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有说这里并不适合森林这个称谓,但若是用树林一词倒是可以形容得恰到好处。

离开为人类准备的道路,踏进被动物所支配的林间小道后,我意识到自己首先高估了自己的奔跑速度,再其次低估了林间道路的复杂度。以至于跑了几步路我就失去了它的踪影,它最后灵活的样子,让我感觉它仿佛很熟悉这小小的树林一样。

我漫无目的地继续找了一会儿,最终只能选择放弃,开始往家的方向走去。不过没有再回到道路上,还是处于林间中。因为那条正常道路实际上并不是直线,它具有一定的弧度,所以我若是从林间这里找准方向便是最短路线。

再来我还抱有一丝幻想——在林间撞见黑影真面目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身处被树木包围的环境,尤其是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情况下。风声一起,四面八方立马便是‘呜呜呜’,空洞的、似人的哭喊声。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个行为岂不是自投罗网?

我抬起头,遮天蔽日的树叶将我的期待粉碎。我一边抱怨着日光怎会被小小的树叶给阻拦,另一边精神不由得紧绷起来。

那个黑影怎么想,都具备有一定的攻击性。落单的我,竟然还傻傻的走进林子,自己将自己送进险境。

我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树枝,能感觉上面的水分还未完全蒸干,握起来有种湿湿的触感。虽说有些不自在,但手里拿着一件武器,纵然它实际并没有什么杀伤力,仍旧令我有些安心。

这个时候我忽然希望那个黑影,只是路过的普通的无害野生动物,与昨晚的存在并没有什么关系。

“……若只是只小猫就好了。”

我朝着说出丧气话的自己冷笑。欺骗自己获得短暂的、扭曲的安心感,再然后,只会变得更加的怨天尤人。

——可你不就是这样过来的?

闭嘴。

早晨的风格外的多,促使花草枝叶鸣奏出我不喜欢的乐曲。只不过既然不喜欢,那对我来说便是噪音。想捂住耳朵,但我一手提着口袋、一手握着树枝,条件根本不允许我这么做,我只好加快脚步,打算早点离开这里,想快一些从这恼人的声音中逃开。

栖息于树上的鸟雀,见我这狼狈的样子,也都跟着‘沙沙’的树叶,一起朝着我肆无忌惮地发出‘叽叽喳喳’的嘲弄声,甚至还有松鼠不顾我的脸色,朝我脚下丢了一颗松球。我也不客气地一脚将其踢得远远的,然后瞄了眼呆立在树上的它,冷哼一声。

我就像是被整个树林列为了不受欢迎的人。可我有做过伤害它的事?

——讨厌一个人需要理由?

“……啧。”

心情变得恶劣。注意到自己情绪的变化,我连忙停下脚步,深深吸进一口气,将体内的无用有害之物缓缓吐出。要是让它们再这样继续积累下去,那只梦魇的实力必定会获得加强。

想到这,我发现自己记不起昨晚有没有继续做噩梦。看了眼自己的手,只能记得醒来时手掌冰冷这件事。

忽然间,我听见林中有人说话的声音。窸窸窣窣的,隐藏在草木的摩擦声中。

【聆听投掷】

【roll=66<70,成功】

与我音色十分接近,也是我有印象的嗓音,是谁我心中已经有底。

我好奇地往声源走去。脚步声刚好被风声掩盖,连带着我也听不清具体在说些什么,真的是搞不清到底在帮谁的风。

“……嗯……我……问题……”

只能听见一个人的声音,我从树后看过去,刚好也只能看见冬至她一个人的身影。她是在和什么说话?

困惑没有人可以为我解答,于是便只剩下自己的一己之见——她在跟我见到的黑影对话。

但为什么只有她一人的声音?

“只有姐姐……没问题……”

提到了我。我胸中警铃大作,想要弄清楚到底在说些什么,然而我见不到她的嘴唇,不能依靠读唇术来获取信息。若是离开树木的遮掩再往前,也很有可能暴露自己。

我思考几秒钟,转换一下思路。既然很难听到完整的对话,那不如尝试去看清冬至面对的到底是什么。朝周围看了一眼,我心中有了一个想法,只要变换一下观察的位置,不就可以看见她前方了?

奈何作怪的风,突然就不配合我。我刚迈出脚,风声便骤停。脚步声奏响的一瞬间,冬至的声音立马跟随风一起消逝。

她发现我了,不,那个存在发现我了。

我保持缄默,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默默从树后走了出来。作为人类的冬至,是不可能看得见位于她正后方的我,哪怕听见了声音也不会这么警觉。当然,我也可以根据她的第一句话、第一反应来进行判断。比如,她知不知道是‘我’在她背后。

几秒钟的等待让我坐立难安,还好这状态只持续短短片刻。只不过却也给了冬至足够的反应时间,她轻飘飘转过身,先是张大眼睛表示惊讶,再来才以好奇地口吻向我询问。

“姐姐你买好早餐……拿着树枝是要干嘛?”

那么我是要单刀直入还是旁敲侧听?我虚闭着眼,于转瞬之间作出决定,抬抬提着口袋的手。

“早餐我买回来了。这树枝我就随便捡起来赶小动物的。”

“诶,诶——”

她拖着长音,盯着不断靠近的我,左脚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但被她自己注意到后,连忙又强打精神。

“牛、牛奶有买吗!”

“三袋够不够?”

“……应该够了。”

一袋四百毫升,三袋足有一升多一点,提在手里也是有些重量的。我停在她面前,余光扫了眼她的身后——所视之处什么也没有。当然这只能证明黑影并不是大型生物而已,若是小型生物还是有可能被冬至的体型给挡住的。

“那么你在这做什么?”

自己不提出来的话,她一定也不会向我解释。当然,我也不能给她太大的压力,所以我武器往地下一扔,歪着头想表现‘其实我并不在意这个话题的答案,就是随便问问’。

“我在这里……嗯……”她一个字一个字拆开来说,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思考时间,一边还伸出手帮我把装有早餐的口袋拿了过去,然后才像是想到了什么说到,“我在散步啦。散步!”

——一听便是谎言。

“诶,是这样吗?”

“嗯!就是这样!”

像是为了打消我的怀疑,她故意做出楚楚可怜、委屈的模样,用哭腔询问我:

“姐姐你不相信我?”

“嗯,不信。”

冬至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刚才的面具取下。我轻轻掐了掐她的脸颊,刚想乘她不注意往她身后望去,就被她发现。她十分自然的挽起我的手,随即立马与我并排站在一起,将我的视线牢牢控制住。

“我饿了!回去吃早餐吧!”

余光有捕抓到黑色的东西贴在冬至的背上,我连忙侧过头想看得更清楚,但冬至更快一步用笑容贴了过来。

“太近了!”

我呵斥她,结果却是她紧紧贴在我脸上。

“不可以?”

稍微拉开了点距离,但为时已晚。黑色影子就像是我的错觉一样,她的背上什么也没有,周围也什么都没有看见。这时我才转过头,紧紧盯着冬至的眼睛。

“你有什么在瞒着我。”

“哎呀,被你发现了?”

这么爽快的承认,令我有些惊讶,不过也是我追问的契机。

“瞒了我什么?”

“我有偷偷戴姐姐的文胸哦!发现好小啊,哈哈哈!”

“喂!”

这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而且这想说明什么,妹妹比姐姐发育更好?有点火大。

“我问的不是这件事!”

“唔……”冬至沉吟一会儿,“跟姐姐一起来的那个人,是姐姐的好朋友?”

又把话题转移到诺诺身上,我按耐住情绪。想到冬至是与‘神’成为朋友,那同样是‘神’的诺诺,在她眼中会不会与常人有什么不同?于是我点点头。

“嗯,好朋友。”

“男女关系那种?”

“……你对你的姐姐是不是有什么误解?再说,我们可是两个女生。”

“啊,嗯,女生也可以呀!”

‘啪叽’我毫不客气地拍了下她的头。看来冬至并不能判断出诺诺的异常,了解到这件事后,我就中断这个话题,干脆利落地直接一记直球朝冬至挥去。

“我刚才可是有听到你在跟别人交谈。”

“唉?可是那里没有人啊,姐姐你听错了吧?”

瞄了眼正做无辜样的冬至,我决心不能再让她这样插科打诨,随即若无其事地又说了一句。

“若不是人呢?”

“……”

风又开始在林间涌动,如同涨潮时的迅猛。‘呼啦啦’地吵个不停,那群烦人的鸟雀也忽然尖叫着拍打着翅膀朝天空飞去。

我们两人一旦停止对话,静谧一词便化作现实,笼罩在整个树林里。我想要把右手从冬至怀中挣脱,只不过意图被识破后,换来的只有更加紧固的禁锢。

“不是人,那会是什么?”

语气听起来依旧很正常,但冬至她低着头,刘海盖住了她的表情,令我惴惴不安。也许自己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也不向她追问才是最好的。

“会是什么呢……”

冬至的喃喃低语,像是在征询答案,但呼啸的风声、溜走的鸟鸣可不会说人类的语言,将答案传达给她。

沉默持续几分钟后,我猛地感受到一股视线,化身为憎恶的黑色火焰,正一点一点自我背后蹿升而上。好奇心令我想回过头看清源头,但理智又如风筝之弦,拼命拉扯住我的身体,避免自己踏上最糟的结局。

而且危险的气息不止存在于远处我观察不到的地方,就连近在眼前的冬至都开始散发出不妙的空气。纠结一会儿,我只好放弃现在就弄清事情原委的想法,勉力带上笑容。

“你是不是有偷偷养流浪猫!”

“……哎?!”

空气于眨眼间恢复正常的流通,我长舒一口气,顾不上我的背上已经遍布冷汗。继续说道。

“让我多买牛奶……难道还是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猫?”

这回是冬至在仔细观察我的表情。说起来她的表情基本上无法瞒过我,那反过来,我能瞒过她?

我深吸一口气,以便面具能够继续维持。

安慰自己就算被看穿了,她也只会装作不知情,继续选择当我的妹妹。

冷汗一直在往外冒,身体和精神就像是有两个独立的系统在操控。我感到不安,正如当初我怀疑白露时一样,现在我无法避免地开始怀疑自己的妹妹冬至。

她紧紧抱着我胳膊,真的是因为在与我亲昵?真的不是因为——这样可以有效控制我?若是最开始我直接撞见她与‘神’的交谈……我会变得怎样?从冬至身上传出的不详氛围来看,可能会是我最不想遇到的情况。

“姐姐你喜欢猫吗?”

“嗯,喜欢!”

用着虚假的面具、说着虚假的话语。

——你不也是?

在冬至眼中,也许我也是充斥着谎言的家伙,毕竟有关诺诺的一切,我一丁点也没有告诉她。既然如此,她不愿告诉我她所遭遇的一切,岂不是与我相同?

面具突然蹦碎,我发自内心地笑起来,感叹道。

“我们是双胞胎呀。”

话题毫无前兆地变更,令冬至诧异了一会儿,不解地问道:

“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还真像。”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就像是对话结束的信号,冬至终于将我的手释放……也不对,从挽着手的状态变成了牵手。最终我也没有再说些什么,便默认她动作的正当性。

若是用外人的目光来看,我们必然会被冠以‘姐妹情深’这样的夸赞。只不过,眼下与冬至一同回家的我,只想弄清楚一件事——她对我到底是不是真心。