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这个未知的区域有人类生存总是让人安心的。就算不知道这些人是敌是友,至少代表着这片区域有能让人生存下来的资源。有人就有希望。

克里斯蒂安蹑手蹑脚走到了那具肉体旁,他拿着树枝戳了几下那具失去了意识的肉体。没有任何反应。他俯下身,翻过了那具肉体。有那么一瞬间,他有些害怕这局肉体会突然跳起来,用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就像自己看过的那些烂俗的三流小说里的情节一样。

这一幕没有发生,倒下的男人软趴趴的任由克里斯蒂安翻转自己的身体。克里斯蒂安将手指按到了他脖子处的动脉上。

他已经死了。克里斯蒂安扒开他的衣服,细细检查着。他的身体上没有明显的外伤,就连淤青都没有。他的死因应该是来自于身体内部,毒药,疾病,都有可能。他的相貌与帝国人别无二致,身上也没有任何能表明自己身份的物品。

克里斯蒂安从他的衣服上发现了新的线索。在衣服的夹层上,他发现了一个标牌,上面写着一行已经看不太清的字样——海蓝男装。那是帝国内最大的男装公司。

这个人是帝国人。

 

克里斯蒂安没在这具尸体上再找到任何线索。他不禁猜想这个男人的死因。他听说过在帝国不为人知的区域里有食人族。他们会在抓到人类时给他们灌下特制的毒药。人类的身体会有类似寿命耗尽的症状。据称,食人族相信由这种方法毒死的人类肉质比较鲜美。

克里斯蒂安不是食人族,他感兴趣的是那种毒药的制作方法。至少从他对于人体浅显的了解看不出这个男人的死因。

克里斯蒂安将男人的尸体拖到了一旁,他想要给男人挖一个简单的墓。想了想,他还是选择了放弃。他没有工具,更重要的是,他没有体力。

他改变了自己的前进路线,向着男人来时的方向走去。不论彼方是敌是友,克里斯蒂安都决定先往有人烟的地方前进。他需要食物,也需要一个地方来休息。更何况,比起冒着危险爬上高山,直接询问当地的原住民更加方便。

克里斯蒂安走出了几步,他不自禁打了个哆嗦,一个喷嚏将鼻涕都喷了出来。他回过头,看向不远处躺在空地上的男人的尸体。

他有些犹豫,毕竟死者也是帝国人,是他的同胞。于情于理,他都应该给死在异国他乡的老乡一个体面的遗体。

三分钟后。

克里斯蒂安拉了拉自己的领口。男人的衣服有些小——特别是裆部的部分——但这也总比衣不遮体好得多。克里斯蒂安将自己换下的湿漉漉的衣物尽可能遮住了男人的尸体。

如果男人泉下有知,应该也会乐于救助生者吧。

克里斯蒂安再回头看了眼那个可怜的男人,然后跨入了密林中。

 

男人来的方向跟克里斯蒂安即将前往的方向截然相反,又与他来的方向不尽相同。总体上,他在朝着远离山脉的方向前进,却又偏离了自己来的那片礁石群。

克里斯蒂安观察着周围的树木。这些树木有些像帝国南境的棕榈树,却又有些不同。树木有着芭蕉叶,叶子微微飘动。那些芭蕉叶的边缘有着规则的锯齿状边纹。一只小虫飘过了他的身体,朝着芭蕉叶飞过去。

小虫突然消失了。克里斯蒂安这才注意到那锯齿状的边缘竟然是蠕动着的细小的牙齿。这些飘动着的芭蕉叶并非是因为风吹而摆动,而是凭借它们自己的意志行动的。

这些树,是“活”着的。

克里斯蒂安从未听说过有可以吞吃活物的树。他小心翼翼避开了那些诡异的棕榈树。

这时,克里斯蒂安才注意到这座密林有何不同。它实在是太安静了。没有鸟叫声,连虫子都很少。克里斯蒂安不知道是否那些飞禽走兽都葬身在这些肉食植物的肚子里。他走了好一会,入眼望去,满目碧绿。这座森林里仿佛就只有植物。

脚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克里斯蒂安对这声音很是熟悉。那是爬行动物用腹部摩擦地面产生的声音。想必那是一条蛇。克里斯蒂安低头看时却没有发现蛇。

在他脚边爬动的是一条藤蔓。

藤蔓滋溜一声消失在灌木丛中。克里斯蒂安追了上去。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颗参天大树,直插入云霄。夺人眼球的不止树木的高度。克里斯蒂安一开始以为自己眼花,后来才发现,这棵树的树皮是蠕动的。克里斯蒂安一度认为这棵树是被烧过了,所以才会留下那种斑驳嶙峋的伤痕。那些如同眼睛一般的疤痕不断开合着,在树干的上变换着位置。藤蔓的尾端连接树干上,另一端则缠绕着一些猎物。这些猎物不但包括各种动物,还有折来的树干与枝叶。克里斯蒂安在其中一根藤蔓上发现了一个人类。

那是一个女人,被藤蔓缠住了腰身,全身软趴趴的,不知道死没死,至少也是失去了意识。克里斯蒂安还在好奇这课古怪的树要用藤蔓做什么,其中一根藤蔓就缩了回去。被绑住的松鼠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剧烈挣扎着。藤蔓捆绑着松鼠到了树皮上。

克里斯蒂安眼睁睁地看着松鼠一点点被融入到树皮中。“它在进食!”克里斯蒂安汗毛倒竖。这座森林太诡异了,里面的植物就像食肉动物。水和阳光已经不能满足它们了。

滕王晃动着,将女人扔到了树木前面。“它要吃掉这个女人了!”克里斯蒂安权衡再三,还是没选择冲出去。尽管他很想救这个女人,然而他没有任何武器,而且现在他已经精疲力尽了。

“愿真神保佑你——如果你信奉克里格教的话。”克里斯蒂安默默念道。他尽可能小声向后退,不去惊动这个肉食树。

他突然停止了动作。他看到藤蔓卷着女人送到了树皮旁。树皮上的眼状疤痕突然转动了。它们齐刷刷转向女人的方向。

然后,树张开了它的“眼睛”。

树皮上发出了令人恶心的破碎声,疤痕向两侧扩张。万幸,内中并没有人类的眼睛,只是眼睛形状的纹路。这些纹路却能像真正的眼睛一样转动。树皮上密密麻麻的疤痕此起彼伏地张开,破裂声不绝于耳。克里斯蒂安费了好大的劲才忍住没有吐出来。

树似乎在认真观察着女人,它那无数双眼睛挤在了一起,看着女人。它的眼睛突然散开了。藤蔓甩动,女人被甩了出去。克里斯蒂安眼疾手快,朝旁边躲了一下。女人飞出了几十米,砸过灌木丛,落到了克里斯蒂安的身旁。

树的眼睛统统闭上了。它的树皮停止了蠕动,藤蔓摔倒在地上。它就像最普通的一棵树一样,隐匿于这片森林中。

目睹了这惊人的一幕后,克里斯蒂安看着身边的女人发了愁。他将手轻轻放到了女人的鼻子前,感受到了微弱的气息喷在了自己的手指上。

他有些犹豫,不知道是否该带走这个女人。他观察着女人,她年纪不大也不小,看上去在三十到四十岁之间。她有一张饱经岁月摧残的面庞,年轻时虽然不算美人,也应该是那种受尽少男喜欢的秀丽的可人。她瘦的就像一具骷髅。克里斯蒂安不禁猜想她是否承受了非人的折磨。

克里斯蒂安还是带上了这个可怜的女人,他将女人背在背上,步履蹒跚地在林间行走,小心翼翼避开了各种植物。他找到了一条小溪。在那里,他帮女人洗净了脸部。他还找到了一些果子,喝了点水,总算恢复了一些体力。

就在此时,女人醒了过来。、

她睁开了眼睛,拼命用双手支撑着坐起来。女人茫然地向四周看去,似乎在思考自己在做什么。她终于看到了克里斯蒂安。彼时,克里斯蒂安正在小溪旁洗着脸。女人扑了上去。克里斯蒂安防备不及,他的脸被女人按入了水中,水流立刻呛进了他的口鼻中。克里斯蒂安拼命挥舞着双手。女人不知道从哪里借来的力气,她的身躯很是瘦小,却死死地将克里斯蒂安的头按到水里。她的五官都挤在了一起,简直跟地狱里的恶鬼如出一辙。

克里斯蒂安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小。终于,他的双手落到了地上。水里也不再冒出气泡。女人松了口气,她的手上松了劲。

克里斯蒂安突然抬起头。女人反应过来,原来克里斯蒂安在装死。她想要再将克里斯蒂安按进水里,后者却不会再给她这个机会了。女人爬到了克里斯蒂安的背上。他抓住了女人的身体,用力将她摔了过来,然后将女人压在了身下。

“你是谁,为什么要攻击我?”克里斯蒂安厉声问道。他注意到女人没有穿帝国制作的衣服,她衣服的款式相当古旧,就像乡下农民穿的那种简单的亚麻衣服。

克里斯蒂安还有些担心她听不懂帝国的话。但是女人回话了。“你……你是帝国人?”

“你也是帝国人?”听到了熟悉的语言,克里斯蒂安移开了身体。女人没有再袭击他。“发生什么事了,这里是在帝国的境内吗?”

“这么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女人的这句话让克里斯蒂安困惑起来,他需要知道什么?女人站起来,说:“我们走吧。”

“走?”克里斯蒂安皱起了眉头,“去哪?”

“离开这里啊!你应该是坐船来的吧?你的船呢?”

克里斯蒂安将自己遭遇了海难的事情概括着告诉了女人。听到克里斯蒂安是被冲上来的,女人变了脸色。她坐到地上,抱住头,全身颤抖起来。“完了,”女人抖动着身体,不停念叨着,“全完了。”

“什么完了,你说清楚。”不论克里斯蒂安怎么呼唤,女人都不再回答他。这样下去克里斯蒂安套不出任何有用的情报。他还想问清楚这里究竟有没有人类聚集区。

他眼珠一转,想起了自己这五年里荒淫的岁月。当一个花花公子并非全无作用。再如何讨好女人,让女人敞开心扉这一点上,克里斯蒂安说自己第二东南舰队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他轻轻用手放到了女人的肩膀上,女人抖动了一下,没有做出过激的反应。这是一个好兆头。

“听我说,”克里斯蒂安尽可能用柔和的语气说,“我会带你走的,相信我好吗?我是帝国的少校,你应该也听过帝国东南舰队的名声吧?”

女人很显然听过。在听到东南舰队这几个字时,女人终于抬起了头。克里斯蒂安趁热打铁:“我的同伴会来寻找我,再次之前,我们首先得活下来。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女人沉默了片刻,然后说:“玛莎,玛莎·凯莱因。”

“真是一个好听的名字,凯莱因……”克里斯蒂安咀嚼着这个名字,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说起来,我也认识一个姓凯莱因的人。他是一个酒吧的老板,叫——”

“詹姆斯,”女人凄厉地说,“他是我的父亲。”

克里斯蒂安目瞪口呆。女人小声哭泣起来。他从没听老詹姆斯说过自己还有一个女儿。不过确实,詹姆斯有一个妻子,两人感情很好。克里斯蒂安一直很好奇两人为何没有子女,他甚至不怀好意地怀疑是两人的身体有问题。现在看来,恐怕两个人不是没有孩子,而是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克里斯蒂安竭力安慰着哭泣的玛莎:好一会后,玛莎终于止住了哭泣。“听我说,玛莎,你父亲很好。他一直经营着一家酒吧,生意很好,每到周末,大家都回到你父亲的酒吧里。你的父亲没有再要孩子,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现在我知道了。他在等你。”

玛莎用梦幻一样的声音问:“他在等我?”

“是的,他在等你回去。所以答应我,振作一点。我会将你带回去的。”

克里斯蒂安终于从女人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些求生的欲望。他暗暗松了一口气。“现在,先告诉我,这里是陆地还是海岛?”

玛莎的回答让克里斯蒂安的心沉了下去:“海岛,海中的孤岛。”

“这座岛上还有其他人吗?”

“有。”

“他们在哪?”

玛莎指了一个方向:“他们所有人都被关在监牢里。”

“关在监牢里?谁把他们关在监牢里?”

“是——”玛莎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克里斯蒂安催促着:“是谁?”玛莎的脸色很难看,她涨红了脸,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克里斯蒂安问道:“你身体不舒服吗,没关系,你可以先休息一下。”

玛莎嘴里小声嘟囔着两个字。克里斯蒂安没有听清那两个字。他也没有注意到,玛莎的右手的食指不为人注意地晃动着,她的眼睛,已经变成了血红色。

玛莎又说了那两个字。这次,克里斯蒂安听清了。

那两个字是——人类

“有人?哪有人?”克里斯蒂安站起来,警戒四周,却没有发现任何有人类到来的迹象。玛莎抬起手,对准了克里斯蒂安的胸口。“人类!”她怒吼着,“竟然敢入侵我们的家园,去死吧,人类!”

一束水柱从溪流中窜出,笔直刺向了克里斯蒂安的心脏。

 

如果是一个月前的克里斯蒂安,恐怕已经命丧当场了。在生死存亡的关头,那种神奇的力量又在克里斯蒂安的身上复苏了。在水柱击碎他的心脏前,克里斯蒂安“听”到了水流奔涌的声音。他朝旁边扑倒,躲过了这一致命的攻击。

克里斯蒂安没有太多喘息的机会。下一波攻击犹如疾风骤雨转瞬而知。玛莎在空中从右到左画了一个圆弧,小溪里的水被牵引出来,犹如毒蛇一般缠绕到克里斯蒂安的脖子上。

克里斯蒂安抓住了脖子上的水,原本凝聚到一起的水立刻散开了,克里斯蒂安被淋成了落汤鸡。

克里斯蒂安怒吼道:“你疯了吗?”

他注意到了玛莎的异常,首先看到的自然是玛莎的双眼。原本黑色的眼瞳此刻已经被红色充盈,充斥着疯狂的色彩。她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喘着粗气,挥动着自己双手。一道又一道的水柱向克里斯蒂安袭来。

克里斯蒂安没再闪躲。他突然理解了水柱的构成。现在他只需要挥挥手,就能让这些水柱在击中自己之前先水崩瓦解。发现魔法攻击不起作用后,玛莎停止了释放水柱。

克里斯蒂安松了一口气。他刚想继续交谈,玛莎突然消失了。地面上出现了连续不断的脚步,克里斯蒂安的瞳孔骤然缩小。他猛地后退一步,险些跌倒。玛莎出现在他面前,朝着他的下巴挥出了一记上勾拳。

这是人类的身体不可能做出的动作与速度。克里斯蒂安后退,勉勉强强躲开了这一拳。玛莎接下来的攻击连绵不绝地袭击过来。克里斯蒂安躲避不及,他的脚下一滑,险些跌在地上。玛莎一拳挥空,打到了一旁的树上。那棵数米粗的树干伴随着玛莎的拳击摇晃起来。玛莎抽出拳头,树干上留下了一个数十厘米的凹陷。

克里斯蒂安流下了冷汗。

玛莎继续攻击着,在连续的闪躲中,克里斯蒂安终于鼓起了勇气。他迎着玛莎拳头的方向挥出一拳。两拳相交爆发出宛如雷击的轰鸣声。克里斯蒂安一直悬着的心松了口气。看来自己那时灵时不灵的能力没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他突然松手,然后攥住了玛莎的右腕,同时左手抓住了她的左腕。玛莎踢腿。克里斯蒂安眼疾手快同时出腿,两人就此陷入了僵持状态。

“你是怎么回事?”克里斯蒂安一边用力一边问道,他感觉体力渐渐不支,额头上留下了大颗汗珠,糟糕的是,玛莎简直像个没事人一样,“我们不是谈的好好地吗?我会带你回家的。”

玛莎嘴里嘟囔着,就像嘴里塞满了肥皂泡一样含糊不清。克里斯蒂安费了好大的劲才听明白她一直说的两个字是“人类”。

克里斯蒂安犯了糊涂:“我当然是人类。你也是啊。”

“人类”这两个字似乎触怒了玛莎。她怒吼着,手上突然加重了力气。克里斯蒂安拼了命,却没办法阻止玛莎的双手一点点靠近克里斯蒂安的咽喉。

“你们侵略我们的家园!”玛莎一边用力,一边说,这次的话倒是清清楚楚从她嘴里说了出来,“夺走我们的家园,又将我们赶回了家园,现在,你们竟然敢大言不惭地出现在我们面前。”

“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克里斯蒂安已经跪了下来,他竭力朝后后仰,避免玛莎的双手触碰到他的喉咙,“我们从来没有入侵溪宁镇。”

“什么溪宁镇,那是你们人类的地盘!”从刚才开始,玛莎就在说着克里斯蒂安不能理解的话语,她说出的每个字克里斯蒂安都听过,却完全不能理解,“我们从大海中来寻找自己的挚爱之人,却被你们赶回大海!”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克里斯蒂安已经绝望了,玛莎的指尖已经触碰到了他的喉咙。

“你们夺走了我们的丈夫,杀死了我们的族人。我们会向你们复仇,就在此时,就在此刻。”玛莎的笑容,是大仇得报的欣慰的微笑。她的手已经扼住了克里斯蒂安的咽喉。她知道,克里斯蒂安已经没有了力气,只要自己稍稍用力,就能捏断他的脖子。

玛莎松开了双手,克里斯蒂安趴在地上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你到底——”克里斯蒂安抬起头,惊讶地发现玛莎跪在地上,她痛苦地用双手抓住自己的喉咙。“她想要掐死自己吗?人类可没办法用这种方法自杀。”克里斯蒂安默默想着。他走到玛莎身旁,玛莎这次没有再攻击他。

玛莎抬起头,她的眼睛重新又变回了黑色。她开口,说出了克里斯蒂安意想不到的话:“杀了我。”

“什么?”

“杀了我,”玛莎抱住了克里斯蒂安的腿,汗水从她头上不断留下,她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求求你,杀了我。”

克里斯蒂安愕然。玛莎突然掏出了一把匕首。克里斯蒂安以为对方想要袭击自己,慌忙站起来。玛莎倒举着匕首,将匕首的尖对准自己的胸口,将柄递给克里斯蒂安。“杀了我,快,时间不够了。”她催促着,像是在说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情。

“不行,”克里斯蒂安摇摇头,“我不能杀你。”

克里斯蒂安认为自己这是仁慈。玛莎突然尖叫了一声。她的眼瞳在红色与黑色之间不断切换。她高高举起了匕首,然后将匕首插入了自己的胸口。

克里斯蒂安呆滞地看着她倒在地上,匕首堵住了伤口,鲜血从她的七窍流淌了出来。

 

这条道路比起其他地方显得平坦了很多。克里斯蒂安觉得这是好迹象。也许就是因为他已经靠近了人类的聚集区,才能出现如此平坦的道路。

玛莎的死不但是一个谜,还是一场噩梦。克里斯蒂安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才能玛莎自杀。又或者,这根本不是他的原因,玛莎一连串的表现让她像是一个得了躁郁症的精神分裂症患者。

克里斯蒂安翻过了她的尸体,等了好一会,才拔出了匕首。彼时由于内出血,她的尸体已经有些浮肿了。克里斯蒂安找了一些树叶和藤蔓,盖在了她的身上。他带走了匕首——这是玛莎身上唯一能带的东西了。离开前,克里斯蒂安默默向玛莎的尸体承诺,如果能够回去,他一定会去找詹姆斯,把这些事原原本本告诉他。

克里斯蒂安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玛莎狂暴时,说过自己被“人类”赶回了家园,她又说,自己来自与大海。这令克里斯蒂安困惑不已。海里面最像人类的物种就是塞壬了。但是塞壬没有人类的双腿。

玛莎那股惊人的力量也同样让人困惑。她会使用魔法。人类中能够使用魔法的,应该只有鹰巢城那群克里格教口中的“恶魔之子”。她的力量不止魔法,她的身体素质早就远远超过正常人类了。

克里斯蒂安猛然想到,玛莎的力量和自己是同一种。他们都对水有敏感的操控力,同时都有超人一般的体能。克里斯蒂安对自己这种古怪的能力的来源一头雾水。他模模糊糊记得自己似乎在海滩上遇到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对自己做了什么,然后他就有了这种能力。

看来回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先对自己的身体来一次彻底的检查。

回去的方法有两种。自己救了“深渊”号上的所有人,海军应该回来寻找自己。但考虑到这个孤岛位置不明,将希望全部压在海军的救援上是不明智的——至少他不能认为短期内自己会得救。第二种方法,就是找到人类的聚集区。不说那里有船,至少应该有工人生存的食物。克里斯蒂安不认为自己可以靠树上的野果存活下来,更何况森林里还步步惊心。

他沉默着行走着,脑海里全是玛莎那双红色的眼睛,那眼睛让他不寒而栗。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克里斯蒂安也没有找到人类的聚集区。他随意找了个空地,粗略清扫了一下,然后用树叶铺了一下,躺了下来。

他特意找了一个距离树比较远的位置,白天那些食肉的植物让他心有余悸。他躺下,月亮就高悬在他头顶。森林里安静极了,就连虫子的爬动声都听不到。他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运气好,还是这附近的动物都变成了植物的盘中餐。

他翻来覆去也睡不着,肚子时不时叫一声。开始时他还在担心那些食肉的植物,后来满脑子想的都是熏火腿,烧鹿肉,还有海军基地里黄澄澄的烤鱼。

结果他更睡不着了。

克里斯蒂安恼火地站起来。他决定继续前进。在黑夜的森林中行走有风险,但这也代表着,他被其他人发现的概率大大降低了。

克里斯蒂安继续行走着。他似乎听到了重物摩擦地面上的声音。他停止了行走,躲在了树后面,悄悄观察着。

他先是看到了一个男人。男人在地上拖拽着什么。男人走近后克里斯蒂安才注意到他在拖着什么——一个人,看上去是死了,毫无生气,四肢肉软趴趴的。男人就在距离克里斯蒂安不足两米的地方走过,没有注意到他。他单手就提起了尸体,然后扔进了黑暗中,做完这一切后,男人就离开了。

克里斯蒂安耐心等着男人走远后,走到了男人刚才抛尸的地方。夜色让他绊了一跤,险些跌倒。他拉住了一旁的藤蔓才保持平衡。借着月色,他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在圆弧形的巨大坑洞里,陈列着数以百计的腐烂成白骨或是没腐烂干净的尸体。恶臭扑面而来。

克里斯蒂安趴在地上呕吐着,不是因为这臭味。

 

克里斯蒂安忍住呕吐的欲望,他从坑洞中拉出了一具白骨。果然,这具白骨上没有任何骨折或受损的情况,也就是说,这些人跟自己遇上的那个男人一样,并非死于外伤,而是死于内伤——毒药或是别的什么都有可能。

这是一件值得深思的现象。如此多的人葬身在此,从外表看他们没有收到过多的虐待——至少是体表的虐待。这里还聚集着相当数量的人类。这个大坑里有数百具尸体,营地里的人类的数量恐怕会更多,恐怕他们收到的待遇不会好到哪儿去。

克里斯蒂安想起了玛莎,她的精神很不稳定,同时她还有相当强大的力量。假设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如此呢?从外表看他们没有异常,但是他们具备某种常人所没有的力量,同时作为代价,他们的精神相当不稳定。这种人有什么作用呢?克里斯蒂安立刻想到了,这种人可以作为士兵。玛莎的攻击性相当强。她发疯的时候,仅仅因为自己是人类就对自己发动了疯狂的攻击。

“难道……这里是帝国的人体实验基地吗?”克里斯蒂安听说过帝国在秘密进行人体实验的传闻。在今天之前,他还一直认为这只是无稽之谈。现在想想,也许传言不是空穴来风。帝国一直对魔法之类的东西保持着相当的兴趣。然而由于克里格教的存在,这种兴趣只是在上流社会中私下流传,从没有人公开表示过想要学习或者拥有魔法。克里斯蒂安知道,帝国在对鹰巢城的作战中吃了瘪。或许就是这件事变成了导火索?

近几年来,克里格教对帝国人的掌控越来越低了,教皇已经变成了一个名义上的精神领袖。人们会向克里格教的真神祈祷,甚至还保持着一些特定的口头禅。但没人会因为克里格教的反对而舍弃自己的爱人或是财产。现在已经不是蒙昧的中世纪了。人们更倾向于索取而非奉献。他们信仰克里格教,是因为克里格教能带给他们心灵的平静,一旦克里格教要求他们在现实生活中做出某种牺牲,人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抛弃克里格教。

在这种状态下,帝国对于魔法的态度变得暧昧了起来。克里斯蒂安相信,军部中有“如果用常规的方法没法击败鹰巢城,那就用他们的方式击败他”想法的人一定不在少数。这里是一座孤岛,简直是展开人体实验最好的所在。没有人会驾船来到此地。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自己遇到的两个人都是帝国人。没人会在意贱民的消失。那些没有钱也没有贵族身份的平民就算在某天悄无声息的消失,也不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这群该死的贵族。”克里斯蒂安狠狠一拳砸在树干上,震落了几片树叶。他逃离了贵族家庭,就是看不惯贵族这种将平民看成是牲畜的行径。他打定主意,一定要解救困在岛上的平民。

克里斯蒂安坚定地朝着男人来的方向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