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妮特从未这种野兽。四足,马脚,牛尾,长着一对角,全身长满了棕黄色的毛发,头周围长了一圈鬃毛,宛如一头雄狮,它的眼神确实也与草原上的王者别无二致。

如果不看它的个头大小的话——它实在是太小了,和猫咪差不多一样大。娇小的体型同它凶猛的外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此时,它正站在一栋宅邸的门外,看了眼珍妮特,然后趴了下来,眼睛咪成了一条缝,用舌头舔舐爪子上的绒毛。

门廊的设计也是闻所未闻的。石质的建筑表面上有着均匀分布的条纹,大门两侧纹饰着野兽的图案,同样也是珍妮特不曾见过的图案。墙壁的顶端由砖瓦铺成了倾斜的顶端,在尾端翘起,宛如昂首嘶吼的野兽。

门被突然推开了,男人走了出来,躲闪不及的野兽险些被踩到。男人看了它一眼,然后将目光转移到珍妮特身上。

男人毫无预兆地朝珍妮特走过来。珍妮特躲闪不及。就在两人相撞之时,男人穿过了珍妮特的身体。

准确来说,是珍妮特穿过男人的身体。她感觉不到肉体的碰撞,男人就像幽灵一样径直穿过了自己。

男人突然停住了脚步。他回头看去。过了一会珍妮特才意识到,男人看的不是自己,而是透过自己看向身后的孩童。

他的年纪不太大,约莫五六岁的样子,穿着睡衣,揉着睡眼惺忪的眼。天还没完全亮。孩童蹲下抱起了毛发倒竖的野兽,抚摸着它的毛发。野兽平静下来。珍妮特能够明显地注意到男人的眼神变了。朝自己走来时,他目光坚定,即便山崩于前也无法阻挡他的脚步。但现在,他犹豫了片刻,朝孩童走过去。

珍妮特闪开,被同一个人穿过两次并不是一件让人心情愉快的事情。

男人抱起了孩子:“小峰,怎么出来了啊, 现在不是应该在睡觉吗?”

孩童奶声奶气地说:“爸爸你要去哪呀?”

男人轻微叹了口气,他说:“这个国家需要我,所以我要走。你还小,不懂。”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不知道,也许一天,也许一个月,更或者,一年。或者……”男人没有继续往后说。他放下了孩童,摸摸孩子的头,又挠了挠野兽的脸颊。“照顾好他们。”男人对着悄悄走到孩子身后的女人说道。

男人站起身,孩子拉住他的衣角,举起怀中的野兽:“你会常来看小咪吗?”

男人别过脸去,不让孩子看到自己的表情,半晌,他回过头,笑着说:“会啊,我不但会看小咪,也会来看你们。”

“约定好了,拉钩!”

男人目送着女人将孩子抱紧了宅子里,关上大门。他背着身,珍妮特看不见他的表情。男人终于释然,他缓缓转过身,他的侧脸一点点出现在珍妮特眼中。

迷雾突如其来。珍妮特在迷雾中茫然地奔走。耳边终于有了些许声音。远处仿佛有人哭喊。

迷雾一点点褪去。参天大树拔地而起。密密麻麻的丛林遮挡了珍妮特的视线。她朝前走去,有些犹豫地伸出手,触碰到了大树的表面。她一用力,手臂穿过了树木。

珍妮特无视了树木,她穿越林木朝着声音的来源走去。

她停住脚步。不久前还抱着小咪的孩童正伏在女人的身体上哭泣。珍妮特走到孩童身边。经过刚才的事,她已经知道,自己对这个世界不能产生任何作用。无论发生什么事,自己能够做的也只有观察。

“记录,预知。”那是杨峰告诉自己的星辰魔法——或者说占星术的作用。那自己眼前的这一切,究竟是记录,还是预知?

女人已经死去多时了。她的尸体上浮现出了尸斑。那这个孩子究竟在这儿哭了多久了?珍妮特不寒而栗。女人不是孤独的。四周的土地上遍布着尸体,黄土饮饱了鲜血。这么看来,其实女人的运气很好,因为周围很少有保存完整的尸体。

马蹄声从远处传来。身着铠甲的战士在孩子的面前勒马。“怎么,有漏网之鱼吗?”战士嘟囔着。他从马上跳下来,抽出了腰间的长刀。他的眼中毫无犹豫,更无同情。“他要杀了那个孩子吗?”珍妮特忍不住冲上前去。走出两步,她停住了脚步。

珍妮特很清楚,自己无能为力。

战士的刀毫无迷茫地朝孩童的天灵盖劈了过去。孩童仍在哭泣。在三分之一秒后,他的脑袋就会被劈成两半,血液会喷洒而出。珍妮特不忍看到这一幕,她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三分之一秒的时间内,火焰应声而至,轻而易举将战士的刀刃融铁水。滚烫的溶液泼洒到地面上,与血液混合在一起,立刻将血液蒸发,血雾扑面而来。

珍妮特睁开眼。从森林中赶来的两人中,她认识其中的一个。那名吟诵着龙语,全身被火焰包裹着男人,正是鹰巢城中的司军长老——冯·迪克里系。只是此时他还十分年轻,裸着上半身,火焰炙烤着他裸露在外的肌肉,汗滴滑落到他的腹肌上。他就像一个不知炎热的疯子,挥舞着双手,释放出一道又一道火焰。火红色头发在爆炎吹起的气浪中飒飒飞舞。战士哀嚎着。保护他的铠甲此刻变成了一副烧的通红的刑具。战士哀嚎着,肉香自铠甲中飘散而出。

“够了,杀了他。”跟随冯一起来的老人出声制止。尽管他老态龙钟,身形佝偻,依然是油尽灯枯的样子。但冯确对他十分尊敬。他没有一点反抗的意思,轻轻翻转手腕。火焰自战士的铠甲中窜出,将战士吞噬殆尽。老人颤颤巍巍地蹲下,抚摸着孩子的头,问道:“没事了,孩子,都没事了。”

孩童仿佛没有看到两人,他仍然搂着女人的尸体,嘴里念念有词:“我要带妈妈到鹰巢城,对,我们要去鹰巢城。只要到了鹰巢城我们就安全了,爸爸也会来找我们。”

冯与老人对视了一眼。冯说道:“喂,小鬼。是谁告诉你们要找鹰巢城的?”

老人举起一只手,制止了冯的话头。他慈祥地握住了孩童的手。“孩子,”他柔声说,嘴角发白的胡子微微颤抖,“没事了,我们就是鹰巢城的人,放心吧。你们安全了。”

孩子身体颤抖了一下,他扑到了老人的怀里大哭起来:“都死了,大家都死了。是和之国的坏人。妈妈睡着了,妈妈醒不来。我要去找爸爸。求求你们,帮我找到我的父亲。”

冯忍不住说:“小鬼,你的妈妈已经——”

老人那一瞬的眼神让他彻底闭了嘴。

老人抚摸着孩童,继续安慰说:“好的,你和你妈妈先去鹰巢城,我们会帮你找到你的父亲。对了,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小声说:“我叫杨峰。”

画面定格在这瞬间,迷雾再起,声音变得幽远。“杨峰?”珍妮特微微张大了嘴,“那是小时候的杨峰?也就是说,这是记录,不是预言。这一切,家破人亡,尸横遍野……是真实发生在历史中的事件吗?”

珍妮特读过很多书,她很清楚,每场战争背后都有死于战乱的平民。他们的生命最后化成了书本上冰冷的数字。读书与置身实地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的血泊,充满了视野的鲜血,随时可能夺去生命的威胁,这一切都能让人随时失去理智。而作为待宰羔羊的平民,在经历了这一切后,他们的心境又会发生什么变化呢。

珍妮特无论如何都不觉得杨峰像是被战乱伤害过的人。他始终是那副处变不惊的样子,甚至有时候显得有些呆。但却是一个好人。原来他小时候经历过这种事……

在珍妮特还沉浸在前一个片段时,周围的环境发生悄然的变化。等到珍妮特意识到时,她已经身处一片火海中。

这次,与之前不同了。她尖叫起来,因为她切实感受到了火焰炙烤皮肤的痛感。“救命!”她呼喊着,却没人应声。她在火海中奔跑,直到精疲力尽。火焰无情地灼烧着她的身体,却不夺走她的性命。她终于跌到在地上。她绝望地抬起头,看到了今夜最后一幅幻景。

无数火焰在空中扭曲盘结,织成了一幅含苞待放的赤炎红莲。

 

珍妮特从幻境中脱离出来。皮肤上还残留着火焰带来的疼痛。夜风缓解了她的疼痛。杨峰关切地问:“怎么样,你看到了什么?”

看着杨峰,珍妮特很想说话,疲倦的身体带来了无可阻挡的睡意。她朝前走了一步,然后向前跌倒在杨峰怀里。杨峰抱住了珍妮特。“珍妮特,珍妮特!”他连声呼喊着,用手试了试她的鼻息,又把了把她的脉络。

“只是睡着了?”杨峰送了口气。他背起珍妮特,今夜看到的已经够多了,不管是他还是珍妮特。他又一次抬起头,看向头顶上的星空。

今夜依旧,赤星偏移,荧惑守心。

“如果无可避免,那就让这片土地上开出最美丽的红莲吧。”杨峰低声呢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