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施坦因朝前走去。尤利娅用手护住珍妮特。曼施坦因皱起眉头:“你这是什么意思,少校。”

尤利娅委婉地说:“将军,您现在不应该在在指挥的位置上吗?”

“没关系,战争已经结束了,”曼施坦因大声说道,“帝国已经胜利了。”

“可是——”尤利娅拦住珍妮特,没让她将话说出口。曼施坦因上前一步,尤利娅与珍妮特继续向后退去。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曼施坦因皱起了眉头,“战争已经结束了,难道你们不想回家吗?”

“将军,您是不是隐瞒了什么?”

曼施坦因停住了脚步,抖动着嘴唇上方的胡子:“我能隐瞒什么?”

“例如,”优雅观察着曼施坦因的动作,用手护住珍妮特,“帝国其实失败了?”

“哈哈哈哈哈,”曼施坦因大笑着,“真是滑稽,我为何要跟你们撒谎?”

瘆人的笑声在空旷的洞穴中回荡。尤利娅冷静地看着曼施坦因,右手却已经悄悄握住了腰间的匕首。

“尤利娅少校!”曼施坦因中将突然大喊道,“我以第一装甲师师长,曼施坦因中将的名义命令你,立刻交出十五皇女殿下,跟我们返回帝国。”

“当然可以啦,曼施坦因中将。”话音未落,尤利娅已经脚踩地面冲了出去。珍妮特被她推到了身后。尤利娅的匕首挥出的瞬间,年近六十的曼施坦因以不输给年轻人的反应能力挥动了手中的军刀,用刀鞘挡住了尤利娅的匕首。

“你这是什么意思,少校。”

“我是什么意思你很清楚,”刀鞘与匕首谁也不肯退让分毫,“你根本不是来接殿下回家的。”

“哦?那我是来干什么的?”

尤利娅压低了声音,不让珍妮特听到自己的声音。她小声说:“你是来杀死她的。”

 

尤利娅用极快的速度挥动着匕首,曼施坦因始终无法从刀鞘中拔出刀。每当他试图拔出军刀,尤利娅都会毫不犹豫地对他的手腕发动袭击。曼施坦因稍微向外拔出军刀,尤利娅用匕首朝他的手背刺去,曼施坦因被迫侧身闪过,尤利娅趁势一步踏前,整个人撞到了曼施坦因的怀里,同时利用左手的手肘朝曼施坦因的腹部攻击。

曼施坦因完全无法防御,他朝后飞了出去,半跪在地上。尤利娅趁胜追击。她追上去,高举起匕首,朝曼施坦因的头上扎去。

匕首在距离曼施坦因头顶毫米之间时停住。原本该倒地不起的曼施坦因突然伸出右手,抓住了尤利娅的右手。“怎么会,就算是健壮的成年人,挨了我那一下肘击,也会昏迷一阵了。”

然而事实是,曼施坦因抓住了尤利娅的手腕,猛地站起,然后将尤利娅甩出去。尤利娅在地上滚了几圈,然后跳起,重新站起。曼施坦因却已经抽出了军刀。

尤利娅吐出一口淤血,无奈地说:“到底还是让你拔刀了啊。”

“你也太小看我了,少校,”曼施坦因扯下了已经破破烂烂的衣服,“你忘了我在军人之前,还是格斗场不败的战神吗?”

尤利娅摆好架势,一点点靠近曼施坦因:“不败,而非全胜,不就是因为我们打了平手吗?”

“交战45次——”

“45次双方力竭而平手——”

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时间停止了前进。声音是让如此清晰地传入了二人的耳朵。水流在洞穴顶端汇聚,在钟乳石的尖端凝聚成水滴。水滴滴落的速度仿佛被放慢百倍。水滴缓缓下降。水滴接触到水面。水滴破开水面。

涟漪一圈圈扩散,细微却又明显的声波传入了两人的耳膜。

在这一瞬,两头野兽同时发动了冲锋。踩踏地面的力量使地面上出现了道道裂纹。刀锋交接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刀锋与刀锋碰撞又分离,火花四溅。两人都已极快的速度挥动着刀柄,如果有人站在此地,只会觉得两人挥刀的速度极慢。他看到的只会是刀锋在空中舞动留下的残影。

尤利娅无数次想要冲到曼施坦因的身边,然而曼施坦因的军刀舞得密不透风,尤利娅几次尝试,却仍然无法靠近曼施坦因分毫。

这就是两人无法分出胜负的原因。曼施坦因胜在一寸长一寸强,尤利娅却胜在体力。因此两人一直没有分出胜负。

然而今天,两人却一定会分出胜负。理念的碰撞不存在任何调和的可能。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是对的,只有活下来的人才能践行自己的信念。

珍妮特呆呆地看着作战的两人。她根本不清楚,为什么同样身为帝国人的两人会拼的你死我活。

蓝突然游到了珍妮特身边:“其实你是能做出选择的。”

珍妮特呆呆地说:“做出选择,我?”

蓝指着交战中的两人,用戏谑的语气说:“你看那两个人,彼此打的头破血流。其实他们是在争夺你。那位帝国的将军想要带你走,尤利娅也想带你走。所以他们彼此争斗。然而现在改变战局的关键却不在那两个将军身上,而是在你身上。”

“我?”

蓝挥动鱼尾。水面破坏,一个小小的水球跳到了岸上,滴溜溜滚落到珍妮特的脚边。“捡起它。”蓝说道。

“这是什么?”

“水炮,”蓝狡黠地笑着,“足以杀死人的水炮。看到那两人了吗,选择一个,将水炮丢过去。激战中的他们并不会注意到这枚小小的水炮。当水炮接触到他们时会炸开。那一瞬间,被击中的人一定会有一瞬间的停滞。这一瞬间,已经足够另一个人夺走他的性命。来,选择吧,究竟是那位将军,还是你的好朋友,尤利娅呢。”

答案似乎是不言而喻的。尤利娅是珍妮特的好朋友,而曼施坦因只是一个和她毫无关系的帝国将军。但尤利娅刚刚欺骗了珍妮特,她利用了自己的对她的信任,险些令鹰巢城毁灭。自己应该再相信她一次吗?还是说——

蓝催促道:“快点做出选择啊,不然这两个人就要两败俱伤了,你谁都救不了。你看!”她突然大喊着,曼施坦因刀锋擦着尤利娅的脸颊划了过去,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一道伤痕,尤利娅的匕首却也也从下而上,差一厘米就能插中曼施坦因的手腕,结果只是割破了他的袖口。

珍妮特知道,自己必须作出选择。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两人的争斗也变得越来越激烈。每晚一秒下决定,拯救其中一人的希望就少一分。

“怎么办,怎么办?”珍妮特用手中的水球一会指向尤利娅,一会又指向曼施坦因。

“选择啊!”蓝大吼着。

珍妮特的手一阵颤抖,水球掉落到地上,破开成了一滩普普通通的水。

“真可惜,”蓝带有万分的遗憾说道,“你谁都救不了了。”

 

阻止两人战斗的不是水球,而是火焰。火焰突然在两人中间爆开。尤利娅朝后跳了一步。她的脸色有些发白。曼施坦因则没有那么幸运了,他的全身被火焰点燃了。他丢掉了军刀,痛苦地大喊着:“救命,救命,啊……啊!”

他滚落到地上,左右滚动着,然后按在了地上,任由火焰在自己的身上熊熊燃烧。

简越过了全身燃着火焰的曼施坦因,走到尤利娅身边,抬手,给了尤利娅一巴掌。

尤利娅没有反抗。

“你欠我一个解释。”简的话里带有哭腔。

尤利娅低着头,看着地面:“抱歉。”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需要你的解释。”

尤利娅没有说话。简抱住她的肩膀,大声说:“你说话啊,你干嘛不说话啊。你说给我听啊,说你做的一切只是在演戏,说你只是在利用我。我要亲口听你说,你说啊!”

珍妮特怯生生来到尤利娅身边。简松开尤利娅,她面对珍妮特时,冷漠地就像面对一个毫不相识的陌生人:“殿下,杨峰命令我来救你。”

“鹰巢城……鹰巢城没事吗?”

“鹰巢城没事。战争已经结束了。您安全了殿下。”她瞥了一眼尤利娅,“至于你,需要接受鹰巢城的审判。”

在谈话的三人并没有注意。在他们谈话的同时,那个被火焰燃烧的人,正举起了自己腰间的手枪。他没有瞄准尤利娅活着简,而是瞄准了珍妮特,然后扣动了扳机。

枪声响起,时间仿佛定格在了此刻。简疑惑,尤利娅惊讶,珍妮特迷茫。下一刻,一道黑影扑在了子弹前进的轨迹上。

威尔士皇子倒了下来。子弹穿过了他的心脏,永远地留在了他的身体里。血花在他的胸口绽放,染红了他的衣襟。威尔士倒了下来,一句话没有说,离开了人世。珍妮特看着光芒从威尔士的眼里消失。

“皇子殿下……皇子殿下……”瘆人的话语从火人的喉咙里呕出。手枪掉落到地上,曼施坦因无力地倒在地上,火焰彻底将他吞噬。

珍妮特抱住了威尔士的尸体,眼泪夺眶而出。她已经听不到其他人的声音了。回荡在她脑海中的只有蓝所说的话。

能够救人的机会就在自己的手中,那唯一的机会曾经握在自己手中。但自己放弃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这儿?”

珍妮特茫然地问道,没人回复她。

 

镜湖之森内。

莱因哈特少将的脸色很难看。就在刚才,他得到消息,帝国第一装甲师师长,中将曼施坦因战死,第一装甲师前锋部队全军除极少数人之外,全军覆没。

现在还不是为曼施坦因默哀的时候。战争仍在继续。在师长阵亡之后,自己已经变成了这支部队的实际指挥者。

曼施坦因这种身先士卒的作战风格一直为人所诟病。批评者一直认为曼施坦因的战法极其冒险激进,稍有不慎就会导致满盘皆输。然而在二十年前温莎帝国统一兰斯大陆全境的战争中,曼施坦因从来没有出现过“稍有不慎”的情况。当胜利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的时候,对于失败的感知力就会变得不再那么敏锐。

曼施坦因从未想过自己的失败,直到这一天的到来。

“少将,”莱因哈特的副官走上前去,“请下决定吧。”

第一装甲师的主力部队仍在镜湖之森中迟缓地前进。工兵绷紧了神经,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刻有魔纹的地方。地面上,树干上,树枝上,到最后甚至发展到要将地面的枯叶全部烧毁才敢继续前进。

莱因哈特必须认真思考这支主力部队能够战胜鹰巢城的可能性。首先,敌人的魔纹始终处于暗处,冒然行军可能会遭遇连绵不绝的骚扰。最让人头疼的就是最新情报中所说的那支“超人”的部队。按照情报中的说法,那些人的速度,力量都远超常人,他们的拳头甚至可以击毁钢板。唯一的好消息就是他们的肉体仍然会被子弹与炮弹摧毁。

莱因哈特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对方会阻碍这支大部队。他们怕的不是人数,而是这支部队拥有的重火器。在了解到敌人能力的瞬间,莱因哈特就立刻意识到己方唯一的胜算就是利用“距离”。在敌人发动冲击时,利用交叉火力覆盖敌人的部队。

但现在,这些都成为了泡影。莱茵哈特同时了解到了另一件事,敌人之所以牺牲传说中战无不胜的龙,也要摧毁帝国的轰炸机也是同样的道理。在帝国的前锋部队失去了一切能超远距离作战的手段后,将被迫与鹰巢城进行白刃战。

莱因哈特陷入了沉思。继续行军或许自己确实有获胜的手段。一旦帝国的火炮在鲁尔峡谷空旷的地带铺陈开来,就算有十个鹰巢城也足以被轰成平地。然而此时这支部队距离鹰巢城还有3小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冒然星君很可能遭遇到敌方的埋伏。敌人根本不需要消灭己方所有部队,只需要毁掉火炮即可。何况己方的大将已死,部队士气大跌。

无论从哪方面看,撤退都是最好的选择。

“少将!”

“我知道,再让我想一会。”

“不,您看。”

莱因哈特顺着副官所指的方向看去。远处的鲁尔山脉突然模糊了起来。莱因哈特突然意识到,不是鲁尔山脉模糊,而是远处突然起了迷雾。

副官的脸色很那看:“敌军的魔纹已经修复了。”

“在迷雾之外我们可以射击到鹰巢城吗?”

副官摇头:“不可能长官,距离太远了。就算进入迷雾中也不可能使用火炮了。在迷雾中任何人都会迷失方向。很可能我们的炮弹都会落到我们屁股后面。”

莱因哈特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了。他下达了命令:“撤退吧。”

这场战争,就此落下了帷幕。

 

这场战争在帝国方面被称为“鲁尔会战”,在鹰巢城被称为“鹰巢城大捷”。实际上这场战争的规模相当小。在帝国征服兰斯大陆时,经常会出现坦克军团对冲,海陆空三军协同作战的景象。而这场鲁尔会展——或者说鹰巢城大捷——不但参与人数少,而且战术单一。

这场战争的规模并不能影响人们对于这场战争的评价。事实上,后世有无数史学家从无数个角度研究了这场战争。这场战争对于帝国与鹰巢城的影响都是深远的。从表面上看,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帝国军遭到了惨败,这给帝国军内部“鹰派”人士狠狠的打击。这是一场民众被蒙蔽的战争。在第一装甲师惨败而归之前,整个帝国内部知道这场战争的人寥寥无几。在得知帝国无视民意发动战争时,民众愤怒了。帝国全境不同地点爆发了不同规模的游行示威。这其中有一些代表了民众真实的想法。而另外一些示威的人群却并非平民百姓。他们怀着各种各样的目的,通过示威的行为进行着试探——这也是后话了。

民众们抗议发动战争,有趣的是,他们从未想过这场战争的发动着是皇帝陛下。他们抗议的对象是帝国的军部,以及以“铁血无情”著称的帝国内阁首相奥斯本。毕竟在民众心中,皇帝的权威是不可侵犯的。与此同时。曾经撰文斥责帝国蛮横行径的下议院议长,同时也是海尔联合商会的会长肖纳·J·库克获得了空前的民望。帝国内流传着一种呼声,库克会长也许会成为第一人非贵族出身的内阁首相。

至于库克本人,却没有任何回应。

这场战争的第二个意义在于让鹰巢城与帝国重新认识对方。帝国突然意识到,鹰巢城并非自己眼中那块毡板上的肉。鹰巢城对于魔法与“气”的运用给帝国军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帝国突然意识到,他们引以为傲的蒸汽机械技术并非战无不胜的法宝利器。使用机械技术的终究还是人,而人就要收到身体机能的影响。但鹰巢城在这场战争中展现出的能力却远超人类的极限。这件事除了引起帝国的兴趣外,还造成了帝国的恐慌。一种悲观的气氛弥漫在帝国军军部中。在军部中,有种说法广为流传。帝国连鹰巢城都无法击败,又怎么击败鹰巢城背后神秘庞大的东方国家呢。

对于未知的恐惧让帝国由外向转为自闭。实际上帝国的失败并非全然是军事技术与战略上的失利。讽刺的是最先意识到这一点的鹰巢城而非帝国。经此一役,鹰巢城伤亡惨重。鹰巢城战士虽然在近身战中骁勇善战,却在冲击帝国军火炮坦克的过程中损失惨重。鹰巢城机关算尽,利用了第一装甲师师长曼施坦因中将骄横冒进的心理特点,将他统领的先锋部队围困从而瓮中捉鳖。即便如此,鹰巢城与帝国军的伤亡占比也达到1.5:1。鹰巢城意识到,魔法与“气”并非万能。使用魔法与“气”的还是人类。而人类是有肉体的。不管再怎么强壮的肉体,也无法抵挡子弹与炮弹。那些原本仇视帝国的鹰巢城外迁者,在这次战争后虽然仍然憎恨帝国,却转而支持起了杨峰交流的政策。

至于帝国这边,则是全然不同的两幅场景。帝国政界分为两派吵个不停。一派认为,帝国不应被一次战败捆住手脚,应该继续派遣部队进攻鹰巢城;另一派则认为,帝国军目前士气低落,民众群情激奋,他们主张用交流的方式,通过文化输出等手段从内部腐蚀鹰巢城。

两派尽管水火不容,却都持有一个共识,那就是不能立即发动攻击。一者因为鹰巢城的迷雾让帝国军根本无法到达鹰巢城。二者因为帝国对于鹰巢城的了解少的可怜。更加可怕的是,鹰巢城却对帝国了如指掌。帝国军军部自认保密设施良好,却仍然无法阻止情报外泄。这说明帝国内部渗透有相当数量的鹰巢城间谍,而帝国却恍然不知。

在争执了一段时间后,两派同时选择了停火了,因为他们惊讶地发现,拥有最终决定权的皇帝陛下,在帝国军战败至今的日子里,始终不曾露面。

如果从后世角度看,这场战争的意义远超此时帝国与鹰巢城人民的认知。如同丹特·波罗被认为是东方与西方交流的开端一样,这场战争,也成为了一系列席卷东西方所有地域战争的开端。

在鲁尔山脉的腥风血雨姑且偃旗息鼓之际,与远在千里之外的帝国兰涛省相邻的海面——死海上,渔夫们惊讶地发现,塞壬们一条接一条浮出海面。她们用不属于人类的语言吟唱着悲伤的歌曲,宛如为死者引路的亡歌。在帝国——甚至鹰巢城——都不了解的秦国与和之国两国交界的战场上,诸葛明刚刚接到了将自己调回到秦国都城的命令。而在此时的和之国,一心复仇的少年血雾刚刚学成下山,他毅然决然迈进了妖氛四溢的京都,凝望着远处高高耸立的日轮城。

杨峰站在鹰巢城最高的悬崖上,夜幕降临,群星璀璨,赤星偏移,荧惑守心。他皱起了眉头,或许这次他读错了星辰的用意。苍天就像一头饥肠辘辘的饿狼,这小小的一场战争中流的鲜血仍然不足以填满它的胃。

战争刚刚开始,红莲的业舞即将上演。

 

战后的鹰巢城满目疮痍。人们都忙着进行战后的修复工作。司军长老指挥着魔法师们用藤蔓或者直接操控岩土处理地面,重新在悬崖上搭建房屋。在他正忙得时候,司法长老叫住了他:“冯,能借一步说话。”

司军长老面无表情。他跟着司法长老来到了一处洞穴内。战争后的鹰巢城连一座完好的房子也找不到,因此两人的谈话地点只能选择在洞穴内。

“地点很简陋,将就一下,”司法长老说,“很快鹰巢城就会恢复原状。”

司军长老面无表情地说:“不,鹰巢城不会恢复原状了。”

司法长老知道司军长老的意思。能够恢复原状的只有表面,经历过这场战争后,鹰巢城的居民们再也不会用封闭的眼光去看待帝国与鹰巢城了。

“我知道你会来找我。”司军长老突然说。

司法长老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我有话想问你。”

司军长老叹了口气:“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

司军长老的转变让司法长老大感意外。在他的印象中,冯不是那种会被一两次失败打倒的人。他张开手,无奈,却也解脱一样地说:“我失败了,彻彻底底失败了。”

“这么说,之前城里针对尤利娅与珍妮特的人,果然是你。”

司法长老还以为让司军长老开口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他甚至准备好了使用武力,但是杨峰却阻止了他。杨峰信心满满地说,司军长老是不会抵抗的,因为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事实也确实如此,司军长老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坦白,司法长老却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

“是的,都是我。命令歌利亚去挑衅尤利娅的人是我,派人暗杀珍妮特的人是我,将魔纹情报泄露给尤利娅的人还是我。”

司法长老哦糊涂了:“但这是为什么,冯?你应该是这个城市里对鹰巢城最热情的那类人,为什么会做出这种等同背叛的事情。”

“背叛?”司军长老古怪地笑着,“你认为这是背叛?那我问你,杨峰可曾要求你杀了我,或者将我抓起来。”

杨峰确实没有要求司法长老将他抓起来。他只是让司法长老查明真相。

“我所做的一切恰恰都是为了鹰巢城。”司军长老拍着胸膛,为自己辩护。

“我看不出可以破坏帝国与鹰巢城和平的行为对鹰巢城有什么好处?”

司军长老又一次发出瘆人的笑声:“我?破坏帝国与鹰巢城的和平?你错了,你需要再好好想想,破坏帝国与鹰巢城和平的人究竟是谁,你不会天真的认为,帝国真的是临时起意来进攻鹰巢城的吧?”

这一点司法长老心里很清楚。在开始时他也对帝国持有不信任的态度。帝国侵略的计划绝不是一蹴而就的。帝国最早可能在鹰巢城派出使臣时就已经在谋划侵略的计划。

“我原本以为杨峰那小子是个天真的理想主义者,我做这一切就是想证明给他看,帝国绝非温顺的羔羊。嘿嘿嘿,没想到我错了。”

司法长老皱起了眉头:“你什么意思?”

“还不懂吗?杨峰他,从一开始就不信任帝国。他接受帝国的和亲,接纳帝国的使臣,教给珍妮特魔法,与帝国做交易,不过都是他计划中的一场戏。”

“你到底在说——”司法长老的表情僵在了脸上。他突然记起,杨峰在很久之前,就命令人利用了山贼留下的遗迹。将鹰巢城的士兵藏在其中。

“懂了吗?也许里昂的叛变也在他的计划中。不,或许里昂根本就没有叛变,他的死只是给杨峰一个消灭山贼的借口罢了。”司军长老冷笑着,“那家伙根本就不是什么天真的小鬼,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鬼。”

“但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杨峰知道帝国要发动战争,仍然坚持与帝国交流呢,这说不通啊。”

司军长老突然沉默了。那种狂热的表情从他脸上消失了。片刻之后,他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情:“其实不难想通。我一开始也没有想明白,后来才明白过来。正因为你没有想通,所以你不是鹰巢城的执政官。

仔细思考。好好想想这场战争造成的后果,好好想想这场战争后的变化。然后你就会明白杨峰的——不,是执政官的用意。”

——战争造成的后果?司法长老思考着,难道是鹰巢城如今这一幅宛如废墟的样子?不,杨峰不会为了毁灭鹰巢城而跟帝国交流。难道是通过战争提升鹰巢城的战斗力?毕竟鹰巢城已经有几个世纪不曾有战事了。这也不可能,这代价是在太大了点。那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司法长老,你要建立在一个前提上。那就是魔法并非是万能的,现在帝国破不了我们的迷雾,不代表未来他们没法突破迷雾。”

迷雾?迷雾代表着鹰巢城的城防。正因为帝国无法突破鹰巢城的城防,因此才能在兵力与火力占优势的情况下不再发动战争。前提是魔法并非万能?魔法也会被取代,“气”也是如此,固步自封终将灭亡。

不,自己的思路是错误的。自己所想的仅仅流连于表象。自己必须从更深层次的地方思考。前提是,鹰巢城拥有的技法终将被淘汰,这场战争带来的后果是鹰巢城内的居民不再认为魔法与气就是万能的,同时帝国也对鹰巢城产生了一定程度的恐慌。那么,杨峰对这场战争听之任之的理由就很明显了。

司法长老抬起头,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司军长老,喃喃自语:“不……这不可能。”

司军长老苦笑着:“开始时,我也认为不可能。但恐怕,这就是他的目的,他比我们任何人看的都远。”

杨峰的目的,是令鹰巢城与帝国展开交流。

这个结论很奇怪吗?如果没有战争,帝国与鹰巢城应该早就开展了友好的交流。然而,这场“战争”是必不可少的。在帝国认的眼里,鹰巢城就如同一头嗷嗷叫着的待宰的羔羊,而在鹰巢城的眼里,帝国的形象还停留在几百年前那个举着铁器弓箭,挥洒着圣水打的野蛮帝国。

交流就如同天平,只有双方砝码一致才会平衡。然而,在战争前,无论是帝国,还是鹰巢城,都彼此轻视对方。实际上论实力,帝国远超鹰巢城,这场天平早早地倾斜向帝国那边。因此,杨峰必须想尽方法,令天平重新回到平衡的位置。

这个方法就是战争。

通过这场战争,帝国认识到了鹰巢城的实力,而鹰巢城也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帝国由于无法在短期内突破迷雾,必然会对鹰巢城充满恐慌。鹰巢城对帝国了如指掌的战术必定会让帝国高层人人自危,担心埋伏在暗处的间谍夺走自己的生命。在这种情况,帝国唯一的出路就是与鹰巢城展开正面交流。通过自己的科技换取魔法与气的知识。反之,随着时间的推移,帝国很可能对于魔法与气已经有所了解,他们对于鹰巢城的恐慌将会大大降低。最重要的是,他们很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突破鹰巢城的迷雾,因此这场战争是必不可少的。

“但是这代价也太……”司法长老忘不了毁掉的房屋,战场上流淌的鲜血,以及失去了亲人的居民们的痛哭。

司军长老转过身去,司法长老看不到他的脸:“一个执政官,必须要为鹰巢城的发展做出决断。杨峰他很清楚,在帝国科技飞速发展的今天,鹰巢城如果仍然保持这幅封闭的样子,未来必败无疑。所以他做出了这个决断,并且甘愿背负着决断背后所有的牺牲与罪恶。司法长老啊,你知道为什么我知道杨峰不会动我吗?”

“不知道。”

“因为我已经没有任何反对他的理由了。他有执政官的高瞻远瞩,也有决心与毅力,能够背负起决断背后的罪恶与牺牲。他具备了一切执政官的素质,我自愧不如。所以他不会动我。杨峰会毫不犹豫地杀死异见者,但不会对忠心耿耿的手下出手的。司军长老突然握住司法长老的肩膀,说道:“你该思考的是,杨峰为什么让你来我这,了解这些。”

司法长老又记起了他看到的杨峰的眼神。那个小时候面对着墙壁独自思考的少年,这十数年来,始终未变。自己的大哥看人的目光,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比自己毒辣数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