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现在应该是一副哑口无言的表情吧。
就像人可以自由操控自己的手臂、手指一样,那片有着自我意识的‘黑暗’,自然也可以随便控制自己的触手。
它在挥空后,第一时间将惯性给甩开,紧接着数根触手迅速变向,朝着飞鸟又一次袭去。这一次我根本来不及阻止,也没有一丁点的时间空隙让我指挥高川。而且,就算话语能够传达给高川,恐怕他也来不及将飞鸟一起拉起来。
让高川扑倒飞鸟的命令恐怕是我的失误,应该选择退后的。最关键的是,这份失误的苦果并不是由我自己来承担……
触手先是叠在一起将压住飞鸟的高川拍飞,随即才在高川的闷哼声,以及飞鸟的尖叫中,如同八爪鱼一样将飞鸟牢牢束缚住。紧接着这片‘黑暗’好像能接收到空气中的声响一样,它十分不耐烦地又冒出一根触手,堵住了飞鸟的嘴。
“飞鸟!”
目睹朋友受到袭击,叶莎一下子就战胜了恐惧,清醒过来。说是战胜恐怕也不太对,顶多是略占上风,因为无论是她的声音,还是身体都在颤抖。但即便如此,叶莎最终还是成功迈出第一步,向飞鸟伸出手去,抓住快要被触手裹成茧的飞鸟。
这片‘黑暗’我猜想应该就是幽灵的本体。环绕在它触手上的奇妙香气让我对此确信不疑。
不过,幽灵究竟是不是贺川老师,我其实还抱有一丝疑虑。于是在高川一边抱怨疼痛一边站起身的时候,我朝着那片‘黑暗’大喊着它的名字:
“贺川康史!”
幽灵的动作好像顿了一下,又好像没有。稀薄光线的副作用在这个时候体现,正当我犹豫要不要再出声验证的时候,整个走廊又传来一阵咆哮。
『就是你了!』
响彻走廊的巨响刚刚消散,触手便不再只是单纯的束缚用工具。它既然能往外延伸,自然也能向内伸缩。在成功捕获住目标人物后,哪怕被抓住飞鸟的叶莎所阻拦,这些触手扔能够拖拽着两人,向那边黑暗挪去。
“高川,快来帮我!”
第一时间没有考虑我,而是选择有些不知所措的高川稍微令我有些受伤。不过眼下也不是在意这种事情的时候,我顾不上体力不支的情况,与高川一同冲过去抓住飞鸟。
——好恶心。
触手的触感,如我所想一般,滑溜溜的同时有带有湿漉漉的感觉。虽说实际手上并没有液体残留,但却有奇怪的粘稠感。通俗一点来讲,自己手上仿佛全是鼻涕。
思考奇怪地转向了其他地方,我连忙将其扳回正轨。
从黑暗中伸出的触手,单个来看它力量其实要比普通人要弱不少,只不过它们一旦如同抹布一般拧在一起,力量好像也会跟着叠加。而且韧性极高,在不具备尖锐物件的此刻,恐怕无法将飞鸟从束缚当中拯救出来。
“马上就救你出来!”
经由我们三人的合力,虽说能够将飞鸟从触手当中拉扯回来,但触手的长度仿佛可以无限延伸一般,它为了不放开飞鸟,跟随着我们退后的脚步不断扭曲伸长。而且越往后退,它缠绕飞鸟的触手便越紧。
换言之,飞鸟因恐惧和疼痛所溢出的泪水,提醒我继续力量对抗下去,恐怕并不是一个好主意。叶莎和高川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与我一同停下了脚步。
既然如此,应该就得尝试用言语来刺激它。得益于与触手抗衡时,我的提供的力量微不足道,我还能够解放一只手擦拭飞鸟眼角的泪珠,或许是我的冷静带给了她些许安心,她的表情较之前放松了许多。随即,我开始在脑海中思考与幽灵的对话,应当用怎样的态度——
“贺川康史!你个人渣!”
咦?
“害死上板还不够吗!”
咦咦咦?
我慌忙看向朝着幽灵发出咒骂的叶莎。这回她是真的完全战胜了恐惧感,借由愤怒的力量……
还不止,她的这一份情绪,好似病毒一样,眨眼的片刻,就将高川完完全全感染。使劲与触手对抗力量的高川,即便因此涨红了脸,也鼓足勇气大声朝着幽灵叫骂道。
“上板就是因你而死啊!你根本不配当老师!去死吧!”
仔细想想,人在面对恐惧时,借由大声呐喊是可以聚集不少勇气的。高川和叶莎,恐怕也是想用这个方法来止住身体的颤抖。
只不过……稍稍让情况恶化了呢。
『唔哦哦哦哦哦!上板!上板!!』
『上板!!!』
黑暗中那本来深蓝色的哀伤眼眸,忽然间就由于被激怒的缘故,染上更为危险的深红色。并且于它的咆哮声中,黑暗不断涌现出歪歪扭扭的触手,虽然看上去比之前冒出来的要细许多,但数量完全弥补了这一点。
狭窄的走廊被其塞了个满,若是全部冲过来,恐怕我们连躲的地方都没有。而且只要我们一旦松开手,恐怕飞鸟就会被拽入黑暗当中,那个时候就真的万事休矣。
思考一旦飞速运转起来,周围的一切都好似被人按下慢进的按钮一样。席卷而来的触手,大惊失色的高川,焦急的叶莎,以及无能为力的飞鸟。大脑首先将这些信息收集存储,然后才开始继续考虑——自己现在究竟该做什么?
所剩的时间十分短暂,恐怕只足够我做出一次行动。
——逃跑?
若只有我一人还好说,但飞鸟的情况是绝对逃不掉的,想得糟糕一些,一旦我们将她拉扯的距离太远,说不定会被触手给活活勒死。这种情况是绝对要避免的,所以这个方案禁止。
——战斗?
单以体能来说,无论是高川还是叶莎,在力量上都比常人要高,以至于在触手未增多之前仅凭两人就可以压制对方。但按照现在的情形来看,恐怕无法像刚才那般从容。
而且最为关键的一点是,我们不具备有武器,如果有小刀的话还可以尝试切断束缚住飞鸟的触手,或是直接对幽灵造成伤害。但我身上只具备有一瓶常备的加料防狼喷雾,对非人生物恐怕不起作用。
没有携带利器是我的失误,因为在城市里乘坐轨道交通是不允许携带这种物品的。虽说大多数都没有安检,但一旦被发现招惹来警察,恐怕就得被好好教育,从而徒费时间。
那现在还剩下什么选项?
——对话?
啊,像叶莎那样骂过去?很简单嘛,我这就做!
才怪。
按照贺川的笔记本上所写,他的心愿是将‘已故的上板梨世的孩子带去那个世界’。可实际上,上板根本就没有死,它的这份执念从根本上来看就是错误。既如此,只要想办法让他知晓这份真相就行了。
勾勒好语言,我融入自信开口:
“上板梨世她——咕唔!”
『上板!!!』
也许是因为我开口提到‘上板’的缘故,所有后来伸出的触手,集结成一团拳头,不客气地将我拍飞到一边。
——啊,好疼。
时间根本不够啊喂!
我朝着自己的大脑发出抱怨,然而得到的回应是我在编织语句上浪费了太多时间。我只好乘着触手掠过我身体的时候又一次开口:
“上板——唔!”
“水谷学姐?!”
叶莎和高川异口同声的呼唤,令我从身体撞击在墙壁上产生的灼热感中缓过神来。
——不妙啊这个,竟然还能转弯回来再把我拍飞一次。果然是因为体积小了,就变得灵活了么。完全没机会进行对话,看来只能这条路也被堵死了。
“逃吧!”
我强行镇压身体各部位的起义活动,以独裁者的身份,无视身体各方面发出的警告,一力推行自己的命令。
“可是飞鸟她!”
紧紧抓住飞鸟不松手的高川,任由触手拍打在他身上。人的体力是有着某个极限的,若再这样不做出决断的话,恐怕受害者就不止飞鸟一人。
叶莎也是同样,没有丝毫放弃的打算,而且盯着我的目光逐渐变得恶劣。自己无能为力的挫败感,正不断侵蚀着她。若我再说出放弃的话,恐怕便会成为她处理负面情绪的垃圾桶。
自己一个人是绝对能跑掉的。但必定会被冠以‘抛弃队友’这样的恶名,要是再在第二天在新闻上发现他们三人遇害,恐怕贺川感受到的这股愧疚感就会伴我而行。
——那还有什么办法?
我又一次在心中叹息。
其实还有一个关键道具,现在就放在我的腰包里,就是那尊怪异的雕像。使用的方法或许有很多,可我只知道最简单的一种。
——将它砸毁。
这样做必定会产生某种结果,只不过我不清楚它究竟导向的是好的那一面,还是更糟的那一面。
再加上破坏性的操作通常都是不可逆,如果是我因此受到伤害也就罢了,但更大的概率是飞鸟遇害,让她为我的错误承担沉重的后果。一想到之后高川和叶莎对我的态度,我伸向腰包的手又一次掀起叛乱。
“啊啊啊!”
高川的哀嚎不绝于耳,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想要放弃,叶莎甚至动用起牙齿,想要咬断这拧成一团的触手。
做出决定了吗?我在心中如此询问自己。讨厌由自己独自一人来决定他人的命运,可我也讨厌什么也不做,坐以待毙。
“呼。”
——决定了。
我先是大喊着‘上板’吸引幽灵的怒火,等到它们朝我袭来时,我从包中掏出雕像,猛地往地板上一丢——
哐当一声便是咕噜咕噜在地上滚动的声音,紧接着就是我又一次被拍在墙上发出的闷哼。
——我失误了。
该说是不愧是石头雕像么,意外地坚硬,砸在地板上竟然没有出现什么损伤。这块黑色石雕的材质莫非是黑曜石?
疼痛感与疲惫感联合我的身体的叛军首领们组成联盟,朝着我这位独裁者最后的脑内居所发起猛攻。
报告!听觉防线被攻破了!
随即周遭高川和叶莎的呼唤声都变得模模糊糊,耳鸣支配了一切。
报告!视觉防线被攻破了!
明明身处在昏暗的环境了,但感觉视线里变得白茫茫一片,再仔细一瞧又发觉什么也见不到。
——吾命休矣。
坐在意识之间,我缓缓闭上眼,虽说不甘心自己会在这种程度的异常下丧命,但我也想不出其他的对策,只能仍由身边叛军联盟发出欢呼。
“诶?
突然间,十分突兀的一道声音在欢呼声中响起。
单纯的惊呼。
这股声音好像刺激到我的某块神经一样,我不由得集中起残余的力量对此分析——未曾听过的女孩子的声音。
也就是说是陌生人?在这种时候?
思考的运转,产生了新的力量,我操控着它们一步一步将意识之间的杂物驱逐而出。
“这是……什么……”
渐渐的,我恢复了听觉。我强迫自己朝声源望去,虽说视线还有些模糊,但依稀能够看见拐角处有一位少女存在。
少女?
望着她,我慢慢地回想起自己最初的目的。我记得她是叫——
【你更合适啊!!】
伴随着听见巨大响声后所产生的晕眩感,我的意识一瞬间便清醒过来。
束缚住飞鸟的触手忽然间将她甩至一旁,紧接着朝着那位不巧经过这里的少女袭击而去。我连忙出声喊道:
“快逃!”
然而这位少女完全地被恐惧所俘虏,她呆滞地看着袭击而来的触手,双腿因发软而完全动弹不得。
我的提醒完全没有起到相应的作用,那位少女就如同先前的飞鸟一样,被包裹成粽子形状。
而一边的高川和叶莎,正忙着扶起获救的飞鸟。
“逃吧。”
我可是有在校门口告诉叶莎那位少女的身份的,结果叶莎还是毫不客气地这么说了,完全无视在一旁被捆住的少女。
“喂!高川!”
来不及抽出时间去解释,我只好叫了一声高川的名字后,连忙朝从我身边被拖行的少女扑去。然而我的力量只能减缓些许触手的移动速度,远远达不到反向拉扯的程度,于是我只好再叫一声。
“高!川!”
余光中,高川像是被飞鸟推了一把,他才朝着我奔跑而来,在我们即将被拉扯入黑暗时,‘噢噢噢’的一边低吼、一边顶住其他触手的干扰,抓住我们向后退。
不过就算退,恐怕也只会陷入刚才的绝境。
——必须得想想其他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