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痛……”

一片漆黑的房间,除去自己的痛呼再无声响的卧室。诺诺终究是背叛了我,不,也许从一开始就未与我同行。

“……根本用不上你啊。”

与我一同倒下的还有陪伴了我一天的弓箭,这一整天根本就没有使用它的机会。

挣扎着从冰凉的地板上站起,手臂上传出一阵阵似火一般的灼烧感。我强忍着身体的不适,靠着墙伸出手,在门边寻找开关。在这之前,我有试着开门,只不过正如我所想一样被锁上。

——诺诺将我困在了这个房间里。

残酷的现实令我身心疲惫。

将手掌蕴含的热量当做饵食,仍由名为墙壁的怪物争夺而去,在它们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我悄悄搜索着开关。

“找到了。”

咔哒。

十分微弱的轻响传出以后,房间里立刻就被白炽的光线所铺满。我的视觉终于又一次回到了我的掌控之下。

非常普通的一间卧室。床铺、梳妆镜、衣柜,除去床铺是白色的以外,其他两个家具都是贴近树木的深褐色。

一眼扫过去,除开位于视野盲区的柜子内部和床铺底下还无从得知以外,其他地方都没有丝毫奇怪的地方……真要说起来,可能就是床铺太过于整洁,细看上面甚至没有一丝褶皱。我不由得产生困惑,母亲有闲工夫做得这么细致?

我的心中隐隐有着某种预感。

我缓缓伏下身子,朝着床底下一瞧……那里只有一尘不染的褐色地板,其余东西什么也没有——不对。

结论从产生到被推翻仅仅只用了几秒钟。

床铺下的边角,只有其中一处有额外安置一块木板形成一个夹层,我试着把手伸进去结果还真的有东西在里面。

一本日记。

O月X日

我死去的女儿是年幼的那一个。

最近不知怎么的,老是叫错姐姐的名字。她也不纠正我,只是笑眯眯地应下来。当时也没觉得不妥,事后才反应自己叫错了名字。

是双胞胎的缘故?可我作为她们的母亲,以前从来都没有认错人啊,究竟是怎么回事?

要是让姐姐错认为我其实更喜欢的是妹妹就不好了,下一次一定不能再叫错。

为了提醒自己,我决定从今天开始写日记。

『—缺页—』

『—缺页—』

O月X日

妹妹她的尸体不见了!

我就是看土壤有些奇怪,偷偷挖了挖……结果那里……什么也没有。

慌张跟丈夫一说,反倒被骂,叫我什么都别管。

该不会……这件事儿和他有关吧?

还是说……妹妹真的没死?她们姊妹俩,故意每天这样交换来逗我?

不,不对。

妹妹肯定是死了!这没有错!

O月X日

疯了!疯了!

我的丈夫就是个疯子!

我跟踪他去市里面,发现他在那里瞒着我买了一套小房子!

他竟然把妹妹的尸体藏在了那里!竟然真的是他挖走了妹妹的尸体,他竟然还想着复活?!虽然我们是经营神社不错,可这也只是宗教迷信啊!为什么会相信世界上有复活术!

简直是个疯子!

『—缺页—』

O月X日

如果不是打扫卫生,我都忘了这本日记,该死!人的记忆真是不靠谱。太奇怪了!明明不应该忘记的!

今天有带着姐姐去医院检查,结果医生说她精神正常,并不是人格分裂。

这也太奇怪了吧?

成天在我面前来回切换姐姐和妹妹的身份……

难不成姐姐她一直都是清醒的?一直都故意装作妹妹的样子,来表示妹妹她没死?

没死?

不对!

她的精神肯定有问题!一定是这位医生学艺不精,没能检查出来,下次得换一个医生再来看看!

至于我的丈夫,我恐怕是真的搞不懂他了。他整天都不知道在跟什么人打交道,早出晚归的……再这样下去,恐怕这个神社就经营不下去了……

等等……

他们。

——真的疯了?

『—空白—』

接连十数张空白页之后,日记本上才有了新的内容。

O月X日

今天是我的两个女儿一起来叫我起床。

吃着她们为我准备的早餐,啊,我能感觉到我的孩子终于懂事了。

真是欣慰。

想同丈夫分享这份喜悦之情,只不过他最近的工作好像有点忙,匆匆吃两口后,便一句话不说,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虽然希望他能抽出时间好好陪一陪孩子们,但工作繁忙那也就没办法了。

再接下来的日记,都与这一篇大同小异——母亲与孩子们的幸福日常,以及,对不怎么回家的父亲的抱怨。

我忍不住为此叹息。但同时,又无法轻易地为这本日记下结论。只能将这些信息印在脑海里,默默地从中搜寻‘我’的身影。

也许是从床下找到日记本给了我些许期待,我顺便也检查了一遍各个柜子的内部。然而除了找到一串钥匙以外,再无其他有用的物品。

这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房门不用钥匙的话,只能从内部上锁。诺诺她的钥匙从何而来?

我打量着手中的钥匙串,诺诺她拥有的究竟是备用钥匙还是母亲手中的钥匙?

——结论是后者。

在我成功用钥匙串中的备用钥匙解锁之后,房间外理所当然没有了任何人。

远离城市的房子,孤零零的我。又回到了这样的状况。

——只有我一个人。

疲惫感与孤独感相乘的效果相当强烈,连带着大脑好似结冰一般,完全无法执行有效的思考。初夏的空气更是冰凉地渗透进我的肌肤。

“汪。”

正当我思索自己究竟还能再做些什么事的时候,耳朵好像捕抓到一个奇怪的叫声。

“是狗……吧?”

虽然我试图这样认定,可一听到这股声音,我的思考便模糊了起来,就像是某种气体溶入石灰水中。一切都变得浑浊。

我眨了眨眼,又好像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发出‘噗通’一声。听上去并不是重物碰撞地板时发出的闷响,而是十分轻微的,类似一定程度重量的棉织物掉落时所发出的细微声响。

根据声源来判断,好像是冬至的房间。我谨慎地挪动自己的步子,同时将弓、箭取出。我猜测在里面的人肯定是诺诺,家里除了我,便只剩下了她。

我下定决心,这一次绝对不会再原谅诺诺。

虽然对人类的武器是否能伤害到‘神’保持怀疑,但不做防备便是自己受伤。手上残留的轻微灼热感,就像是在对我此刻的想法表达认同一样。

接近冬至的房间的时候,才发现其房门并未合拢,露出堪比蜘蛛丝的缝隙。我用脚轻轻一推,房门便完全地敞开了。

“……”

如同一张逐渐展开的画卷一样,与今早所见几乎完全一致的场景印在了我的眼眸里。

——没错,是‘几乎完全一致’。

不一样的地方一眼就能发现。那就是在门口正前方的地面上,有一个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洁白斗篷。

静止不动的斗篷,在它的阴影之下,睁开无数冷酷的瞳目,挤出黑暗黏稠的声音。

它们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好似狼群捕猎前对猎物的最后恐吓。脑中响起尖叫呻吟与各类异调的声音,它们交织在一起,好似指甲与黑板相拥时的痛楚。

如果仔细聆听的话,它想要传达出的意思也并非不能理解。

【原谅我吧、信任我吧、穿上我吧。】

如同梦魇的低语。

——梦魇?

冬至幼时的脸在我眼中一晃而过,恐惧感追逐着她的背影刚刚爬上大脑,就被愤怒感一脚踹飞。

“诺诺!你在的吧!”

我大声地朝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喊叫道。没有任何的回应,那件斗篷就好像是被吓到一样,一瞬间就闭上了眼,封住了口。

“你又想监视我!不是吗?!”

吸引我来这所房间,又将自己的斗篷放置在地上……她一定正躲在某处,透过斗篷观察着我现在的一举一动。或许正因为我的行为而发笑呢。

“难道你以为把斗篷丢在这里,让我自己选择,就是在征求我的意见?”

思绪越是运转,我越是感觉胸口处的空洞正不断扩大。连带着口中也充满了苦涩的味道。

“喂!诺诺!我要你站在我面前……亲口跟我说啊!喂!”

这股苦涩,随着时间逐渐转为酸楚。

脸颊好像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流下,我对此视若无睹。只是一味地朝着什么人也没有的房间呐喊着。

“你出来回答我啊!诺诺!诺登斯——”

——她是不会出来的

——她再也不会出来了。

黑色情绪消散的速度如退潮般迅猛,我顿感全身无力。但即便如此,我仍旧催促自己朝着斗篷走近,到底是出于不忍将其扔在这的想法,还是想把握住与诺诺仅剩的一丝联系。我无法判断。在把弓箭放置在门口后,我用双手将斗篷揽起,又翻开它的内部,里面什么也没有。

好轻,而且好软。冰冷的触感正不断吸取我手中的热量,好似它并不是一个物体,而是一个具备有独立意识的生物一般。它的重量似乎正随着热量的汲取而不断上升,我感到手臂有些乏力。

只不过一旦认定它并不是物体,而是生物以后。被它覆盖的肌肤上,立马感觉有砂纸摩擦的别扭触感……不对,是有被什么东西舔舐的恶心触感!

——我已经无法再忍受了。

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将斗篷用力地甩了出去。它撞在远处的床沿上,发出‘噗’地一声闷响。但经过我的听觉神经一处理,就好像是在朝我说“你把我丢得好痛啊”,这样的抱怨。

房间中的氧气好似被人抽取一样,无论我如何大口大口地吸进空气,都无法令大脑得到充足的氧气。

我慌慌张张地退出房间,将门用力地关上。

‘砰’得一声后,我背靠在门上,虽然全身都在颤栗,但我却长舒了一口气。

——诺诺再也看不见我了。

再也?没错,再也。

我不再去想诺诺的存在,也不去思考父母究竟去了哪儿。摒弃一切想法之后,空虚感迫使我回到自己的房间,锁上门,躲在被子里。

渴求梦境的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