”
南勉强说：“好吧。不过你们还是要离开。”
叶皱着眉头问：“为什么？”
“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经回去了，现在还在搜寻深海巨鲸的只有你们了。”
叶与克里斯蒂安面面相觑。叶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你们这么快就放弃了。”
南轻描淡写地说：“或许深海巨鲸根本就没有出没，只是有人看错了，又或许深海巨鲸已经消失了，就像它过去做的那样。”
“喂喂喂，你肯定在开玩笑吧？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看错。”
南冷哼了一声：“随你怎么说，如果要继续找下去那是你的事情。希望你能成功狩猎深海巨鲸，然后变成混血种中最强的战士。”他调转方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叶看着南离开的方向，嘴里嘟囔着什么，听上去好像是“胆小鬼”。他无奈地看向克里斯蒂安：“怎样，大家都走了，你要继续留下来找，还是——”
“我要留下来，”克里斯蒂安斩钉截铁地说，“我必须要狩猎深海巨鲸。”
叶没有想到克里斯蒂安竟然会如此坚决，这也点燃了他的好胜心：“好，那让我们继续找，我们两个，就足够猎杀那头畜生。”
克里斯蒂安是不可能放弃的，他有绝对不能放弃的理由。然而铁一般的事实不是仅仅靠一腔热血就能解决的。克里斯蒂安落到了地面上，他随手揪了几根海草，然后身体向后仰倒，缓缓倒下。叶如法炮制，倒在了他的身旁。
他们已经搜寻了八个小时，身体与精神都已经相当疲劳了。他们需要休息一会。
就在他们倒下的额一刹那，大地震动了。
克里斯蒂安还以为自己是错觉，直到自己的周围出现气泡，身体晃动起来，他才反应过来。叶的动作更快，他的身体再海中笔直挺立起来。他拉起了克里斯蒂安，然后双脚一蹬，游到了海中，从海中俯瞰着震动的大地。
“地震？”叶皱起眉头，“这种事倒也不是罕见，真是晦气。”
一声巨响从脚下传来，仿佛岩石破裂的声音。克里斯蒂安面无表情地说：“恐怕这不是地震。”
“什么意思？”
克里斯蒂安指了指远方的土地，平稳的如同无风的海面。摇晃与震动的只有脚下的这一片土地。
“这是怎么回事？”叶瞪大了眼睛问：“只有这一块发生了地震？”
仿佛为了回答叶的问题，脚下的土地开始缓缓抬升，大量的土屑与扬尘开始上浮，在震耳欲聋的巨响中，两人终于看清了脚下那片“土地”的真实面貌。
克里斯蒂安仰着头感慨着：“我想，这就是你们一直找不到深海巨鲸的原因吧？因为它一直就藏在你们的脚下。”
那头巨大的鲸鱼终于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克里斯蒂安不由得感慨，叶对他的描述还是太可爱了点。它就像一座小山一样，不，它就是一座山。无论怎么仰头，都只能看到塔黝黑的皮肤，无论怎么伸长脖子，都看不到它的尾端。仅仅只是站在它的面前，就让人心生怯意，无法呼吸。
深海巨鲸，睁开了它的眼睛。
在它的瞳孔逐渐移到了两人身上时，克里斯蒂安才意识到那个半径十余米的巨大的圆球是它的眼睛。“喂，叶，你——”克里斯蒂安转过身，却发现叶明显不对劲。他全身克制不住地颤抖，眼神飘忽迷离。
“怪物！”他大喊着，水流向巨鲸席卷而去，撞击到后者的皮肤上，就像石子抛入大海，甚至无法激起稍微大一点的浪花。
“冷静一点，叶！”克里斯蒂安想要拉住叶。没等他触手，叶竟然向深海巨鲸游了过去。
“如果魔法不行，就来试试这个！”叶游动的速度极快，克里斯蒂安竟然追赶不上。片刻之后，叶已经靠近到了这头巨兽，他将“气”凝聚到右手，嘴里怒吼着，用出了自己全部的力量，一拳打到了巨鲸的皮肤上。
波纹一层层扩散开来。这一拳的威力的确很强。克里斯蒂安被掀起的水浪冲的睁开不眼。这一拳会给巨鲸造成伤害吗？等到水流平息，他重新睁开眼睛，看到了呆立在海中的叶。
深海巨鲸没有收到一丝一号的伤害，它的眼睛向下转，看向叶的方向。在它的视线中，叶收起了拳头，在海中迷茫的漂浮着。
“这个白痴！”克里斯蒂安向前冲去，但是为时已晚。深海巨鲸叫了起来。它的叫声有点类似海豚尖利的叫声，分贝却是后者的数百倍。克里斯蒂安只是听到了一声，就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鲜血从他的耳朵里流了出来。
水流狂暴地乱涌，视线内都是翻涌的水流。克里斯蒂安想要用魔法前进，却发现周身的魔法元素变得狂暴起来，魔法的释放难度增加了数倍。
深海巨鲸行动了起来。在尖锐的嘶吼中，它庞大的身躯向前缓慢地移动着。叶闪避不及，被卷入到了狂乱的水流中。克里斯蒂安终于辨认出了方向，他在潮流中艰难地前进，拉住了已经晕头昏脑的叶。
克里斯蒂安几乎没有任何迟疑，他拼了命向远方逃跑。水流缓和了下来，克里斯蒂安朝后看去，深海巨鲸在注视着他们，它没有追来。
一直跑到了安全的地方，克里斯蒂安才放下了叶。叶用双手抱着双臂，仍然无法停止由于恐惧而引发的颤抖。
“那……那就是深海巨鲸吗？”他牙齿打着战说道，“没想到竟然能给人如此大的压力。”
克里斯蒂安艰苦地吐出几个字：“逃吧，我们是斗不过它的。”
叶还想分辨几句，但他很快就像斗输的公鸡一样焉了下去。克里斯蒂安叹了一口气，说：“走吧。”
叶最后再向身后看了一眼，隔着层层浪潮，他能看到的只有深海巨鲸两颗硕大眼睛在深邃的海洋中散发着诡异的光芒。
薄膜内凸显出人的外形，叶几乎是笔直地坠落了下来。他勉力调整着自己的身形，终于用双脚安安稳稳降落到地面上。
赤在地面上等着他，黑着脸，冷着面，她没给叶留一点休息的时间，叶刚一落地，她就抓住了他的胳膊，不让他的身体倒在地上。她的手强壮有力，像一个铁钳，牢牢锢住了叶的胳膊。
“深海巨鲸？”赤讥笑着说，“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就凭你们这些家伙，是不可能找到它的。即使找到了，也杀不了它。”
赤的手指一直嵌入到叶的肉中，叶心服口不服，嘴硬道：“你怎么那么肯定我们打不过它？”
“你打过了吗？”
叶鼓起的气势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下子瘪了下去，他摇了摇头：“没有。”
赤不屑地哼了一声，松开手，叶摇晃了几下，最后稳住了身形，虽然身体疲惫，精神倦怠，还是像个一个零零散散的架子一样站在地上。他看上去就像随时都要倒下去一样。赤却没有打算放过他。
“知道我为什么知道你们不可能打赢它吗？”赤说，“因为我遇上过深海巨鲸。”
叶惊讶地抬起头，看着赤：“这你从来没告诉过我。”
“你以为我为什么当年会乖乖回到部族中，是因为女王将我绑回来吗？别开玩笑了，如果我执意想走，谁能留得住我？”
“那姐姐你是因为什么才回来的？”
那是一段悲惨的回忆。每次想起当时的情景，都让赤的自尊心隐隐作疼。那是一场不堪回首的惨败。任何羞辱性地词语用在自己身上，赤都不会觉得过分。所以她才一直避免回忆那场战斗。
“因为我输了，输的一败涂地，”赤缓缓说道，“我当时遇到了深海巨鲸，向它发动了进攻……我不想回忆这个过程。我之所以能活下来，不是因为我强，而是因为它不想杀我。”
叶从来没有听过自己这位强势的姐姐说出如此软弱的语言。他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嘴里嘟囔着：“那姐姐你为什么说谁杀了深海巨鲸谁就能娶你？”
“因为我知道，我无法战胜深海巨鲸，所以我希望其他人能帮助我战胜深海巨鲸。但是十年过去了，”赤失望的神色溢于言表，“一个人都没有，哪怕是比我更强的塞壬都没有，他们又怎么去战胜深海巨鲸。”
“所以说，”赤一边说着一边想四处张望，“要狩猎其他海怪随你们小孩子打闹，但是深海巨鲸，你们还是别打它的注意，不然你们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对了，克里斯蒂安呢，他不是跟你一起的吗？”
“就在我身后啊。”叶如此说着，转过了身。
在他的身后，空无一人。
深海巨鲸转动着两颗硕大的眼珠，盯紧了眼前的人型的生物，它微微摆动着庞大的身体，很是困惑，为什么这个人类不逃。那些妄图狩猎自己的塞壬都有着相同的反应。他们常常志得意满地来到自己面前，然后他们的脸色会发白，有些人会彻底丧失战意，剩下的人则会对自己发动进攻。他们的结局不会有任何分别。那些丧失了斗志的人会乖乖滑进自己的嘴里，而那些妄图抵抗的笨蛋则会被狂暴的水流撕成碎片，巨鲸不想吃一些碎肉片，
巨鲸本以为，塞壬善于学习，在经历了上百年的失败后，他们会知道想要击败自己、捕获自己或是杀死自己是根本不可能的。他们一次次徒劳的行为不过是为它送来一次次的口粮。那么，这个人型的生物为何去而又返？自己已经给了它一条生路，为什么他去而复返？
巨鲸昂首尖叫着，它不知道，克里斯蒂安已经听不到了。
克里斯蒂安用尽了全身的勇气，面对着不可能战胜的敌人。
他知道，自己绝对不可能战胜深海巨鲸，此行多半是有去无回。但他已经别无选择了。
这是他仅存的最后的机会，他必须让赤爱上自己，爱上名为克里斯蒂安的人，而非与雷有着相同面孔的人类。只有如此，他才能逃出塞壬的国度。
或许这头巨大的畜生在鸣叫吧。克里斯蒂安苦笑着想。身边的水流已经不再接受自己的控制，一波又一波的浪潮正在向自己袭来。克里斯蒂安用手臂挡在身前，勉力抵抗着用来的水流。他绝望地看向前方，巨鲸微微张开了口，四周的水流围绕着他们开始剧烈旋转起来，一个庞大的旋涡将他们包围了起来。
这是真正的绝境，克里斯蒂安已经逃不了了。他环顾四周，然后作出了一副解脱了的表情。明明死亡就在眼前，他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与五年前那次不同，这次他的内心很平静。他知道，自己已经进了最大的努力，他没有放弃一丝的机会。他拯救了自己的船员，找出了塞壬的阴谋，他的旅程也许就到此为止了。
那头巨鲸又开始叫了吧？可惜自己已经听不到他的叫声了。克里斯蒂安怒吼着，那些狂暴的水流终于开始被拉扯到自己这边，他挥舞着双臂，艰难地操控着水流，像是一个挥舞着巨斧的战士，向着一个不可能击败的目标冲了过去。
深海巨鲸鸣叫着，已经听不到叫声的克里斯蒂安并不清楚，这并非是胜利前的呐喊，而是失败前的哀嚎。
宽阔的广场上聚集起了数百只塞壬，混血种与纯种聚集在一起，面色凝重。颜举着权杖，大踏步向前走着，纯白色的水流织成的长袍拖曳在地上。赤跟在她身后，神情复杂。
赤说道：“人员已经聚集完毕了，王，我们可以出发。”
女王点了点头，她伸出手，手中的水流扭成了一条小虫的形状，在自己的掌心里翻滚扭曲，然后指向了一个方向。
赤问道：“那就是克里斯蒂安所在的方位吗？”
“是的，但噬心虫只能指明方向，不能指示人的生死。如果克里斯蒂安被巨鲸携带着冲出了海面，那他就必死无疑了。他很可能还没来得及被巨鲸杀死，就被噬心虫啃掉了心脏。”
赤脸色煞白，她说：“那我们尽快出发吧，时间不等人。”
颜举起权杖，大声喊着：“全员，出——”
“那是什么！”话音未落，有人指着穹顶大喊着。他的喊叫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众人齐刷刷抬起头来，一大团阴影正向着薄膜缓缓靠近。“它会压烂薄膜的！”发出这种声音的人得到了纯种塞壬一致的不屑的眼神。那团黑影压在了薄膜上，然后一点点透过了薄膜，向着城市中的广场上坠落。
“王！”赤突然激动了起来。颜知道她为何如此兴奋。薄膜是会分辨敌我的。能够进入薄膜的人或者物一定是属于这座城市的人。她不记得城市中有如此诡异的东西，然而那团巨大阴影下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克里斯蒂安吗？”叶看着托举着巨物的克里斯蒂安，喃喃自语着。
克里斯蒂安落到地面上，将一大团暗黄色的粘聚物扔到了地面上。他气喘吁吁地抬起头，看了看颜，然后将视线移到了赤的身上。
他两腿一软，身体向前倾倒。赤抢先一步，冲上去扶住了他。“白痴！”她骂道，“你为什么要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克里斯蒂安听不到赤在说什么，他虚弱地指了指自己耳朵上旁的血迹，然后傻乎乎地笑着。赤明白了他的意思，将手轻轻按到了他的双耳上，她的手上散发出和煦的光辉，片刻之后渐渐消散。
克里斯蒂安已经能隐隐约约听到微弱的嘈杂声了。他所能听到最多的话，就是人们谈论那团黄色巨物的声音。
叶惊愕失色地说：“这……这是龙涎香吗？”
旁边有塞壬饶有兴趣地说：“龙涎香不稀奇，但是这么大的龙涎香，得多大的抹香鲸才能产出。”
紧接着就有人说：“要说巨大的鲸鱼，我们不是知道一条吗？”
“你是说——”
所有塞壬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克里斯蒂安的身上。
其中，最炽热的视线，无疑来自于赤。克里斯蒂安抬起头，朝着她虚弱地笑了笑。他抓着赤的肩膀，努力靠向她的耳边，小声说道：“我的名字叫克里斯蒂安，我杀死了深海巨鲸，将这龙涎香作为礼物先给你，这份礼物能够赢得你的心吗？”
他没有听到回答，就昏迷了过去。
克里斯蒂安梦到了自己“战胜”深海巨鲸的过程。
或许，那根本称不上战胜吧。他冲向了深海巨鲸，水流撞击到了对方身上，深海巨鲸像一张单薄的纸一样倾倒了。直到深海巨鲸的身体在地面上停止了抖动，克里斯蒂安也不相信自己“战胜”了这个庞然大物。在他检查完深海巨鲸的身体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头怪物不是因为他的攻击而死去的，它的寿命已经消耗殆尽了。
它是自然死亡的。
仔细想想，其实这并不奇怪。万物皆有寿命。越是庞大的身体就越要消耗更多的能量，理论上寿命也应该越短。这头巨物已经存在了至少百年，早已经远远超越了它同类的寿命了。
或许，这就是它近几年越来越难以被塞壬观察到的原因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它藏身在沙尘之中，隐身于深海之下，常年卧在海床上，减少着自身的新陈代谢，延长着自己的生命。所以它才会放走了叶，不是它不想杀死二人，而是不能。那些超乎寻常的狂暴的魔力元素就是它最后的回光返照。
——看来自己是赌对了啊。
克里斯蒂安剖开了它的肚子，掏出了那团巨大到异常的龙涎香，返回到塞壬的城市中去。
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赤娇羞的样子。她笑颜如花，面色绯红，用手指绕着自己的裙角，就像一个最普通的怀春少女一样。
他醒了过来，看到了赤的脸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