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间巨大的,整体被刷上白色的空间。

宛如实验室一样的风格,却在中间突兀的摆上了儿童滑梯、秋千、迷你蹦床等供孩童玩乐的设施,但是,即便是这些极具幼稚色彩的设施,却也吝啬的如这片空白的墙壁一般,没有漆上任何颜色。

屋顶是巨大的圆顶式构造,中间的一块水泥被替换成了透明的玻璃,因此,如果是夜晚且运气好的话,只要抬头向上望去,就能看到繁天的星河挂在夜空。

若大的房间,只有一个小男孩坐在秋千上,双脚时不时地刮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双眼空洞地望着穹顶,空无一物的瞳孔中倒映出了星光。

仿佛是要把自己的世界重画覆盖一般,男孩死死地盯着夜空。

将双眼睁到极限,即便酸痛也不在意,哪怕双眼流出了泪水,他也不愿把自己的眼睛闭上。

做这件事有些什么意义,又能为自己带来什么,男孩尚未完全发育的心智尚不能想明白这个问题。

仅仅只是憧憬罢了。

憧憬着有一天,自己的世界,也可以涂抹上如繁星一般绮丽的色彩。

好似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身体拉拽着精神,视野是一片混沌,光与暗纠缠在一起,连闭上眼睛逃避都做不到。

本以为会一直这样持续下去。但慢慢地,宁静被搅碎了,声音仿佛被拉长了一万倍,传递到我的意识里,黑与白慢慢地分离了,总觉得世界很亮,很刺眼。

那是我的泪水吗?

缓缓感受得到眼睛的存在,小心翼翼睁眼的同时,我下意识地动了动自己的手指。

我……还活着?

不,不用再发出疑问了。我还活着。

最开始感觉到的是温暖,像躺在家里的床上一样舒适。

但是无疑,我确确实实是躺在一张床上。

水泥墙板被整体漆上了灰白,但不知是不是错觉,总感觉参了些绿色在其中,让整体的色调看起来温和不少。

扯了扯暴露在外的右臂,想将其缩回棉被里,但意外的遭受到令人吃痛的阻力。针头扎进了我的右手背,以此为通道给我输送营养。

原来如此,这里是医院啊。

理所当然的吧,自己受伤了,那就应该被送到医院。嗯,完全没有任何不合理之处。

所以说应该可以安心了吧,这里没有杀戮与死亡,是远离危险的地方。

那么我,稍微,能睡一个……安稳觉了吧。

疲倦感催促着我快点入睡,哪怕意识刚苏醒过来,但依旧觉得很困,睡意在我的脑内横冲直撞,仿佛已经在这里残留许久,现在终于有机会爆发出来了。

我再次闭上了眼睛,似乎已经许久没有感受到了,与黑暗一起到来的,并非是恐惧与颤抖。

从那之后不知过了多久,我的意识再度苏醒了,这次不是被什么东西拽起,而是自己选择复苏。

突然间感觉到一股凉意,感觉胸前空荡荡的。好奇怪,我明明是盖着被子不对么?

鼓足了勇气睁开眼,却瞬间被泪水覆盖,不算强烈的光刺激着我的泪腺,让习惯了黑暗的我无法适从。

眼前是透着光亮的各种色块,隐隐约约地在移动着,我努力地眨眨眼睛,让泪水流出我的眼眶,从脸的两侧滑落到枕头上。

终于,我勉强地能够看清眼前的事物,同时,我得知了自己为何胸前会有一股凉意。

我的被子被掀开了一半,露出了我的穿着病号服的上半身,同时,一位穿着白色服装的年轻女性——嗯,是护士之类的人员吧,正弯腰站在我的床边。,帮我解开衣服的纽扣。

不知为什么,她的脸上似乎泛着点点红晕,大概是不习惯做这种事吧,虽然是职业本分,但毕竟男女有别,即便我之前正昏迷着,她也可能会感觉到一丝不好意思吧。

纤细的手动作虽然有些生硬,却很迅速,眼看着,自己的衣服纽扣已经被解开三颗了。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一想到之后即将进行的展开,我尚且稚嫩的男高中生之心就快无地自容了。

努力地让自己的嘴巴蠕动着,想发出声音。刚醒来的我口唇太过干燥,喉咙感觉到阵阵的刺痛。

咽下一口口水,让自己的喉咙稍微变得湿润些。

“那、那个……”

虽然声音有些嘶哑变形,但好歹还是发出来了。

“……”

但是,仿佛是没听到我的话似的,护士小姐仍然一脸认真地帮我脱掉衣服。

喂,这是什么情况啊!

刚醒来的我,突然又很想现在直接再度昏倒。

是太紧张所以没有听到我说话吗?明明病人醒来了却还没有注意到,这个人是得有多缺乏职业素养啊?

没有办法,我不能就这么放弃。

“水……”

我艰难地举起我的左手,从被子中探出,我看到了手背上暴起的青筋,说实话有些恐怖,就这么顺势搭在护士小姐的手上。

活像见了死人从棺材板里爬了出来一样,她的动作就此僵住。

“能给我……拿一杯水来……吗?”

她的目光转向我,我的视线也转向她,为了避免是她过度惊吓,我使劲挤出了一个惨淡的笑容。

而且,我是真的想要喝水啊。

舌头和上腭黏在一起,连转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医……”

“?”

护士小姐看着我,如同看到长发白衣的女鬼从深井里爬了出来。我的长相有那么吓人吗?

“医生!九号……九号床的病人醒过来了!”

一边喊着一边甩开我的手,慌慌张张失魂落魄地跑了出去。

只留着被子被掀开,衣服半脱的我留在病房里。

“真是的……她是实习的吗?”

至少,能不能把我的被子盖上啊。真冷。

过了一段时间后,传说中的主治医生并没有出现,反而是有一大群护理人员一次给我送来用于更换的衣服、热水,还有作为食物的米汤。

在拖着没什么力气的双臂换完上衣后,我挣扎思考了许久,最终决定把整个上半身从温暖的被窝中拉出,开始靠在床头上,用他们给我在床上搭起的小桌子喝汤。

说实话,刚清醒过来的我不知为何非常的没有食欲,再加上大概是因为怕伤到我脆弱的胃,汤里基本没放什么调味料,让喝起来的口感像水泥一样,十分难以下咽。

但为了刺激胃部的活动,我还是像为了完成任务一般,一口一口地将米汤喝下。

意外地,我的全身上下都没有什么绷带或是石膏裹着,原本被刺穿的手臂和肩膀之类的地方也完全找不到疤痕,被揍肿的脸也恢复了原样。

一时间,感觉所有的疼痛都离我而去了。

这种感觉,也说不上奇怪还是什么,身体痊愈的感觉自然是很好,但是我明白的,我身上的伤不是躺一两个月就能完全恢复的。虽然还不清楚我到底昏迷了多久,但是,就从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医院这一点来讲,就已经有很多想不通的地方了。

即便我在做着这些似乎有关于我现在人身安全的思考,但我还是不停地机械地小口喝着汤,并不是说感觉不到危机感,而是单纯地不想去行动而已。

从腿部传来的温暖依旧安抚着我,让我的神经安定下来。

为什么呢?是因为我赢了吗?的确,我最后是打败了红叶的吧,所以说这应该是胜者应有的待遇吧。大概,我是想把原因归结到这一点上。

虽然说完全没有任何逻辑可言,但我还是想那么去理解。是因为自我陶醉吗?是因为成就感吗?我说不清楚,也不想去说。

至少,我也不想巴着过去的事情不放,如果再次遇到红叶的话,我可能会在他发现我之前立刻逃跑吧。

就在我快要把汤给喝完的时候,病房的门“咔啦”一声,打开了。

走进来的并非我想象的那样,是留着大背头,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性,而是一位身材娇小,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女。

那名少女也是披着一件白色的大衣,但比起正统的医务用服装,这件衣服更能展现出许多个人特色,不禁让我联想到了红叶的那件暗红色长风衣。但因为少女身材较矮,长长的衣摆险些拖到了地上,显得很不搭调。

少女脸庞消瘦,脸颊上没有半点婴儿肥,小巧的无框眼镜之后是一双琥珀色的双眼,在阳光的照耀下透析出温暖的色彩。

琥珀色……

联想到这双眼睛的颜色代表了什么,我忍不住地打了一个冷战。

但在我痉挛的嘴巴尚未组织出任何话语之前,那位气质奇特的少女抢先开口了。

“哟,终于醒了吗?刚才我听见护士突然大喊大叫,还以为你的心电图突然平稳了呢。”

一上来就抛出让人无法往下接的话,如果这是她用于拉近医患之间关系的玩笑,那未免也太冷了吧。

“呃……你是?”

“我么?”少女拉了一张椅子放下,就这样坐在我的床边,“我叫「琥珀」,现在姑且是算作你的主治医生吧。”

“琥珀……小姐?”

虽然从她的着装能隐约看出来这一点,但实际上听到还是略微吃了一惊。毕竟,她的外貌年龄和身份太不合了。

“看样子你是在怀疑我吧?‘怎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当医生嘛!’你应该是这么想的吧。”琥珀医生笑了笑,“但是事实上,我的年龄比起你来大了大概有十岁不止哦。”

“欸?”

“没有什么不好理解的吧,在看到我的眼睛之后。”

琥珀耸了耸肩,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左眼。

“你……您也是一个,那个……超能力者?”

“敬称就不必了,听着我起鸡皮疙瘩。没错,正如你所说,我也算是一个超能力者吧。但是,我的能力除了给了我这副不甚方便的身体之外,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任何用处呢。”

琥珀晃了晃自己的手臂。我现在才发现,衣袖的设计对于她的手来说有些过大,只有在手举起的时候,才能露出手腕以下的部分。

“算了,不谈这个了。说起来,你感觉怎么样?身体有任何不适的症状吗?”

“不,除了手臂有些使不上劲之外,没有什么其他的感觉。”

“是么,但是这也正常,虽然一直有给你在做肌肉按摩,但你毕竟昏迷了一个多月,还是需要一定时间来恢复的。”

“这样啊……慢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的我猛地抬起头,“你刚才说我昏迷了多久来着?”

“嗯……今天是8月14号,从你被送过来的那天开始算起,已经有一个月零三天了。”

“一个月……”

听到了这个答案后,我心里浮现的想法并不是“为什么我会昏迷那么长时间?”,而是,“为什么我的伤势只用了一个月就完全好了?”

“说起来还真有些奇怪呐,你被送来的时候,明明没有受什么外伤,脑波检测也都很正常,按照常理来说,应该是不会昏迷这么久的。”

“没有……受伤……”

我小声嘀咕着,听起来,并不是因为我在这里接受了某种特殊治疗,我的伤势在被送往这里的时候就已经被治好了。

是那个少女干的吗?

那一晚的最后,是她来救的我吗?

“你刚才说什么?”

“没……没什么。对了!刚才我就一直想问来着,是谁把我送过来的?”

“是一个自称叫「艾莉恩」的女人,你的医药费也是以她的名义支付的。”

“艾莉恩……”

那个少女,是叫做艾莉恩吗?

外星人……虽然和她接触的时间很短,但还是很想说,这个名字的确很符合她的风格。

但是,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样……

我扭头看向窗外,是一片陌生的景色,绿色几乎覆盖了整个视野,看样子是在某处的郊外,总之,是我没有来过的地方。

“话说回来,这里是什么医院?还在……市的范围内吗?”

我报出自己所住城市的名字,但琥珀很快摇了摇头。

“很抱歉,这里的地址是保密的,所以说我不能告诉你。”

“欸?为什么?”

“唉……”琥珀叹了口气。难道说,刚才的我说出了什么蠢得不得了的话?

“当然是为了一些身份特殊的患者考虑,而且,我们这里也不是什么正规的医院,起码也要保证自己的安全性吧。”

“唔……”

确实,如果是像红叶或乌鸦那样的超能力杀手,长时间待在医院这样的公众场合,一定会感到不安的吧。不如说,他们也更倾向于这样隐蔽在郊区的医疗环境。正所谓有求必有应,所以这个地方才会应运而生吧。

“你第一次来会不清楚也是很正常,之后就会习惯了。”

习惯是指,我之后会经常被送到这里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还是算了。”

“哈哈。”琥珀笑了,不得不说,她的笑法还残留着一些小孩子的气息,“我想也是,希望以后都不会见到你了。”

“承你吉言。”

我抿了一口热水,虽然我现在更想喝加了冰的凉水,但是想到我的胃部情况,还是再稍微忍耐一会儿吧。

不过,她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手上也没拿着类似报告单之类的东西,该不会只是为了和我打个招呼外加闲聊吧。像这种级别的医生,平时一般不都会很忙的嘛?

“对了,你稍微等我一下。”

说完这句话,琥珀就站起身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她就又拿了一个全身漆黑的密封袋走了进来。

“这个是……”

“你的随身物品,当时和你的人一起被送过来的,当然里面包括你的衣服,已经洗过了,之后直接拿去穿也没关系。”

说着就将袋子递给我。我把它搁在双腿之间,拉开了拉链。

“……嗯,确实是我的东西没错。”

里面装的是那天晚上我穿着的衣服和裤子,当时被拉开了好几道口子,但看起来都被缝补上了,也完全不见血污的痕迹,让我感到有些奇怪,真的可以洗的那么干净吗?

我还找到了我的钥匙和钱包,虽然里面没有多少钱就是了。另外,这里没有我的手机,记得那个时候是被红叶给压碎了,如果那样子还能抢救的过来的话,就只能是超能力的作用了吧。

“呃,这个东西是?”

意外发现了一个不属于我的东西,那是一条黑色的单眼眼罩,眼罩中间还用绿色的纹路画上了一朵小巧的花。

“这个是眼罩。”

“呃,我知道这是眼罩啦。”居然还一本正经的解释,我还没有傻到这个程度吧。“但是这不是我的东西,为什么会在这里?”

而且,那天晚上,不论是乌鸦还是红叶,或是那个名叫艾莉恩的少女,都没有佩戴过这个东西吧。

“是么?我不清楚,真的不是你的东西吗?我记得是在你的上衣兜里发现的。”

“所以说真的不是啦,而且,我也没有地方用到这个眼罩吧。”

如果是初中时期的我的话,说不定会可能为了耍帅而戴,但最近,我已经从这个方面毕业了。

“怎么可能,这对你来说不是必需品吗?”

“必需……品?”

面对我诧异的回问,琥珀疑惑地歪了歪头。

“如果不带着这个东西的话,你拿什么来藏住你的那只眼睛呢?”

“眼……睛?”

“喂喂,你不会因为昏迷而失忆了吧?诺,床头柜里有枚小镜子,自己照照看呗。”

我拉开柜子,发现里面真的有枚亚克力做的小镜子,我拿起它,举在我的面前。

“这是……”

映在那枚成色不是很清晰的镜面中的,是一只妖艳而美丽的左眼。

仿佛镜中所照的不是自己,而是毫不相识的陌生人。

那只带着鲜艳的翠绿色,好似在散发着莹莹之光的眼睛,和我因昏迷而消瘦干瘪的脸形成鲜明的对比。

右眼依旧是原状,只是平平凡凡没有任何特别的深褐色而已。

这种类似波斯猫一样的怪异扭曲感,一时间让我不能习惯。

但是,无论是带有何等剧烈的反差,那只眼睛,确确实实地被嵌在了我的左眼眶内。

这也就宣告了,这是属于我的东西。

这只眼睛即是证明,是标志,是仅属于我的「特别」之处。

这也就意味着……

“我……是超能力者……了吗?”

那天晚上,少女所给予我的东西,是道路,还是命运。

我跨越死亡和鲜血所达到的终点,就是这个吗?

“呼……呼呼……”

虽说不知道为什么,只有一只眼睛起了变化,但是没有关系,我已经不会再怀疑自己了。

哪怕尚不知道自己获得的是何等「程度」的能力,不过,至少在身份上,自己已经和红叶那类人对等了。

没错,我已经变得「不同」了。

这是在那个夜晚我就已经应该认识到的事实。我不再是不小心堕入那个无情世界的无关人士,而是正式成为了他们的一员。

既然如此,那个害怕受伤,只是一心想着逃跑的胆小鬼「凌玖」,在我的心里已经不再占据完整的席位了。

从绝望与恐惧的螺旋中打磨而出,无数事物与意念搅碎在一起,最终从浑浊的心中诞生的「崭新的我」。

大概,不会再惧怕任何人了吧。

“喂,从刚才开始你就在傻笑些什么啊?”

“欸!?那、那个……不……没什么……”

可能是我的表情变化过于戏剧性,在一旁的琥珀可能一时间没有跟上我心境的变化。

“怎么看起来你很高兴的样子?是脑神经出了些什么问题了吗?要不要去放射科拍个片?”

“不……不用了!”

我连忙摆手拒绝,从小到大,我就应对不来医院的这些精密仪器。

“不过,或许我真的需要这个眼罩吧,那我就收下了,可以吗?”

如果我的眼睛一直呈异色瞳的状态,虽然看上去很帅气,但肯定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吧,说不定还会有危险。在平时把我的左眼隐藏起来才是上上之策。

但是有一点很奇怪,我记得,红叶与乌鸦只有在使用能力的时候眼睛才会变色,而我却与他们明显不同。

或许其中还有我不明白的机理,但是没差,今后还有大把的时间让我去研究。

“没什么可不可以的,你想要就留着吧。啊,顺带一提,据我的观察,这只眼罩上纹的花的形状,应该是「菖蒲」吧。”

“……感谢你提供这个无关紧要的信息。”

嘴上虽然这样嘀咕着,但我的内心又飘到了别处。

菖蒲吗。

虽然我完全不懂植物这方面的知识,也不明白纹上这朵花有什么意义。但是,在那晚,红叶曾今似乎说过,每一个超能力者都会有一个自己的「代号」。

这应该是超能力者行走在那个世界的基本吧,既然如此的话,我说不定也会需要一个。

不过,我对起名字并不是很擅长,参考别人的话,红叶明显是植物名,而乌鸦又与动物相关,其中好像没有什么规律。

菖蒲似乎可以是一个选择,但又感觉怪怪的,有一种听上去是女生的印象。

算了,这个问题之后再想吧。

“对了,我还有一件事要通知你。”

“呃,还有一件事吗?”

“嗯,不如说,这才是我今天来找你的正题,既然你已经醒了,我就不必烦恼之后该怎么处置你了。”

“处置?”

好像听到了一个散发着危险气息的词,我的身体又冒出了冷汗。

“这里的资源可是有限的啊,总不能让你一个人一直占着吧。”

“欸?”

“总之,你要在下个星期之前出院,明白了吗?”

“下、下个星期?但是我才刚醒来耶,不需要再住院观察一段时间吗?”

虽然话上这么说,内心还是松了一口气。起码不必为自己的性命担忧了。

“观察的话在你昏迷的时候已经做够了,以你现在的身体情况,三天后就立刻出院也不是不可以。而且——”琥珀顿了顿,然后竖起一根食指,“最重要的是,你的住院费只够再支持一个星期了。如果你要继续躺在这的话,就要继续支付费用,懂了吗?”

“……了解。”

结果,到最后原来是钱不够了的原因吗。世界真是冷漠啊。

我一边苦笑着,一边默默地点头。

“那么,我就先回去了。你抓紧时间好好休息吧。顺便,也可以做一些复健。”

抛下了这句话之后,琥珀就站起身,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外边的过道上没有什么人,基本上,病人们都会选择躺在自己的病房内,而且因为地理位置特殊,几乎不可能有人会来探望。

柜台上的护理人员在排值班表,除此之外,只有一个人端端正正地坐在过道上的塑料椅上。

琥珀没想到,只是在进去前跟她说了一句乖乖坐在这里,她就真的摆出正坐姿势,一动也不动,持续到现在。

“没办法啊……”虽然世界上应该还不会有嫌自己的孩子太过听话的家长,但在这个时候,琥珀也希望她能展现出这个年龄应有的活泼。

少女的发色是罕见的银灰色,虽然颜色稍浅,却不会过多地反射阳光,有种特别的消光感。

脸庞端正工整,五官清晰,是一个标准的美人胚子,只不过平时表情变化太少,双眼也一直直勾勾地看着前方,总是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进”的气场,不过琥珀知道,这只是她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情感罢了。

她的眼睛散发着与头发相同颜色的光泽,古银色的瞳孔缺乏生机,却也构成了一种别样的美感。

琥珀在她的身旁坐下,顺势摸了摸她的头,因为少女的身高比琥珀高,她不得不直起手臂,才能够得到少女的额头。

“已经可以把能力停下了哦,莉莉贝尔。”

听见琥珀温柔的轻语,莉莉贝尔闭了闭眼睛,当她再度睁开眼的同时,眼睛的颜色已经变回了普通的黑色。

“似乎在里面花了很长的时间,让你久等了,不好意思。”

“不。”莉莉贝尔摇了摇头,“博士让我等的话,我就会一直等下去。”

“真是的……”琥珀叹了口气,扶额,“你明明可以更不听话一点的啊……”

从那个时候开始就一直是这样,琥珀说不清楚这样的关系是好还是不好,但是,自己似乎有点被过度依赖了。

真是讽刺啊……时不时地会想到这一点,她真的有能让这位少女如此信赖的资格吗?

“看来子女教育还尚未成功啊……不说这个了。告诉我,莉莉,告诉我刚才你感受到了什么。”

“……”

莉莉贝尔陷入了沉默,这是很少见的情况,脸上浮现出了复杂的情感,上一次见到她这个表情的时候,还是在那天……

“怎么了,莉莉?你从那个少年身上看到了什么?”

“……光。”

“虽然很微弱……但是……那就是……那个时候的……光。”

莉莉贝尔梦呓似的说完之后,身体又忍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果然……”

琥珀拉起莉莉贝尔的手,将其用自己的双掌包起,以安定她的情绪。

“那个少年……艾莉恩……是这样的关系么……”

琥珀凝望着那扇病房的门。

“那个怪物到底再打些什么算盘……”

她重新回头看向莉莉贝尔,虽然难以捕捉到,但琥珀还是察觉到了,少女的眼睛里藏着怎样的情感。

安心吧。

十年前那场噩梦的滋味,我也不想再尝到了。

“差不多应该完成了吧,「那个计划」的准备……”

一个星期之后,我按照原先的安排,如期出院了。

一出门就被要求搭上一辆贴有特质防爆膜车窗的轿车,没错,就是新闻上在人口贩卖案中经常出现的那种。

虽然意识到这是为了不暴露地理位置的措施,但我还是感到有些忐忑不安。

经历了大概体感时间有三个小时的车程之后,轿车停下,随后车门被打开了。

我跨出车外,眼中映入的景色是熟悉的城市风景。在时隔那么多天后重新见到,我甚至觉得有些怀念。

如果在这个时候自言自语一句“终于回来了么。”,就会有一种漫画里主角修行多年变强之后重新踏上故土的感觉,虽然我只是一直在住院罢了。

再加上我现在左眼已经戴上了那只黑色眼罩,奇特的装扮带来一种超脱现实的氛围,想来那个场景应该会很帅气。

但是我只是沉默着,嘴唇紧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或许是因为我心境改变了的缘故,总感觉再做这些事情会有些别扭。在认知自己是一个超能力者之后,我发现有很多事情会和我之前所想的略有不同。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当理想照进现实”吧,在亲眼见识到了那个令人作呕的血腥世界之后,我对眼前明明很熟悉的建筑与人群,产生了一种莫名的虚幻感。

这个世界只是表层的一副美好假象……不自觉地就会这样去想。

说不上感觉是好是坏,毕竟我还要继续生活,总之走一步看一步就行了吧。

说起来,暑假快要结束了啊。

今天已经属于八月下旬,离高中开学只有十天不到了。

虽然曾今我还会去想,如果自己的超能力觉醒了,世俗的学校生活这种东西怎样都好。但是真的步入了这种情况的时候,我现在担心的竟然是自己的暑假作业。

“还一个字没动呢……啊啊,真头疼。”

似乎有点能够理解伍桉学姐的想法了,果然,现实真的比想象中的要复杂很多啊。

我挥手向那辆逐渐远去的黑色轿车告别。司机在临走前还特意给了我一些零钱让我能搭公车回家,真是个好人。

这里离我家的距离并不算太远,公交车坐了七站就到了。甚至还有余下的钱能够给我自己买一个冰激凌吃。

在离家门前不远的车站下车之后,我在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一根柠檬味的雪糕。

三两口吃完,奶油和柠檬糖浆的香气在嘴里弥漫,让我的舌头直打转,虽然知道这样对自己的胃不太好,但我真的已经受够了整天在医院里吃粥喝热水的日子了。

擦擦掉残留在嘴边的奶油,扶了扶自己的眼罩,我终于再度站在了自家的门前。

一路走过来的时候虽然被很多人侧目,但我并不是很在意,或许他们只是将这个当成一种新潮的打扮吧。

进了门就能把眼罩脱下了,我还想在镜子前好好端详下我的左眼。

掏出口袋里的钥匙,插进锁口顺时针旋转半圈,“咔啦”一声,门应声而开,不知为何,我竟有了一种安心的感觉。

然而,这种心情还没有持续到一秒,就被接下来发生的事打得支离破碎。

踏入玄关的同时,我听见了「声音」。

并不是什么特殊的声音,只不过是把电视的音量调到最大,在大声地放着类似娱乐综艺之类的节目罢了。

在别人家里应该是很正常的场景,但是在我这里却不同。

平时家里除了我几乎不会有别的人,而且我也没有看电视的习惯。

“不会吧……”

原本略微复杂的心境被同一种情感侵占,现在我心里所想的,都指向那了个「不会吧」。

在玄关脱鞋的时候,从客厅处飘来了一股浓浓的酒气。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心跳加速,脸颊发烫,顾不上穿拖鞋,我急忙向客厅跑去。

空的啤酒罐摆满了整个茶几,有不少还已经倒下,残留的酒液洒了出来,溅到了地板上。

年轻的女性躺在沙发上,整个身体的姿势只能用“肆无忌惮”来形容。

全身只穿了一件露肩短衫和牛仔短裤,皮筋散开,长长的头发被卷进了沙发的缝隙里,肩带还从肩上滑下,落到了手臂上。

圆框眼镜下是一双迷离的醉眼,更为可气的是,她还抓着一罐啤酒,仰起头对嘴猛灌。

毫无疑问是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但此时此刻,我真的不想说我认识她。

我像根柱子一样杵在那里,说实话,我很想现在直接转身离开,但是如果放着不管的话,说不定她待会儿会因为酒精中毒而死去。

在她又灌完一瓶啤酒之后,低下头的同时似乎注意到了我。

她笑了起来,像个孩子一样向我挥手。

“唷,你回来啦,小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