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父子已经在死海打渔已经有一年的时间了,老约翰独自大约也有超过二十五年的时间了。老约翰的爸爸同样也是渔民,往上数他的爷爷也做着同样的工作。对于他们家族是从何时起开始从事这份工作,老约翰跟小约翰一样不明就里。

在老约翰像小约翰这个年纪时,就常聆听他的父亲老老约翰的谆谆教导。那时他们的船还不如现在这样马力十足,在海上行驶时伴随着长鸣的汽笛释放出滚滚浓烟。老老约翰总是老气横秋地教育老约翰,当一个渔民,除了要精通捕鱼的技巧,更重要的是,要有敏锐的嗅觉。对于鱼群游动的嗅觉,对于洋流的嗅觉,对于天气变化的嗅觉。一个只懂得捕鱼的渔民不出一个月就会迷失在海上的暴风雨中。

老约翰在听闻教导后,总是对老老约翰毕恭毕敬。第一次出海时他的心跳地飞快,小心翼翼地如同周围的一阵轻风都可以夺去他的生命。当他们成功返航的时候,老约翰在兴奋激动地同时也好奇,为何他们驶出的距离不远,甚至不超过大陆架。

终其一生,老老约翰也没有驶出过大陆架。

老约翰后来才知道,老老约翰教他的没有错,但毫无作用。那些观天断定暴风雨的本事,看海预测洋流的技巧都成了屠龙之技。他们现在航行的这片海域,人们称为赛博特,在古老的语系中,是摇篮的意思。海如其名,这片海域就如同摇篮一般柔和,洋流固定,终年没有暴风暴雨,渔民们在捕鱼器乘着有着蒸汽机器的渔船沿着固定的航路到达固定的区域,撒网捕鱼。别说暴雨,这片海上的风连能嫌弃以“米”为单位的浪潮的能力都没有。

“爸爸,”就在老约翰还在沉思的时候,小约翰打断了她的思绪,“怪事。”

“怎么了?”

小约翰举起了空空如也的网:“今天还是没有收获。”

老约翰皱起了眉头。作为渔民,以捕鱼为生,连续三天都没有任何收获造成的打击无疑是致命性的。如果仅仅是老约翰这一家毫无收获或许是运气问题,然而据老约翰所知,没有收获的远不止他们一家。

一艘蒸汽船从他们的旁边试过。老约翰探出头去,冲着那艘船大喊着:“桑迪亚哥,桑迪亚哥!”

片刻之后,船停在了海面上,有着黝黑皮肤的男人探出头来,朝着老约翰挥了挥海军帽:“怎么了,老约翰?”

老约翰大喊着:“今天的收获怎么样?”

桑迪亚哥耸了耸肩膀,示意一无所获。“你呢?”他问道。老约翰做出了同样的回答。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或许……赛博特也有不那么温顺的一天。”桑迪亚哥说道。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桑迪亚哥安慰老约翰:“别多想了,老伙计。人都有倒霉的时候,何况这片海域呢。就当老天爷给我们放假吧。”

蒸汽船渐渐远去。老约翰冲着船的屁股大喊着:“明天你还会来吗?”

“不会了,”声音渐渐远去,“恐怕没人会了。”

“爸爸?”老约翰凝视着远方,小约翰怯生生地问,“我们回去吗?”

老约翰仍在凝望着远方的海洋。碧蓝,青翠,如同一块璞玉,又如同镜面,波澜不惊。老约翰突然对一件事感到好奇,赛博特意为摇篮,那么摇篮中的婴儿,又是什么呢?

 

渔船缓慢而坚决地行驶在返程的路上。老约翰掌握着船舵,点燃了一支烟。小约翰已经跑到了甲板上。年轻人就是那样,出海的次数不多,哪怕是这摇篮一样的近海都能引起他们的乐趣。他们对这大海缺乏畏惧。新一代的年轻人已经习惯了大海就是这样温顺,和蔼,如同上了年纪老太太一样人畜无害。

真正的大海不是这样的。老约翰悲哀地想到,就连自己都没有看到过真正的大海,又怎么教育海门真正的大海是什么样的呢。

老约翰与老老约翰都没有驶出过大陆架,但听闻老老老约翰到达过更广阔的海域。老老老约翰是老约翰的爷爷,在他那个年代,赛博特与死海之间还没有绵延半个海域的蒸汽鱼雷阵。在老约翰出生前,他的爷爷就去世了。对于爷爷的事情,他全是从自己的父亲那里听说的。

在父亲的眼中,自己的爷爷无疑是一个英雄。他是一个真正的渔民,脸上有一道伤疤,全身的皮肤被晒成了古铜色。那时候蒸汽机还被视为奇技淫巧。出海全靠渔民的双手划桨。这在现在是不可想象的。

老约翰同样无法想象自己的爷爷不但划着浆到达了自己不曾到过的地方,甚至还用随时可能沉没地木船对抗着狂风、暴雨。在自己的父亲嘴中,自己的爷爷还曾经用一把鱼叉勇斗过海怪。

老约翰认为自己的父亲嘴里说的话多多少少有夸大的成分。他看过自己爷爷的相片,身体确实强壮,手上拿着一个鱼叉,脸上有一道伤疤。后来他才知道,那道伤疤不是来自于海怪的袭击,甚至和大海都毫无关联。在过去的某一天,他的奶奶把他从被子里拉出来,把他光溜溜的女人一脚踹开,拿着刀刺向他的脑袋,刀擦着脸过去,给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伤疤。他的爷爷也是英雄好汉,当场下跪磕头认错,历述两人当年过往,甚至拉出了自己的孩子,也就是老约翰的父亲当挡箭牌。听说自己的奶奶当场将刀丢到了一旁,与爷爷抱在一起痛哭流涕,两人当即冰释前嫌。

这事还是老约翰将自己的父亲灌醉之后再酒后知道的。他的额头上也有一道伤疤,不过那道伤疤的来源比较丢人。那是他第一次使用鱼叉时没有拿稳留下来的伤痕。他的父亲常常因此而取笑他。

知道了这件事后,爷爷在自己的心目中的地位就低了很多。而且海怪什么的也只存在于神话中。现实中哪里会有几十米长的乌贼,或者长着硕大头部的巨型鲸鱼呢。

陆地就在不远的远方。到了这种距离,已经不需要自己掌舵了。老约翰叫来了小约翰,命令道:“你来开吧,你也该锻炼一下,早点独当一面了。”

“你呢?”

“我去船舱里眯一会。”

“老滑头,明明只是想偷懒。”小约翰嘟囔着,看着父亲的身影消失在船舱中。

 

老约翰将帽子扣在脸上,躺在床上。他做了一个梦。梦中自己不再是这幅中年男人的模样。他变成了一个实打实的船长。不是这种开着蒸汽船,在近海小心翼翼如同一个小偷一样的渔民,而是驾船在广袤无边的大海上尽情遨游地船长,乘风破浪,快意恩仇。

哪怕波涛汹涌,哪怕葬身海底,哪怕在鱼腹度过余生,也好过当一个普普通通的渔民,度过毫无意义的一生。

老约翰突然醒来了。他被甩到了地上。“怎么回事?”老约翰站起来,冲出了船舱。他径直冲到了驾驶室。小约翰脸色铁青地握着船舵。老约翰没来得及训斥小约翰,他的视线被窗外的景象吸引了。

那是宛如末日一般的景象,方才的晴空万里荡然无存。天空中布满阴云,黑暗的如同夜晚一般。狂风大作,船只剧烈的摇晃着。一波又一波的浪潮冲击着船身。一波巨浪打来,险些将船体掀翻。海水从开着的门外冲进来,苦涩地海水见到了老约翰的嘴里。

“呸,”老约翰吐出海水,拼命用身体顶上了驾驶舱的门,他冲着小约翰的耳朵大喊着:“你到底做了什么,你把船开到哪了?”

他一把推开小约翰,用尽全力握住了船舵。船上所有的仪表盘都失效了。被乌云遮住的天空让他无法辨明方向,四周都是无边无际的海水。不知道身在何方,不知道该开向何处。天边突然响起了一声巨响,紧接着粉色的闪电划破天空。暴雨就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雨水拍打在甲板上,发出了宛如枪声一样的爆炸声。船体左右右晃,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船只随时可能解体的恐惧种入了老约翰的心中。

“我不知道,”小约翰不是仿佛要哭出来,而是已经哭了出来,他抽泣着说,“我真的不知道。我发誓我老老实实朝着岸边驶去,但是……但是……”

老约翰火冒三丈,他拉满右满舵,船只擦着巨浪的边缘驶过,怒吼着:“但是什么!”

“但是紧接着就起了迷雾!我沿着罗盘指明的方向行驶。等到反应过来时已经在这儿了。”

现在不是训斥自己儿子的时候。老约翰开足马力。他必须冲出这片暴风区。他终于真真正正用全身的每一个毛孔感受到了真正的大海带给人的绝望与压力。四周都是望不到边际的海水,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逃生,仿佛地狱一直延伸到无限远的远方。狂风与巨浪为了将船只掀翻而坚持不懈地努力着。自己年轻时从父亲那里听到的教诲拯救了自己。老约翰驾驶着船只在暴雨中狼奔豕突,宛如被野兽追捕的绝望而无助的猎人。

“爸爸!”小约翰突然拉住了老约翰的胳膊。老约翰全神贯注地集中在船只的驾驶上,根本没空搭理小约翰。“别烦我!”他大喊着,“不然我们统统都得去喂鱼!”

小约翰更加剧烈地摇晃着老约翰的胳膊:“爸爸,看!”

老约翰恼火地回过头。他本来想给小约翰一巴掌,让他老实点。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抬起胳膊,整个人就呆住了。一条巨大的触手伸出海面。它令人恶心的赤红的皮肤蠕动着,简直就像没有皮肤,血红的肉裸露在外面一样。触手上布满了一个又一个的吸盘,伴随着触手的晃动,吸盘此起彼伏地开合。

“那是……什么……”老约翰张大了嘴,震撼让他忘记了开船,忘记了暴风雨。他呆呆地看着那个长长的触手在空中摇摆。

“爸爸!”小约翰,一把抢过方向盘,向旁边打去。老约翰猛然记起,这根触手绝不是单独存在的。它应该是某个巨型生物身体的一部分。它之所以在外面上乱转,应该是在寻找猎物。然而现在,它找到了。触手从天而降,多亏了小约翰的机警,船体躲开了触手的直接攻击。然而掀起的巨浪将船体冲了出去。约翰父子飞了出去,撞到了墙壁上。船体如同模型一样,被巨浪冲击着在水面上滑移出去。

老约翰爬了起来。他摇摇晃晃地跑到窗前。触手缓缓从海中抬了起来,尖端弯曲朝四周晃动。“它在寻找目标!”老约翰不寒而栗。他立刻操控起方向盘,加大了马力,极速驶离这片危险的海域。

耳边雷声不断。雨水噼里啪啦打在窗户上,身后不远处就是搜寻者猎物的触手。老老约翰讲的故事突然跳到了老约翰的脑海中。他还记得传说中的那个怪物,有着数条触手的巨型怪物,隐藏于深海中的海怪之一——巨型乌贼。

但是,乌贼不会只有一条触手。意识到这一点的老约翰下意识停止了船体的发动机,朝四周看去。

直觉救了他一名。在老约翰停止发动机的一瞬,一根巨型触手从距离船体不到百米的位置破水而出直冲天际。巨浪瞬间将船体向后冲去。然后是第二根,第三根,密密麻麻的触手呈牢笼将船体紧紧包覆住。

小约翰的脸已经变成了蜡白色。“爸爸,我们该怎么办?”老约翰一言不发,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却不再做任何操控。“爸爸!”小约翰催促着。老约翰仍是这幅神情,宛如一尊雕像。小约翰顿时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他朝后退着,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小约翰哭了出来:“难道真没有办法了吗?”

“还是……有一个办法。”半天的沉默之后,老约翰抽动着脸上的肌肉缓缓说。

小约翰仿佛抓到了救星,两三下爬过去,拉住父亲的胳膊,问道:“什么方法?”

小约翰回过头看了眼小约翰,然后回过头,指向远方的深海,一言不发。无论小约翰怎么催促,他只是死死盯着深海,视线坚硬地仿佛能够穿透深海。

触手缓缓朝着船体合拢。能够拯救约翰父子的似乎只有奇迹了。小约翰全身都在颤抖,他已经站不起来了。老约翰闭上了眼睛。他已经活了足够长的时间,就这样去见自己的妻子也不是什么坏事,只是可怜了自己的孩子,他应该享受自己的人生,然而却要与自己一同葬身在这场无妄之灾中。果然父亲所讲的也带有不少传说的性质。而传说都是虚假的故事,是后人为了某种目的编出来哄骗现在人的故事。

每一个传说都有它的原型。甚至有些传说原本就是事实,不过在历史的过程中,山海桑田变换,早已使事实变成了传说。巧合的是——或者说不巧的是——这次老约翰听到的传说,是真实的。

触手突然停止了前进。小约翰甚至能够看到吸盘在玻璃外开合,吸盘的边缘上有一排锯齿状牙齿。“发……发生什么?”他颤颤巍巍地说。

“别说话!”老约翰突然睁大了眼镜。他似乎听到了一些声音。不,不是雷声。那个声音就隐藏在雷声中,虽然细小,却渐渐清晰可闻。那似乎是汽笛声,不,与汽笛声不同,更加悠长,更加尖锐,就像是用笛子吹出的声音。不过那笛子,恐怕的几十米那么长,才能吹出这种巨响。

巨响越来越近。触手突然一起窜进了海中。老约翰跑到了甲板上。巨大的黑影掠过船底。那黑影足足有三四个军舰一样大。老约翰看着黑影一点点变小。巨响却越来越近,渐渐已经改过了雷声。雨水已经打湿了老约翰的白胡子,却没能让他回到船舱中。

黑影渐渐扩大。从船体边缘向四周逐渐扩散。老约翰瞪大了眼睛注视着,看着黑影从一条渔船那么大,一直扩大到十数艘军舰的长度。脚底下传来了隆隆巨响,海水像蒸腾一样冒着气泡。船体剧烈颤抖着。有那么一瞬间,老约翰怀疑船就要破裂了。

黑影驶过了船底。老约翰凝望着远方。他看到了他一生忘记的壮观的景象。海水突然变成了黑色,就像有人泼洒了油一样。紧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地长啸。巨兽泼水而出。它口中吊着的是一条庞大的乌贼。身体足足有二十多米长,触手在空中无力地摇晃着。

真正给人以震撼的是那条袭击了乌贼的巨兽。它就像一块大号奶酪,身体都是方形的,只有尾巴处短又窄。它的身体上遍布着各种原形的凸起,就像一块又一块的铁锤。它撕咬着乌贼,腾出水面足有十数米。更加恐怖的是,那头巨兽的体型,足足有百米之长。、

小约翰跟了出来,他长大了嘴,喃喃自语:“那是鲸鱼吗?”

那是外形看上去像鲸鱼的怪物。唯有怪物能够战胜另一个怪物。老约翰突然醒悟过来。他一把抓住小约翰,大喊着:“快回去。”他们冲进了驾驶舱,锁死了舱门。巨兽跌回水中。伴随着一声巨响,巨浪应声而至。这次,这艘可怜的扁舟没有这么好运。船体倾斜着接近九十度。巨浪裹挟渔船,朝深海冲去。

 

老约翰从昏迷中醒来。地上都是海水。他爬起来,小约翰就在身边。他拍醒小约翰。小约翰迷迷糊糊爬起来,问道:“这是哪?”

老约翰朝四周看去。窗户外是一片白色。他打开了舱门,走了出去。可以确定的是,他们还在海上,却不知道具体位置。周围是一片浓雾。走出没几步。他险些找不到舱门,连忙跑了回去。

这是父亲给他讲过的传说中没有过的现象。这次,他真的不知道如何从这篇浓雾中脱身了。

“爸爸,”小约翰突然大叫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声音?”老约翰皱起了眉头,“我没有听到啊。”

“不,仔细听,有声音。”

老约翰一向对自己的听力很有自信。他甚至跟别人夸口,自己有着能够听见洋流走向的本事。然而现在,他什么都听不到。

“我听到了,”老约翰发现了小约翰不对劲的地方,他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前方,手不自觉朝前面伸去,“有人在唱歌。”

“唱歌?这可是大海!谁会在大海上唱歌!”

“不,父亲,”小约翰回过头,脸上带着餍足的笑容,闭着眼睛,脑袋微微摇动着,“有人在唱歌,好美的歌声。”

“没人——”

小约翰用手指抵在了老约翰的嘴唇上:“嘘,静静听。”

“不要……”

“我没有听到——”

“温顺地——”

“歌声!”

“良夜。”

话音未落,老约翰听到了歌声。

“不要温顺地走进良夜,  生命应当在日暮时燃烧咆哮;  怒斥,怒斥光阴的消逝。    虽然万物终将归于黑暗,   因为它们的话没有迸发出闪电,他们  也并不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夜。    善良的愚行,当最后一浪过去,高呼它们的脆弱  可能曾会多么光辉地在绿色的海湾里舞蹈,  怒斥,怒斥光阴的消逝。    在海底抓住并歌唱过翱翔的太阳,  懂得,但为时太晚,它们使太阳在途中悲伤,  也并不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夜。    爱人者,接近死亡,用炫目的视觉看出  无用的眼瞳可以像流星一样闪耀欢欣,  怒斥,怒斥光阴的消逝。    您啊,全能的父.在那悲哀的高处.  现在用您的热泪诅咒我,祝福我吧.我求您  不要温顺地走进良夜。  怒斥,怒斥光阴的消逝。

那是无法形容的歌声。单单“震撼心灵”四个字实在无法评价他们听到的歌声。在听到歌声的一瞬间,他们就甘愿献上自己生命,自己的灵魂。那是真真正正字面意义上的“摄人心魄”。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走出了驾驶舱,来到甲板上,却浑然不觉。他们走到围栏旁,向远方眺望。他们看到了汪洋中一个孤独的礁石,孤零零矗立在海水当中。

礁石?为什么他们会看到礁石?周围仍是浓雾,他们甚至看不清身边的彼此,然而他们却能看清那遥远的礁石。在礁石上,盘坐着一条端庄的人鱼,她回过头,裸着上半身,逗弄着自己的长发。

老约翰知道,她渴望自己,渴望自己去寻找他。但脚下就是大海。他该怎么办,他不能游过去找她。

人鱼朝他勾了勾手指。她笑了,那一瞬间,什么都不重要了。

脚下不是海水,脚下是陆地。两侧是盛开着桃花的树林。老约翰甚至能闻到桃花的清香。他向前走去。

然后,跌入了冰冷海水中。

 

小约翰醒了过来。

过了好久,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船上了。记忆似乎变得混乱起来。他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他们被暴风雨推到了一处未知的海域,紧接着周围起了浓雾。然后发生的事情他就记不太清了。他似乎听到了歌声?也许没有。谁会在海上唱歌呢。

他茫然地朝四周看去。周围黑魆魆的,身手不见五指。“天黑了吗?”小约翰理所当然这么想。他站起来,摸索着前进。然后他停住了脚步。

手上有滑腻的感觉,似乎是摸到了一些苔藓,然后又是冰冷的触感,来自于石壁。小约翰顺着石壁向旁边抹去,大约走了半分钟,他终于摸到了尽头,在石壁的尽头处横嵌着一根铁柱。小约翰向上摸去也是铁柱,向下亦是同样。

他突然明白过来这里是哪里了,这儿是一座监狱。

光明照亮了这座黑暗的监狱。小约翰用手遮住光线,避免自己的眼睛被射瞎。等眼睛适应了光明后,他才睁开眼睛。

周围的环境和他猜测的一样。这是一座由洞穴改造的监狱。三面都是石壁,正面是横向间隔分布的铁栏杆,门在正中央。门外站着一个人,一个女人。

还是一个漂亮的女人。

小约翰也见过不少漂亮的女人。在溪宁镇,他的老家,不谦虚的说,小约翰也是生了一副好面孔,镇子里那些青春少女都或多或少跟他有过暧昧的关系。然而这个女人的美是完全不同的。她的眼睛,她的红唇,她的一颦一笑,她的每个动作都能将男人的魂魄给勾出来。她的美让小约翰窒息,那是人类不该具有美。

女人打开了牢门。她举着煤油灯,走到了小约翰的身边。“你醒了?”女人问。

小约翰点点头,他傻乎乎地问道:“这是哪?”

女人没有搭理小约翰。她蹲下来。小约翰这才注意到有人正躺在他身边。他的表情伴随着女人翻过那人的动作一点点改变。从迷茫,到熟悉,再到震惊。

那个躺在他身边的人是老约翰。

“爸爸。”小约翰刚想去扶起自己的父亲,女人随意挥了下手。小约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被人按到了墙壁上动弹不得。他低下头,按住他的不是人类的手,而是一层包裹在他身上的水膜。

“你……你是谁?”小约翰惊恐地问。

女人没有回答他,她爬开了老约翰紧闭的双眼,一双血红的瞳孔瞪着女人。“自然,并非是完全转化,”女人喃喃自语,“但是作为士兵倒也可以一用。”

“回答我!你到底是谁!”小约翰声嘶力竭地喊着。女人站起来,她婀娜多姿的身形朝小约翰一步步走近。每一声踢踏声响起,她就离小约翰近一分。

她停在了小约翰面前。“你……你想做什么?”

女人没有回答,她打了个响指。一股剧痛从小约翰的右手大拇指传来,小约翰大声尖叫着。与此同时,女人将一管红色的液体倒进了小约翰的嘴里。

女人后退了几步。她看着小约翰痛苦地死后,看着血管在他的皮肤上暴起,看着他七窍流血。

然后,看着他低下头,彻底失去了生息。

“果然,还是有极限的。”女人把玩着手里的试管,叹了口气,遗憾地说道。

 

杨峰在珍妮特的房门前踌躇,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毕竟死去的人是珍妮特的父亲,帝国的皇帝,鲁道夫皇帝。告诉人子父母的逝去总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杨峰叹了口气,没等他推门,门就开了。

珍妮特站在门前,杨峰楞了一下。她金色的长发被剪掉了。现在她留着一头齐耳干练的短发。她没有穿帝国带来的裙子,而是穿着鹰巢城产出的羊毛衫与长裤。她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她还是很美,却同以前的珍妮特不同了。

“你在门外磨蹭什么?”珍妮特冷冷地说道,“我看你走来走去好几分钟了。”

杨峰叹了口气,该来的还是跑不掉的。他刚想说话,珍妮特就转身进到房子里:“进来吧,别在外面说。”

杨峰走了进来,关上门。珍妮特有些不一样的地方了。但杨峰具体说不上是哪里。该说她变得冷淡了?不,不是这么浅显的改变。杨峰能感觉到,珍妮特的改变时更核心的地方。

珍妮特坐到了床上,问:“什么事?要启程送我回帝国了?”

“情况有变化了,”杨峰说,“你的父亲,也就是鲁道夫皇帝,死了。”

杨峰本以为会看到珍妮特痛哭流涕的表情,最轻也是伤心的难以自已的神情。他已经准备了很多套说辞来安慰珍妮特。他特意去找简请教过如何安慰伤心中的女孩。然而实际情况完全不同。珍妮特冷漠地看着杨峰,没有一丝一毫伤心的样子。

“然后呢?”她问道。

杨峰皱着眉头:“你想要什么然后,死去的可是你的父亲,你就不感觉伤心吗?”

“我的父亲,”珍妮特冷笑着从床上站起来,她的笑容让杨峰感到了阴鸷寒冷,“我的父亲可是想杀死我,来完成他的伟业。喂,杨峰啊,我问你。难道父母生下孩子,就是为了将他们的孩子当成工具吗?”

“当然不是啦!这种父母是扭曲的!”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为这种畸形的父亲感到伤心?”珍妮特说完之后,杨峰哑口无言。“我所说的然后,是你打算怎么处置我。”珍妮特问道。

这也是杨峰最为头疼的地方。帝国皇帝已死,且不论新的皇帝能掌控朝政到如何地步,将珍妮特送回去的意义似乎不太多大了。帝国内部恐怕现在是一片混乱,在这种混乱中,帝国也不可能继续侵略鹰巢城。杨峰开口问:“你想留在鹰——”

“我觉得你还是送我回帝国比较好。”珍妮特打断了杨峰。

杨峰楞了一下,问:“为什么?”

珍妮特几步走到杨峰身边,凑到杨峰的耳朵旁,悄声说:“我能帮你另一件事。”

“什么事?”

“帝国与鹰巢城的和平与交流。”

“方法呢?”

珍妮特莞尔一笑,说出了杨峰从未想过会从珍妮特口中听到的话语:“让我成为帝国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