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举起左手,对准云端间的太阳,向前虚握。

把握好角度和弯曲度,时不时地微调手指的位置,如此一来,在我的眼中,仿佛太阳已成为我手掌中一颗灿灿发光的金色小球。

如此简单地,这个世界的光辉便被我收入囊中。

我一边进行着无聊的妄想,一边维持着这好笑的姿势。但过了数分钟,我就因为手臂酸痛而将手垂下了。

现在是梅雨刚刚洗礼过的七月,虽然天气并不是特别炎热,但金灿灿的太阳依旧能让人流下黏湿的汗水。蝉鸣依旧像往常一样,早早席卷了这座城市。

我躺在公园的长椅上,双手垂在地面。虽然说是公园,但严格来讲不然,只不过是在一块杂乱的草坪上放置了几个儿童游乐设施罢了。因为这里离居民区较远,所以平时基本没人光顾。前几天,尚在为数不多的小孩子中有些人气的秋千,也因过于陈旧,导致链条从中间断开,失去了它的职能。因而从我躺在长椅上开始,到现在也未曾看到一个人经过。

但或许,也仅仅是因为我“看”不到吧?

虽然在别人看来,我的想法大概属于中二病晚期的症状表现,但对于知晓了世界之暗面的我来说,拥有这种猜测甚是自然,毕竟——

冷不防的,我的脸颊感受到冰冷的触感,准确地说,先是微微的挤压感,然后转变成稍稍带着螺旋的拉扯感——就像被人用手捏脸的感觉。

但是,除了被云彩挡住刺眼光辉的太阳与湛蓝的天空外,我的视野中别无他物。

“呃……午安,伍桉学姐。”

因为力道尚未达到能令我叫出来的程度,我故作平静地向施力者问好。

象是故作宣告某事即将开始,我微微闭上眼睛。在我睁眼的瞬间,一道俏生生的人影突兀的,闯进我的眼帘。

没有任何的前兆与预象,如同不借助道具的大型魔术,不需要任何的技巧,只需驱使纯粹自身的力量。

理应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神迹与奇术,正常人见到定会感到惊奇与恐慌。但我只是抑制住眼瞳中亢奋地跳动着的小小火苗,故作镇定地应对。

毕竟,我早在一年前便已知晓,从科学与理性的障壁中破壳而出,熠熠生辉翠绿如滴的奇异幼苗。

超能力,无数神秘学学者、超自然爱好者以及中二病学生梦寐以求的,梦幻般的存在。

现在,站在我面前,脸上挂着捉弄人般笑容(并捏着我的脸)的年轻女孩,是位地道的超能力者。

“大热天的在这里做啥,学弟?”

仿佛没有听到我将她的名字与问候语连用的小小反抗,伍桉松开了手,笑眯眯地问我。

“家里停电了……”

我坐起身,道出了自己待在这里的真实原因。不然,有谁会在暑假没事干跑到这种地方晒太阳啊?

“学姐为什么来这?”

“我只是顺道路过,看到你做出那种好笑的姿势,就忍不住想来捉弄你。”

哇咧……原来被看到了啊……好羞耻。

我不好意思地将头微微撇开,不敢与伍桉对视,只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她。

她将平时扎起的刘海放下,把鬓发编成两束小辫子,稍薄的嘴唇添了些红润,穿着白色的棉裙,带着漂亮的花边。肩上背着酒红色的牛津包,脸色也比平时白暂了一度。

“学姐莫不是要出去逛街?”

“哇,学弟你会读心术么?”

伍桉双手合掌,故作惊讶地问道。

不错,我也拥有着名为读心的超能力……什么的才怪咧!打扮的这么明显,生怕别人看不出自己是要出去玩哦?

“我说啊……备考生不应该有学校安排补习吗?怎么还有时间出来玩?”

伍桉与我读同一所高中,比我大一岁,这个暑假之后过后便会升上高三,面临升学了。

“最近一直在补习补习补习补习,要是再不休息放松一下搞不好我就会猝死在书桌上,所以说今天就干脆翘掉啦。”

虽然我才高一还不太懂高三是什么概念,但想必学业压力很大吧,不过就这么翘掉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但是,明明是个超能力者,却还那么普通地挥度青春,简直是不可理喻……的是我才对吧?

虽然拥有异能,生活中的烦恼并不会因此减少,学习成绩、人际交往、自我修养等等属于普通人的桎梏依旧是伍桉的困扰。相较之下,或许能凭借聪明头脑漂亮解答数学题的人和在不同交际圈中八面玲珑的人对伍桉而言更象是个超能力者吧。

哪怕拥有超脱常理的力量,也依旧害怕打破世界的规则。

伍桉是一位超能力者,能自由挥洒自身的力量,变换自己的身影,却选择极力克制自己的能力,沉湎于一般人的日常中。

就算持有改变世界的资格,也不愿承担这份责任。

伍桉,面对光怪陆离的超能力世界的大门,毅然决然选择了离开。

“又在想些什么不切实际的东西,学弟?”

伍桉看到我露出近似呆滞的表情,用手指在我额头上敲了一记。

“啊……不,没啥。”

我并不对伍桉的选择感到失望,虽然我是个爱好幻想的中二学生,但我并没有对他人的人生指手画脚的权力。

我与伍桉虽然家住得很近,但之前并没有什么交集,直到一年前我偶然发现了她的能力,以此为契机成了朋友。

那时的我对自我意识过剩的自己感到迷茫,而伍桉的出现,让我知晓自己所追求的事物并非空中楼阁,是真真切切存在与这个世界上的真实。实在是对我莫大的救赎。嗯……或是加重我病症的助燃剂。

总而言之,伍桉向我证明了超能力的存在,坚定了我追求异常与幻想的执念。

但是——

我翘起二郎腿,身体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说道:

“我只是在想,学姐你不是超能力者吗?为什么还过得那么累啊?”

“哈?你傻么?这和超能力没关系吧!”

“当然有啊!你的能力可以干很多事情吧。”

“欸?真的?我倒觉得这能力没什么用。”

学姐双手环胸,对我的说法表示不解。

这家伙是个女生,不理解每个青春期男生的梦想吧。

“举个例子说,在考试的时候假装上厕所,然后不就可以尽情偷看别人的试卷了吗?”

“这种事情我早想到了啊。”

“咦?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去做——”

“就是因为做不到,所以说这个能力没用啊。顶多用来捉弄捉弄傻乎乎的学弟。”

学姐闭上一只眼,耸了耸肩。

“你大概一生都不会明白吧。”

的确,我不明白。如果是我的话,早就去偷窥别人的答案了。呃,可能还不止答案吧。

莫非是因为我有这样的想法,所以才得不到超能力吗?不不,不可能,又不是魔法石。

“对了,你还要在这里待多久?不去市里逛一逛吗?”

“咦?不……还是算了吧。”

比起一个人去逛喧闹的街市,还不如在家研究怎么开发出超能力呢。

况且我也没钱去逛。

“但一直待在这不会很无聊么?为什么不和朋友出去玩?”

“欸?啊……那个……”

伍桉的疑问,我并非无法回答。但却羞愧于说出答案。

我没什么朋友。

这并非刻意为之的结果,而是自然而然成了这样。

毕竟,没有多少人愿意和整天念叨着超能力啊异能啊什么的人待在一起吧。

我以“超能力”话题为半径划出的的圆中,没有他人的轨迹与之相交。

虽说有几个能在学校说上话的人,但关系好到能一起外出的一个也没有。

话虽如此,我并非是那种迫切的想将自己的想法倾泻给别人的人,因此,我倒是过得自在,不用担心被人际交往烦恼,自己开心就好。

但是,我依旧抱着一丝憧憬,希望有人能倾听我的话语,我的幻想与梦呓。我希望当我站在超越了科学与现实的大门前时,有一个人能陪伴在我身旁。

这一份不甘被学姐的提问放大,化为羞耻感令我面红耳赤。

“莫非……学弟你没有其他朋友么?”

学姐看着我愈加发红的脸,试探性地问道。

“……”

穿透心灵的直击,让我更加没脸回答了。

注意到我的窘迫,学姐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

“我说你啊,平时有好好地和学校的同学说话吗?”

“那种事,我当然有做……”

“骗人。”

学姐突然伸出双手,拍打我的脸颊,让我和她的眼睛对视。

唔……本想逞强回复,但脸上比整天在阳光直射下的长椅还要烫的温度泄露了我的心境。

“唉。”

学姐把手移开,叹了一口气。

“在学校生活中,朋友可是最重要的一环啊,这可是学姐宝贵的人生经验。”

“我,我倒没所谓……”

“真的?表情与你说的话不符哦。”

我的表情怎么了?很想拿镜子照照,但想必是十分狼狈不堪吧。

我真的,对交不到朋友这件事如此在意么。

“再说,学姐不就是我的朋友吗?”

“这个归这个,那个归那个。而且,同龄人之间的交流才最为重要吧。”

“你就比我大一岁,装什么前辈啊。”

“是么?”

学姐露出略带玩味的微笑,继续说:

“我的同龄朋友都会亲切地叫我‘桉桉’哟,你也叫一声看看?”

“欸?这个……”

意识到自己一直没叫过学姐的名字,我的心头略过一丝微妙的情绪。还有,她的朋友真的会叫她“桉桉”吗?女生之间都会这样做吗?亲密过头了吧喂!

好吧我认输,我实在叫不出口,嘴巴如同痉挛一样,发不出声响。

这种时候,该怎么做呢?

是爽快地承认自己做不到,然后接受学姐的教导去结交朋友吗?还是抗拒到底,固执地孤行己见呢?

“对了学姐,你应该是和人有约吧?迟到了可不好。”

“啊,要逃跑了。”

“啰嗦!”

我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尘土。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才不是逃跑。

“我刚刚想起来,有个好地方能去。所以说拜啦!”

阳光径直照射下来,让我双眼微眯,看不清学姐的脸。

我加快步伐,背着学姐的方向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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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从天空俯瞰这片区域,就像一块豆腐被刀刃无心地划成无数白色立方。

房屋如杂草般错落生长,街道如捆扎废物的绳线穿插其中。街道两旁的桐树的叶子大半垂了下来,显得蔫巴巴的。

据说数十年前这里曾是城市的中心,但因规划欠缺妥当,开发者便将这块地方舍弃,另辟新地。

不久,这片土地便因为缺乏新生力量的注入,被风尘攀附缠绕。

我对这块我出生的地方并没有抱着些许特殊的情感。相较之下,我更向往繁华都市的中心,毕竟,被月光与氖气灯冲刷的大厦屋顶,才是我心目中超能力者之间展开超绝攻防的最佳舞台。

啜着从便利店里买来的廉价冰棍,我脚步虚浮地在街道上走着,闷热的空气让冰棍加速融化,糖水沿着木棍流下,粘在我的手指上,感觉很恶心。

恍惚间,我来到平常常去的游戏厅前,虽然很想进去,但掂量了下口袋中零钱的余额后,我还是摇摇头,继续前行。

穿过数条窄窄的街道与小巷,我终于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

坐落在我面前的,是一座风格与周围景观格格不入的图书馆。

它建造在一块碧绿如黛的草坪上,仿佛与地面相照应一般,通体被粉刷上绿色与白色。西欧式的浮华雕纹刻于墙面,塑造出一股异国气息。周围竖着一圈矮矮的实木栅栏,上有常青藤盘绕。时不时有蝴蝶在不知名的花上飞舞盘旋。

宛如一座自然中的宫殿,在看着它的同时,夏日带来的燥热感仿佛都被驱逐了。

只是不明白为何会有人要在这种地方建这种建筑,大概是无聊的有钱人突发的艺术创想吧。

抛开每次路过这里都会从脑中浮现的疑惑,我将吸完的冰棍丢进门口的垃圾桶,三步并作两步踏上大理石台阶。我推开木质大门,下一刻,如同行走在沙漠中的僧侣突然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冷水浇身,前脚与后脚仿佛处于不同的世界。

我感受着空调送来的冷风,拂走身上的汗水。

心中感叹着现代科技的伟大,静静地享受片刻反季节的清凉后,我环顾图书馆的内部。虽说有着对我来讲如救世主般的冷气,但待在这里的人很少,毕竟在家里就能吹空调,用不着来这蹭,而且在这个时节,能静下心来读书的人的确不多。

我瞥了一眼公然在前台计算机前打瞌睡的女生,祈祷她别被查班人员抓到之后,便径直走到写有漂亮花体字索引的书架前,开始挑选中意的书。虽然由于我常来这杀时间的缘故,基本上这里有关超能力的书都被我翻遍了,但这里时不时会进一些新书,因此我用食指指著书脊辨认,努力寻找没见过的书名。

终于,我在书架最上端发现了一本新书,名字是《新Esper大揭秘》,虽然名字听起来很俗气,但很对我的口味。

我取下书,向阅读区走去,这时,一道人影匆匆忙忙从书架旁走过,我来不及躲闪,与他撞到了一起。“咣当”一声,那人怀中捧着的书堆中的一本跌落在地上。

“抱歉。”

我下意识地道歉,同时弯下腰,将那本书捡起。自然而然地,我看到了书的封面。

那是一对少年少女背对背站在长的茂盛的树下,少女低着头,脸庞微红。看起来像是漫画的封绘。

书名是:《白桦树之恋》

欸?这啥?少女漫?

我抬起头,看清了持书者的模样。

那是一位年龄与我相仿的少年。

他有着一头如黑珍珠般带有潮湿光泽的黑发,略微披挂于肩上。面容比起今天化了妆的伍桉学姐还要白暂。

更令我惊讶的是他的装扮:他穿着件酒色的衬衣,披了件深红色的外套,脖子上挂着头戴式耳机,上面刻有火红的枫叶花纹。

简直就像网店上秋季服装的模特一样。身上反季节的服装和怀里抱着的一大堆——无疑是少女漫,令少年的形象很没真实感。

我的视线频频游走于少年的脸与漫画的封面,猛然间,我发现,少年一直以困惑的眼神盯着我。

我闪电般起身,将书递还给他。

“谢谢。”

少年露出爽朗的笑容,腾出一只手接住书,将它放回自己的怀抱。

接着,应该是注意到了我手上拿着的书吧,少年冷不防地向我提出问题。

“你喜欢关于超能力的书吗?还是说是一时好奇?”

“咦?为什么问这个?”

注意到被人投以疑惑的目光,少年笑着说:

“别在意别在意,我只是随便问问。嗯……就当是市场调研吧。”

我想应该没有像你这样的市场调研人员吧?

虽然丝毫不相信少年的说辞,但我还是姑且顺着他回答:

“这样啊……姑且算喜欢吧。”

我隐藏自己的真实情感,毕竟没有必要在生人面前展现过多自己的兴趣。

“那么,你相信超能力吗?”

“当然相信!”

不假思索地,肯定之语从心中流泄而出。

呀,糟了。

当我发现回答中坚定的感情流露过多,想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时,已经为时已晚。但同时心中又产生与刚才同样的疑问:为什么他要问我这些?

“啊,不,那个是……”

“没关系,能直抒自己的兴趣是件好事。”

对于我的回答,少年却显得不太在意。

而且,从他毫不顾虑他人的目光,抱着那么多少女漫四处走的情况来看,他应该说的是真心话吧。

“但是,能那么肯定超能力的存在,真是少见呢。如果可以的话,能告诉我理由吗?”

因为我认识真正的超能力者,而且那人是我的学姐——这种事我怎么可能跟他说啊?

“呃……没什么理由吧,我想。信就是信咯。”

“是么?你真是个有趣的人。”

不不不,我想大概还是没有抱着一大堆少女漫的你有趣吧。

少年对于我的答案并不打算深究,他微微偏过头,像是在思考。过了一会儿,他突然以一种认真的眼神直视我,开口道:

“但是——”

少年的语气突然改变,仿佛是要为我揭示些什么。

“劝你还是别太抱有期待,因为理想和现实总是有差距的啊。”

哈?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原来是老生常谈的科学论吗?

“什么……意思?”

虽然内容平淡无奇,但少年的口吻似乎又别有深意,疑问之语下意识地跑了出来。

“字面意思啦,但是,我不是说超能力本身。”

“欸?”

“总之感谢你的热情配合,那么有缘再会。”

少年强行结束话题,不打算回答我的疑惑,准备转身离开。

但与此同时,少年的裤袋振动了起来。

少年的手机传出欢快的铃声,是前一阵子热门的动画主题曲。因为题材有超能力的因素,所以我一集不落地追完了,听到熟悉的音乐,片头动画在我的脑海里逐帧地播放了起来。

大概是忘了调静音吧,少年开始手忙脚乱起来,但因为双手都捧着漫画,没有空闲去取出手机。

不得已,他只好先只用一只手稳住书本,然后飞快地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拿出电话接听,接着歪过头,将手机夹在肩上。

再用两只手取回书本的平衡,少年的动作很慌乱,险些摔倒在地上。

“喂喂,是,是我……什么?”

少年压低声音通话,同时脚步缓缓地向前台走去。

“欸?!又有……好,好,我知道了……”

少年微微提高了音调,听起来在抱怨,但马上又无奈地接受——他在聊些什么呢?

我略微伸出手,想叫住少年,让他回答我的问题,但又怕打扰到他打电话,心中很是纠结。

最后,我只得目送少年消失在我的视野。

出现与离去都是那么突然,少年宛如在夏日中穿梭的一阵秋风。

结果,我未能知道少年的目的,不由得,心里产生一种莫名的失落感。是想知道他是否也相信超能力的存在吗?是想知道他与我是否是同一类人吗?

总不会真的是市场调研员吧?

“什么……跟什么啊,这都。”

像被大人用糖果戏耍的小孩子一样,我不禁喃喃自语。

我走到阅读区坐下,摊开书本,眼睛虽然在书页上扫视,脑中却一直在思考刚才少年的问题。

当然,我对他最后说的话也颇为在意,那种故弄玄虚的感觉让我不能释怀。但此时我思考的是另一个疑问,是对于我自身而言无法得出答案的困惑。

为什么,如此坚信超能力的存在?

说实话,认识伍桉学姐并不是这个问题的真正答案。

要说为什么的话,因为早在我认识伍桉学姐之前,就无比的,比任何人都更坚信着超能力的存在。若是在那时被人这样提问,我也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毫不犹豫地说“相信!”吧。

那么为什么呢?为什么自己对超能力抱有如此的追求与渴望?

我不知道。

关于这个问题的真正答案,伴随着年龄的增长,似乎离我越来越远,在内心中不断沉淀,不断深挖也寻找不出。

就像人类会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向夜空,被悬挂于其上的繁星所吸引一样,如果我是一支只偏执指向一方的磁针的话,超能力对我来讲就是一生无法逃离其磁场的巨大磁极。

动物的潜意识里,自出生起就将进食、睡眠、性等等这些东西刻在脑中,这种被称为「本能」的神经反射,曾一度被我认为或许更能体现我与超能力之间的联系。我的DNA中被刻下了一段独一无二的基因,所以才对超能力有着这样的诉求,之类的设定我也不是没有想过。

更早以前,我也是个天天将“我的体内藏有未知的力量,终有一天将会彻底彰显。”之类的话挂在嘴边的外显型中二病少年。只不过,再遇上伍桉学姐后,我就渐渐不那么做了。

并不是觉得自己只是个普通人,我的想法很单纯,并没有自惭形秽的意思,只是觉得在一个真正的超能力者面前自吹自擂会显得……嗯……很不成熟。

我依旧坚信自己有尚未开发的才能,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我是被选中的人,是用双手开拓世界未来的人,是唯一能与世界暗面对抗的勇者。我如此坚信着。

至于理由,不需要吧?

勇者打倒恶龙,救出公主,拯救世界。这就是世界的「定理」,是理所当然之事。对这种事情吹毛求疵,寻找理由的人反而显得不正常吧。

并不是自我催眠,因为若往深处想的话,我的脑回沟大概会出现紊乱,所以我就这么坚信着,坚信着自己热爱超能力的这份「感情」是真实的。

想着总有一天会记起那现在被我忘却的理由,大概在我成为世界最强之后,回忆这种东西不就是为此而存在的嘛!

现在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此,于我而言,应该是这样。

对于我来说,现在最为缺少的是「契机」。

若想踏上命运的洪流,「契机」是必不可少的。但是现在,我还不知道如何去抓住它。

亦或者说,我只须等待就好了呢?毕竟我是被选中的人嘛。

如此乐观地思考着的我,继续翻阅书本,积极将想法付诸于行动之中。

但令我没想到的是,行动的收获来得超乎我想象的快。

在那之后不久,如同一粒石子坠入山涧,“故事”伴着小小的水花荡漾而生,散播开来。

当我将书翻到中间的某一页时,一张卡片突兀的从中掉出。

“这是……什么?”

卡片很薄,但从质感上来看不是便宜货,大概是贺卡或明信片之类的东西吧。但奇怪的是,上面既不是空空如也,也没有写上祝福或问候的话语,取而代之的是——

“路线图?”

密密麻麻的建筑群被标注在卡片上,显得很杂乱。笔迹也很潦草,像小孩子的涂鸦,但还是依稀可以辨认。

其中有两座建筑被打上了红色的记号,并且有一条直线穿过复杂的街道将其相连。其中一座建筑我很熟悉,而且我正位于这个地方,就是这座图书馆。但另一个被标上「碧川」二字的地方,我连听都没听说过。

“碧川……”

反复咀嚼这个名词,但很遗憾,并没有什么被遗忘的记忆浮现在脑海中。

是哪座公园吗?我所熟知的能被称得上公园的地方就只有我家附近的那片空地了。毕竟我已经过了会去公园玩的年纪了,不知道也很正常。

脑中出现某个想法的我拿出手机,用地图软件搜索这两个字。

下一刻,在心中想着现代科技真是方便的我,双眼因搜索结果而睁到极限。

符合项为零。

突然,像是有无形的东西在体内爆发了,混杂的意识流有如青白色的电浆在我的脑内流窜、碰撞、发烫。

用网络也搜索不到的地方,意味着什么?

未知。

未知之地。

揭示我之命运的未知之地。

不知名的无形火焰点燃我的三段跳跃式思考。虽然也有制作者记错名称的可能,但内心的亢奋将这一点煞风景的想法排挤出脑外。

卡片上的路线虽然有些潦草,但画得还算仔细,而且,途中经过的建筑与街道我也能认出一些。

直觉告诉我,这张地图的真实性很高。

我有些颤抖地拿着这张卡片,将思考的翅膀转向他处。

是谁画了这张地图?为什么要夹在这本书里?目的是什么?

第一个问题姑且不谈,没有头绪与线索,而且我也不想破坏那位的神秘感。

此时,我总算开始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生物电流在脑回沟处不断闪灭。

既然选择了图书馆这一公共场所,并把它夹在书里——想必书也是随便挑的吧。因为谁都可以借阅的缘故,是指谁拿到都可以的意思么?不,应该不是。

制作者的第一个意图,应该是想要看到这张地图的人前往那个场所吧。但一般人看到这种可疑的东西,尤其在用手机搜索过之后,想必想要前往那里的人几乎没有吧。

但是,除了「我」。

本应是想给特定的人传递的特定信息,却将其放在了任何人都能拿到的地方,没有人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除非,其拥有抹消这种悖论的自信。

比如,超能力。

想到这里,我的脸颊有些发烫,毕竟,这有一丝丝「命运」的感觉在里面呢。

虽然一下子想到了好几个可能办到这种事的能力,但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能妄下结论。

但,基于「我」得到这张卡片的事实,「那个人」想要将这条信息传递给「我」的结论,绝对不会错。

我自顾自地点头,以强化这种认识,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妄尊自大。

至于「那个人」的目的为何,不消说,肯定是为了「接引」我吧。

接引我,前往新的世界。

跨越了科学与常识的藩篱,存在着「超能力者」的世界。

意识到这一点,我差点忍不住“噗呼呼”地笑出声。没办法,谁叫这种事来得那么突然呢?

正当我打算地将这记载有未知世界坐标的卡片收好,将书合起的同时,仿佛被从漏电的电箱中流窜出的电流击中,我的脑海里,有一段话语不自觉地响起:

劝你还是别太抱有期待,因为理想和现实总是有差距的啊。

不知为何,方才还如燃烧的火焰般的兴奋感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好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就好像被寒针刺进大脑,我的后脑勺传来阵痛。

少年似乎别有深意地说出这句话的画面,就像无法用水擦拭的油性马克笔迹,在我的眼前无休止地重复书写。

为什么……呢?

至今已持续了十六年的人生,我不知被多少人说过这样的话。但每次都被我视作被丢进废纸篓的垃圾,从有限的大脑磁盘中清除,平均记忆时间大概不超过三秒钟。

但这次却不同,那个奇异的少年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的眼神与那些不相信神秘、笃信科学的一般人不同。

简直就像「亲身经历过」一样。

就是这点似是而非的感觉,就像搁在我心中的异物一样,让我的心跳紊乱,开始怀疑起自己的思考。

仔细想来,刚才我的推理简直……不对,若称呼那样的思考为推理的话,整个世界的逻辑学爱好者会对我群起而攻之吧。

没有任何的客观前提(premises),所引导出的结论只不过是我的单方面臆想罢了。

我单手托腮,再次仔细观察起那张明信片。

虽说我的想法并不是没有可能,但就以我过去所有的类似行动都以失败告终的结果来看,可能性只是微乎其微吧。

唉,我在想些什么啊。

什么时候我开始拥有这种煞有介事的理性了啊。

明明刚才还在脑内鼓吹过自己的特别、才能、潜力无限,不到半天就开始怀疑自己的信条的正确性了么?

不,不对,我并不是怀疑超能力本身,毕竟我已经亲眼目暏了它的「存在」。

我怀疑的是……

“咕……”

强行打断自己的思考,现在问题的重点不是这个。

而是我要不要按照这张路线图的指示,去赴这场或许根本不存在的「邀约」。

在我闭上眼睛,抱头苦思约一分钟后,我睁开双眼,用手拍拍自己的脸颊,下定决心。

说实话,方才的我只是对其的真实性抱有太高的期望罢了,若是单单要做这道非是即否的判断题的话,我的选择当然是「YES」。

反正失败了的话,也不过是在我众多的失败记录上再添一笔罢了。但如果这张路线图当真是我通往「新世界」的钥匙,那我不就赚翻了?

将两端的结果放在天平上衡量,我才发现我根本不需要做任何思考,只需按照我过去的做法就行了。

而且,这也是个机会。

来满足一下我对少年的那句话所持有的小小叛逆心。

我从座位上站起,将书本放回书架。

走向柜台的同时,方才还在打瞌睡的女孩已经从睡梦中爬起。我对她报以微笑,挥挥手打了个招呼,却只换来对方疑惑的眼神。咦?她不认识我吗?太过分了吧!我可是这里的常客耶!

将心里的一丝尴尬甩开,我深呼一口气,推开图书馆的的大门。

向那个名为「碧川」的地方,迈出属于我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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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发现自己拥有特别的力量,是在五年前。

那时,刚上初一的伍桉,不小心招惹了以班上女生为首的不良集团。那之后,便沦为他们主要的欺负对象。

书桌被推翻,作业被撕毁,笔记被涂画乃是家常便饭。被施以肢体暴力,勒索钱财也时有发生,更被迫做了许多不堪的事。那些都是伍桉内心中最黑暗的部分,至今无法将其透露给他人。

每天踏入校门就如同奔赴处刑场,放学时不敢把任何东西留在学校,只得全部塞进书包,用极快的步伐背着比他人沉重许多的书包,即便磨出了血泡也不敢放慢速度,路上双手不断合十,祈祷着不与他们碰上。

告诉家长与老师也无济于事,几句训斥之后换来的是更严重的报复。

伍桉倒数般计算着待在初中的日子,盼望这段漆黑的日子能早些过去。

某天,那群女生强行将伍桉拉去女厕所,狠狠摁着她的头,让她喝坐便器里的水。

仅仅是她们的一时兴起,自己就得承受如此莫大的屈辱。

拼死反抗的伍桉好不容易从禁锢中挣脱,将自己反锁在厕所隔间里,她们便用伍桉的水杯捞起厕所中的水,朝伍桉那里泼去。

听着从外侧传来的嬉笑与咒骂,感受着昨天新买的衬衣与身体被污水浸湿。

伍桉只能将头埋入膝间,想让身体同视野一起陷入黑暗。

此时的她,没有多余的心念去诅咒那群不良,只是全心全意,不停地发出祈思。

拜托了,请让我从这个世界消失吧。

不知过了多久,外边的吵闹与戏弄渐渐停止。不良们对凌虐没有反抗的事物意外地早早失去了兴趣。

伍桉慢慢抬起头,泪水朦胧了视线,眼前的身体仿佛若隐若现,变得透明。

伍桉用手擦干泪水,下一刻,眼前发生的奇异现象令她大脑变得空白,甚至忘了屈辱与身上的恶臭。

自己的身体,不见了。

明明因蹲坐太久而从大腿传来的酥麻感还在,感受得到自己的呼吸、体温与心跳。明明四肢连接着躯体的感觉任然健在。

但是看不到,向下看去,映入眼帘的是带有污浊与水渍的大理石地面。

面对这个奇异现象,伍桉心跳加速,血液如解除限制般流动循环,明明感受到自己就像一株烈日下的植物散发热量,却看不到自己的身体。

过了许久,伍桉慢慢理解,并不是自己的身体真的不见了,而是连着衣物一起变得透明。

知晓现象本质的伍桉慢慢克服恐惧,直起身子,站了起来。

走到厕所洗手台的镜子前,镜子未能捕捉到她的身影,只显示出她身后洁白的墙壁。

虽然自己的脑不断发出指令,提醒自己仍踏踏实实地站在地面上。可在他人眼中,自己应该就象是没有实体的虚灵吧。

此时此刻,伍桉才发觉自己获得了什么。

超能力。

能将他人眼中的自己完全抹除,隐遁于世间的超能力。

伍桉深呼吸,消化着刚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剧变。

随后,她走出厕所,来到自己的班级门前,后门与前门都大大敞开,上课铃已响了许久,老师背对学生在做板书,学生们都在低头做着笔记,只有一人除外。

那人将头发烫成学校禁止的波浪卷,末梢挑染成红色,翘着二郎腿,百无聊赖地转着圆珠笔。时不时看向伍桉的座位,露出凶狠的,似爬虫类的眼神。

伍桉一看到她,胃部就会轻微痉挛,心中溢出酸楚的水。

若是在平时,伍桉绝不敢直视她的脸,仿佛她拥有一块巨大斥力的磁铁,将伍桉的目光压向地面。

但这次不同,她拥有了挣脱了她骇人气场的能力,不再受她束缚。今天是,明天也是。

将痛苦的回忆化为肥料,滋养名为勇气的花朵。伍桉大步向前,来到她的桌前,课堂静静的,只有伍桉一人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双手止不住颤抖。

别害怕,别害怕,别害怕。

如此咏唱三遍,将逃避与退缩驱逐出体外。

穿透女生的视线,伍桉伸出手臂,握住课桌前端的两角。

最好一次深呼吸,将自开学以来积蓄的力量灌注到手臂、手腕、手掌。

下一刻,世界颠覆了。

女生突然受向后掀倒的课桌冲击,连人带椅翻倒在地上。后脑勺遭地面撞击,女生发出哀鸣,但是很快停止——课桌砸到她的腹部,深深凹陷,痛苦塞满了她的喉咙,让她静默。

可能是生平第一次以这种方式遭受如此疼痛,女生的脸上,不可置信和痛苦肆意横行,像一块正被拧干的抹布。

同学与老师也开始回头望去,脸上也布满疑惑,却没有人出手相助。

趁女生还未反应过来,伍桉溜出教室,身体半自动地跑了起来。

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为什么要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停下,但身体擅自作出反应,朝着校门跑去。

终于,体力耗尽的伍桉,在校门旁的墙边靠下,大口大口喘着气。

胃部又开始痉挛,伍桉感觉到恶心,开始很想吐,胃液在喉咙旁旋转翻涌。

第一次成功反抗不良的喜悦?看到讨厌的人露出痛苦表情的欢欣?

没有,这些感觉统统不存在。

泪水顺着伍桉的脸庞流了下来,滴落在地上。

伍桉低下头,将脸埋在双膝之间。

久久的,久久的,啜泣着。

 

 

“桉桉,喂,桉桉?”

被人用手肘戳了一下腰间,接收到身体受到刺激的信号,伍桉的意识从记忆的胶片中回归现实。喧嚣的街道重新映入眼帘,人海如海浪般在泛红的夕阳下波动。时不时有汽车鸣笛声传来,让伍桉的意识更清醒了几分。

“怎,怎么了?”

意识到自己走神得很彻底,伍桉下意识地小声询问。

“看你没什么精神嘛,而且话都不说一句,不舒服吗?”

“没,在想一些事。”

伍桉低头扶额,整理自己的思绪。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关于过去的记忆常常不自觉地闪现在眼前。如同装载胶卷的老式电影放映机一样,一帧一帧地在脑内播放。

就像徒手去握住满是针刺的仙人球,伍桉不愿回忆起这些片段,希望它们永远沉入心灵的海沟里,永远不被打捞起来。

正如同记忆中呈现的,伍桉拥有着非人之力。

不愿认同那位学弟的论调,伍桉不承认自己是「超能力者」。超能力是一匹顽劣的烈马,而伍桉没有成为骑手的天赋。

不同于外表展现出来的样子,伍桉的本质是胆小鬼,不期望任何违背常理之事,只想平平淡淡走完自己的一生。

虽然有时能凭此戏弄学弟为乐,但最多也只停留在这个层面。超能力给伍桉带来的,更多的是对世界不确定性增多的不安。

最近,随着过去记忆的不时闪现,这种不安感与日俱增,今天会答应朋友出去玩,也是为了能驱散这种感觉。

“在~想~什~么?”

好友的胳膊伸过伍桉的腋下,自然的挽住了她的手臂。

“不告诉你。”

伍桉故作冷淡的回答,将这个话题搪塞过去。超能力与过去是伍桉的秘密,无论哪一方她对不愿意主动向别人提起,哪怕是亲密的好友也是一样。

“欸~,为什么?”

好友轻轻摇晃着伍桉的手臂,语气象是在撒娇,没有继续深究的意思。

“比起这个,阿梓,接下来去哪?”

伍桉转移话题。女孩的全名叫杨梓,是从名字上就和伍桉很合得来的好友,两人从高一时相识,友谊已持续了两年。

“我想想,差不多也逛累了,去找个地方坐坐怎么样?”

“赞成,有什么推荐吗?”

“等一下我看看。”

杨梓掏出手机,手指飞快滑动,似乎是在什么网站上流览。

“桉桉,这个怎么样?”

手机荧幕上显示的是一家装潢典雅的茶餐厅,旁边还附有这家店的菜单。其中,带有“皇家草莓宫殿”名字的甜点被打上了重点符号,显得很突出。

“你想吃蛋糕吗?”

“嗯嗯,因为这家店刚开所以想去试试,怎么样怎么样,去吗?”

感受着好友真挚而热诚的视线,伍桉点了点头,露出微笑。

“好吧,那就去吧。”

“Aye!Aye!Sir!”

计划得到同意的好友就像即将与父母外出郊游的小孩一般雀跃不已,步伐也变得轻快了不少。

“你呀……至于那么兴奋吗?”

“因为,自从暑假开始我就和甜食绝缘了嘛!”

虽然伍桉也因为补习的原因也无暇造访甜品店,但平时也没想到要去吃,现在经好友这样提起,基于女生的天性,腹中也滋生出蠢蠢欲动的感觉。

“说起来,你暑假补习也没去啊,是在给家里帮忙吗?”

“是啊是啊,每天五点爬起床,晚上十点才结束,周末还不能休息。今天为了能出来,我在三天前就在说服我爸了啊!”

“令尊还真是严格……但这也说明你家生意应该还不错吧?”

“哎,就是生意越好才越累啊。真是的……明明不是开在繁华街区,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来啊?”

“嗯……是因为有秘制酱汁之类的?”

“呃,我家是开拉面店来着……”

“那个,打扰一下行吗?”

正当伍桉与杨梓聊得起劲时,一道声音切入了她们的谈话。音调柔和而又清脆,来的突然却又不显得粗鲁,以微妙的节奏打断了伍桉接下来想说的话。

伍桉与杨梓一齐回头,从背后传来的声音的主人映入两人的眼底。

那是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略长的黑发在橘红色的阳光下反射着奇异的光辉,让人联想到黑曜石。虽然是夏天,他却在衬衣外穿了一件深红色的风衣,下摆长到膝盖,与周围衣着清凉的街景显得格格不入,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使他和周围的世界分隔开,营造出一种独特的氛围。

少年面貌清秀,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说道:

“不好意思,请问能帮我一个忙吗?”

可能是太过惊讶于少年的外表,伍桉慢了半拍才意识到少年所说的话,但在她准备出口回应之时。杨梓却早已像少年靠拢。

“当然可以呀!要我们帮什么?”

好友的眼里绽放出与之前不同的色彩,神情与站在甲板上遥遥望见新大陆轮廓的哥伦布类似,显得异常兴奋。

伍桉无奈地瞥了一眼露出痴汉神情的好友。差点忘了。这种美少年是她的理想型。

少年拿出一张纸条,杨梓马上将眼睛凑过去,仿佛下一秒就会从中发射出光束讲纸条烧穿。伍桉也顺便看了一眼,上面写着「碧川」两个字,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信息。

碧川?是哪条河的名字吗?伍桉用这个词条在脑内搜索,结果是带有相关条目的答案为零,完全没有印象。

“我住在这个地方的时间不长,所以对这座城镇还不是很了解,姑且用网络搜索过,但完全找不到这个地方啊。”

少年苦笑着解释说,同时也断了伍桉用手机搜寻的念头。不过话说回来,别说是住在这不久的少年,连自出生就待在这个城镇的伍桉也完全不知道这个地方。

“抱歉,我不知道这个地方。”

伍桉回答少年,表示自己帮不上忙。“是么……”少年用手抓挠自己的头发,以示自己的难处。但他马上又摇了摇头,说:

“既然这样的话,我就不打扰——”

“我知道!”

这时,之前不知为何一直默不作声的杨梓忽然喊出声,将欲作告辞的少年吓了一跳。

“唉,你知道吗?”

伍桉也疑惑地询问,对能知道这个偏僻地方的好友略感惊讶。

“嗯……碧川~碧川~碧川塔……如果你指的是碧川塔的话,我知道它在哪。”

好友用手指在太阳穴附近转了转,自顾自地自我确认。

“是么?太好了,能告诉我怎么走吗?”

少年也从惊吓中回过神来,面露喜色。

“好的呀。”杨梓露出微笑,从头部的倾斜角度来看,很明显是在装可爱,但少年装作没看到。

“但那里离这里有些远,你有纸和笔吗?我可以画下来给你。”

“啊,有的有的。”少年从外衣口袋中掏出小本子与水笔,递给杨梓。

杨梓开始动手在小本子上画起地图,时不时用水笔敲打脑袋,故意画得很慢。这一系列的举动大概是为了实行拖延作战,以此考虑如何找借口要到少年的联系方式吧。

此时,带着七分好奇与三分坏意,伍桉向好友搭话:

“喂,阿梓,碧川塔是什么?”

“是一座塔。”

“这我知道,我想问的是那是做什么用的。”

“呃……桉桉你真不知道么?那里离你家也不算远的样子耶。”

无视好友频频抛来的带有“你好烦,会分散我注意力的啦!”、“比起问我还不如想办法帮我要电话!”之类想法的眼神,伍桉用微笑将之搪塞回去。

“唔,我以前是个电视儿童嘛,基本不出门的。”

“没办法……”为了向少年掩盖自己心怀鬼胎,杨梓姑且只好配合伍桉聊下去。

“碧川塔的话,应该能算作地标一类的建筑吧。最上面有一个超大的瞭望台,下面就是超市啦餐厅啦服装店啦这些。我六岁的时候被老爸带过去一次,因为第一次看见这些东西,所以印象挺深的。”

“嗯……跟百货大楼差不多吗?”

“对对,差不多是这样。”

得到好友肯定的答复后,伍桉自行在脑海里展开了想象:圆形的平台上,有无数巨大落地窗组成的瞭望口向内部的人们呈现城镇的俯视图。步下位于中央的楼梯,琳琅满目的餐厅与服装连锁店前流动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如此想来的话,大概就是个造型与名字稍稍有些奇怪的购物中心吧。

但是,还是有一点很奇怪,让伍桉无法释怀。

“嗯……阿梓,照你这么说的话,这个地方应该挺有名的吧。为什么我……大部分人都没听说过呢?”

没错,如此奇特且便利的建筑坐落在她的家旁,伍桉没理由不注意到,哪怕自己以前是个茧居族,应该也会有所耳闻吧。但是,自记事以来,伍桉对这座建筑却没有任何印象。

“啊咧?这个嘛……嗯……因为我只去过一次,之后就没怎么关注……”好友露出困惑的表情,显然,她也不知道这个现象产生的原因。

“被废弃了……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呢?”

出乎意料的,是少年接上了话茬。

“废……弃?”

“啊啊,我也只是道听途说猜猜的啊。”少年笑着摆摆手,“我曾听别人说,这座城市大概在十年前,中心进行了转移的样子,会不会这就是原因呢?”

“那具体是因为什么呢?”这次出声的是杨梓,不过目的是想和少年搭上话还是真的对此事感到好奇就不得而知了。

“真实情况我也不知道啦,我猜是中心转移后人流也随之转移了吧,客流量日趋减少,营业额抵不了高额的地租,商家就纷纷撤走了吧。”

“然后,就被废弃了么。”伍桉沉声说道。

若事情真如少年所说,那一切就容易解释了。早在十年前就被废弃了的话,的确不会出现在伍桉的记忆里。大人们也不会刻意去提起这个地方,毕竟这种建筑的替代品在市里要多少有多少。

伍桉所居住的城镇附近,有许多被废弃的建筑与烂尾楼,写字楼与店铺如同风中残烛般伫立在这片土地上。平时,伍桉也不会刻意去注意它们。

“不过这也只是假设啦。”少年爽朗的言语打断了伍桉的思考。“真实情况也可能不是这样。”

“啊,说起来,”杨梓仿佛梦醒般说道,“地图画好了,给你。”

“谢谢。”

少年微笑着接过杨梓有些恋恋不舍地递出的地图与笔。但这并不意味着结束,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伍桉自觉地后退一步,想看看自己的好友到底想出了怎样的作战。

“不客气,不客气。话说回来,现在问这个可能有些晚,不过你要去那里做什么呢?”

被问到自己的目的,少年略微怔了怔,眨了眨他漂亮的茶褐色眼睛。

随即,他竖起一根食指,抵在自己的嘴唇上,露出与二人相遇以来最为灿烂的笑容,说道:

“抱歉,这件事要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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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根本啥也没有嘛。”

我放弃继续行动,在满是尘埃的地面坐下。

失落和被欺骗的感觉早已在一个小时以前被挥发殆尽。现在我的心中,只是带有少许残渣的空虚感而已。

这里就是「碧川」,不是什么前往未知世界的坐标,没有被网络记载的原因,大概只是单纯地在很早以前,就被废弃了的缘故。

这是一座地标性质的高塔,因为从来没有来过这里的缘故,我不清楚它的位置离我家是否遥远。不过这没差,随着建设重心的转移,这也早已像周边环绕着它的建筑一样,早已埋没于历史的洪流之中。

入口处的封条早已不知被谁撕毁,大门敞开,变成了不论是谁都能自由进出的状态。但我想应该没人会想进来吧。这座建筑已变成名副其实的残骸,处于街市上的繁华灯光永远照耀不到的夜之领域。

我现在位于该塔的顶层,环形的平面上,落地的玻璃窗已有许多破裂,碎片散落在地上,折射着洁白的月光。除此之外空空荡荡,没有可以描绘出轮廓的东西。

虽说一般人单独来到此地会感到有点不安吧,但我却挺中意这个地方。

除了恰到好处,能让人吹到凉爽夜风的高度外,这里也是一个「像是有什么事件将会发生」的场所。被这种若有若无的神秘感所吸引,让我想将这里当成今后无聊时可以独处的地方。

当然,是我没有受到如此沉重的打击的前提之下。

我透过平台望向外边,亮光星星点点,只有路灯恪守着岗位,照亮道路。疲惫的街区,宛如一台耗尽燃料的发动机,连发出空转的余力也没有,仿佛已经沉沉睡去——现在虽趋近于晚间九点,但我依旧不想回家。

今天晚上没有其他人在家,所以说什么时候回去都行。然而最令我抵触回家的是,直到现在什么事件都还没有发生。

我花了三个小时的时间,沿着卡片上所描绘的路线,像盲人一样摸索,来到这里。

当我踏入尘封已久的高塔之时,睿智的老者或神秘的少女睁开带有奇异色彩的双瞳,等待着我指引命运……之类的情节确实在那时填满了我的大脑,令我陶醉不已。

但在我兴奋不已,啪嗒啪嗒地爬上顶楼后,留给我的只有呛人的烟尘和满地玻璃渣。

短暂的失落后,我便将幻想转向其他地方。将身体贴在墙面上搜寻,仔细踩踏每一块地板,寻找着类似密室或神秘隔间之类的开关。

但除了找到几张蜘蛛网和将全身弄脏之外,违背常理的东西可以说一点儿也没有。

夜晚,潮湿的空气给我过热的脑袋降温,迫使我重新打开思绪。

恶作剧?这张卡片是为了故意捉弄人而画的吗?

不对不对不对,怎么可能。

单纯的只是为了恶作剧的话,在书页夹只死蟑螂什么的话更为简单直接吧。何必要费心费力去画一张通往早已废弃之地的路线图呢?更何况成功率还很低。

而且,就心情而言,渴望追求「异常」的我拒绝接受这样无聊的答案。

虽然心中明知这类事发生的概率很低,但不在完全下定论之前好好挣扎一番,就不像我的作风了。

“如此这般,看来不用这个办法不行。”

想到某个主意的我跳起身,拍掉尘土,转过身来,让明亮的月光照亮我的背影。

想象。用左手捂住左眼,同时右眼也微微闭上,右手高举过头顶,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似的张开手掌。

感受着夜风吹拂起我的衣边,等待着某个时机的到来。

突然,我将右眼睁到极限。瞬间,右手猛地握拳,同时扭转身体,将拳头对准月亮。

“吾之命运,此时此刻正是显现之时!”

平台上回荡着我拼命压低声音念出来的台词,但在几次回摆之后,一切又重归于平静。

“痛痛痛痛……”

因为扭转得太过于用力,我的腰部跟不上上半身的转动,差点要散架了。

“可恶,这样没用么。”

时隔多年又再次恢复之前的说话方式,说实话我有点不习惯。同时,此举的后果只是给我带来闪了腰似的疼痛感,令我很恼火。

本以为经过某种特殊的召唤仪式之后,我躲在暗处的指引者就会出现。但是完全没有效果。

我思考的方向错了吗?

我反思自己的做法,既然一种方法行不通,那就换另一种思路。

我蹲坐在地上,咬着牙齿,试图将自己置身于一种空灵的状态。

闭上眼睛,用双手拍打脸颊,好好地,好好地思考。

回想这栋建筑的构造,我一定遗漏了什么地方。

我的冒险不会在此结束,不如说正要在此开始。

挖掘自己的记忆,抱头苦思了好久之后,我终于想起,当我走向通往顶层的最后几段阶梯前,还有一扇大门敞开。

好像是通往类似购物中心的地方,当时的我没做多想,认为命运总应在最高的地方显现。于是,便看也不看越它而去。

如此想来,在这里搜寻无果的情况下,理应去那里瞧瞧。

“嗯,对,一定是这样没错!”

对自己的思考结果感到满意,双脚似乎恢复了精神。我重新站起,顺着墙壁走向楼梯口。

但下一瞬间,宛如湖面下的世界浮上水面,眼前的景象让我呼吸暂停。

接近楼梯口的通风管道旁,有人。

是一个浴血的男人,穿着黑色的大衣,跌靠在墙上,闭着眼睛,,嘴角与额头渗出鲜血,胸前剧烈起伏,急促的呼吸显示着他仍然活着。然而,最令我感到恐慌的是,他的手上,紧紧攥着一把小刀,刀尖上的血顺着刀身流到他的手上,将整只手掌染得通红。

方才只是布满尘埃的空气顿时充斥着血液的腥臭味,令我胃液上涌。

为什么会有个男人会在这儿?什么时候?为什么我没有察觉到?为什么他手上拿着刀?血……是谁的?

繁多的想法如杂乱的电波干扰着我的大脑。但是比起思考,脑内的空白占据了更多空间。

超脱现实的景象令我不知所措,不久之前的探索欲全然消失,我无论如何也不想与这种男人扯上关系。

本想不顾一切冲下楼去,但恐惧麻痹了我的双腿,让我久久无法迈开步伐。

虽然全身都被血浸染,但并不象是濒临死亡,四肢与躯干上没有明显的伤口,反倒是更像是与人厮杀,耗尽了体力,正在休息。

或许眼前的平静也只是伪装,说不定在我经过时,那个黑衣男就会像饿狼捕食一般扑向我。

混乱填满了我的大脑,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我该找个地方躲藏,直至黑衣男离开吗?但这个地方空旷得异常,根本没地方可躲。而且平心而论,与这个男人同处在一个地方,我连十分钟都办不到。

我的内心掠过一丝绝望,如此想来,盲目地下楼也成了危险的选择。

而且,我实在没有勇气独自走下这充满未知恐怖的楼梯。

正当我踌躇不前之时,我内心的某处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闪电般穿透全身的念头在脑中响起,令我的心脏刺痛。

我一直期望着,通往异能与幻想、非日常贯穿其中的世界。眼前的这个男人,正可谓是打破常理的存在,说不定就能为我引路,带我前往新世界的大门,这也是我来到这里的目的。

但当我发现男人的那一刻起,这些想法便从脑内蒸发,逃得远远的。我的第一个念头是逃跑。

双腿发软,眼睛止不住颤动,希望下一次睁眼时这些都消失不见。汗液涔涔流下,内心仿佛有另一道声音向我哭诉,让我马上回家,对这些事态敬而远之。

“不对……这样不对。”

我以几乎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对那个害怕受伤,只顾着逃避的我感到失望。

但无法对其大声指责,因为那也是我发自内心的,无比真实的想法。

既然如此,那我该如何说服自己?

在盲目躲藏和鲁莽下楼都不可行的现在,我还剩下怎样的退路呢?

大脑一想运转,就有如冰刺般的寒冷中止我的思考。

怎么办?我该怎么做?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的确是个乖乖学生,从来没打过架,要是遇上斗殴现场只会远远避开,也不知怎样面对这样的场面。平时在脑中的胡思乱想在现在也完全派不上用场。

没有人可以替我拿定主意,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这种事情我当然明白,但致命地缺乏处理突发状况的经验,让我举步维艰。

这时,那个黑衣男子突然动了一下,我如惊弓之鸟般向后跳了一步,差点大喊大叫起来。

我克制住喉咙的颤动,黑衣男似乎是想挣扎地站起身,我这时才意识到,如果再不采取行动,那就为时已晚了。

即使没有想好详细的战略,我也只好上前,占据主动。若不这样做,我只会陷入更加不利的境地。

我以这样的话鼓舞自己,让我不再只想着逃避。

我后退几步,从满地的玻璃碎片中挑选了较为狭长锋利的一块作为防身武器。四散的玻璃倒映出我的脸,无助而又扭曲,说实话,我不想接受拥有这副神情的自己。想调整自己的面部表情,但脸上的肌肉像冻僵了一样,不听从我的指挥。

我朝着男人前进,将握着玻璃片的手藏在身后。抑制住每提起脚时就想往后退的冲动,我向黑衣男主动暴露自己的存在。

“请问……”

听到我声音的瞬间,黑衣男猛地转过头,我与那双狭长的眼睛第一次对上了视线。老实说很可怕,双脚想反射性地后跳,但还是被我极力克制住了。绝对不能在这里表现出胆怯。

黑衣男没有说话,取而代之的是将小刀往身后挪了挪。动作幅度很小,但还是被我的眼睛捕捉到了。单凭这个想隐藏自己危险性的举动,便让我更加确信他并非善类。抑制住腹部阵阵的抽痛,我假装什么也没看到,继续打破沉默:

“你没事吧?!伤得很重吗?!”

我表现出关心黑衣男伤势的样子,却没有更靠近他一步。一来是我没有这个胆量,二来是血的气味很重,比刚才更浓郁了,让我忍不住用手捏住鼻子。

“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无视我的问话脉络,男人径直向我发问,嘶哑的声音如粗糙的沙粒般流进我的耳朵。意识到男人的话中有「试探」我的意味,我更增添了几分紧张。

睫毛不停地打颤,无数次命令自己平静下来,平静下来,但还是止不住血脉扩张,身体发热。脑袋愈想给身体下达命令,就愈是打结。焦躁带来大量的汗水,在我的掌心与后背粘滞。

“我是谁现在不重要吧!重要的是你全身都是血耶!血!”

总而言之,不能顺着黑衣男的意图,直觉告诉我要掌握节奏的主导权。而且就算真要让我回答他的问题,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压制在神经中窜动的恐惧,把纠缠在一起的脑回路一一解开。

此时,我总算才能和黑衣男进行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黑衣男开口很少,而且支支吾吾的发言中多多少少都包含着试探我的意图。我假装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一个劲儿地傻傻发问,但也基本没有套出任何情报。

两个心怀鬼胎的人面面相觑,不知何时会爆发出激烈的火花。

“对了,医院……要我帮你叫救护车吗?”

我如此向黑衣男发问,却没有帮忙呼叫的意思。

一般来说,平常人看到有人浑身是血倒在地上,要么当作没有看见马上离开,要么就会立刻拨打急救电话了吧,没有向受伤者确认的必要。说实话,我的举动要是在旁人看来会显得很奇怪。因为,我的目的是为了「确认」。

确认黑衣男是否真的对我怀敌意,如果单纯地只把我当成一个路人的话,应该会同意我的建议才对,毕竟,他要是继续这样放着没人管的话,应该真的会死。

如果他要是拒绝的话……我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抱着会受伤的觉悟拼命逃跑了。

暗暗下定决心,我屏着呼吸,等待黑衣男的反应。

那个男人听到我的提议,偏过头,像是在思考。

终于,片刻过后,他稍稍挪动了下他的下巴。

他点了点头,是接受的意思吗?

内心中悬着的巨石被放下,我终于松了口气。看样子,黑衣男理解了我是对他无害的存在。

“呼……那,我现在就打电话叫救护车来。”

不再和黑衣男对上视线,我将左手伸向裤袋,右手握着的玻璃片就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悄悄丢掉吧。

正当我这样盘算的时候,某种「预感」突然在脑海里浮现。

很奇怪,明明没有任何证据与迹象,但是脑中突然出现的某个声音却这样对我低语。

我,低估了那个男人的「恶意」。

在未知的恐怖与危险面前,半吊子的「勇气」和「谋略」是不起作用的。

正确的生还方法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在那个「未知」露出吃人的獠牙之前,有多远跑多远。

在我的双脚意识到马上要逃跑的前一刻,黑衣男已如猎豹般起身,将明晃晃的小刀推送至我的面前。

大脑停机的那一瞬,是锋利的刀锋如流星划过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