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约在3年前,某个偏远国家的神秘科学家发明了一个震惊世界的东西,彻底改变了世界上一切文艺存在的形式: 这位科学家实际上是那个国家的公主,她发明的东西是交互型虚拟现实,作用是将人类的神经中枢和量子终端处理器连接起来,实现双向构造; 换言之,人们可以在无边无际的量子世界中,用想象构造出他自己的世界,并且,这个世界除了其创制者的想象力,不受任何规则的约束: 社会伦理,宗教禁忌,思维惯性,物理定则甚至是逻辑连贯性.没错,在量子世界中,只有荒诞性,和虚幻地漂浮于这荒诞性之中的从零开始构建起来的规则存在. 而最早由公主本人所在这荒诞世界中定下的原则,则被后来所有在这世界中活动的人们叫作[梦典]. [梦典] 壹:梦海存在的初衷是为了发展人类的自由意志,因此,任何个人或组织,禁止将梦海用于政治,宗教,军事和商业等非文艺性事业,但与此相关的作品不在其内. 贰:从梦海中诞生的一切作品,由公主在其中建立的政府-绘庭,行使最终的解释,审核,裁判和所有权;而其他类型的纠纷处理结果均不具有强制效力. 叁:所有在梦海活动的创制者都处在绘庭的绝对监控下,请做好觉悟再连入梦海. “什么啊...这个完全背离思想自由的规则.”今天刚满18岁而获得进入梦海资格的季雨,读着绘庭给他寄来的信,略有不满地抱怨着. “真的,要不知道对面是谁的话,这简直是邪教教义啊.” 季雨,14岁开始就作为各类影视作品,广播剧原作者的天才活跃着,对各类文学均有涉猎,同时在轻文学的成就十分亮眼. 在此之前都只是作为受众,欣赏过一些诞生于梦海的作品,今天,终于将亲自使用这一跨时代的技术,创作自己的作品了. 对于除了写作之外天赋平平的他来说,梦海意味着独立制作出接近真实立体的故事的可能性. 这种故事凌驾于文字,音乐,电影等一切传统媒介,并且最大程度地还原了创制者的本意...... “连入.”季雨在床上调整好姿势,握着小型终端闭上了眼睛. [纯白一片] 季雨的意识沉入了纯白色的世界,在此之前,他从未想到白色可以纯粹到这种程度. 接下来季雨开始从一个长得像是猫的茶壶开始制作最初的场景,走出门后却见到了意想不到的,金发摇曳,平胸矮个的小女孩. 他很快发现小女孩不会说话,连表达自己的感情都很吃力,并且动不动就失踪,但每次他做完一个章节,这个小女孩就会成长一点,到压轴的章节(即倒数第二章)写完时,她已经办成了一位梦一般的少女,可以有点羞怯地和他交流了. 他很高兴,旋即没有登出地开始构建最后一章,但是等他做到一半休息的时候,却发现少女不见了. 最后当他构建结局时,少女身着羽衣,头顶皇冠,出现在本该无人的王座上,并且不管他如何努力地想象,场景都不再有任何变化,也无法按照他的意志自由保存. “我想问你个问题.”王座上的少女开口了,“到底是我闯进了你的故事,还是你闯进了我的故事呢?” “你...难道是绘庭的审判官?”季雨疑惑地问. “不,我是绘庭的统治着,也是梦海的主人,我叫蓂.” “你为什么出现在我面前呢?”季雨打量着眼前的少女,传闻中公主的年龄和自己一样,但又好像捉摸不透. “你是我脑海中的你,还是植入我脑海中的你呢?”季雨问. 蓂没有回答. “所谓自由意志,到底是什么呢? 这造物的自由到底是属于我的,还是你的, 还是说......” “你我之间,从第一次连入开始,就失去了彼此的界限.”蓂垂下了头,继续说道,“绘庭其实只有我一个人,绘庭其实就是我一个人,整个梦海,不过,是我一个人罢了......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的存在,已经被量子化了.” “就是说你成了和梦海一样的存在...那是什么感觉呢?和无限的无拘的世界融为一体.” “感觉是受限的,始终拘束.”蓂流下了泪水. 后来梦海被各国称为“引发混沌的禁地”而封禁了起来,公主所在的一度繁荣的王国也很快萧条了下去,再也没有诞生过由梦海制造出来的作品...... 只是有一位久负盛名的作家,在风光无限的时候依然隐退,据说过着从早睡到晚的堕落生活,手中握着老化严重,但珍惜了很多年的小型终端. 在世界上哪里都不存在的某个纯白之境,不断地,为那位拘禁了自己的公主,献上想象中所有美好的故事. 2 [我以为自己很坚强] [以为自己是自己想象的那种人] [可是我很软弱] [软弱到我的坚强一碰就会碎掉] [我害怕伤害别人] [害怕到不惜伤害别人] [我想创造美好的故事] [我的心里没有美好的故事] [我想勾勒晦涩的诗篇] [我的胸中没有晦涩的诗篇]
季雨一个人漂浮在纯白色的世界里,那是十分明亮但又不会觉得炫目的柔和白光,他伸出手去,在空无一物的世界里,他想要抓住的是什么呢?
他的手指伸直,双眼紧阖,屏住呼吸感受着:
并不是,什么都不在;相反,整个世界充满了温暖而又亲切的粒子,像是悬在空中的雨滴,像是散落在池塘表面的浮萍,像是春天的飘絮一般,那样美丽地,轻微地律动着.
“蓂,我又来了,听得到吗?”季雨的声音在没有边界的梦海里扩散着,继而又沉寂下来,仿佛---
石沉大海.
纯白的世界律动着,一点一点激荡起来:
然后,却又归于平淡了.
今天也,没有出现...蓂她,又一次没有回应季雨的心愿.
但是.即便如此也没有关系,梦海还在,说明蓂也还存在着:
对于季雨而言,不如说因该庆幸,今天梦海还能连上......
梦海诞生10年后,各国政府联合决议,做出了封停梦海量子终端处理器的决定,紧接着用武力逼迫王国执行这个决定,国王是蓂的祖父,他已经知道孙女的意识已经和梦海连在一起,于是用一切手段拖延决议的执行.
最终双方达成妥协,只要切断可以连入梦海的网络,就允许梦海继续运行下去.
随后,一个应蓂的请求特制而成的,最后一个尚能偷偷连入梦海的特别终端被送到了远在地球另一端的季雨手中.
除此以外,世界上所有人,包括国王本人,都不再有能与蓂相见的方法了,因为特别终端的代码是季雨的脑信号.
---[我的孙女,虽不情愿,但只能托付给你了.]
从随终端一起寄来的信上只写了这一句话......
在这之后,名噪一时的天才小说家从此销声匿迹.
3 [我只愿自己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的话] [就什么都不会失去了] [一无所有的话] [就什么都可以原谅了] [一无所有的话] [就不会因背叛所痛苦]
最开始的一无所有当然是痛苦的,季雨曾经是这么想的,那已经是20年前的事情了,那时的他还是个13岁的孩子.
13岁,国中二年级,唯一的亲人是年长他10岁以上的哥哥,而且,是军人,通常半年才能回一次家......
季雨是那种因为家庭原因特别早熟的类型,14岁生日的时候,第一次向杂志社的投稿还是手写的,不过也拜此所赐,对面的编辑对这份稿子很感兴趣...就这样,季雨成为了业余小说家.
接下来的事情,谁也没有想到:作品被几乎快要破产的影视公司看中,找了几个初出茅庐的戏剧学院毕业生来演,仅用了三个月,25万的超低成本,而且还是默片......
这样的一部电影,却问鼎神坛.
接下来,起死回生的电影公司与季雨还有哪几位演员签了长期合同,季雨也于同年成为专职小说家,其作品经常在畅销榜上前几名.
15岁的时候,季雨正在外国取材,突然收到了哥哥的死讯.
在那之后,季雨的作品里都充斥着浓郁的悲伤和宿命论似的基调,结局也和最早的作品相反,都是悲剧.
季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痛苦着,对于支撑这个家的兄长之死,只有这种程度的烦恼,反而让他很痛苦......
自己是空的......
自己为什么活在这个世界上呢......
就连编辑社那边,如果自己就这么死了的话......
一无所有的存在,也能说存在吗?
季雨走进了一家酒吧,要了一杯威士忌.
“Sorry,Whiskey only for adult.”酒保回答道.
“开什么玩笑!你们这破国家TMD连大麻都是合法的,你居然不给老子酒!”季雨骂了一句,索性对方听不懂中文......
“囧国...人?”一只大手搭在了季雨肩上,他扭头一看:
对方是一个喝得鼻子通红的外国人.“咋了?”
“我这里,有...那种货.”外国人的话里带着冲天的酒气.
“大麻?”季雨用干涩的声音问道.
外国人竖起大拇指,意示季雨跟上,而酒保对季雨摇了摇头.
季雨跟外国人走了出去.
眼前这个造型古怪的,一看就被很多人用过的,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溜冰壶了.
外国人自己来了一口,把烟嘴举到了季雨面前.
自己是空的,这个季雨早在父母去世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在哥哥死的时候得到确认的事实,为什么如此让人痛苦呢?
如果自己注定要一无所有的话,那为什么不是从一开始?
那年的冬天季雨回国,来到哥哥和父母的灵位前,静坐了一宿,然后离开他住了15年的家,再也没有回来.
也就是这一天,某个遥远国度的公主创造了那个新的世界.
4 [遥远国度的公主生着纯白的羽翼] [没有双脚] [遥远国度的公主顶着金色的光环] [没有双眼] [遥远国度的公主写着圣洁的情诗] [没有言语] [遥远国度的公主为自己造了个梦] [除此以外] [一无所有]
遥远国度的居民自己都从没有见过,这个烜赫一时的公主,过去没有人见过,未来也不会有.
曾有人向国王提出,应该让国民见识一下这位神秘的公主.
但是不知何故,国王的神情晦黯,良久回答道:不行.
他们中有人也曾经进入过梦海,幻想着在那里见到这位神秘的公主,但终于一无所获,然后突然:
其他国家的联合军队来了,国王下令,关停了梦海;
就在第二天,报纸上刊登了公主的讣告,是由国王亲手写的.
公主就这样,直到最后,也保持着神秘;
不过坊间也有人说:公主还活着,只是被国王藏起来了.
这当然是种假说,该说是国王太过严防死守了呢,关于公主的一切几乎都是假说.
而真正的公主躺在地堡深处,浑身插满了针管,头上带着型号老旧的终端,她身后,就是梦海的原型机.
这些年来地堡一直是这样的,一直,从梦海被制造出来的时候起,已经过了20年了.
公主的双亲生下了这个孱弱的,残缺的生命之后,连名字都没有取就抛弃了她,蓂这个名字是身为公主爷爷的国王取的.
蓂生命的最初那些年,虽然身体虚弱到连病房都走不出去,但是却乐观地让人心碎,有一天她突然跟国王说:
爷爷,人死后真的有天堂吗?
那是蓂14岁的时候.
国王温柔地对她说一定会有的,但是泪却流了下来.
蓂却轻轻地笑了起来:爷爷不放心的话,我就自己为自己做一个天堂吧.第二天整个国家最顶尖的科研团队挤在这个病房门口,听她们的公主构想这个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东西.
第二年年末的时候,梦海诞生了.
就在公主在身体几近完全衰竭的时候.
然后公主对国王说,我还想听您小时候给我讲的那些故事.
国王说:也许你应该听听世界上其他人讲的故事.
后来,一个和公主同岁的年轻男子来到了梦海,听说他曾经是世界上最受期待的天才小说家,但是已经三年都没有动过笔了.
公主很好奇,变成小孩的模样偷偷地潜进了男子的故事.
她看到的是:男子集中精神,构制出的第一个东西是:
一个长得像猫一样的茶壶.
后来蓂问季雨为什么,季雨回答道:
大概没什么理由...就是想试一下梦海里......
是不是真的啥都能做出来......然后就......这样了.
5 [最初的规则也不存在了] [这世界不是天堂] [它源于荒诞] [终于也归于荒诞] [其间留下的] [是除了那两人以外] [谁也不会理解的故事]
早年的季雨成功了两次,一次是14岁的时候,另一次是20多岁的时候,他得到了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和几世纪都不会消失的名气.
同时,人们传言他的晚年生活堕落不堪,说是晚年,其实不过是他30多岁的时候......这个年龄,就算被后人说是英年早逝也毫不过分.
季雨在一个新晴的午后来到了这个偏远的国度,一位须发皆白,衣着朴素的老者为他接机.
“她好吗?”老人颤抖地问.
“对不起......”季雨垂下眼睑,“我是来见她最后一面的.”
“怎么会......”不再是国王的老人在机场流下了痛苦的泪水.
两天前,季雨本在梦海里守着蓂,为她献上一切他觉得最美丽的故事,但是蓂突然就沉默了下来.
季雨停住手上的事情,有点担心地问蓂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蓂没有任何反应......
然后像是回过神来,冲担心的盯着她的季雨笑了笑,说:
不小心发了个呆...诶嘿嘿.
这种情况最开始只持续几秒钟,后来慢慢地变成了几十秒,又慢慢地变成几分钟......
最后一次季雨等了将近一个小时,冥终于回过神来,冲季雨笑了笑.季雨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的故事有那么无聊么,你还真是喜欢在我觉得精彩的地方发呆啊......”
“......季雨,谢谢你.”
“蓂?”
“对不起,我爱你”
“蓂......蓂!喂,醒一醒啊!蓂!! ??? ......”
我们的公主,没有再醒来.
“我就陪你到这里了.”老人停在地堡门口,声音低沉地说,然后顿了顿,“我已经去不了她身边了.”
季雨对着老人离去的方向保持着鞠躬的姿势,“谢谢您.”
然后转身走进了地堡.
莹蓝色的光线在原本无光的甬道里流动,没有声音,连向远方,像是为季雨指引正确的路.
在甬道的尽头,是荧光璀璨的房间---
房间的中央,是庞大的,一尘不染的科技至高的杰作---
梦海原型机,它的顶端,躺着偏远国度神秘的公主:
那是一个孱弱,残缺,让人心碎的,几近完全衰竭的生命.
季雨缓缓地爬上原型机,坐到了蓂的身边.
“蓂,对不起-”季雨顿了顿,
“谢谢你...我爱你.”
6
[遥远国度的公主生着纯白的羽翼] [没有双脚] [遥远国度的公主顶着金色的光环] [没有双眼] [遥远国度的公主写着圣洁的情诗] [没有言语] [遥远国度的公主为自己造了个梦] [除此以外] [她的手里---] [抱着一个怪诞的] [长得像猫一样的茶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